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亚柳
环境保护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关系到我国现代化建设的全局和长远发展,是造福当代、惠及子孙的事业,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但新中国成立后的20多年间,“环境保护”的概念对国人来说相当陌生①以“环境保护”为检索词,检索《人民日报》1949年10月至1972年6月1日前标题或文中含有该词的文献,没有命中目标文献。将截止时间延续到1973年8月5日前,命中目标文献8篇。,环境问题却在现实中随着“三废” (废水、废气、废渣)的污染而日益严峻起来,并引起中央领导高度重视。在这样的背景下,1973年8月5日,第一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把环境保护问题提到国家政策层面,让环境保护走进公众视野,推动中国环境保护事业步入正轨。本文根据新出版的史料,探讨中国环境保护事业的初创,并对第一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的议题及其对我国环境保护事业的推动作用进行阐述。
新中国成立后,虽然尚无环境保护的概念,但在开展群众性爱国卫生运动和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活动、加强土壤改造、防止水土流失、积极搞好老城市改造、兴修水利等环境保护工作的实践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出台过《绿化规格 (草案)》(195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水土保持暂行纲要》(1957年)等一些自然资源和生态保护的法规与制度,开始逐步形成一些环境管理的方式方法和经验。人民群众的生活环境、卫生条件有了改善与提高。
但是随着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大规模地推进,在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战略方针指导下,环境问题,特别是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工业生产污染等方面问题开始凸显。50年代末的“大跃进”运动,特别是全民大炼钢铁对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的严重破坏是不可逆转的。在大炼钢铁运动中,森林资源破坏惊人,从1958年开始前后延续达4年之久。其原因:一是各地大炼钢铁,大办社队食堂,大修水利和大搞工具改革,砍伐了大量林木;二是在木材生产中高指标、瞎指挥,造成乱砍滥伐,集中过量采伐;三是困难时期毁林开荒。①《当代中国的林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106页。河南省大别山区的有些县,林木被砍伐殆尽。四川省境内长江上游的林区被毁林木达几十万亩,加剧了水土流失等一系列生态问题,带来了长期后患。②《中国共产党历史 (1949—1978)》第2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491页。
到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国已面临“三废”污染的严重问题。如水域污染方面,渤海湾每天有600多万吨废水排入,出现涨潮一片黑水,退潮一片黑滩的景象,沿海养殖受到严重污染。长江南京段水质因工业污水排放受到污染,江中鲥鱼产量从1958年的580吨降为83吨,减产85%。黄河在兰州市下游几十里河水均呈黑褐色,河水含油量最高值超过卫生标准52倍。此外废水还污染了地下水和饮用水源。吉林市8处水源已有7处受到污染。杭州、苏州等水乡城市,由于河道污染,方圆十里内找不到饮用水源。③《我国部分水域污染严重 (简报增刊第1期)》,参见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313—315页。1971年冬到1972年初,北京重要的水源地官厅水库受到上游河流附近工厂污水污染,不仅造成下游鱼类大量死亡,而且出现了人吃鱼中毒症状。④参见《关于官厅水库污染情况和解决意见的报告》,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第445页。一些污染企业长期得不到有效治理,严重影响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引起群众的不满。据当时一份调查材料反映,吉林市永红制药厂排放氢氰酸废气,经常熏得周围居民头晕、呕吐、昏迷,并对居民多次要求处理的意见置之不理,结果愤怒的居民把该厂正在新建的烟囱推倒。广东染料化工厂也因为对污染治理不利,设备被群众贴上封条,不准生产。⑤参见《我国局部地区大气受到污染》,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第317页。
