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君
(北京大学 艺术学院,北京 100871)
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是19世纪下半叶英国艺术与手工艺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他既是艺术家、设计师、诗人、小说家,也是一位坚定的社会主义者。在艺术设计方面,他反对机械化产品的粗制滥造和维多利亚时代奢侈、豪华、庸俗的艺术设计品位,积极倡导复兴自然、质朴无华的中世纪哥特式手工艺术,发起和领导了英国艺术与手工艺运动,推动了世界手工艺术运动和世界现代设计的发展,并因此被艺术设计界尊称为“现代设计之父”。在社会主义思想方面,从1850年代末至1890年代末近40年间,莫里斯积极地利用诗歌、手工艺术、小说和演讲等艺术形式进行社会主义思想宣传,并通过参加英国自由党联盟等社会主义团体、组织和社会活动等,进行社会主义思想鼓动和实践,主张进行彻底的社会革命,废除资本主义制度,建立艺术的社会主义社会等,对19世纪下半叶乃至20世纪的英国和世界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运动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深入研究莫里斯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是必要的,也是很有意义的。
长期以来,特别是在中国艺术设计界,不少学者在论及莫里斯时大多侧重于他在手工艺术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以及他对西方乃至世界现代艺术设计的贡献等,而对其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较少论及,或者忽略了其1880年代之前艺术和实践活动中的社会主义思想。事实上,莫里斯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的产生不仅有着鲜明的社会现实基础,而且有着坚定的思想态度和明确的理想目标,他从1850年代末就已在诗歌中表露了其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他倡导复兴中世纪哥特式手工艺术及各种手工艺品的设计实践与他希望建立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互为表里。
莫里斯希望建立艺术的社会主义的重要思想基础是他对机械化大生产的痛恨和商业主义盛行的厌恶。他认为现代机械文明破坏了古代文明、破坏了艺术、破坏了人类美好的生活环境,机械化大生产导致了商业主义盛行、金钱至上、社会贫富不均与对立等社会问题。1894年,莫里斯在《我是如何成为社会主义者的》一文中说:“我一生最主要的激情就是对现代文明的痛恨”。现代机械文明使“它的国民是如此贫穷,而国民的敌手又是如此的富有,它那庞大骇人的组织就是为了制造悲惨的生活!它鄙视纯朴的乐趣,要不是它的愚蠢行为,人人都能享受这种纯朴的乐趣!它那有眼无珠的庸俗不就毁灭了劳动唯一能得到的安慰——艺术吗”?“人类多少世纪的奋斗,只产生了这种龌龊、无目的、丑恶的混乱;在我看来,最近的将来有可能会把这种文明的愚蠢、卑劣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的日子所留下来的东西也都扫荡殆尽,而使现在世上的这一切祸害更加猖獗”。[1](P200)如何改变这一糟透的现实社会?就是进行彻底的社会革命!参加社会革命使他成了一位实际的社会主义者。
莫里斯要建立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其态度是非常坚决的、目标是非常明确的。如他所说:“我自称为革命的社会主义者,因为我的目标是实现社会的彻底革命。我的目标不在改革现有社会制度,而在废除现有社会制度。”“我的目标是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而不是无政府主义。”[2](P6)对于如何建立和建立什么样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社会,莫里斯认为,用“美术的装饰,施诸工艺品,则不难化工业为艺术与快乐”[3],“劳动者同时为艺术家,日常普通之劳动,皆有艺术的意义”,“使人人均觉有生存之意义,能为此者,但有美术,使人人脱此奴隶的境遇,实为美术之最任务”[4]。