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北碚 400715)
随着时代的演进,人们的创作与阅读方式也在不断地变化。如果将网络诗歌称之为对于传统诗歌的一种挑战,那么新世纪不断更新演进的以智能手机、平板电脑为代表的移动终端设备更是对于网络诗歌本身的一种新的挑战。这些可以随身携带、并随时能与网络相连接的终端设备不仅改变了诗人的创作方式以及诗歌的整体风貌,也极大地改变了读者的阅读方式,更加剧了网络对于私人生活的进一步挤压。它们将巨量的信息硬性塞入人们的生活,使得独立思考和判断甄别的能力越来越成为稀缺品和奢侈品。而且,日益加深的时效性进一步的加剧了个人生活的碎片化和拼贴化,更广阔的传播空间使得商业变得益加无孔不入,让各种各样显性或隐性的商业因素、商业精神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侵入人们的生活。面对这样一种更新、更严峻的挑战,作为“文学皇冠上的明珠”的诗歌如何有效地做出应对,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问题。
首先是写作方式的进一步更新。网络时代的写作特点是键盘的使用,对于这一种写作体验,有人欣喜的感叹道:“从此,我在写作时不再低头,而是抬起了头,十个指头在键盘上飞舞,就像钢琴家潇洒的弹着钢琴。”[1](P121)而到了便携时代,人们刚刚熟悉的电脑键盘又退出舞台,面对着狭小的手机键盘,我们所需要的往往只有拇指,畅快淋漓的“十个指头在键盘上飞舞,就像钢琴家潇洒的弹着钢琴”的体验不复存在,只剩下拇指孤单的上演着独角戏。不过这种拇指的独奏也并不长久,根据著名的摩尔定律,每18个月,计算机等IT产品的性能会翻一番;或者说相同性能的计算机等IT产品,每18个月价钱会降一半。近年来又不断有新的便携设备出现对于智能手机的“拇指写作”挑战。方便携带、大小多为十寸左右的平板电脑大量出现,带来了全新的触控界面,把人们从狭小的手机键盘中解放出来,释放了酸痛的拇指,由“拇指写作”跨越到“食指”乃至“手掌写作”。
但是,科技的脚步并未放慢,2011年10月4日苹果公司新发布一款名为“iphone4S”的智能手机,在其上搭载了一项语音控制功能,Siri可以令iPhone4S变身为一台智能化机器人,利用Siri用户可以通过手机读短信、介绍餐厅、询问天气、语音设置闹钟等。Siri可以支持自然语言输入,并且可以调用系统自带的天气预报、日程安排、搜索资料等应用。还能够不断学习新的声音和语调,提供对话式的应答[2]。我们大可以设想一下这一“语音控制时代”的写作,一旦我们灵思闪现,只需要拿出自己的智能设备,对其发出指令,随意念出所思所想,这将是新时代的口述文学。
其次是写作时效性的进一步拓展。随着电脑和网络出现,诗歌突破了传统的编辑出版发行机制,将“朝甫脱稿,夕即排印,十日之内,遍天下矣”的场景拓展为“朝甫脱稿,夕即排印”,将诗歌的写作和发表过程融为一体,使其成为一种共时性的行为。然而,电脑毕竟不方便携带,同时也受到有线网络的限制,所谓创作的共时性其实还是由电脑和网络将人限定在特定空间下的写作。因此,很多人实际上依然保留了手稿写作的习惯,只是在特定时空再将其录入电脑,发表于网络,偶然出现的写作灵感依然要依靠纸张来进行记录。便携设备和无线网络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一最终的限制,攻破了手稿写作的最后一片领地。可以随身携带的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使得人们不仅可以随时随地进行创作,更可以随时随地发表。将瞬间涌现的种种奇思妙想随时记录下来,并迅速的上传到网络。缩短了加工的过程。不过,因为传统的“网站”有着包括“验证”等等技术上的限制,传播媒介也相应的由传统的网站,逐步的转移到以微博为代表的新型“微媒体”之上。
首先,在便携时代,个人空间被进一步挤压。便携时代的场景之一,便是人人“低头”。某交通事件之后的一则新闻记录到这样的场景,事故发生后撒了一车的手机,人们顾不上伤势纷纷去捡拾自己处于各种网上登录状态之下的手机。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事故发生时,许多人都正在使用自己的便携设备,毕竟装在包里或者口袋里的东西没那么容易飞出,反而是握在手掌里的时候最容易失去控制、飞出去。所以有人称这起事故为“人祸”,因为很多人连扶手都不扶,只顾玩手机。无论是在公共交通上、旅途中、甚至在行走过程中,越来越多的人保持着“低头”的状态,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移动便携设备。便携设备因其丰富的内容和高度的娱乐内涵迅速的占据了人们的消遣领域和私人空间。
在以往这些空间本来可以交给报纸等纸质媒体,或者是与周围的人交谈,是邂逅发生的时刻,与此同时,这也是遐想发生的时刻。长期以来,旅途中的遐思随想都是作家创作的灵感和养料。譬如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据杨绛女士讲,小说开头主人公乘海轮回国的情景,几乎是现实旅途生活的翻版———她与作者曾乘法国邮轮回国,“甲板上的情景和《围城》里写的很像,包括法国警官和犹太女人调情,以及中国留学生打麻将等等……钟书曾听到中国留学生在邮船上偷情的故事,小说里的方鸿渐就受了鲍小姐的引诱”[3](P337~359)。而王蒙先生的小说《春之声》更采用了放射式心理结构和蒙太奇表现手法。以主角岳之峰的联想、回忆和闪念来组织素材。岳之峰坐在象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闷罐子车中,思想却浮想联翩,忽东忽西如天马行空。车厢里旅客的议论与牢骚,引起了他对祖国历史与现实,现实与未来的思考……。假设旅途中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于自己手中的便携设备之中,而不愿与人交流,整个旅途都将陷入一片沉静,很难想象会有类似的优秀小说发生。大量而丰富的信息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目不暇接,也阻塞了思考和沉思的可能,使人变得越来越麻木,而现实交流的缺失又增加了现代人的自闭倾向,越来越沉于自己创造的孤独中,无法自拔。