针对上述状况,特别是水域污染的严重情况,国务院、国家计委、卫生部等有关部门开始着手调查,提出一些解决方案。1972年6月23日,官厅水库水源保护领导小组成立,开始了中国第一个水域污染的治理。随后,又相继成立了关于保护黄河流域、淮河流域、长江流域、松花江流域、珠江流域、太湖水系等水域的环保领导小组。一些多部门跨地域的环境调查也取得了有影响的成果,如1971年8月,国家计委转发了由燃化部、冶金部、农林部、卫生部组织联合调查小组会同浙江省有关部门调查后上报的《关于工业废水污染富春江引起鱼类大量死亡的调查报告》。此外,通过总结经验教训和治污实践的摸索,一些环境管理手段如“三同时”原则,即主体工程与“三废”治理项目同时设计、同时建设、同时投产,在官厅水库治理、南京梅山炼铁基地建设中都已提出和运用。在官厅水库污染治理中,污染点源的限期治理作为一种环境管理手段开始出现。这些环境保护的实践为此后全国环境保护会议的召开提供了许多理论和方法的依据。
但从总体上看,环境问题在尚处于“文化大革命”动乱时期的中国并没有引起普遍重视。从国际上来说,由于发达国家环境污染问题日趋严重,全世界对环境保护问题也才开始有所警觉,而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限于社会生产力和经济发展水平,尚未注意到这一问题,更何况处在相对封闭环境中的中国。可以说,人们对于环境问题是很陌生的,甚至连“环境保护”这个词都没怎么听说,认为环境保护就是打扫卫生、垃圾处理这类事。①冯建华:《走有中国特色的环保之路——专访国家环保局首任局长曲格平》。http://www.qstheory.cn/st/ zyhj/200911/t20091118_15538.htm。从国内的实际来说,在人们的观念中,认为公害是资本主义的产物,社会主义国家不会产生环境污染。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谁要说有污染,有公害,谁就是给社会主义抹黑。此外由于认识上的不到位,许多人对环境保护问题不以为然:“哪个烟囱不冒烟,哪个工厂不排水,不排渣?”
在环境保护远没有成为全民共识的时候,周恩来及时提出并着手推动环境保护工作的开展。②相关研究成果可见:刘春秀:《周恩来对环境保护工作的重大贡献》(《觉悟》2008年第3期);杨文利:《周恩来与中国环境保护工作的起步》(《当代中国史研究》2008年第3期)等文章。
早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周恩来在不少讲话中就已经非常明确地谈到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 (当时国内称环境污染为公害)问题,特别是工业污染的问题。60年代末70年代初,他敏锐捕捉来自国际社会的相关信息,并联系国内的环境问题,推动相关工作。1969年1月下旬,周恩来读到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就职演说,因关注其中所提“保护环境”一词,特指示中共中央调查部的研究局从近年的国外书报杂志中选择有关材料,进行整理编辑。③参见熊向晖:《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第500页。他对美国、日本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公害情况尤其关注,想方设法多了解情况。1970年12月6日,周恩来会见日本社会党前委员长浅沼稻次郎夫人浅沼享子时,了解到随行的浅沼享子的女婿是电视台一位专门报道公害问题的记者,就特地向他详细了解日本公害的情况及对策,并令有关单位组织报告会,请这位日本记者授课,要求有关技术人员和国家机关的负责人及各个部委的负责人听课并进行分组讨论。④参见曲格平:《周恩来是新中国环境保护事业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话说周恩来:知情者访谈录》,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121—122页。联系我国要加快工业发展的现实,他指出:对我们来说工业公害是个新课题,工业化一搞起来,这个问题就大了⑤《接见中联部,总参二部、农林部、外交部有关同志讲话摘录》(1970年12月26日),见国务院环境保护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周恩来总理有关环境保护的谈话和讲话》,1977年3月。。周恩来多次结合生产关系和社会性质来认识这个问题,他说: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公害很严重,我们要认识到经济发展中会遇到这个问题,采取措施解决⑥《周恩来年谱 (1949—1976)》下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48页。。后起的工业化国家,不能走老路⑦参见《接见全国中西医结合工作会议代表和全国中草药新医疗法展览会工作人员讲话》(1971年2月6日),国务院环境保护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周恩来总理有关环境保护的谈话和讲话》。。