也就是说,通过艺术和艺术化的劳动,使人人都能享受艺术,人人都能快乐地工作、生活,从而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贫富不均和人人都有参与自治权利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社会。在莫里斯看来,现代文明“已经使工匠沦落到一种可悲可怜的生活境地,他几乎不知道如何去企求比他现在被迫忍受的生活更好的一种生活。为他勾画出一种充实而合理的生活的真正理想,是艺术的职责。在这种生活中,他将感到对美的感受和创造,也就是享受真正的乐趣,这种乐趣的享受同每天的面包一样对人来说是必须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一群人可以被剥夺这种享受”。[1](P202)人们在制作和使用日常生活用品时得到的快乐与享受,是手工艺术、装饰艺术的功能,如果没有这些艺术,那么人们的劳动就是空虚的、贫乏的,劳动也将是难以忍受和令人厌倦的。因此,通过艺术和艺术化的劳动使所有人能够开心地购买物品、快乐地装点他们的生活,开心地销售他们引以为豪、质优价廉的产品,开心地工作、生活。艺术和艺术化的劳动使人们得到快乐,人们在工作中肯定会很快乐。同时,艺术和艺术化的劳动会使人们的街道、房屋等生活环境变得洁净、美丽,使人们不再带着沉重的心情工作、生活,而使人们愉快与放松。可见,莫里斯反对机械文明、废除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建立艺术化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社会的主张,是有着坚决的思想态度和明确的理想目标的。
莫里斯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早在1850年代末已露端倪,这从他1858年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吉尼维亚的自辩及其他》中可见一斑。该诗集虽然讲述的是西方古代传说中美丽的王后吉尼维亚与亚瑟王最英武的骑士兰斯洛特之间的爱情悲剧,但实质是对当时英国社会现实的关注与影射。莫里斯通过古代传说中吉尼维亚的爱情悲剧暗示了当时英国普通人的悲剧。“现金逻辑主宰了人际关系的方方面面,甚至主宰了最私密的两性关系。在这种逻辑的支配下,道德的成了不道德的,不道德的反而成了道德的。莫里斯借古讽今的意图,不可谓不明显。”[5]1860年代末至1870年代初,莫里斯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已表现得较为明显了,这在他的代表性诗歌作品长篇叙事诗集《地上乐园》中表现得较为清楚。譬如他在“辩解词”一节[6](P241-242)中写道:
我无力歌唱地狱赞颂天堂,
也不能减轻你们恐惧的重负,
我不能缓解迅速飞来的死亡,
也不能换回逝去年代的幸福,
我的词句不能把希望恢复,
也不能把你们的眼泪驱走,
我是个空虚时代的徒劳的歌手。
……
沉重的灾难、无穷的操劳忧烦
把挣面包为生的我们压制,
徒劳的诗句无力挑此重担,
所以,让我唱古代难忘的名字,
他们已不在人间,但永远不死,
漫漫长年也不能把他们冲走——
而离开空虚时代的可怜歌手。
表面上,这些内容表达了莫里斯对当时英国广大工人等下层民众陷入机械化大生产的沉重灾难并沦为机器的奴隶而在精神上受到压制、摧残以致恐惧、死亡等状况的惆怅与迷茫之情,似乎表现出对英国现实社会的焦虑和逃避现实的无可奈何之感,只能“唱古代难忘的名字”,成为“空虚时代的可怜歌手”,但实际上他是在借助古代英雄人物唤起广大工人等下层民众与残酷的社会现实作斗争,以摆脱困境,靠斗争来建立一个理想的“地上乐园”。该诗最后一段[6](P243)写道:
我试图把缥缈的仙岛乐土
建立在灰黑汹涌的大海中央,
所有的人心啊都在那海里飘荡,——
要靠屠龙壮士与海怪搏斗,
不靠空虚时代的可怜歌手。
在这里,“仙岛乐土”指的是一种没有压迫、没有奴役、人人快乐地工作和生活的理想社会。“灰黑汹涌的大海”指的是大机器生产带来的环境污染、商业主义导致的人与人之间的金钱关系、贫富不均和劳动异化以及社会不平等的严酷现实。想要把前者在后者的“大海中央”建立起来,“要靠屠龙壮士与海怪搏斗”,而“不靠空虚时代的可怜歌手”。所以,这不是在空虚的时代空唱古代英雄的赞歌,而是莫里斯发出的奋斗希望之声与社会变革之声!
