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与“经济”范例：戴南现象再解读——访戴南镇镇长仲春瑞

主持人：王东

2004年，太原钢铁集团新建150万t不锈钢工程动工，主体投资165亿元。同年，总投资117.8亿元的宝钢集团一钢不锈钢工程建成投产。就在国有大型企业巨资投入不锈钢工程建设的同时，江苏中部一个水乡小镇——戴南，也因不锈钢而迅速崛起。戴南没有国家投入，没有矿产资源，没有区位优势，数年之后成为闻名中外的不锈钢名镇。是什么原因促成戴南异军突起？戴南现象为我国发展循环经济提供哪些启迪和思考？为此本刊对戴南镇镇长仲春瑞进行了专访。

主持人：钱学森讲过：“如果搞好废弃物的再生，资源与环境两个世界性难题就同时找到了解决的途径。”戴南是利用废旧不锈钢而发展起来的，实现了“循环”与“经济”的有效结合。请您先介绍一下戴南镇的基本情况。

仲春瑞：戴南地处江苏中部，隶属泰州兴化市，南临长江，北接淮水，人口15万人（其中外来人口5.6万人），面积108 km2，是一座有千年历史的水乡古镇。戴南没有生产不锈钢所需要的矿产资源，也没有依托大城市的区位优势，更没有国家的投资支持。截止到2011年底，戴南一个镇就拥有近1 200家不锈钢加工生产企业，生产的不锈钢制品小到排钉、过滤罩，大到航空餐车、石化机械，全镇年产不锈钢制品超过140万t，不锈钢制品产量约占全国的1/7。其中，总部建在戴南镇的兴达钢帘线公司生产的钢帘线产量居国内第一、世界第三，约占国内市场份额的40％；兴海集团生产的不锈钢焊丝约占国内市场的70％。根据中国特钢协会不锈钢分会的统计显示，全国近70％的不锈钢钢丝、80％的不锈钢非标准件出自戴南。2011年，戴南镇不锈钢生产总值超过500亿元，镇财政收入15亿元。同时，以戴南为中心辐射周边二市（盐城东台、泰州姜堰）六镇，形成三市七镇的不锈钢产业群，被列为江苏省千亿元重点产业集群。

现在，全镇拥有36家高新技术企业，各类专利产品220个，开发不锈钢、特钢类新产品100多个，8个产品填补了国内空白或实现进口替代，12个项目列入国家火炬计划，1个产品列入国家星火计划，12个产品获得自主出口权。经过几年的迅猛发展，戴南镇已成为全国规模最大的不锈钢物流中心，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1 000多户，成交额逾50亿元，成为全国最大的不锈钢原料集散地。2004年，戴南镇又投资4.5 亿元，征地 40 hm2，新建“中国·戴南不锈钢交易城”，为戴南不锈钢产业提供产前市场信息、产中技术服务和产后市场销售。目前，交易城已入驻商家600户，成为华东地区最大的不锈钢制品交易中心。

2006年，戴南镇投资1.4亿元，建造了江苏省戴南不锈钢综合物流中心。该中心占地9.33 hm2，集采购、仓储、配送、展示、交易、信息及综合配套等多种服务功能为一体，拥有钢城、京广、中远航运等71家物流公司，开设广东、成都、西安、哈尔滨等30多条专线，每天承运量达4 000 t。

近年来，除原有的工、农、中、建等商业银行和农村商业银行外，江苏银行、南京银行、交通银行、华夏银行等商业银行都纷纷到戴南设立机构或拓展业务。为解决“担保难”问题，2005年，戴南成立兴化市首家注册资金超亿元的担保公司，目前已有各类担保机构10多家，注册资金达6亿元，累计提供担保额达80亿元。2008年，他们抢抓小额贷款公司设点的契机，成立了全省首家小额贷款公司，注册资本6 000万元，至今已放贷2.7亿元。

现在9万戴南人中，企业家、个私业主和各类老板就超过2万人，所占比重比10年前提高了9个百分点，全镇是“家家有项目、人人有岗位、天天有收入”，戴南的储蓄存款由10年前的5.86亿元增加到25.85亿元。

主持人：戴南为什么能够形成如此大的经济规模?为什么能在资源匮乏的地区发展成一个颇具规模的不锈钢名镇？

仲春瑞：发展循环经济，提高再生资源利用水平，这一重大经济发展战略为戴南不锈钢企业的形成与壮大提供了历史机遇。自2005年以来，国家强力发展循环经济，推进资源综合利用，强调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将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作为基本国策，为新的经济模式的出现和资源再利用企业的壮大提供了政策保证。戴南人恰恰抓住了这一机遇，解放思想，艰苦奋斗，以超乎常规的胆识和魄力，在不锈钢市场中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