资本主义国家解决不了工业污染的公害,是因为他们的私有制,生产无政府主义和追逐最大利润。我们一定能够解决工业污染,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在搞经济建设的同时,就应该抓紧解决这个问题,绝对不做贻害子孙后代的事⑧《周恩来年谱 (1949—1976)》下卷,第549页。。据原国家环保局局长曲格平回忆,仅1970至1974年,周恩来对环境保护作了31次讲话⑨参见《话说周恩来:知情者访谈录》,第122页。。特别是从1971年开始,每年的全国计划会议上,周恩来都会在讲话中提到治理“三废”、综合利用,向各地主要领导干部灌输环境保护的思想,提出防治环境污染的要求。就是说,周恩来寄希望于中国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制度来解决环境保护问题,运用政府调控手段综合治理。
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先念十分重视周恩来关于环保的指示,他从1972年后对环保问题也作了大量批示、指示,反复强调加强对污染的有效治理。如1972年1月12日,在卫生部《关于工业“三废”污染情况和建议的报告》上批示:建议印发计划会议并发政治局、军委办公会议和国务院业务组各同志。①《李先念年谱 (1970—1978)》第5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66页。1月14日,在国家计委《关于大力解决北京地下水污染问题》的报告上批示:必须大力解决,否则到了非解决不可时,还是要解决。迟解决不如早解决,被动解决不如主动解决。②《李先念年谱 (1970—1978)》第5卷,第167页。5月20日,将北京市革委会《关于官厅水库污染情况的报告》批给余秋里、苏静、陈华堂、袁宝华。李先念批语指出:北京市的污染严重。同意北京市提出先解决官厅水库污染问题。为解决这个问题,要召集有关省、市负责同志和工厂同志一议,作出有力措施,能在短期内做出成绩才好。③《李先念年谱 (1970—1978)》第5卷,第191页。
在这一阶段,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同志着力推动中国环保工作的一个重要决策,就是推动中国组团参加1972年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召开的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1971年12月15日接到联合国邀请我国参加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的信涵后,外交部与卫生部向国务院提出了关于参加会议的请示。同日,周恩来在收到这一请示报告后,指示说:环境保护不仅仅是个卫生问题,还涉及国民经济的各方面,应有综合管理部门组团并同意由燃料化学工业部副部长唐克担任团长、国家计委副主任顾明担任副团长。④参见《外交部、燃化部关于参加人类环境会议代表团人员组成的请示》,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第204页。根据周恩来的指示,中国派出了以唐克为团长、顾明为副团长的30多人的代表团出席会议。行前,周恩来对代表团指示:“通过这次会议,了解世界环境状况和各国环境问题对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影响,并以此作为镜子,认识中国的环境问题。”⑤《周恩来年谱 (1949—1976)》下卷,第528页。他还亲自审阅了中国代表团提交大会的关于中国环境问题的报告草稿。
1972年6月5日至16日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在斯德哥尔摩召开。这是联合国基于20世纪60年代,西方工业化国家环境公害事件频繁发生,引起国际社会广泛关注的情况下召开的第一次关于环境的会议。会议审议并通过了《人类环境宣言》、关于建立国际环境机构和基金以及行动计划等建议,并组织了一些有关环境技术的交流。这次会议对全世界加强环境保护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特别是对发展中国家起到了促其对环境问题觉醒的作用,使其认识到在发展经济初期就应当注意环境问题,而不是像西方国家那样在经济发展后期才注意环境问题和重新建立整个体系。
参加这次会议的中国代表团是中国重返联合国之后,出席联合国会议规模最大的一个代表团。虽然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参会的中国代表团是为政治斗争而去的,重点并不全在关注环境与发展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中国代表团的不少成员来说,会场内外的所见所闻让他们对环境污染给人类造成的恶果有了更直观的感受,开始认识到环境保护对国家发展的广泛影响,有了“环境保护”概念。确如周恩来希望其所发挥的“镜子”作用,当年的代表团成员,后来的中国环境保护的奠基者之一曲格平就表示,参加人类环境会议,就“像找到一面镜子,通过对照分析,使我猛然间看到了中国环境问题的严重性,中国城市和江河污染的程度并不亚于西方国家,而自然生态破坏和程度却远在西方国家之上”⑥参见曲格平:《我与中国的环境保护》,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第2页。。