1877年后莫里斯开始积极地参加各种政治活动,先后加入了“英国自由党联盟”、社会人士共同组织的“东方问题协会”,参与成立了英国“古建筑物保护协会”等,尤其是他对英国政府在一些政治事件上所表现出的消极态度的批评等,不仅表明了他的政治思想已经成熟,而且也表明了他的社会主义活动正在进入一个新时期。1880年他与自由党决裂,1883年加入了马克思主义团体“民主同盟”,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开始对马克思的《资本论》和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Adam Smith)及大卫·李嘉图(David Ricardo)等人的著作进行深入研究,对当时英国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等进行深入批判。他在一篇题为《商业战争》的演讲中说:“这里有两个互相对立的阶级……在社会里,保持中立是不可能的,袖手旁观是不可能的;你必须参加这个阵营或那个阵营;你要么就做反动派,被民族前进的车轮辗得粉碎,这样来发挥作用;要么就加入进步的队伍,摧毁一切的敌对力量,这样来发挥作用。”[2](P5)1884年底“民主同盟”分裂,莫里斯和马克思的女儿爱琳娜·马克思-艾威林(Eleanor Marx-Aveling)等人在恩格斯的帮助下成立了社会主义者同盟。1889年莫里斯作为英国社会主义代表团成员参加在巴黎召开的社会主义者大会,1893年参与起草了《英国社会主义者共同纲领》等,直到1896年10月3日去世,莫里斯几乎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他的艺术的社会主义事业中。在这期间,莫里斯除进行书籍装帧等艺术设计外,还积极地通过他的诗歌《社会主义之歌》和小说《梦见约翰·鲍尔》《乌有乡消息》等文艺作品,积极宣传社会主义思想,鼓动广大工人等下层民众进行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斗争。他在1883—1887年间创作的诗集《社会主义之歌》集中表现了他进行社会革命、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斗争精神。在《这一天将来到》[6](P246-248)诗中写道:
故事里讲的这块国土,位于大海中间,
未来的日子里,人们将把它称为英格兰。
未来的日子里,那儿将不限于极少数人
能抱有明天的希望和古老家园的欢欣。
……
每个人将劳动、思索、为双手干的活高兴,
他下班回家时也不至于疲劳得无力支撑。
……
那时,工人赢得的将真正属于他自己,
不播种者将不能把收成之半平白刈取。
……
这一切将属于我们全体,当世界变得合理,
任何人都不再缺少一份劳动和生活所需。
此外,莫里斯在《工人们在行进》[6](P255)诗中还写道:
这是什么?——人人听到的这种声音和传闻,
像空谷来风,预兆着一场风暴正在逼近,
像大海汹涌,在一个惊心动魄的黄昏?
这是人民在行进。
莫里斯在1891年出版的小说《乌有乡消息》中又进一步勾画出了未来共产主义的社会场景,把乌托邦理想与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具体目标结合起来,采用新旧对比手法,在憧憬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幸福生活的同时,也深刻地揭露和抨击了19世纪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罪恶,明确而具体地表达了其追求艺术化的劳动、工作与生活,废除资本主义制度,建立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与愿望。
莫里斯积极倡导复兴中世纪艺术及手工艺术与他建立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是一脉相承、互为表里的。莫里斯通过积极倡导复兴中世纪艺术与手工艺术来抵制机械化大生产,改变当时英国的审美趣味,希望人人都能享受艺术和艺术设计,这是他实现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内容。在欧洲历史上,中世纪(middle ages)一词是15世纪意大利历史学家比昂多提出并开始使用的术语,时间大约从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到1350年,其含义是指从古希腊罗马的辉煌到近代之间由基督教与封建王权统治的、政教合一的、长达千年的黑暗时期。但建筑、雕刻、绘画和手工艺等造型艺术方面在这一时期成就斐然。虽然广大手工艺人饱受教会和封建专制势力的压迫与剥削,在许多方面被奴役、被驱使,甚至有商人与手工艺人结合起来导致技术垄断等弊端,但手工艺行会组织也有着维持生产水准、保护会员权益、促进成员之间相互合作的共产思想。从消费群体看,手工艺品不仅广泛存在于基督教堂、封建王室和领主的生产、生活中,而且在一般民众的生产、生活中也多被使用,具有人人平等和人人都能享受艺术与艺术设计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思想因子。因此,在中世纪存在着“共产主义组织就是家庭,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聚居的共同体”,以及“自给自足的生产始终占主导地位”的教会,“在那里,共同生活、共同管理生活资料乃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在管理生活资料方面有可能长期地坚持共产主义制度”,“实行生产资料的公有制”。[7]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思想的特点。所以,莫里斯积极地回望中世纪,迷恋中世纪哥特式艺术与手工艺术,把自然界的花鸟、动物和圣经及传说中的人物、故事作为其手工艺品装饰图案的视觉形象。这既是莫里斯等人对中世纪哥特式艺术和手工艺术设计的崇尚与追求,又是对大机器产品设计品位低俗的鞭笞和对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在建筑、室内装饰、家具等方面追求奢侈、豪华的艺术设计风格的抗争,是莫里斯借鉴中世纪的社会组织观念等来改变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建立人人平等的艺术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的体现。
