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丽,刘江温,周超凡
(1.总参管理保障部北极寺休干局门诊部,北京 100191;2.东城区政协,北京 100061;3.中国中医学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
产生于春秋时期的《孙子兵法》,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兵学理论典籍;产生于战国时期的《黄帝内经》,则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学理论典籍。从其目标上看,二者虽分属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兵家的目标是赢得战争,医者的目标则是治愈患者;但从其手段上看,兵家是要富国强军、战胜敌人,医者则要强身健体、战胜疾病,二者又有一定的相通、相近之处。这主要是由于他们同根同源,都是建立在我国古代朴素唯物论和原始辨证法的哲学基础之上,又都产生于我国先秦后期即春秋战国时期。春秋战国时期,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氛围中,“诸子百家”之间一方面相互争论、互相驳难,犹如水火;另一方面,在辩难的过程中互相影响、相互借鉴,各种观点相灭相生、相互交融、取长补短。这种交融与影响在两部经典中也有很多的反映,他们在共同吸收、借鉴了百家如阴阳说、五行说、虚实说、中庸思想、天人合一思想、整体思想、辨证思维、象形思维等有益成分的同时,在指导思想和方法运用上也相互借鉴、相互影响。对此,清代名医徐灵胎在《医学源流论·用药如用兵论》中有“临证如临阵、用药如用兵”和“良将用兵,若良医疗病”的论述,对其进行了较好的注释。具体说来,《内经》的治疗原则与《孙子》的作战原则,在指导思想和方法运用上的一致性,主要表现在以下3个方面。
指导思想是在特定范畴内起指引、导向作用的思想。它在本范畴内占居统率地位,具有普遍性意义。就《内经》和《孙子》这两部经典而言,它们指导思想上的一致性,主要表现为。
人体健康生活的前提条件是生存,国家发展强盛的前提条件也是生存。在《内经》中,对于生死问题,除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有“治五藏者,半死半生也”的论述外,少有提及。但中医治病的根本目的,就是要通过祛病强身来确保人体的健康生存。在《素问·至真要大论》中提出:“无问其数,以平为期,此其道也。”在《素问·三部九候论》中提出“无问其病,以平为期”。这就直接道出了医家诊治疾病的基本目标——求平,就是要使人的机体达到整体的平衡,以保证人体生命活动的正常进行。
《孙子兵法·计》则开宗明义:“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指出了胜存败亡这一战争活动的基本规律。只有取得战争的胜利,才能确保自己国家的生存和发展。因此,“争胜”既是孙子战争指导思想紧密围绕的核心,也是《孙子》倡导的各项战争指导原则的基本目标。
《内经》指出:“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这里一句“在疾病已经生成再去治疗,动乱发生之后才去治理,就像口渴了才去挖井,要打仗了才去制造兵器一样,不是太晚了吗?”生动而形象地道出了治未病的重要意义,同时也提出了中医治病的最高追求。因为,百姓不病,可以使身体免受疾苦,钱财不被损耗,社会资源(药材)少被消耗。
孙子在《谋攻》提出:“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因为“不战而屈”可以实现“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的完胜目标,这就明确表达了“以全争胜”、“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一个天下兵家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和理想目标。这种对最高境界的追求,是我国古代追求完美、至善求全思想在两部经典中的反映,与老子“无为而治”的思想如出一辙。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故邪风之至,急如风雨,故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府,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说明外感六淫之邪,其来也疾,其传也速,稍加迟疑,则表邪内传,由表入里,由上而下,由阳入阴,病也会由轻而重。因而《灵枢·官能》提出:“是故上工之取气,乃救其萌芽;下工守其已成,因败其形。”这种救其萌芽的思想,要求有病早治,不要以任何理由拖延。只有尽早治疗,才能尽可能地减少患者的痛苦,降低医疗费用,否则治病付出的代价也会越来越大。
