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一门两英杰

文◎刘宗泽 曹建华

颜氏一门两英杰

文◎刘宗泽 曹建华

鲁迅两次回信的青年

1936年春，鲁迅的肺结核已是晚期了，身体相当虚弱，却仍于4月2日和4月15日两次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名叫颜黎民的青年写了回信。鲁迅的回信言语真诚平实，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切自然，无所不谈，像是多年的老朋友。鲁迅在4月15日的回信中形象而深刻地阐述了应该读什么书、怎样读书的问题，而这封信后来以《给颜黎民的一封信》为题目，被选进全国小学语文课本，成为传统篇目，惠泽几代人。

颜黎民是何许人？20世纪70年代末，人民文学出版社准备编辑出版16卷的《鲁迅全集》。为给鲁迅写与颜黎民的两封信作注释，1980年，《鲁迅日记》注释组的同志们在深入调查后终于弄清了颜黎民的真实身份——“颜黎民，原名颜邦定，四川省梁平县（今属重庆市）人。”［《鲁迅全集》（1980年版）第13卷注］

原来，颜黎民的真名为颜邦定，颜黎民只是给鲁迅写信的笔名。1994年出版的《梁平县志》这样记载：

颜邦定，又名则晦、导黎，笔名颜黎民。1911年12月生，梁平县城南乡太阳村人。他曾在万县省立第四师范初师部读过书。1930年赴北平，后去天津南开中学学习。初中毕业后，考上北平志成高中，受到进步思想的影响，加入中国共产党。他与鲁迅曾有过交往。鲁迅曾给他回过两封信……鲁迅还寄给颜一张照片，照片背面有鲁迅的亲笔题字：“黎民弟 鲁迅”字样，现珍藏在他的外甥女周颜媛处。

1938年，颜邦定奔赴延安抗大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安徽芦江作民运工作，尔后参加人民军队。l947年7月，他在南麻战役牛头崮战斗中英勇牺牲，时任三野二纵某营教导员。

颜邦定写的第一封信是他1935年因“共产党嫌疑”在北平被捕入狱，次年出狱后于3月27日化名“颜黎民”，以一个孩子的口吻给鲁迅先生写的。信中谈到了父亲的严厉，曾把他关在黑屋子里；他六叔拿鲁迅的书给年龄不到20岁的青年看；他还向鲁迅先生索要两本书和照片，并询问先生他该看什么书。而鲁迅在信中分别作了回应与解释，如“不过孩子也会有错处的，要好好地对他说”；“你们所要的两本书，我已找出，明天当托书店挂号寄上，并一本《表》，一本杂志（《海燕》第2期）”；“你们不要专门看文学，关于科学的书（自然是写得有趣而容易懂的）以及游记之类，也应该看看的”等等。

1936年4月14日，鲁迅又收到了颜邦定的信，颜在信中大致说了关于先生寄的书和信已收到；他专爱看先生的书，还专爱看文学书；他想把先生致他的信公开发表而征求意见等内容。鲁迅在接到信的第二天夜里便写了回信，即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小学课文，其字里行间流露着真情，也寄予着对青年一代的希望。而颜邦定由一个爱好文学的青年开始投身革命的洪流，继而成长为一名职业革命家，与鲁迅的教诲与影响是不无关系的。

六叔的革命之路

从鲁迅回信可知，颜邦定是因为“爹爹”的“打”和“关”才负气出走的。那么，他是怎样走上革命之路的呢？这里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即信中提到的“六叔”——颜伏。

颜伏原名颜宗羲，今梁平县蟠龙镇老林村人，与颜邦定同村，是他的同族叔叔。颜伏1911年出生于一个封建地主家庭，排行老六，幼入私塾，后就读于梁山中学堂（今梁平中学）21班。1930年，不满学校和家庭的束缚，颜伏离家出走到成都求学，并考入成都民立大学。在此期间，他因参加进步学生活动而被反动当局逮捕。被保释出狱后，1931年，颜伏又考入北京大学。在北平求学的日子里，他阅读了大量的社会科学书籍，认识到只有通过革命推翻封建统治者，无产阶级才能得到解放，并加入了“反帝大同盟”。1932年，颜伏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并于次年5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任北平反帝大同盟区委书记。从此，颜伏成为一名职业革命者，为他所追求的事业和信仰奋斗一生。

北平工作期间，颜伏参加了由中共北平市临时工作委员会统一领导的著名的“一二·九”抗日爱国运动，还三次被捕，但均未暴露身份而获释，经受了严峻的考验。受中共北方局的选派，颜伏于1937年赴延安抗大学习，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的一员。而就是在这一时期，颜邦定联系上了六叔颜伏，并在他的带领下加入中国共产党，走上革命道路。

抗大毕业后，颜伏即奔赴抗日前线，参加新四军的组建工作，任新四军军部参谋。多年的工作经验，使他在新军部得以迅速开展工作。“皖南事变”后，他挺身而出，率领100多人成功突围。不久，颜伏因患伤寒而被送回盐城新四军军部，被任命为通信科科长。1941年5月，颜伏再下部队，历任新四军6师作战科科长、18旅54团、52团参谋长、苏浙军区作战科科长、16旅48团参谋长。其间，他率部进入苏中，开辟淮（阴）宝（应）抗日根据地，先后参加大花庄、车轿、天目山、草木山、苏中、涟水等战役，作战英勇，屡建战功。