莫里斯倡导和从事艺术与手工艺运动与其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是并行的。从艺术设计实践活动上看,从19世纪五六十年代至80年代之前,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壁纸、壁挂、地毯、彩色玻璃和书籍装帧等手工艺产品的设计制作方面,希望以此来改变机械化产品的粗制滥造、改变人们的生存生活环境。1880年代之后,虽然他把大部分时间与精力主要用在从事社会主义事业方面,但并没有终止他的手工艺术设计。他不仅进行书籍装帧设计,而且指导和影响了其他成员以及其他艺术与手工艺组织,继续坚持从自然界和圣经及传说中选取动植物和人物、故事等进行手工艺品的装饰图案设计。1890年莫里斯创设凯姆斯科特印刷厂,从事书籍装帧设计与印刷,他的女儿梅·莫里斯(May Morris)在父亲去世之后继续从事壁纸、刺绣等手工艺术创作,直到1923年。其他如英国艺术与手工艺运动的主要健将阿瑟·H·马克穆多(Arthur H.Mackmurdo)、查尔斯·罗伯特·阿什比(Charles Robert Ashbee)等人,不仅都具有一定的社会主义思想倾向,并且1880年代以后都设计制作出了众多以自然界动植物为主要图像元素的壁纸、壁挂、家具、纺织、彩色玻璃等经典手工艺品和宣传广告等,体现出鲜明的社会主义思想因素。所以,莫里斯倡导和从事手工艺设计与其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是并行发展、互为表里的,这也是他把手工艺设计作为实现其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手段。
当然,从艺术设计改革方面看,莫里斯从事壁纸、壁挂、纺织、彩色玻璃和书籍装帧等手工艺术设计制作,其主要目的在于他面对工业革命导致的英国传统手工艺设计的衰落、机械化大生产使产品设计的艺术性趋向低俗、产品设计生产与艺术脱离、艺术家和设计师的艺术个性被压制而得不到自由发挥等现象,力图复兴中世纪哥特式艺术与手工艺术并身体力行地进行手工艺术设计制作,为变革英国的艺术设计寻找出路。但不可否认的是,莫里斯从事壁纸、壁挂等艺术设计的思想、行为,并非单纯地进行艺术创作或艺术设计改革,而是建立在其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基础上的。与他在诗歌和小说中直接、显性地表达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不同的是,他通过艺术创作或艺术设计改革来实践其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较为隐晦。
莫里斯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受到了拜伦(G.G.Byron)、雪莱(P.B.Shelley)、卡莱尔(Thomas Carlyle)、罗斯金(John Ruskin)等人的间接或直接的影响。莫里斯从少年时代就非常喜爱拜伦、雪莱等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诗歌,深受他们不满现状、反抗压迫、歌颂自由平等和强调个性解放的浪漫主义诗篇的影响。卡莱尔和罗斯金关于艺术与社会的思想也给予了他直接的影响。如在《我是如何成为社会主义者的》一文中,莫里斯对当时功利主义派的自由主义者进行评价时说,在现代社会主义崛起之前,几乎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对机械化大生产带来的文明感到十分的满意,除了对这个文明满意之外,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做的。在机械的进步中,这些人其实是别无所求的。他认为只有少数人公开反对功利主义派的自由主义思想,而这少数人即是卡莱尔和罗斯金,因此,他说这两位是他实践社会主义之前引导他走向社会主义观念的导师。[1](P200)所以,“像他的导师一样,莫里斯也相信艺术能影响社会。此外,艺术工作者对社会组织和价值有直接的贡献”[8]。
