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茹

2011-12-31 00:00:00于香菊
阳光 2011年9期


  一
  
  青茹承認自己的心路有点儿跑格。每次明科长进来,她都忍不住去看他。他长得好帅,剑眉朗目,乌黑的头发,打理得很光滑齐整。额前一绺头发似乎卷过,也似乎定了型,总是很帅气地弯在那里,给那张本来就俊气的脸颊增添了无限的时尚。第一次看到明科长,青茹就是被这绺头发吸引住的,大大地睁着眼睛,正着头看半天不解事,歪着头又打量起来,翘起来的嘴巴花瓣一样张开了,声音没出来,心里已经大喊,怎么就这么妥帖?这么恰如其分?这么完美?喊一次眼睑扩张一次,鼻翼似乎也跟着飞起来了。弄得明科长的脸颊都涨红起来,一旁的李姐拉她一下,说青茹你看什么?青茹茫然地说,头发,头发……却没说出头发怎么样,惹得李姐一个劲儿拿怪眼珠看她。坐在一堆材料中间干了老半天活儿,青茹才自言自语地说,明科长的头发怎么弄的呢?坐在侧面的李姐看着她说,他妻子说他,可臭美呢,不管工作多忙,打理头发都是第一位,大理发店有专门的理发师不说,就是在家每天早晨都是将头发打理满意才出门。后来李姐再说什么,青茹就听不见了,她的眼前老是晃着一个大男人,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拿着电吹风对着镜子做头发的景象,想一下,忍不住笑一下,那双眼睛和嘴巴,如树上的一对鸟和树下的一簇花。唧唧喳喳,那是眼睛的目光在说话;一翕一翘,那是心底来风吹动了嘴巴就如花。
  明科长也老是爱盯着青茹看,目光纯纯的,似乎也带着好奇,趁青茹出去,他对李姐和小夏说,这个林青茹看着挺好的,她们校长怎么就不让她上课呢?李姐说,人太老实了,有点儿愚讷,要是放在我身上,天天闹他不心静,看他让我上不上?小夏惊讶地说,整个教育界就一个领导不让上课的典型人物,就是青茹姐啊?你们不提,我还不知道呢。李姐笑,在“名人”身边的人都是很难知道这个人就是“名人”的。小夏说,我看青茹姐干活实在踏实,学啥看一眼就会,也是心灵手巧的人,她们学校的领导那样待她不公平。李姐说,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公平事?人要活着得自己去创造公平。小夏说,李姐,既然咱们能在一起干活,就是有缘人,你想法教教青茹姐,让她自己学会创造公平。李姐哈哈地笑起来,我当然得教她,按说她还不是外人呢?小夏问,青茹姐是李姐的什么人?李姐哈哈笑起来说,她和我没关系,但她丈夫和我是最好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每一次他喝醉,都是我打车将他送回去的。小夏说,你去过她家啊?李姐笑哈哈地说,我去她家都是在半夜,将酒鬼送到门口就得走,我怎么好跟进去?小夏说,你和她家姐夫好到什么程度啊?李姐转头对着明科长说,小夏你问明科长,明科长知道我和她家男人好到什么程度。说着就更大声地哈哈哈笑了起来。小夏说,李姐,既然你跟她家姐夫挺好的,就跟她家姐夫说说,让他去想想办法,帮帮青茹姐吧。听说她都五年没上课了,再不上恐怕荒废了,白瞎了大本毕业的人才啊!明科长说,林青茹的丈夫叫贾呈祥,在教育系统也是挺有名的人,想来是他和那校长的矛盾牵扯到青茹老师了,要不一家人怎么会看着不管呢?李姐又哈哈笑着说了,你们可说错了,他和那校长以前关系也是不错的,但是那个校长做人太狡猾了,见到她男人,不等人家问就先诉苦,再说她一大堆的毛病,你说还让他怎么去管这件事。另外,一个男人家中的妻子如果自己不知道争气,这个男人就会很泄气的。他问我多少次了,说你说她怎么到新单位就不行呢。喝醉时他老是叨咕她的妻子窝囊,不提气,说以后要是遇到好的他就换。天啊,怎么会这样?小夏喊。李姐说,在一个家庭中如果一个做妻子的对男人没有什么帮助了,那是很容易被淘汰的。小夏遗憾地说,家里人都瞧不起,那就完了。满屋子都是李姐既得意又兴灾乐祸的笑声。