1947年春，莱芜战役打响，48团负责主攻吐丝口镇。敌我对峙，战斗异常残酷。颜伏决定趁夜色奇袭强攻，他亲自到前沿阵地指挥，调整部署，重组进攻。在他的指挥下，48团全部突入敌阵，勇猛出击，既巩固了既得阵地，又乘胜扩大战果，为莱芜战役首立战功。身先士卒的颜伏虽不幸中弹负伤，但其英勇无畏的精神大大鼓舞了士气，48团也因此被誉为“特别能打仗”的部队。5月，在孟良崮战役中，颜伏率部抢占黄崖山，先敌一步占领制高点，为全歼敌74师创造重要条件。战役结束后，颜伏调任16师参谋长。之后，他还参加了南麻、沙干集、豫东等重要战役。

1948年12月，时任18师参谋长的颜伏参加了淮海战役攻击外围据点彭庄的战斗，眼见6纵队攻击彭庄一夜未克，颜伏提出继续攻击，不给敌人喘息之机，以省兵克敌。他的意见被司令员采纳了，并增拨一个团予18师指挥，18师即顺利攻克彭庄。战斗结束后，颜伏任18师副师长。然而，由于长期参加艰苦的革命战争，颜伏患上了肺病，但他仍带病坚持战斗，直至双堆集战斗结束后，不得不被送到后方住院治疗。

上甘岭战役的炮兵司令

1950年1月，颜伏被任命为第三野战军特纵特科学校副校长，12月调任炮兵第7师师长。翌年4月，他奉命率部入朝作战，先后参加粉碎敌秋季攻势、反细菌战、上甘岭、夏季战役等。特别在上甘岭战役中，颜伏立下令人瞩目的战功。军委炮兵原副参谋长石璧、昆明军区原炮兵司令员张直夫、军委炮兵文化部原部长张钊等同志的回忆，再现了这场战役中在颜伏带领下我抗美援朝志愿军炮兵的英武雄姿——

1952年10月，志愿军司令部命令颜伏担任上甘岭战役炮兵司令员，统一指挥支援五圣山前沿作战的各配属炮兵总队，协同12军、15军“粉碎敌人向上甘岭地区的任何进攻”。

这是一场恶战。敌军投入了大量的炮兵力量，大炮全部是美式装备，而我军的火炮多数是解放战争中缴获的战利品，敌我力量极为悬殊。上甘岭地处五圣山南麓，山势险峻，地形复杂，本来就不利于布置炮兵阵地，加之战局变化快、敌人拥有空中侦察手段等原因，炮兵阵地的位置转换十分频繁。对此，颜伏指挥部队在晚上采取最原始的手拉肩扛的方式，将全部直瞄火炮、迫击炮和大口径炮安放到位。面对敌机的疯狂轰炸，为尽量减少我军伤亡，他指挥炮群对敌人的聚集地和尾部进行猛烈攻击，并以极大的勇气和决心，果断地把高炮第61团阵地推前，积极开展对空斗争，力争控制整个作战空域，减少敌军对我步兵和炮兵的威胁，重点打击敌炮兵校正机、轰炸机，在一定程度上、一定时间内夺取了制空权。

战斗进入第二阶段后，几近白热化。从旭日东升打到残阳西下，阵地成了一片焦土。敌人每天以几个营的兵力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进行十几次反冲击。甚至还有百余架飞机的轮番轰炸。面对敌人疯狂的进攻，颜伏组织各种炮火，分成数个炮群，以“游击炮兵”的形式进行战斗。他还根据敌情变化，机动灵活地运用炮兵火力支援步兵作战，击退敌人一次次进攻，尽量以小的代价去换取重大胜利。10月11日，我军51门火炮配合步兵反击597.9高地，以出其不意制胜——先是5分钟急促射击，少量步兵部队佯动，见大批敌人上来后，集中炮火再次急促射击，狠狠杀伤了敌人。不仅如此，颜伏还指挥部队依托坑道打持久战，炮火也随时就打，最终夺回了被敌军攻占坑道的80%。在整个战斗中，颜伏身先士卒，睿智勇敢，为确保每一次决策准确无误，他没有住在指挥所而是呆在团里，经常冒着危险到前沿观察敌情和地形，果断而正确地指挥每一次战斗。

上甘岭一役，我军炮兵部队共击落击伤敌机300余架，击毁击伤敌轻重火炮110门，缴获各种枪支2750支，击毙击伤和俘虏敌军13 000余人，为歼敌总数的58%。颜伏带领着这支当时世界上最年轻的炮兵部队，同兵力与装备都大大优于自己的敌人较量，创造了我军炮兵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典范而永载史册。在整个战役的炮兵指挥中，颜伏既是指挥者，也是战斗者，为上甘岭防御战取得最后胜利而倾尽心血，而他所创造的“游击炮兵”、“上了刺刀的炮兵”一时传为佳话。

1953年2月，颜伏回国后，担任山东军区炮兵司令员，后于1955年5月至1977年任济南军区炮兵司令员，1961年晋升少将军衔，为军队建设和社会主义建设呕心沥血。八一奖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一枚枚闪亮的奖章串联与见证了他不平凡的一生。1995年8月16日，颜伏因病医治无效，在济南逝世，终年85岁。

一个是鲁迅先生于生命晚期两次回信的文学青年，却走上革命之路，血洒疆场；一个是离家出走不断成长的职业革命者，更屡立战功，写下炮兵作战之神话。他们，就是重庆市梁平县城南颜家沟的两位英杰——颜邦定与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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