莫里斯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也受到此前和他同时代英国不断兴起的各种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此前有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的“欧文派运动”及其影响下产生的葛德文的共产主义、荷尔和莱文斯顿的反资本主义批评、李嘉图的经济学理论,同时代有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科学社会主义运动等。[9](P36)1880年代后,莫里斯先后参加的各种社会主义性质的政党或组织以及国际社会主义会议对他的影响也都是很大的。在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理论影响下,加上他多次经历、参与英国工人阶级罢工斗争的经验,莫里斯总结出工人运动的兴起与发展是阶级斗争的必然结果,认识到由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的变革过程只有通过革命斗争才能实现。[2](P131-133)这与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思想是一致的。但总体上看,莫里斯与此前的欧文及同时代的马克思等人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是有区别的,他的社会主义思想是一种艺术化的或乌托邦的社会主义思想。无论他在诗歌、小说、演讲中表达他的社会主义思想观念,还是积极参加各种社会主义团体、组织并积极进行宣传活动;无论他积极倡导复兴中世纪哥特式艺术与手工艺术来抵制机械化大生产,还是提倡和坚持选择自然界的动植物、圣经和传说中的人物、故事等形象作为他手工艺品的装饰艺术元素等,都是希望通过艺术化的劳动使人们的工作、生活变得快乐,用艺术为广大民众服务,使人人都能享受艺术和艺术设计,变革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建立一个艺术化的、乌托邦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社会。这也是莫里斯社会主义思想的特殊性所在。
莫里斯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其根本原因在于他是一位艺术家,画家、设计师、诗人和小说家的内在艺术思想、精神与气质,决定了他的社会主义思想、追求与信条的特殊性。20世纪早期英国的乔治·本森(George Benson)在评价莫里斯时说:“他既不是无政府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国家社会主义者,更不是议会主义者”,“他的社会主义并非附和雷同,实在是他的气质与确信的产物”。[10](P25)“马克思主义和阶级斗争的理论完全不能打动他。依他看来,社会主义就是友爱;生活中的友爱,工作中的友爱。这就是乌有乡消息——关于乌托邦的作品中最有趣的一种——的主旨了;这就是他直接留给附徒者和间接留给现在的社会主义运动的明显印象了。”[9](P180)艾尔弗雷德·诺伊斯(Alfred Noyes)评价说:“简而言之,莫里斯的社会主义信条是生活愉快。”[11]莫里斯的友人斯永本评价说:“他是艺术至上主义的诗人”,“因此他没有忘记劳动之快乐化与生活之美化,更由此出发而否定从劳动者夺去快乐,从生活夺去美的资本主义,而图谋改造社会。他成为社会主义者的根本就因为他是真的诗人,真的诗人没有不想使自己及生活之艺术化的,所以当然会走到改造社会生活的道路上去。穆理斯(莫里斯)的一生告诉我们真的诗人应该是真的人,因之应该是真的社会主义者”[10](P26)。
综上所述,莫里斯希望建立艺术的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社会基础是他对现代机械文明和商业主义的痛恨与厌恶,他积极利用诗歌、手工艺术设计、小说、演讲和参与社会主义实践活动等进行宣传、鼓动社会革命,希望废除资本主义制度后建立的社会,是通过艺术化劳动使人人都能享受艺术、人人愉快地工作生活、人人平等的艺术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社会。尽管莫里斯的社会主义思想是一种艺术的、乌托邦的社会主义思想,是比较特殊的,同时他所从事的、设计制作复杂且价格较昂贵的手工艺和他后期对机械生产效率的认同,以及其公司的商业行为等,与他所标榜的反对现代机器文明和商业主义的社会主义思想具有矛盾的一面,但他为实现艺术的社会主义理想的斗争精神是积极的和进步的,对19世纪末乃至20世纪世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1][英]雷蒙德·威廉斯.文化与社会[M].吴松江,张文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2][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M].黄嘉德,包玉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3]昔尘.边悌之社会主义[J].东方杂志,1920,17(4):64.
[4]昔尘.莫理斯之艺术观和劳动观[J].东方杂志,1920,17(7):41.
[5]殷企平.莫里斯逃避现实了吗?[J].外国文学研究,2010(1):80.
[6]飞白.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7][德]卡尔·考茨基.近代社会主义的先驱(第1卷)[M].韦建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165-168.
[8]Arnason H H,Elizabeth C Mansfield.History of Modern Art[M].sixth ed.New Jersey:Prentice Hall,2010:85.
[9][英]George Benson.英国社会主义史[M].汤浩,译.上海:上海民智书局,1929.
[10]田汉.穆理斯之艺术的社会主义[M].上海:东南书店,1929.
[11]Alfred Noyes.William Morris[M].London:Macmillan and Co,1926: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