中国代表团通过会议内外的交流,开阔了视野,在回国后向周恩来、李先念、余秋里汇报中,除了列举世界环境问题外,也提出了我国环境问题的严重性,警示中国的环境问题,如大气污染,水质污染、固体废弃物污染,还有自然生态破坏,都已经达到比较严重的程度。周恩来听后表示,我所担心的问题在我们国家还是发生了,而且还比较严重。他指示,立即召开一次全国性的会议,环境保护问题,不仅是国家有关部门要重视,还要使得全国各级领导都要重视这个问题。①参见曲格平:《周恩来是新中国环境保护事业的开创者和奠基人》, 《话说周恩来:知情者访谈录》,第124—125页。
早在参加斯德哥尔摩人类环境会议前,国家计委负责“三废”研究治理方面工作的同志已经建议在1972年底召开专门会议,研究环境污染和治理问题,并发了预通知,后来因筹备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推迟。1972年6月,官厅水库水源保护领导小组成立后,适时召开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四省的会议共同商讨污染治理问题的工作办法很快显出成效。1972年9月21日,国家计委建议按照官厅水库的做法,10月份召开一次有辽宁、天津、河北、山东四省、市和有关部门参加的防止渤海湾污染的会议。11月4日,卫生部又向国务院建议由国家计委主持召开长江、黄河、珠江、松花江、渤海、东海等水系污染调查汇报会。11月30日,国家计委请示建议关于长江、黄河、珠江、松花江、渤海、东海等水系污染调查汇报会议,与拟在近期内召开的防止大连、上海、南京等主要港口及渤海湾污染会议合并召开,请卫生部共同筹备。报告得到李先念批示:要召开会就要认真开。卫生部的意见对,只有计委统一抓。如果时间来不及,可推迟召开,务必使会议开得有结果。②《李先念年谱 (1970—1978)》第5卷,第233页。当然此时这些酝酿中的会议还属于研究解决某项具体问题的协调片会。当1973年1月8日,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提上日程时,先前两个合并召开的会议再次被合并到全国环境保护会议之中,会议议题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其中的组成部分。随着会议主题和内容的不断扩充和丰富,召开第一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水到渠成。
1973年1月8日,国家计委向国务院递交了《关于召开全国环境保护会议的请示》,提出“根据最近总理、先念副总理对开展综合利用,预防和解决环境污染问题的指示精神”,拟在全国计划会议以后,召开全国环境保护会议。同时商定成立会议筹备小组,由国家计委顾明任组长、国家建委宋养初、燃化部唐克、卫生部谢华为副组长,分别来自中科院、轻工部、农林部、交通部、冶金部、一机部、国家计委的7位同志为成员。筹备小组办公室设在国家计委。经国务院领导同意,1月20日国家计委向各省、市、自治区和有关部委发出了召开全国环境保护会议的预通知。根据筹备工作进展情况,会议最终确定在8月初召开。
为开好这次会议,在国家计委和会议筹备小组的领导下,有关部门和同志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在会议材料准备方面,一是搜集整理了反映我国当时“三废”污染现状的有关材料。为此国家计委事先组织了一次全国性的调查,请各个省分别调查本省环境污染方面的问题,还给各省选定了一些题目。当时参与此项工作的同志对一些省、市和部门做过“发动”工作,鼓励他们大胆暴露问题。③参见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第2页。这在当时虽然难消人们的顾虑,但不少省份的调查情况很快反馈回来,其中揭露出不少中国在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方面的严重问题。二是起草了《关于开展环境保护工作的几点意见 (讨论稿)》等文件。4月底,会议筹备小组起草完成《关于开展环境保护工作的几点意见 (讨论稿)》,另外还组织草拟了《工业废水废气排放标准》 《开展环境监测的意见》 《防止海水污染的管理办法》等其他几个有关环境保护的文件。5月初,国家计委组织了5个小组分赴各地广泛征求对这些文件的意见,进一步作了修改。
与此同时,国家计委筹备一个环境保护小型展览,准备在会议期间展出。先后举办了15次大型座谈会,座谈了生态学、化学、地质学、气象、医学、林业、水产、海洋、放射性物质等方面的情况,普及和提高有关环境保护的知识。还组织有关部门和上海、天津市的科技人员140多人,编写和翻译11本书,约二三百万字,计划在下半年陆续以内部发行的形式先行出版。