  在门外站了许久的青茹,听到屋里的对话,就将好心情弄丢了,虽然知道他们议论的都是事实,但总是有种被人揭了隐私的感觉。特别是李姐提到自己的丈夫,这让她心里剜着疼,想他一回家就一声不响,在外倒是和外人近呢,自己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却将心里话都对外人说了。看来这世界要永远好下去的两个人,还真是不能做夫妻。可是不做夫妻做什么?做李姐吗?她到底是丈夫的什么人?不会是情人吧?可是这李姐似乎比丈夫大许多,难道他找个大龄女子做?青茹摇摇头,她不允许自己顺着这条线想下去,于是就转移到明科长身上,想明科长为啥要打探自己不上课的事情?是好奇还是关心?看他那样子,他一定是好心,他和小夏一样,都是善良的好心人。可李姐也是善良的好心人吗?这样想着自己又开始连连摇头,对于李姐和她说出的一些话,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那感觉似乎是对情敌。心口有口气堵着怎么喘都喘不上来,肩膀与身子使劲往上提了提,不但依然不行,连腿都显得没劲了,整个人就欲颓萎。她觉得自己无法再走进屋子里去了,实在是没面子,于是生出了一种想逃走的想法。但是转念一想,今天走了,明天还来吗?不来,这里的领导报告学校去,学校那校长不得将自己宰了。进城五年了,那校长多恶啊!总是用不停的指派来折磨她。想到校长的那些指派,青茹的鼻子就有些发酸,心里满都是屈辱感。楼下的电话没人看,校长说,你去;整理图书仓库没人愿意干,校长说,你去。没有钱的监考,教师找理由走了,校长说,你去。派出所来学校借人帮着抄户籍,校长说,你去。政府办公室需要人整理挤压多年的材料,校长说,你去。教委普教科借人,校长说,你去。档案室也来借人,校长说,你去……校长是个方正脸的人,按理说有这种脸的人都是正人君子,做人该是正直无私的,可是这个校长似乎不正也有私,他看别人的目光都带着笑意,但是他在将青茹找到他的办公室指派青茹的时候,总是将目光抬起来,傲慢地从青茹的头顶擦过,一直射向屋顶。
  从来没有人正眼搭理的青茹来到这里本以为总算有几天逃离了校长的魔掌了,可是他们这么一讲,自己就觉得如沉深渊了。正踌躇不知怎么办呢?门就开了,明主任拿着手机,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出来,见青茹红头涨脸窘迫急促地在门口站着,他一边对着手机说着话,一边伸手在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转身到一旁接电话去了。青茹知道明科长显然知道自己听到了屋内的全部对话,他在对她表示安慰,突然就有一种清爽在心田中滋生出来,而且快速生长起来,很快就四通八达传遍全身的每个角落,这感觉特像生长在凌水湾的一种植物,那植物快速生长的样子常常显现在青茹的脑海中,万物生长都有一种快感,刚才被对话袭击的青茹还是悲哀的,或许被植物生长的这种快感所感染,也或许被心田中那种清爽所冲淡,青萍的脸颊恢复了白皙,局促不安的人也突然就平静起来快乐起来,推开工作室的门,她是快乐的;走进工作室的脚步,也是快乐的。
  
  二
  