孙子在《作战》中讲:“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因为孙子明知“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九地》)所能带来的优势,也清楚地知道“兴师十……日费千金”(《用间》)的直接经济消耗,也看到“胜久则钝兵挫锐”之后“诸侯之难至矣”(《谋攻》)的严重后果,因此他极力主张“故兵贵胜,不贵久”。其根本原因是因为速胜可以用最小的战争代价,获取最大的战争利益。
直至今日,强调效益优先,追求把握先机,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利益的思想,对各行各业都有着广泛的借鉴和指导意义。
思想决定思路,在一致性的指导思想统领下,两部经典在解决实际问题的基本原则上,也具有较高的一致性。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提出了“治病必求于本”的基本原则。对于什么是治病的“本”,《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病机论》给出了明确答案:“察病机之要理,施品味之性用,然后明病之本焉。”就是说找到发病的真正原因,准确使用对症的药物,这才是治病的根本。并解释道:“故治病不求其本,无以去深藏之大患”。如果抓不住治病的根本,就不可能完全解除深藏体内的病患,这就对医者提出了最基本的要求:明病理、识药性。
孙子在《形》中提出:“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其中的“道”和“法”,孙子在《计》中已经给出了明确的解释:“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因此,孙子“修道保法”思想包含了两层含义:一是要通过修明政治的方法,实现万众一心、民富国强的目标;二是要在建立一支强大正规军队的同时,做好充分的战争准备。而这两层含义又体现了一个核心,就是“自身强才是硬道理”,因为决定战争胜负的铁定法则是强胜弱。由此可以看出,“治病求本”与“修道保法”有一个交集——自身强才是硬道理,打牢自身基础是做好一切工作的基本途径和根本方向。
关于“标本缓急”,《素问·至真大要论》和《素问·标本病传论》中多有述及,其核心的要求是“分清急缓、明晰标本”。“攻其必救”则是孙子在《虚实》中提出的一个重要观点,原文为“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说的是当我与敌人作战时,敌人虽有可以固守的高垒深沟,但又不得不脱离其有利阵地而与我作战,是因为我攻击了敌人必须要救援的要害部位。由此可知,“标本缓急”与“攻其必救”的共同思路是突出重点,抓住要害、抓住主要矛盾,尽快解决实际问题。
正治即正常治法,反治即反常治法。《素问·至真要大论》中提出:“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正者正治,反者反治”的治疗原则,既提出正治之法:“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折之,不足补之,佐以所利,和以所宜,必安其主客,适其寒温,同者逆之,异者从之”。又给出了反治之法:“热因寒用,寒因热用,塞因塞用,通因通用,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其始则同,其终则异,可使破积,可使溃坚,可使气和,可使必已。”至于如何运用正治反治,也给出了一个基本遵循方法:“逆者正治,从者反治,从少从多,观其事也。”一个“观其事也”道出了正治反治的真谛,就是既要看到病证的表面现象,更要注重发现病证的真正成因,并依据病证的具体情况来决定是采用正治法还是反治法。
孙子《虚实》中说:“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又讲“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这里孙子强调战争的指导上既要有常法,又要有变法。奇正之法,尤强调奇,所谓出奇制胜。用正与用奇,取决于临敌之变化。“正治反治”与“奇正结合”共同强调:在遵循常法的同时,要学会根据具体情况,临机应变,使用反常之法,而不可墨守成规。基本要求是用辨证的观点,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解决问题。
思路决定出路。因两部经典所倡导的解决实际问题的基本原则具有诸多的一致性,因而在具体方法的运用上,两部经典也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对于“调整阴阳”治则论述,比较集中地出在《灵枢·终始》,先以“和气之方,必通阴阳,五脏为阴,六腑为阳,传之后世,以血为盟,敬之者昌,慢之者亡,无道行私,必得夭殃”,指出了“调整阴阳”的目标是“和气”,并强调了调整阴阳的重要性。再给出“阴盛而阳虚,先补其阳,后泻其阴而和之,阴虚而阳盛,先补其阴,后泻其阳而和之;病先起阴者,先治其阴,而后治其阳,病先起阳者,先治其阳,而后治其阴”的调整阴阳思路。又在《灵枢·寿夭刚柔》中提出“无形而痛者,其阳完阴伤之也,急治其阴,无攻其阳;有形而不痛者,其阴完而阳伤之也,急治其阳,无攻其阴”,即辨别阴阳和调整阴阳的方法,还举出“少气者,脉口人迎俱少而不称尺寸也。如是者,则阴阳俱不足,补阳则阴竭,泻阴则阳脱。如是者,可将以甘药,不可饮以至剂(《灵枢·终始》)的特例,从而清晰地显示了“调整阴阳”的主旨,即明辨虚实,以补泻的灵活运用为基本手段,促使人体的阴阳平衡,以达到“和气”的目标,确保人体正常的生命活动。
