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霞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浙江 宁波 315012)
清代是浙东藏书处于鼎盛时期。官府藏书发达,受西学东浙的影响。浙东率先创办经官府批准的藏书楼和公共图书馆。宁绍台道薛福成创建揽秀堂藏书楼,公开开放,为宁波公共图书馆之始。著名学者、时任绍兴府学堂总理的蔡元培也创“养新书藏”以藏书。各县县学皆有尊经阁藏庋经史等典籍。书院藏书较为兴盛,浙东的甬上证人书院、崇实书院、姚江书院、缨溪书院、蕺山书院、南明书院、剡山书院、正学书院、九峰书院都建有藏书阁及藏书楼。比如,位于黄岩九峰山的九峰书院,由同治八年(1869年)知县孙熹就九峰寺旧地改建,其藏书楼称“名山阁”,藏有经史百家30000余卷及乡帮先贤之遗书。尤其是私家藏书风气兴盛,出现私藏为主,名家名楼迭出的局面,诸如郑性之二老阁、全祖望之双韭山房、徐时栋之烟雨楼、黄宗羲之续钞堂、黄澄量之五桂楼、沈复粲之鸣野山房、徐树兰之古越藏书楼及宋思荦之古铜爵、洪颐煊之小停山馆、叶书荫的荫玉阁藏书楼等藏书家和藏书楼,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影响深远。其中不少藏书楼藏书超万卷。比如全祖望双韭山房藏书5万卷,徐树兰古越藏书楼有图籍、译本、报章等共7万余卷,并编有《古越藏书楼书目》,按经、史、子、集、时务分类。
任何文化的产生和发展都要以一定的历史条件为前提。清代浙东藏书之所以出现继续兴盛局面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这与当时社会背景密切相关。只要考察清代浙东经济以及文化、教育等情况,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社会经济、造纸及印刷和教育文化对浙东的藏书业的兴盛是发生影响的。
资料显示,浙东藏书之所以兴盛,其中不可忽视的原因是清代浙东的经济得到快速的发展。
一个区域的文化现象的产生和发展与当时的经济发展密切相关,浙东的藏书也一样。文献资料表明,在清代,由于“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与“摊丁入亩”政策在浙东的实施,从某种意义上,封建国家对农民的人身束缚削弱了,从而调动了浙东民众的生产积极性,致使浙东的经济得到较快发展,生产力的水平已达到国内先进水平。
该地区农业生产发达。水利工程大规模修建。据《宁波经济史》记载,清朝前期鄞县重修水利29处,创建137处,远远超过了明代,其中顺治到雍正的91年中鄞县重修2处,创建27处,平均每年修0.32处,而乾嘉间的84年中重修19处,创建118处,平均每年修1.63处。水稻品种普遍增多,在清代浙东各县水稻品种有数十种,比如,鄞县就有37种,不少是新品种。水稻的新品种绍兴、台州都有引进,如红六十日、等西风、黄岩早白等。在乾隆三十年(1766年),黄岩的早白品种传到浒山,六十日、湖州白、百日黄等品种也传入定海。由于水利和耕作技术的进步,浙东成为重要产粮区,稻谷亩产都处于浙江前茅。据《绍兴农业发展史略》推算,明朝后期绍兴的耕地亩产约420斤左右。清代前中期,即康熙至乾隆年间,粮食亩产约在450斤左右。
浙东地区在清代的商品经济十分兴盛,主要表现在镇市贸易。绍兴在清代出现大批市镇,在明代有49个集市,到清代中期达64个集市,增加了15个集市。据乾隆《绍兴府志》记载,山阴县增下方桥市,诸暨新增草塔市、三都市,余姚新增陆家埠市,上虞新增三界市,嵊县新增浦口市、北庄市、王泽市、上碧新市、两头门市、太平市、开元市、蒋岸桥头市、双港溪市,新昌增设胡卜市,8县合计新增15个市集。宁波在清代的集市比明代有较多增长。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宁波有集市45个,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达72个,雍正十一年(1733年)达77个。到光绪年间为近百处。台州的章安、葭沚、大田为临海县三大集市都有发展。太平县(今浙江温岭市)在嘉靖间有镇东桥市、迂适浦市、大闾市、下村市、莞山渔市等5市。到嘉庆十五年(1810年),太平县有镇东桥市、大闾市、莞山鱼市、淋头市、横峰桥市、杉岭塘市、横涧桥市、大路街市、横山头市、松门西部市、萧家桥市、街弄头市等12市,增加了7个市。到光绪间有街、市11处,又增加了5处。