  青茹还是忍不住一边干活,一边凝视时常进来检查工作的明科长。这种凝视已经从最初的赞叹好奇,转化成一种深深的感激。在工作中她也老是要回想自己屈辱的历史,记得当年到学校报到那天,校长见他的第一句话就说,你调这里来,我也不知道啊!青茹知道校长挑理了,因为她要到这个学校来,是局里调的,不是校长要的。那时校长责任制刚实行,自己越过校长这一关,似乎有隔着锅台上炕之嫌。正想该怎么弥补呢,却听校长对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说,孙局长说了,就是给你们调去一个老母猪,你们也得接收。那很歹毒的话语和鄙视的目光,让青茹的心里猛砸两块石头,砸得青茹如一杆称,尽管有理智的秤砣使劲压着,她的秤杆还是嗖地一下撅了起来。知道这校长显然对上级的这种调动有气,但是有气你找上级去,也不能挑软柿子捏呀?再加上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讨好校长笑话青茹地嘿嘿笑起来,一股怒气丹田生,青茹的秤杆撅得更高了。站在下楼的楼梯口,青茹感觉自己已经非常悲壮了,似乎自己就在这刹那间变成了屈原,脚下的楼梯和即将面对的新生活就是那浊浪滔天的汨罗江。青茹吃亏就吃在一个犟字上。这个犟字,致使她和校长顶上牛了。你不说你不知道吗?我就不求你,看你还能把我开出去咋的?你不是将我看成老母猪吗?我就当一个老母猪,你敢不给我开工资吗?就是这个犟字,总是支楞她的身板直直的很像块木头,脖子梗梗的似乎支了一根钢筋,目光也化成一根直直的射线,见不到近处的人影,总是往空茫之处照。她知道往后的日子一定很难,她决定,不管多难,自己一定要挺住;不管你这个校长怎么待我,只要给我发工资,我就什么话也不说。那校长更不是凡人,我挑理了,借别人的话说你是老母猪,你不服,你傲慢,你清高,那我就想办法整治你收拾你。
  平常的日子真的是不好过啊!很多人都说青茹苦,青茹鼻子里哼出来的是无所谓,她只是抓紧时间老是看书,还在纸上不停地写呀画呀。这个校长,五年没看她一眼,明明按教师调来的,待遇按职员;明明学校教职员工都有的福利,到她这儿找个理由没有了;明明别人加班有钱,到她这里就没钱……很多人都说,你别太老实了,你去找,青茹不想去找,在这所学校她已经将一个人最大的事业弄丢了,为了那点儿小小的东西,还有必要去低三下四吗?只是每有一次不公平的待遇,她的心灵深处都会刻一个印,这个印让她有痛苦的感觉,但这个印也让她有兴奋的狂妄。五年哦,心灵痛苦的印记越多,她就越兴奋,甚至兴奋到昂扬的地步。她见过给自己放血的吸毒者的眼光,她觉得自己也是吸毒者,那毒品就是校长给她造成的痛苦和屈辱。
  此时青茹凝视着明科长,她真想将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好好对他说一说,省得他去向别人打听,别人说得再好,但是也弄不懂自己的心灵哦!刚来第三天,青茹到明科长办公室取材料,坐在那里的明科长抬头对青茹说,你就是那个校长不让上课的教师啊?青茹笑道,你咋知道?明科长说,你们校长将你的档案资料报过来了。青茹又笑笑,很无奈,她知道不管自己到哪里,那上不了课的污点都会如影随行步步紧跟自己,那校长是不允许自己过一天轻松快乐的日子的。明科长说,跟我说说,为什么?青茹想这哪儿是一句两句话就可说明白的,与其说不明白就不说;于是在微笑着点点头的同时忙着连连摇头。明科长鼓励说,如果你说的在理,我是可以帮助你的。青茹想,萍水相逢,你是领导我是兵,兵怎么能祈求领导的帮助?青茹眼神有点儿迷茫,但还是坚决地摇摇头说,谢谢科长,目前还不需要。明科长嘿嘿笑着说,看得出来,你是老实人,但也很耿直。你是自己心里不想去上课吧?所以在人家不让你上课的时候,你就选择了沉默。但是你在众人面前很巧妙地扮演了一个受害者的角色,同时你也将他推成了一个暴君的角色。很多人都因这件事情瞧不起你,可是你自己似乎很坦然,你甘愿受辱,为什么?你心里有啥打算?