■ 李 佳(甘肃省兰州大学教育学院)
2011年暑假,我跟随海淀区教育关工委和老教协培训学校前往河北怀来进行了为期三天的支教工作。这次的支教区别于以往意义上的支教,主要工作是为乡村教师进行常规性培训和问候。笔者作为一名传播者,将在象牙塔里所见所闻的优秀教育现象和18年的教育经历及其所反映的教育理念与怀来县土木镇的所有教师分享。携手北京市打工子弟学校的优秀老师和老教育工作者协会的各位专家,这次的怀来之旅对我本人是一次个人品质的历练和专业素养的提升。但与此同时,我不由发现一个严峻的社会现象:即乡村的终结与乡村教育的文化缺失。下文将针对这一问题给出文化心理学分析和课程体系解答。
虽然“不学习穿草鞋,学习好穿皮鞋”不再是乡村学生接受教育的普遍目的,但我们仍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乡村人对乡村价值的逃离。在怀来不少学校的教室里,“优秀作业角”展览的都是“伟大的梦想”。如图画展主题通常是“心目中的城市面貌”“理想的大房子”等;小作文比赛获奖的题目也经常是“我的梦想是律师”“我想成为一名医生”等。暂且不说这种千篇一律的作品对创造力的限制,由此我们看出:在与城市现代化被动接轨的过程中,乡村的被动与劣势日益明显。正因为如此,在整个社会现代化的过程中,乡村不可避免地被边缘化,这种局面的直接表现当然是经济发展的边缘化;经济发展的边缘化必然导致文化的边缘化,即乡村文化本身的虚化。
调查显示,土木镇上教师的知识结构并不理想。在该镇上有十几个学校,但教师只有不到40人,其中只有22.5%的教师接受过本科教育,另有27.5%的教师是大专学历,而高职高专毕业就来教书的教师比例占到一半。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短缺的师资力量就要承担着大量的教学任务。除了少量专业教师外,几乎大多数教师每周都有30节课。我在与乡村教师们的互动讲座中发现,他们中有很多人不敢发表个人见解,甚至无法流利地朗读幻灯片上的文字。很难想象,他们在课堂上是如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的。
学校的硬件设施包括很多设备,这里只以图书馆为例。毫不夸张地说,就连土木镇中心小学的图书馆也只有两个书柜的书。随便拿出一本来看,满是灰尘,书名是《封神榜》,再翻开书的首页,看到出版日期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由此可以推测这里的学生会受到怎样的文学熏陶。总之,通过无意中看到的图书馆,可以窥见除教师因素外乡村教育文化缺失的又一原因。庆幸的是,乡村教育资源的配置与教育经费的安排已经是众多乡村教育难题中最受重视的一个问题了。
布鲁纳兼通心理学与教育学两个领域,其早期认知主义观点可以概括为如下几点:(1)任何学科的内核是其结构,而不是具体的技术细节。(2)尽管结构的本质是简单的,但其存在形态却可以是复杂的。因此,在结构(而不是具体知识形态的)意义上,任何学科都可以按照在智育上忠实的方式,有效地教给任何发展阶段的儿童。(3)要重视开发人的高级思维能力,如顿悟与直觉思维等,它们在科学发现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应得到充分的关注。(4)教育的重心要放在培养学生的学科内驱力上,而不能仅凭刺激与奖励等驱动手段。
虽然认知主义学派对乡村教育中出现的一个教师教多个学科的现象给出了理论依据,但是认知主义的教育观也存在严重的不足。它没有意识到学校仅是教育的多种存在方式之一,往往是就学校研究学校,从而将学校变成了一个孤岛。它脱离文化的发展,抽象地、孤立地考虑教育,将教育化简为学校,再将学校化简为课程,接着将课程化简为个体的信息处理能力,最后将一切化简为教学细节。这也是为什么乡村教育的核心问题是课程、教学标准、测试考核等技术细节,而不是其文化功能。