经过精心筹备,全国环境保护会议于8月5日至20日在北京召开。各省、市、自治区委员会主管环境保护工作的负责同志,国务院有关部门的负责同志,一些开展综合利用、除害兴利做得比较好的厂矿企业的代表,以及科学研究部门、大专院校等单位的代表共312人参加会议。会议采取大会发言与小组讨论相结合的方式进行。8月7日,顾明在大会上作了《以路线为纲,搞好环境保护,为广大人民和子孙后代造福》的主题发言。此后冶金、燃化、轻工、卫生等部负责人均在大会上作了发言。与会代表除了介绍经验和听取情况,重点讨论通过了《关于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情况的报告》及其附件《关于保护环境和改善环境的若干规定(试行草案)》两个文件。
会上,会议秘书处及时将代表反映的环境污染和破坏情况及开展综合利用情况写进会议简报中。简报主要从综合利用,除害兴利的角度正面反映一些单位治理“三废”的成效,同时批评了一些做得不好的单位。但是,根据会前掌握的情况看,会议组织者依然觉得对问题暴露得不充分。在征得领导同意后,将国家计委会前调查和搜集到的一些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情况编写成6期《简报增刊》和4期《环境保护情况反映》,并将这些材料及时发到与会代表手中。
由于会议材料内容丰富,会议讨论热烈,会议越开越深入。会议结束前一天,按照国务院的指示,8月19日下午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了全国环境保护大会。参加全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的全体代表和中央各部门,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各部委,军委各总部、各军兵种,北京市、北京军区的负责同志和干部、工程技术人员以及在京的大专院校、厂矿、设计、科研单位的1万余人参加这次大会。大会由余秋里主持。李先念、华国锋分别讲话。北京市、上海市、沈阳化工厂、广东马坝冶炼厂、吉林造纸厂和株洲市的代表,在大会上介绍了他们开展综合利用、消除“三废”污染、保护环境的经验。
李先念在讲话中指出消除污染保护环境,要提高到路线上来看。他认为环境保护问题,还没有引起大多数同志,特别是领导同志的重视。他说:“环境问题是个重大问题,全世界都在讨论。今天开这么一个大会,就是要造个声势,把它摆到议事日程上来。”①《李先念年谱 (1970—1978)》第5卷,第313页。他明确提出三个解决办法:一是各地企业要自力更生,挖掘内部潜力,对“三废”进行综合治理;二是新建企业,要把“三废”治理安排好,和主体工程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否则不准开工,不准投产;三是要讲工农关系,不准随意圈占土地。
华国锋在发言中指出:我们工业在全国还要有很大的发展,但现在已暴露出污染的严重。所以必须注意防止污染。必须重视综合利用,它既充分利用资源,又减轻环境污染。这次会议,是正需要认真抓“三废”治理的时候,中央批准召开的。这个万人大会的目的,是要全党、全国引起重视,首先是北京市要做出成绩来。华国锋还提出会后要认真传达,认真抓,要求各个城市、所有工业企业都做到家喻户晓。指出做好“三废”治理工作,不但是这一代的事,而且关系到后代,不能叫子孙后代骂我们。②参见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第243—245页。
当晚与会代表又分组讨论了李先念、华国锋的指示。次日会议圆满结束。
从总体上看,会议取得了以下三项主要成果:
第一,明确了国家关于环境保护32字工作方针,审议通过我国第一部环境保护的法规性文件—— 《关于保护和改善环境的若干规定(试行草案)》(以下简称《规定》),对环保工作进行全面部署。
会议明确了我们国家关于环境保护的方针是“全面规划,合理布局,综合利用,化害为利,依靠群众,大家动手,保护环境,造福人民。”指出这32字方针的内涵、作用、指导意义。认为:全面规划,合理布局是保护环境、防止污染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方面;综合利用,化害为利是消除污染危害的积极措施;依靠群众,大家动手指的是保护环境必须走群众路线;保护环境,造福人民是环境保护的目的。
《规定》提出了10项要求和规定,涉及全面规划,工业合理布局,改善城市环境,综合利用,除害兴利,加强对土壤和植物的保护,保护江河、湖泊、海洋的水质。保护森林,保护草原,大力植树造林,绿化祖国。认真开展环境监督工作,大力开展环境保护的科学研究工作和宣传教育。环境保护需要的投资、设备和材料要尽可能予以保证等内容。环境保护的“三同时”原则。提出要首先抓好北京、上海等18个城市的环境改造工作。可以说《规定》中许多原则来源于我国多年来环境保护工作实践经验的总结,有很强的针对性和可操作性,是个解决问题的文件。同时,《规定》又为我国未来环境保护工作提出了发展方向和具体要求,在我国《环境保护法》出台前,它一直是指导我国环境保护工作的重要法律依据。
此外会议还对加强环境保护宣传、尽快成立专门机构等工作提出了要求和安排。由于意识到许多人对环境保护这项新的工作的重要性还不了解,与会代表提出加强环保宣传工作。与会代表对于建立机构问题也表示极大关心。许多同志说,组织不落实,遇事没人管,保护环境就是一句空话。当务之急要按照文件的规定,赶快把机构建立起来。
第二,突出反映中国环境污染问题的严重性,初步分析产生环境污染问题和污染治理不力的原因,使人们感到震惊的同时,加深了对问题的认识,提升了环保理念。