你要知道一个教师如果不上课,这一辈子的事业就结束了……明科长一连串的问话,让青茹本来自然微笑的脸颊僵硬起来,人也显得突然慌张起来,她张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但还是痛苦地摇摇头,她不想说什么,任何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在事实面前都是无力的,何况自己一直待了五年还没争这口气;另外她觉得自己实在也不敢说什么,面前这个领导不是凡人,一眼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一语能道破人生机关,自己说什么都不如不说更好。拿着材料转身就走,她只将一个柔弱的背影留给了明科长。
  已经是不想说的问题,为啥又想说,青茹为自己的前后不一致而羞惭,或许不说是因为人家是领导,想说是因为这人像兄长,突然想到兄长这个词,青茹又吓了一大跳,自己连一个蹩脚的教师都算不上,怎么能高攀一个财政上的领导为兄长呢?青茹欲往前凑凑的身子往后使劲一挫,她知道她和这个男人中间隔着一座很大的山,这座山上就叫地位。
  
  三
  
  明科长每一次进来,依然拿眼睛凝视青茹。李姐故意站到明科长的面前,说明科长,你有偏有向!明科长说,我没有。李姐说,自打我们来这儿干活,你的眼睛就老盯着人家青茹,怎么就不好好看看小夏和我。明科长哈哈哈笑,说大姐早就是熟人;小夏,一个小兄弟,我总是忍不住瞅瞅青茹老师,是觉得她奇怪。李姐看一眼在那儿已经把脑袋扎下去,只露后颈一抹白的青茹,说,明科长,你今天一定给我们说说,青茹有啥奇怪的?明科长又将眼睛向青茹投来,正好赶上青茹抬头,四只眼睛相对如触电,在刹那间分开了。
  明科长,你一定要说清楚,青茹到底有什么奇怪?李姐还在追问,而且将身体紧紧凑上去,像一个讨娇的小妹妹。
  明科长不好意思地搔搔自己的头发,说你们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工作,你们自己去看看,去体会。我相信你们看后一定会更奇怪。是吗?李姐大惊小怪地问,明科长说,是的,等你们看明白的时候,我再说,咱们一起探讨。明科长说着,拿出衣兜的手机,转身往外走,那电话没响,他要从李姐的追问下逃出去,打电话是最好的借口。或许他本就没有逃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事需要出去打电话。
  明主任一出去,李姐就没了作闹的心情,但她依然不放过青茹,乜斜着青茹冷冷地说,明科长可能爱上你了,你小心!这样说着的李姐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特别豪迈地说,不过,借此机会好好利用他一把也行,如果他利用手中的权力,给你们学校拨过二十万,条件是让你去上课,你们校长保证乐得屁颠屁颠的听他的话。
  青茹有点儿气恼,有人让自己给校长送两千,自己都没送,干嘛要让人家动用公家的二十万?自己要上课的事情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这多人因为这件事做文章?青茹不说话,但是她的眼睛如利刃,嘴巴也撅了起来,显然她是很生气了。
  李姐不怕青茹生气,她窄如刀条的瘦脸,依然坏笑灿烂,尖刻地说,我知道,你也感觉明科长很好,要不你也老是偷看他呢。嘿嘿笑着的李姐两手一拍,很有判断力地说,我知道你们是两好割一好。青茹还是不说话,但紧抿的嘴角显然藏不住牙齿的紧磕,她的眼睛全是怒火。青茹想,如果她再胡言乱语,自己保证将她当情敌撕碎。