“杂于利害”语出孙子兵法《九变》“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这句话是说,明智的将帅考虑战争的有关问题,总是兼顾到利害两个方面。在不利的情况下充分考虑到有利的方面,才能坚定取胜的信心和勇气;在顺利的情况下,又要充分考虑到不利的因素,才能防患于未然。联系其上下文,“杂于利害”就是要求率兵之将,充分认识到战争诸因素间的利害关系,以灵活多变的战法取得战争的胜利。
“调整阴阳”与“杂于利害”的相似点在于,以目标为牵引,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把握关节,极力促使矛盾向有利于我们的方面转化和发展。
在《内经》中,“同病异治”分别有两种表述,其一是《素问·病能论》:“有病颈痈者,或石治之,或针灸治之,而皆已,其真安在?岐伯曰:此同名异等者也。夫痈气之息者,宜以针开除去之,夫气盛血聚者,宜石而泻之,此所谓同病异治也。”说的是,虽然同样的病,但由于生病的程度不同,因此在治疗手段和治疗方法上也就不同。其二是《素问·五常政大论》讲“西北之气散而寒之,东南之气收而温之,所谓同病异治也。故曰:气寒气凉,治以寒凉,行水渍之。气温气热,治以温热,强其内收。必同其气,可使平也,假者反之。”说的是治疗相同的病证,因其生病的地域不同而导致生病的原因和在人体内产生的病变都不相同,因此治疗也要采用不同的方法,这就是病万变、方亦万变。
“践墨随敌”语出《孙子兵法·九地》:“践墨随敌,以决战事。”其意为:战前制定的作战计划、作战原则和作战方法,都要随着战场上敌情的变化而及时修订,以便取得作战的胜利。可见,“同病异治”与“践墨随敌”的相似之处在于,在方法运用上,讲究通过以变应变、灵活应对来实现目标,就是用发展、变化的观点来正确认识事物,妥善解决问题。
在《内经》中,将“三因制宜”分为“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内经》理论认为,时有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日有昼夜早晚的更替,天有阴晴、寒暑、风云、雨雪、霜雾的变化;地有东南西北中的区域划分,有山川、沟壑、丘陵、平原的地势起伏,有海河、湖泊、草木、森林引发的气候变化;人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等体质差别,这些都是直接影响疾病诊断、治疗的重要因素。在疾病的诊断治疗中,必须将天、地、人与发病的原因等各种因素进行通盘考虑,以便做出正确的诊断进而采用对症的治疗。
孙子在《谋攻》讲“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又在《九地》讲:“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孙子认为,天、地、人是直接影响战争胜负的三个重要因素。要求将帅在指导战争时,只有熟知天时、把握地利、准确了解敌我双方各种力量对比的变化,制定并依据战场形势及时调整作战计划,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在此,《内经》和《兵法》都运用了天地一体、天人合一的思想,强调要用全面、系统和广泛联系的方法来考虑问题,正确决策和解决问题。
通过以上的分析比较可知,《黄帝内经》和《孙子兵法》这两部经典,之所以能够在中华文化发展的长河中长久不衰,被后世奉为“圣典”,是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能够在立足自身的基础上,兼收并蓄,广泛汲取中华民族宝库中的有用养分,通过创新、发展、总结、提炼出对本行业乃至相邻、相关行业带有普遍指导意义的基本规律,这对于我们今天的理论学习和研究依然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1]清·徐灵胎.徐大椿医书全集(上):医学源流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8:185-186.
[2]傅贞亮,等.黄帝内经素问析义[M].宁夏:人民军医出版社.
[3]刘春志,刘思起,著.孙子兵法教本[M].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4.
[4]傅贞亮,等.黄帝内经灵枢析义[M].宁夏:人民军医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