无论是大会发言还是小组讨论,大家肯定我国在维护和改善环境方面取得显著成绩,认为社会主义制度比资本主义制度更能也更应该做好环境保护工作。但同时也客观地承认,我们国家在环境方面还存在不少问题,一些地方出现了环境污染,个别地区和企业污染情况甚至比较严重。对简报和简报增刊反映的问题,大家均表示触动很大。江西等地的代表说:“只要我们认识这个问题,立即采取措施,为时还不晚;如果再不抓,就要对人民犯罪。”许多代表表示,我们在搞工业建设的同时,就要抓紧解决保护环境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做贻害子孙后代的事。
会议批评了当时在环境保护问题上存在的一些错误观点和糊涂认识,主要包括:把工业污染看成是无法避免的“污染难免”的认识;认为公害是资本主义的产物,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会产生环境污染,可以不必注意这个问题的说法;还有一些同志“重生产,轻治害”,把发展生产和消除“三废”污染对立起来,认为当前的任务是发展工业和抓好生产,“三废”治理以后再搞的思想。
围绕顾明的报告,会议以大会发言、小组讨论、简报等各种形式,把这几种错误认识的表现形式、根本实质、后果危害揭透批透。认为“无法避免论”、“社会主义无公害论”、“治公害误生产论”这些认识实质上是人们特别是领导干部在思想上对“三废”污染问题没有重视,没有上升到路线高度来认识。如有的代表在发言中指出,保护环境,造福人民,还是污染环境,危害人民?这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社会制度的根本区别,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对待人民群众的两种根本不同的态度。上海的代表说,把环境保护工作当做业务工作去做,工作就推不开;提到路线高度去认识,问题就好解决。
第三,交流了环境保护工作的经验,将我国早期环境治理工作中一些合理的思想、有效的做法加以总结和推广,为今后的环境保护工作打下了基础。
会议指出我国是一个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国家,今后的工业生产和其他建设事业要有更大的发展。我们要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抓紧解决已经出现的环境污染问题。现在就抓,为时不晚。明确提出开展综合利用,是发展生产、消除污染的有效途径。会议通过典型经验介绍了大量工厂和单位治理“三废”,综合利用,除害兴利的做法和成绩。会议所发16期简报中,有10期简报介绍了不同单位环境保护的实践经验,既表扬了“三废”治理做得好的单位,也批评了做得不好的单位,一些标题下分一正一负两个例子,令人印象深刻。如简报第2期以正反两方面的例子,说明积极治理,三废变三宝 (上海燎原化工厂),放任自流,农业受危害 (武汉市葛店化工厂);自己动手,环境大改善 (沈阳化工厂),消极等待,海湾遭浸染(大连化工厂)。简报第3期则以上海树脂厂与燎原化工厂两厂加强协作,一厂利用另一厂的废气搞回收,结果“一条管道连两家,除害兴利作用大”,与吉林铁合金厂和吉林碳素厂,“一堵围墙分两家,不相往来危害大”作正反例子对比,说明在环境保护方面,互相协作,注意协作和尚未形成协作效果是不一样的。在批评的同时,注意指出原因,认为“三废”治理不好的单位既有认识的问题,也有企业体制和管理方面的政治问题。①相关简报均见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273—305页。
这些看法认识、做法经验是在当时条件下环境保护方面的积极成果,也是日后开展“三废”治理的方向和重点。
虽然这次会议不可避免地带着时代印迹,但其对中国环境保护事业的推动作用却超越时代,意义深远。作为中国环境保护事业初创的重要里程碑,这次会议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这次会议召开及其成果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党领导人民开展一系列环境保护工作的认识和实践基础上形成的,是对以往一些有效经验、做法的总结、延续和重申。比如从环保重点来看,1973年之前政府环保工作的重点是“三废”治理和综合利用,这也正是1973年至1978年间的环保重点;从环保理念来看,“预防为主”的理念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提出;从环境管理手段来看,第一次全国环保会议后制订的“三同时”制度、污染企业的限期治理等主要环境管理手段,已在此前的环保工作中提出并付诸实施。②参见张连辉:《新中国环境保护事业的早期探索——第一次全国环保会议前中国政府的环保努力》,《当代中国史研究》2010年第4期。再比如会议明确提出的环境保护32字方针,其内容在周恩来的讲话中均有所体现,而且早在一年前的人类环境会议上,中国代表团长唐克在发言中已提及这一中国环境保护方针③新华社:《我国代表团团长唐克在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上发言阐述我国对维护和改善人类环境问题的主张》,《人民日报》1972年6月11日。。