  李姐也是聪明人,她知道已经将青茹气到了极点,她便自得其乐地坐在那里,乐哈哈地和小夏说起话来,看小夏只顾低头干活不理她,她就开始打电话,本来她的应酬就特别多,在办公室老吹,不是这个局长跟自己好,就是那个区长市长是自己大哥。这次给人打电话,显然也是孤寂难挨,说的似乎都是一句话,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请我吃饭?听不清那边的人说什么,只见她啪地关了,想想又打,通了还是那句话,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请我吃饭?还是听不清那边说什么,只见她啪地一声又关了。想想又打,一直打了四五个,似乎终于有人请她吃饭了,站起来,对又进门的明科长说,我有事先走了。说着拿起她身旁的小坤包,站起身,将攥在手里的长包带甩了几个圈,才扭扭地走了。青茹小夏都忍不住抬头大眼对小眼地看着扭着出去的李姐,心里真是好羡慕她,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好潇洒。
  很多时候,李姐都是不吃明科长安排的工作餐,她都是到外边会朋友吃饭的。李姐每天都是最晚来的,而走都是最早的一个,九点来十点走,这是她的常规,下午经常就不来了。李姐说,应酬不过来。青茹本来还怀疑李姐和自己丈夫关系不清呢,看人家朋友这么多,那点儿怀疑就打消了,自己的丈夫官小人微,就是经常和人家喝酒,也轮不到那情分上。
  明科长对青茹和小夏说,别指望她,她到哪里帮忙都是这样的。小夏说,他们领导怎么将她派来了?这不是耽误活计吗?明科长说,我借人时曾暗示他们学校校长,给我派个能干的,可是她知道了,非得要来,也没办法。
  以后,李姐再来上班,也不会好好干一会儿活的,她除了说闲话,就是拿着手机和外人煲电话粥,明科长在跟前,她也不避讳。一双小小的柳叶眼,老是在明科长与青茹之间看故事,她已经确定,明科长看上了青茹,青茹也爱上了明科长。一对婚外情就像一场戏,在她的眼皮底下马上上演了。她像乡下喜欢看戏的老大嫂,盯着戏台,脸上全是兴奋的潮红。
  青茹下班,碰上从学校下班的蒋老师,蒋老师下车见青茹就笑,听说你去帮忙的科长对你可好了,你在那里保证很幸福。看青茹板着面孔不说话,又将自己的嘴巴冲向她耳朵说,就此机会将那科长拿下,然后让他帮你调到财政局去。
  天啊,这是哪儿到哪儿啊?青茹真的感觉这耳边响惊雷,心想这人和人的心怎么都这么阴暗啊!想这蒋老师平时也是一个眼睛只往上看的人,从来没主动和到这里就落配的青茹说过话,今天突然这样热情,还说出这样的话,到底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李姐,李姐说过她经常和自己学校的交际花管海萍等喝酒,这蒋姐早就和管海萍好得一个人似的。显然李姐已经将她和明科长的故事搬上了酒桌,这世界所有的人都在热切等待一场婚外情。
  
  四
  
  最后一天了,青茹依然来得很早,财政局整个五楼大都是装档案材料的仓库,平时很少有人上来,此时依然静寂无声。青茹到工作室的门口,刚要掏钥匙开门,发现门已经开了,好奇地想谁来得这么早啊?进门看到明科长正俯身在一堆堆材料上检查着什么,看青茹进来,他直起身体说,差不多了,我看今天上午你们的工作就能结束了,下午我这些材料就能送上去。青茹忍不住问,科长咋来得这么早?明科长说,昨晚省里来电话问这批材料能不能早点儿到,所以我特意起早来看看。青茹哦地一声答应着,快速走到昨天没整完的那堆材料边说,中午结束我得加紧呢。明科长却说,不忙,先喝点儿水歇歇,说着端一杯水递给青茹,人也随便坐在了青茹的面前。这么近距离接触,让青茹慌张起来,她想说,明科长你坐远点儿,来人看见不好,却张着嘴说不出来。早晨的缕缕阳光打着旋儿照进来,青茹看明科长的那绺头发更显飘逸,不由得露出赞赏的微笑,目光略加下移,她看到了明科长的眼睛正在闪闪发亮,不由得一时乱了阵脚,站起来想将手中装订完的材料送到远一点儿的材料堆上去,却发现同类的材料就在明科长的手边,此时明科长的手正抚在那堆材料上,修长的中指弯下去,公鸡叼米样叩着纸面,发出一种轻微却气定神闲的呶呶声。