对于大规模不锈钢企业群来说，资源是第一重要的因素。没有钱可以借，没有技术可以引进，没有市场可以开拓，如果没有资源则一事无成。戴南镇没有镍、铬、铁等矿产资源，周边城市也没有大型不锈钢企业，戴南不锈钢企业所需要的原料都是通过回收而得到的。戴南的收购大军遍布全国，几乎所有国内大型钢铁企业废钢都辗转流落到戴南。有些企业还将回收公司建在美、日、韩、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等国，回收的废旧物资中包括退役的战斗机、驱逐舰。可以这样说，哪里有不锈钢，哪里就有戴南人。

除了国家政策赋予的机遇之外，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市场需求发生明显变化，是戴南快速发展又一因素。据专家介绍，不锈钢是循环利用率最高的材料之一，可以全部回收并重复利用。从理论上讲，如果废钢量充足，不锈钢冶炼可全部采用废钢。同时不锈钢具有最低的材料消耗，是当今时代被广泛应用的优秀的结构材料。细心的人也许会发现，原来的铝锅、铝盆、铝饭盒、铝勺等制品已经很大程度上被不锈钢取代，应用到整体厨房，囊括了餐具、厨具。过去搪瓷制品中的杯、碗、盆、勺也变成了不锈钢材质。传统的铸铁水龙头也多数被不锈钢水龙头替代，并发展到不锈钢洁具、卫具。不锈钢制品及材料不仅大量取代生活用品，进入城市生活的各个角落，而且在城市建筑、重型制造、石油化工、医疗设备等行业中，也都大量用到不锈钢材料。当前中国已经超过日本、美国、德国和韩国等不锈钢生产和消费大国，成为全球不锈钢行业的重要参与者。

不锈钢从高贵到平凡，从军工产品到普通民品，这种需求的变化和应用的广泛，为戴南企业提供了广阔的市场空间。戴南人通过废旧不锈钢回收得到了宝贵的资源，建起了各类不锈钢加工企业。但是，只有回收加工还不够，必须具备强大的销售能力。现在，戴南有2万多人的销售队伍，分布在全国所有大中城市和500多个小城市。这样就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从不锈钢回收开始，将生产、加工、销售连在一起，生产出成千上万种市场急需的不锈钢制品，因而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当前，戴南不锈钢产业正在实现从“戴南加工”到“戴南制造”的转变，从“戴南制造”到“戴南设计、研发”和“戴南创造”的升级。

主持人：戴南已经成为中国不锈钢名镇，地方政府在戴南发展的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有哪些问题需要格外注意和警惕？

仲春瑞：戴南的发展不是一帆风顺的，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问题和危机出现，作为地方政府就是尽最大可能帮助企业解决问题，度过危机。例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生产不锈钢的重要原料镍板价格从40万元/t，一路下跌到9万元/t，国内不锈钢价格下跌幅度达5 000～7 000元/t，幅度之大历史罕见。戴南镇近1 200家不锈钢企业普遍出现亏损，其中超过60％的企业都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其余也被迫限产或转产。

中国政府投放4万亿资金救市，兴化市、戴南镇政府也采取应急措施，尽一切可能为企业提供帮助。兴化市政府成立了不锈钢产业领导小组，所有行政部门暂停对不锈钢企业收费，最大限度减轻企业负担，市、镇财政拿出5 000万元周转准备金，为不锈钢企业提供应急资金；金融机构继续加大对中小企业的信贷支持力度，帮助中小企业渡过难关。戴南镇组织了由企业、银行、村负责人组成的40多人的招商团，赴浙江温州招商，3天时间在温州签下4个合作项目，总投资2.06亿元。戴南人始终坚信一个道理：“市场始终存在，关键是要不断提供适合市场需求的新产品。”2009年，戴南走出了金融危机的阴影，当年实现不锈钢制品总产值228.86亿元，税利22.98亿元，分别比2008年增长27％和26％。戴南没有被金融危机冲垮，但是也暴露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原材料企业、简单加工企业，抗风险能力最差。镇政府因势利导，及时引导企业实现将危机变为转机，加大力度，提升产业竞争力，进行产业升级，推进科技创新。

发展是硬道理，没有锲而不舍的发展，就没有戴南的不锈钢城，没有不锈钢企业群和产业链，没有1 000亿元的产值；同样，必须坚持科学发展观，如果不能让百姓得到实惠，做到以人为本，不能全面发展、可持续发展，戴南的道路将越走越窄。