地域分工、专业分工进一步扩大,也是浙东商品经济兴盛的一个表现。柯桥以酒、米、钱业为盛;安昌以棉花、土布为大宗;平水以茶叶集聚著称,东关以六谷、瓜果、手工织布为主。鄞县的黄姑林草帽,绍兴东浦的酒及诸暨苎布、慈溪葛布都很有名。《阅世篇》记载:“葛布有数种,出于浙江慈溪,广之雷州最精。”绍兴的酒出东浦。比如,东浦的“王宝和”创于清初。乾隆以后东浦有“越明”、“贤良”、“诚实”“汤元元”、“陈忠义”、“中山”、“云集”等酒坊。这些酒坊有一定规模,有运销网络和采购网,还有“水客”的推销。为此,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中有“东浦十里吹酒香”的说法。陶元藻的《广会稽风俗赋》也有“东浦之醖,沉酣遍于九垓”的记载,表明晚清绍兴的酒业在国内有一定影响。
宁绍台地区经济发展,促进了当地社会文化事业蓬勃发展,为藏书业发展创造了良好的物质条件,从而成为该地区藏书发达的重要前提。
在清代,浙东的藏书兴盛的另一个原因是造纸刻书业的发展,为浙东藏书兴盛提供了便利的条件。
清代,浙东藏书发达,与当时的造纸业和刻书业的发展密不可分。康熙以后,政权稳定,读书人的增多,要求更多的书籍以供阅读,从而促进造纸、刻书业的发展。社会上对纸张需求量的猛增,致使浙东的宁绍台地区的造纸业飞速发展。绍兴的纸曾名闻一时。从保存的文献看,山阴有黄纸、草纸。嘉庆《山阴志》记载:“黄纸、草纸,以草为志,以南池者为佳。”上虞的乌金纸,会稽的鹿鸣纸都较为著名。嘉庆《上虞县志》记载:乌金纸出蔡林,品种有黄、白纸两种。绍兴府所属各县开设文具纸张商店,生产经营纸。尤其是晚清,浙东的造纸业逐步向机器过渡,所生产的纸更多。光绪十年(1884年),诸暨有纸厂6家,年产纸3200担,总值25930银元。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宁波城区创办通益造纸厂,纸的生产发展更快,不仅品种多,而且质量好,为图书的生产与经营提供了有利条件。
造纸业的发达为浙江地区的刻书业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原料来源,从而使浙东的印刷业比较繁荣,成为浙江刻书的中心,王国维认为古来刊本最盛的是浙江,而浙江刊本除杭州最发达外,绍兴也是其中一处。在清代前中期,浙江的刻印出版依然有所发展。除府有刻书作坊外,鄞县、奉化、象山、会稽和余姚等地都成为省内刻书中心,刻本很多。当然,还有不少私家刻书。清代绍兴的刻本较多,较有影响的有越中《行朝录》、山阴《王季重集》和古越文雅堂秘本《新时绸绣像十美图》等10余部。地方官刻书和私家刻书不但丰富了官府官学的藏书,同时也方便了个人购买,增加私家藏书。
晚清,由于造纸厂的出现,大批量的纸张生产变为现实,为图书的印刷提供了重要条件。浙东的雕版印刷日益趋于繁荣。在宁波城区日新街有书坊汲绠书局,该书局采用石刻、木刻技术刻字,出版儒家经典及医药等日常用书。主要出版有《百家姓》、《三字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左传》、《幼学琼林》、《康熙字典》、《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及《伤寒全书本义》等。同治年间(1862-1874年)的徐时栋烟屿楼刻印的《宋元四明六志》是私人刻印的代表。
但应该看到,在晚清西方的现代印刷术传入,致使浙东的现代印刷术的产生和发展,进一步推动了浙东书籍的生产。我们可以宁波为例。在晚清,宁波创办了多家刊行报纸及书籍的机器印刷企业。早在道光二十五年六月十五日(1845年7月19日),美国长老会传教士柯里夫妇将原澳门的印刷所迁至宁波,定名为华花圣经书房,后改名为美华印刷书馆。同年9月1日,正式投入使用。印刷机器主要购自美国。
正是西方的现代印刷术的传入,用机器印刷图书,成批的图书在印刷机构中产出。据《宁波通史》清代卷记载,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至咸丰十年(1860年),华花圣经书房印刷出版的书籍有1330686册,其印刷数量仅次于上海的书房所印刷的,远远超过广州、福州、厦门,使宁波成为外国教会印刷出版中文书刊的一个中心。所印的西书有106种,其中有关基督教义、教礼、教史、教诗的书籍有86种,占总数的81%,天文、地理、历史、经济、风俗、道德、语言等方面的书籍有20种,占总数的9%。咸丰九年(1859年)采用电镀钢板,首印《乡洲》7000册,所印的天文、地理方面的书籍有《日食图说》、《航海指针》、《地球图说》等。不久迁上海。绍兴在清末也有印刷厂创办。光绪三十年(1904年),绍兴印刷局建立。承印《商业杂志》等5种期刊。