  看着抱着材料乱转的青茹,明科长笑了起来说,结束后不必忙着回去上班,我跟XyEbYqbIN25P5W70EbmQMQ==你们校长打招呼了,让你们休两天。青茹感激地点点头,以往给别处干活结束后,都是必须马上回校上班的,否则学校会按脱岗处置。明科长又说,给你们做了一些补助,已经报了上去,等批完,我给你们电话或者派人给你们送过去。青茹怯怯地说,不用了,我们都是带着工资来的呢。
  谁说不用啊?我可没说。李姐尖着嗓子说着,推门进来了。在将皮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就拉开拉链开始寻找,很快掏出一堆打车的车票,递给明科长说,这些你可得给我报了啊!明科长没说什么,就将那些打车票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他对青茹说告诉小夏,你们有也可以拿来。青茹摇头。李姐对青茹说,你真傻,咋不留点?青茹笑笑说,我习惯骑自行车,几乎没打过车。
  看明科长出去,李姐走到青茹的身边小声说,快结束了,他刚才没对你有啥表示吧?青茹摇头。李姐说,他今天来这早保证是因为你来的,因为他知道每天你都是第一个到。看你们说钱的事我没忍住,要是晚一会儿进来,他可能就有举动了。李姐说着就遗憾起来。青茹却后怕起来,心想平时她来得总是那样晚,今天早来,原是故意抓这事的,全仗明科长说补助的事将她诱出来,要不……
  李姐打断青茹的思路,趴在青茹的耳朵边大声说,姐告诉你,要是你喜欢就爱,你丈夫在外扯三拽俩,你碰到真爱了,你怕什么?青茹将手中正装订的一叠材料放到材料堆上,对李姐说,乱说啥呀?李姐说,姐是过来人,见你啥事都不懂就教教你,告诉你,趁着他对你有好感,就拿下他,以后你有什么事,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找他办吗?再说他可是咱们区的财神爷,你牺牲点儿啥,不亏。
  李姐,你要是再乱说,这活就你干吧,我可是要走了。青茹终于发起怒来,顺手将手中的材料扔了,锥子也丢出老远。
  李姐笑着,背起她的小挎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还有事,不和你们耗着了,寡说你们校长见不上你,啥事不懂!
  李姐走了,明科长再次进来,他是忍不住要看看青茹。明科长对小夏说,你青茹姐不像一个受背累的人,你看她五年生活在校长的阴影下,活得多么坦然,多么平静啊!小夏说,听你们说,我也忍不住观察青茹姐,我觉得青茹姐是一个乍眼看平常,但是越看越好看的人。明科长说,能在那样一个校长阴影中不声不响生活五年,很不容易,很让人敬佩的。
  青茹抬起头来,真的也好想和明科长好好说说话,她想告诉他,不经别人提还好,一提,她就真的爱上他了,这几天的梦中,也老和他在一起的。但是想想李姐的话,她又觉得不能,这世界人人都等着要看戏,你怎么还要往戏里钻?青茹难过地摇摇头,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打拼的事业,想想自己受过的屈辱,心说不能在人前将这个人字正过来,自己有何心情去谈情说爱?这样想着,她的面颊没有了涨红和羞赧,一双眸子澄澈如碧空。明科长的眼睛望过去,瞬间就看到一泓深潭,稍一眨眼,他看到了一眼古井。明科长几乎要拍案叫绝了,忍不住轻声说,青茹老师哦,该积淀的东西,你都积淀成了,你还要沉默到何时啊?