第二,这次会议召开及其成果是在1971年后周恩来主持国民经济整顿工作的历史背景下取得的,与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同志对环境工作的重视与推动分不开。当时国内政治经济形势趋于稳定,为人们能更多关注环境问题和推行环保举措提供了重要的社会环境。与此同时国家计委等有关部门积极贯彻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同志指示精神,认真筹划,扎实推进,也自上而下有力地推动了环保工作。如在推动环境保护专门机构成立过程中,1972年8月30日的《中国代表团出席人类环境会议情况的总结报告》提出:“鉴于今后有关环境问题的国际事务将日益增多,国内的环境工作也需要适当加强,建议设立一个专门机构统管这些工作。在这个机构成立前,建议指定一个部门先把这方面的工作抓起来。”④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第217页。在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期间,国家计委在《关于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情况的报告》中建议国务院设立专门机构——环境保护领导小组。1974年4月22日,国家计委向国务院报告建议设立国务院环境保护领导小组。10月25日国务院环境保护领导小组正式成立。
第三,这次会议是在中国开始走出封闭状态,与国际社会加强政治经济交流的国际环境下召开的。70年代初毛泽东打开中美关系新局面的战略决策中,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中美关系开启正常化进程,加快同发达国家普遍建立外交关系,积极发展对外经济技术交流,这些为中国提供了了解世界、观察世界的客观条件。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始终以世界眼光和胸怀关注环保问题,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环境污染问题主动了解的同时,以此为参照,进一步发展了预防为主、综合利用等思想。而参加1972年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则直接使与会中国代表团成员更进一步意识到环境公害问题的严重性和解决环境问题的迫切性。通过了解资本主义国家的环境问题,反观国内的环境现状,提出要把消除公害作为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体现,既要发展工业生产,又不能像资本主义国家那样不顾人民死活,产生大量公害,提醒自己不要重复西方国家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进一步将预防为主的思想体现在环境保护政策当中。
第四,这次会议召开及其成果仍然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取得的成绩是初步的,对其中的一些内容和效果应客观地分析。会议在话语体系和思想逻辑上呈现出当时政治斗争思想先行的特点,如处处强调开展对林彪修正主义路线的大批判,把对环境工作的重视上升到路线高度。会议提出的环境治理管理手段方法中,仍把大搞群众运动当做重要的工作方法。用群众运动来推动党和国家所倡导的某项工作是新中国成立后近30年中国政治社会生活中常见的方式,把群众运动运用到环保方面,既有利于扩大宣传产生影响的积极一面,也有不利于抓落实、不能制度化等局限性的一面。作为初创性的会议,在会议议题的深度、贯彻的效果以及一些方式方法上都存在经验不足,意识形态过强等一些问题。例如会议的贯彻落实,由于“四人帮”的干扰,在一些地区没有贯彻下去,有的地方几乎就没有传达这次会议的精神①参见《全国环境保护工作座谈会在南昌召开》,中科院环境化学研究所情报资料研究室编:《环境科学动态》1977年第1期。。环境保护问题包括生态保护与污染治理,会议当时所提的环境保护问题的重点还是解决工业“三废”排放带来的污染,对生态保护涉及不多,存在对环境保护的分析不够深入,提出的举措不够具体等问题。但是,考虑到当时处于极左思潮的统治之下,对环境保护认识还处于启蒙阶段,这些不足也就不为怪了。
在“文化大革命”动乱之际召开的第一次全国环境会议,直面我国当时存在的各类环境污染问题,分析国家环境保护现状,确定环境保护工作方针,讨论通过我国第一个环境保护文件。从此,环境保护工作被列入党和国家的议事日程,环境保护概念日渐为社会广泛接受,全国性环境保护机构开始逐步建立,环境保护实践的范围日益扩大。自上而下的政策要求成为这一时期环境保护实践的重要特征,也是中国环境保护步入正轨的重要标志。