造纸业的发展和书籍的大量出版刊印,为浙东的藏书的发达提供了取之不尽的书籍来源。院、南屏书院、幘峰书院等7家。尤其是姚江书院、甬上证人书院、辨志书院有很大影响。绍兴有稽山书院、蕺山书院、龙山书院、观海书院、证人书院、承泽书院等。这些书院都藏有“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这些书院大都由名儒创办或讲学。从时属宁波府管辖的岱山,于同治元年(1862年)建蓬山书院,书院产有涂田41亩。学受业者多。黄宗羲、全祖望、邵廷采等既是名儒,又是藏书家。书院学术气氛活跃,比如,藏书家邵廷采曾于康熙间主持姚江书院,他“月赴小会,归治经书”,黄宗羲也多次到余姚书院和稽山书院讲学。他在《安邑马义云诗序》中说:
浙东的教育与科举的发达,为浙东藏书发展提供重要契机。清代前中期浙东藏书事业之所以发展很快,另外一个原因是教育事业和科举发达,读书人多,需书量大,对藏书事业的发展起了积极的影响。
清代前中期教育事业的发展一个重要表现是府、县学发达。清代实行省、府、县三级。府、县学是官办的地方学校,宁绍台三府的府县学发达,一般都有较大规模的校舍,分数学、祭祀、娱乐、膳食、住宿、收藏几大部分,设有藏书楼。各府都有学田。比如,绍兴府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府学有学田78.26亩,但府学经费主要是府衙支拨。宁绍台地区教育事业发展还表现在县学的普遍出现。比如,宁波府所属的鄞县、慈溪、奉化、镇海、象山、定海都有县学,县学的发展,需要不少书籍,以供学子阅读。除朝廷赐给府、县学书籍,当地官员也赠书籍给府、县学。另外有私家刻书进入到府、县学。不少藏书家也到府、县学授课,需要收集更多藏书,很多著名学者的学识深受当时的私家藏书的滋养。
教育的发展还表现在书院的繁盛。宁绍台在清代普遍设立书院,宁波有甬上证人书院、月湖书院、辨志书院、芦江书院。时属绍兴的余姚有5个书院,而宁海则有书院17家。临海有唐公书院、东壁书院、南冈书院、近圣书院、鹤桥书“己已元旦,会讲于姚江书院。康明府实来。讲毕,明府出其中友人马君义云诗,俾余评定”。要在该地府县学与书院参加会讲,这就需要各个方面的知识,黄宗羲、全祖望等浙东私人藏书家正是通过对书籍的广泛搜集与护藏来拓宽知识视野。
嘉道以后,浙东的宁波开埠,随之,绍兴、台州、舟山也纷纷开放,西方的传教士在这些地区办了不少近代学校。比如,同治五年(1866年),各国教会在宁波创办学堂7所,学生有84人,创办学校学校所招学生人数位居香港、汕头、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烟台、登州、天津、北京10个城市中第一,占10个城市学生人数的19.6%。
甲午战争前后,举国上下兴办新式学校,浙东也不例外。到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宁波各县有中学堂5所,中等实业学堂6所,高等、两等、初等小学堂共280所,学生10453人,分别占全省的16.7%、30.8%、18%。宣统元年(1909年),绍兴府有学堂273所,学生10912人。清末,舟山设定海中学堂,厅立高等小学堂和蓬山两等小学堂、申义蒙学堂等。至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有初等小学堂7所,学生172人;高等小学堂1所,学生28人,两等小学堂1所,学生30人。这些学校有传统教材,启蒙性读物,如《三字经》、《百家姓》、《神童诗》,还有一些图书与时代相适应,宁波、绍兴的小学堂和中学堂有《格致须知》、《代教学》、《国文》、《修身》等。
学校教育发展迅速,促使浙东的科举发展。经过科举考试考取的状元、进士的人数也多。自顺治至嘉庆,宁波(不含余姚、宁海)中进士1368名,而绍兴中进士的更多,仅会稽、山阴就达386人。正是因为浙东的教育及科举的发达,有更多的士人埋头读书,所求图书也增多。为应付科举,浙东的一些书院、私塾都有“四书”、“五经”、史鉴、古文辞等读物,以适应科举制度的推行。在这里学习、教学的多数为藏书家。比如,李慈铭同治九年(1870年)中举人,光绪六年(1880年)中进士,平步青咸丰五年(1855年)中举人,同治元年(1862年)赐进士出身,本人也是晚清浙东著名藏书家。鄞县的董沛光绪三年(1877年)中进士。书院的兴盛和科举的发达,有力地促进了浙东的藏书业的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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