这是一种充满后现代意味的悖谬,手机等便携移动设备的发明本来是为了方便人们的联系,增进人们之间的交集,然而现实的发展却令人们越来越孤独。它们侵吞了人们的私有空间,使得各种各样的干扰无时不在,无孔不入,私有空间被侵入加剧了人们的不安全感,也加深了人们的焦虑,在电影《手机》的结尾,费墨说了一句“还是农业社会好啊,这东西,离得我们太近,近得我喘不上气来”。正是这种悖谬的深切反映。
其次,便携时代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阅读方式。网络时代是“读图时代”,毕竟“观看先于言语。儿童先观看,后辨认,再说话”[4](P1)。因此,随着碎片化、拼贴化的文化特征,海量的信息必然会采取更容易侵入人们思维的方式来传播,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图像这种便捷的方式,用无穷无尽的图像构成了广大的信息空间:“这个时代是世界被图像方式把握的时代,图像重于事物,表象重于事理,社会的主要活动之一是生产和消费形象,威力无穷的图像左右了我们对现实的要求”[5](P447)。
然而随着科技的进步,尤其是语音控制技术的出现和进一步发展,“读图时代”中图像一统天下的情形将面临语音文件的侵袭。无论是读文字还是读图,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实到“读”的视觉行为,而新的技术将把人们的“阅读体验”转化为“听觉体验”,由视觉行为跨越到听觉行为。我们不必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费力的翻检自己需要找寻的信息,大可以通过言语的命令让便携设备自动寻找出所需的信息,并随时为我们朗读出来。对于新时期的网络诗歌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新向度的开掘。
跟随便携时代而来的,是人们私人生活的进一步碎片化,在被硬性分割为碎片的私人生活中,人们极少有时间来写作和阅读长诗,更遑论那些动辄洋洋洒洒几千行的史诗。无论是手机、平板电脑还是语音控制设备,所需要的都只是短小精悍的小诗,并要求它们在极小的容量内容纳极大地内涵。因为仅从技术上来讲,很长的诗歌极难在狭窄的手机屏幕上展开,即使是屏幕稍大的平板电脑也因为自身便携性的限制导致其不能屏幕上容纳过长的诗行。在焦躁的时代背景下,读者很难静下心来,一页一页、一章章的阅读下去。在便携化的时代,如果想获取旺盛的生命力,诗歌必定要向微型化、小型化发展。长而又长的句子会引起读者的阅读疲劳,而为屏幕所分割的诗行又难以在有限的空间内传达出完整的思想内涵,这些都会变成诗歌在便携时代进一步发展的障碍。
与此同时,诗歌口语化的色彩也必将越来越浓重。充满逻辑思辩和哲理的诗歌需要人们反复的进行阅读、思考,而这些质素恰恰是便携时代所稀缺的,人们期望的是那种“化盐入水”的口语诗歌。在便携时代,网络和人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贴近,“心想手书”越来越成为人们创作的常态。当然,口语化并不就是《一个人来到田纳西》之中“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这种毫无内涵和意义的诗歌。在这方面由伊沙等人早在网络时代之前就已经开创的口语诗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范例,比如伊沙的《张常氏,你的保姆》:“我在一所外语学院任教/这你是知道的/我在我工作的地方/从不向教授们低头/这你也是知道的/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闻名全校的张常氏/在我眼里/是一名真正的教授/系陕西省蓝田县下归乡农民/我一位同事的母亲/她的成就是/把一名美国专家的孩子/带了四年/并命名为狗蛋/那个金发碧眼/一把鼻涕的崽子/随其母离开中国时/满口地道秦腔/满腔中国农民式的/朴实与狡黠/真是可爱极了”在表层的口语和揶揄色彩之下,潜藏着深深的解构意味和反讽色彩,并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阅读快感。
对于诗歌创作者来说,碎片化拼贴化的时代背景,并不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的放纵思想,任由散漫的语言奔腾而不用加以深度思考。随着时代的更新演进和教育的进一步发展,读者的素质必将越来越高,辨别能力也会逐渐提升。那些通过暴露阴暗面甚至“审丑”来夺取眼球效应的诗歌,只能引起人们的厌恶,获得“一片骂声中的知名度”。在海浪加速翻涌奔腾的沙滩,只有那些真正有价值的巨石才能留下来。
参考文献
[1]叶永烈,凌启渝.电脑趣话[M].上海:文汇出版社,1995.
[2][OL]http://baike.baidu.com/view/6573497.htm.
[3]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4][英]约翰·伯格著,戴行钺译.观看之道[M].桂林:广西师大出版社,2007.
[5]蒋登科.中国新诗的精神历程[M].成都:巴蜀书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