全国环境保护会议结束后,绝大部分省市区的代表回去后向省市委作了汇报,传达全国环境保护会议精神,并积极筹备召开各省环境保护会议。到1973年10月25日为止,已开过或正在召开环境保护会议的有江西、湖北、云南、宁夏回族自治区。南京、广州、长春、南昌、大同、张家口等城市,分别召开了各种规模的环境保护大会,广泛进行动员。例如,长春市于9月7日至12日,由市委书记主持召开了有各县、区、局、工厂、科研单位、大专院校负责人参加的环境保护会议,总结工作,交流经验,讨论制定了今后工作规划和具体措施,并采取会内会外相结合的办法,先后两次分别组织100多个分会场,每次有10万人左右参加,听取了会议情况,初步做到了家喻户晓。②1973年10月25日《国家计划委员会关于贯彻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情况的简报》,曲格平、彭近新主编:《环境觉醒:人类环境会议和中国第一次环境保护会议》,第310—311页。
1973年11月13日,国务院以国发 (1973) 158号文批转国家计委《关于全国环境保护会议情况的报告》和《关于保护和改善环境的若干规定 (试行草案)》。国务院在《通知》中要求各级革命委员会必须把保护和改善环境的工作列入重要议事日程,认真抓起来。要做好环境保护规划工作,使工业和农业、城市和乡村、生产和生活、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同时并进,协调发展。新建工业、科研等项目,必须把“三废”治理设施与主体工程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对现有污染要迅速作出治理规划,分期分批加以解决。各地区、各部门设立精干的环境保护机构,给他们以监督、检查的职权。从此,环境保护事业被提到了国家的议事日程上来。
11月17日,国家计委、国家建委、卫生部联合批准颁布了我国第一个环境保护《工业“三废”排放试行标准 (GBJ4-73)》,该标准自1974年1月1日起试行。
11月18日,国家计委发出通知,将全国环境保护工作会议的简报增刊及几期《环境保护情况反映》印发给各省、市、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国务院各部门,供各地区、各部门领导同志参阅。会议期间这些材料作为机密简报上报周恩来后,他觉得问题严重,曾把这些简报批转给中央各部部长和各省第一书记阅看。此外,还遵照国务院领导同志的指示,编辑了一本《环境保护经验选编》,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内部发行。要求厂矿企业发至车间一级。
在国家计委的积极建议下,1974年10月25日,国务院环境保护领导小组正式成立。这是新中国第一个国家环境保护机构。接着各地也相继成立相应机构,如1974年12月26日,北京市决定将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三废治理办公室自1975年1月1日起,改名为北京市革命委员会环境保护办公室①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国共产党历史大事记 (1949—1978)》,北京出版社,2001年,第323页。。各地继续着手对一些污染严重的工业企业、城市和江河进行初步治理。如北京市革委会1973年9月21日决定将化工五厂、农药二厂、制药三分厂、红旗化肥厂、稀有金属提炼厂和厂桥装订厂的砷化镓车间迁至通县张辛庄工业区②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国共产党历史大事记 (1949—1978)》,第304页。。长河、莲花河、永定河官厅山峡、沩水河四条河系水源保护领导小组分别开会,检查了治理情况,决心加快治理步伐。经过积极治理,到1975年官厅水库水质明显改善。
光阴如梭,第一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的召开已过去近40年。4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党中央、国务院采取了一系列重大措施,经过不懈努力,环境法制建设进一步完善,环境污染治理力度逐步加大,生态环境保护建设得到加强,污染治理投入稳步增加。环境保护事业快速发展但依然任重而道远。中共十四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可持续发展的思想最早源于环境保护。由环境保护进而发展为“可持续发展战略”,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跨越。“可持续发展战略”已成为我国落实科学发展观、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内容。江泽民高度评价:“保护环境的实质就是保护生产力”,“环境意识和环境质量如何,是衡量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明程度的一个重要标志。”环境保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③《江泽民文选》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534、536页。。站在这个高度回顾40年前这段历史,追溯党和国家对环境保护初步探索的足迹,愈发感到我国环境保护事业初创意义的重大,而推动这项事业的先驱者们更值得历史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