与“生物—心理”相对应的另一种人类图像是“历史—文化”,这就是后期用来弥补认知主义学派缺点的历史文化学派。代表人物之是皮亚杰和维果茨基,布鲁纳的教育文化观接纳了二者的思想并进行了综合创造。布鲁纳的教育观可以用两句名言来概括:其一,“学校不是孤岛,而是整个文化大陆的组成部分”。其二,教育的功能是“将年轻人导入文化的规范之道”。布鲁纳认为,学校是教育的一条途径,而教育则是文化的一个功能。因此,要认识学校的本质,不能将视野局限于学校内部,而应放眼于学校赖以存在的整个文化体系,将学校看成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只有这样,才能对学校作出切合实际的定位。在此大框架下,对学校的内部运行机制给出恰当的答案。
因此,教育文化的核心问题应该是:人类社会作为一个巨大的文化有机体,教育应当承担何种功能?扮演何种角色?社会应当(以及能够)给教育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将这些问题按同比例缩小到乡村教育范围内,就得到了乡村教育的文化功能:乡村教育在文化层面的作用之一就是恢复那动摇已久的、涉及乡村少年生命存在和生存精神的根基。
如上文所言,乡村被城市化后导致其文化边缘化的表现之一,是以城市取向为中心的外来文化对乡村原有文化秩序的冲击。我们已经很难再看到乡村儿童与山野小溪、鸡犬牛羊之间自然活泼的嬉戏交流;很难再听到老人与年长者在田间劳动之余讲述的民间故事。取而代之的是中年人外出打工挣钱,由此赌博、暴力犯罪等事态的出现就不足为奇了。总之,当代际之间的乡村文化交流完全让位于对以金钱为中心的拜物教文化的崇拜时,乡村社会的独特性已经或者正在消失并开始沦为城市文明的附庸。
乡村文化的边缘化、乡村自身文化生态的破坏,直接导致乡村少年对自身周遭文化的冷漠,他们生存其中的土壤不足以带给他们生存的自信,从而使他们不再把目光系于乡间,他们与生养他们的乡村自然失去了过去的那份亲近与美好。他们许多人变得看不起乡土,看不起劳动,但他们又无所适从,他们同样不是城市文化意义上的少年,他们因此成了一种在文化精神上无根的存在,成了文化荒漠中的人。这种对本土文化的排斥心理,可从上文中说到的以怀来为例的乡村学生对乡土价值的逃离中找到现实依据。
乡村文化的重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它需要整个社会生存理念以及对现代化想象的转变。按照布鲁纳的观点:教育是文化的一个功能。所以针对乡村文化重建,教育理应担负起这个任务。具体地,可以建立一种全新的课程知识体系。在该体系中,除了承认并尊重现有生存价值理念、尊重乡村对社会富裕的渴求之外,乡村教师不妨在课堂上设计和添加逐步引导、培植乡村文化的活动和方案。通过这样的课程活动发掘、培植、提升目前还存留着或者可能恢复的乡村文化的种子,并予以适当扶植,还可建立机制、鼓励创新,营造新型的乡村本土文化。建立新的课程知识体系对教师水平提出了更高的挑战,这就更需要乡村教师不仅在数量上有所增长、更要在质量上有大幅度提高。
虽然乡村教育需要承担乡村文化虚化后给乡村少年成长留下的精神空白,全方位地抚慰、孕育乡村少年的生命机体,培育他们完整的心性与情感,但是相对于个人完整生命而言,学校教育所能提供的文化滋养与价值教化毕竟是简单的,不足以慰藉个人生命需要的多样性,人的健全发展需要个人周遭的生存空间的整体孕育。所以,隐性文化、本土文化和个人周遭缄默的知识,都是个人成长的重要精神资源,这些都在个人生命发育的过程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参考资料:
1.刘铁芳《乡村的逃离与回归——乡村教育的人文重建》,福建教育出版社。
2.〔美国〕布鲁纳著,邵瑞珍译《教育过程》,文化教育出版社。
3.〔美国〕布鲁纳著,宋文里、黄小鹏译《布鲁纳教育文化观》,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