戴南被称作“中国不锈钢之乡”，有近1 200家企业，随着经济发展，环境的压力越来越大。治理污染、保护环境是政府工作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也是戴南面临的最大的民生问题，需要格外注意和警惕。在治理污染方面，镇政府成立了专项小组，前后投入4亿元用于改善环境，治理污染。例如，从2004年起，戴南以污染治理和绿化造林为主线，打响了生态环境建设攻坚战。投资1.3亿元高标准兴建2个污水处理中心，将全镇516家酸洗企业进行集中管理，实现了污水零排放；对300多座炉窑实行强制性改造，达不到排放标准的企业一律停产；采用“水膜除尘”技术，对全镇78家烟尘超标企业进行治理；目前正积极筹建万吨级生活污水处理厂。全镇每年新植苗木10万株以上，森林覆盖率已达22.5％。戴南正在由“大工场”变成“大花园”，成为泰州市首批省级环境优美乡镇和江苏省人居环境示范镇、平安镇，2011年又荣获国家园林小城镇称号。但是，环境保护是一项长期、持久的工作，任重道远，还需要继续努力。

主持人：戴南今后的发展空间还有多大？能不能保证可持续发展，续写新的辉煌？

仲春瑞：《中国五金制品行业“十二五”规划》中明确了不锈钢制品行业的任务和目标，可以预计，“十二五”期间我国的不锈钢金属制品市场十分巨大，对不锈钢的需求有增无减。但是，随着不锈钢制品产业的变革，对不锈钢材料也相应提出了新的要求。随着消费者对不锈钢金属制品的安全性能等产品质量方面提出更高的要求，不锈钢标准体系也将提升。

另据专家预计，在2015—2020年（即我国的“十三五”规划期间），中国将开始出现不锈钢报废大潮。到那时，中国的不锈钢循环利用将增加3倍。2005年新增不锈钢中的约40％仅拥有15年的平均寿命，那些产品将在下一个10年里进入报废期，紧接着机器和基础装备需要替换，届时中国在废旧不锈钢资源方面的优势将得以显现。

从政策层面上分析，国家发改委等部委联合发布了《“十二五”资源综合利用指导意见》，其中明确指出：“资源综合利用已经成为煤炭、电力、钢铁、建材等资源型行业调整结构、改善环境、创造就业机会的重要途径。国家将“建立和完善鼓励资源综合利用的投资、价格、财税、信贷、政府采购等激励措施，强化资源综合利用认定管理，落实资源综合利用优惠政策，进一步调动企业综合利用资源的积极性，各级政府要优先采购符合相关要求的综合利用产品，为企业融资拓宽途径，有条件的地区设立资源综合利用专项资金。推进资源税改革，加大自然资源的开发成本，研究对产生量大、难处理的固体废物开征环境税，推动建立资源综合利用的倒逼机制。”

上述资料表明，中国不锈钢市场前景广阔，而以再生资源循环利用为主的生产模式将得到政策的进一步支持。但是，要想在未来的竞争中占有先机，必须提升和保证戴南不锈钢制品的质量，有质量才有品牌，才有竞争力。要保证企业产品质量，就先要提高企业产品研发水平和检测水平。为此，戴南与中国特钢协会不锈钢分会共建了特钢研究所，镇政府投资5 000万元资金建设了国家级不锈钢质量检测中心、不锈钢研发中心及不锈钢制品创业园等科技创新工程。为提升企业研发能力，戴南镇已经与国内30多家科研院所、高等院校建立了紧密型的科技合作关系。镇里还设立500万元的科技创新引导资金，支持企业进行技术创新、开发专利、申报高新技术企业。现在，全镇拥有1家博士后工作站、36家高新技术企业、各类专利产品140多个。

为了提升戴南企业的规范化水平和产品影响力，戴南镇已经与中国最大的专业再生资源回收利用企业——中国再生资源开发有限公司签订协议，邀请中国再生资源开发有限公司进驻戴南，整合资源，改造企业；利用中央企业的信息优势、资源优势、管理优势，引领戴南实现回收体系网络化、产业链条合理化、资源利用规模化、技术装备领先化、基础设施共享化、环保处理集中化、运营管理规范化的国家标准。

在“十二五”期间，戴南将按照国家有关政策要求和省市经济发展布局的规划，按照“城市矿产”示范基地的要求，开发、推广一批不锈钢先进适用技术和行业领先技术，提升戴南资源回收利用技术水平，探索形成适合国情及戴南特色的“城市矿产”资源化利用管理模式和政策机制。我们坚信，有市场需求的预期和国家政策的引导支持，再加上中央与地方企业强强联合，戴南不锈钢企业一定会越做越大，越做越强，续写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