  啊!青茹惊叫一声,一锥子扎在了左手的手指上,青茹将锥子扔掉,举起左手的手指看,那里渐渐地喷出一朵红艳艳的花骨朵,还且越开越艳,那红流顺着手指滴下来。
  青茹和小夏目瞪口呆,明科长快步走过来,一把掐住青茹的手指,转身对小夏说,快去一楼医务室找创口贴!
  看到小夏大步流星跑出去,掐着青茹手指的明科长看着青茹的眼睛说,我真的能帮你!你想上课就可以去上课,你想换个环境也可以。见青茹不说话,又轻轻地叹道,你到底有啥打算啊?我觉得你不会让自己沉寂五年,再沉寂五年,就这样一直沉寂到老?看到你第一眼我是觉得好奇,看到第二眼我就觉得怪,越看我越觉得你很有意思,是个值得欣赏值得敬重的人,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真可以帮助你。
  青茹的眼泪盈出来,她噙着眼泪轻声说,你已经帮我了,孤寂黑暗的世界突然有了一盏明亮的灯。我已经感受到温暖了,人情淡如水的生活,只有你没有小瞧我,没有可怜我。3xKxzQ+iIlrreHVtBNiG/GLF3oZz3MmUSlxVcB3J6tY=这世界只有你懂得我,是在积淀,是在修行;这人生只有你在追问我,还要沉默到何时?你不知道我这个人,老天让我多生了一双向内看的眼睛啊,这双眼睛让我看清我身上蕴藏的种种潜力,这潜力让我不甘平淡拒绝平庸。为了逃离不开工资的农村教师的队伍,我拼命争取进了城市。进城后,知道工资照常开,生活有了保障,我突然就不喜欢当教师站到讲台上去了,借那偏执的校长达到了成为校园闲人的目的。虽然饱受屈辱不平,却有一份不为人知的快乐和逍遥,同时我也在为一件事默默努力奋斗。这五年,巨大的外部压力,我扛过来了;校长的刁难与偏执,我挺过来了。我一直在自己习惯的道路上默默前行,我想急刹车,我想改换轨道,我甚至希望前面是悬崖,我相信我在跳下去的时候能再凭借自己的能力飞起来;我甚至幻想爆炸,将一切粉碎之后,我再重新组合,活出一个新的自我。遗憾,五年了,我是想刹刹不住,想改改不了,想跳崖都是坦途,欲爆炸没有火种,我对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习惯了,我似乎更可怕地有了一种适应。我知道这适应是一种毒药,我更知道如果我不改变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就会变得麻木,时间久了,就是慢性自杀。真的感谢这生活让我遇到了你,感谢你的目光,让我温暖的同时,也给我指出了方向;感谢你的话语,比我还深刻地認识我,让我滑行的人生之轨,抓住了借力点。虽然我坚信我不会接受你的任何帮助,但是你这个人和你的出现已经将一潭死水的我点燃了,今天与你的相遇将是我整个人生的转折点。虽然我们的相遇可能只是昙花一现,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光辉灿烂的刹那。
  身体里猛地一阵悸动,让青茹满是火树银花的眼睛和思想灿烂的思绪回到现实,她看到明科长从自己手指上抬起来的嘴巴有一缕鲜血,知道明科长吸出了自己手指带着铁毒的鲜血。青茹知道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他没有听瞳,焦急地催促他,快吐掉!但是明科长没有吐,只是低头望着仅到他胸口的青茹,紧抿的嘴角盛开一朵红色的花。
  青茹真的很感动,抬手欲去擦那缕血迹的同时,也真想将自己的嘴巴递上去,从此后和她恩恩爱爱,用爱情来弥补人生的一切耻辱。可是这爱情……这爱情?她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转着丈夫那张恨她不争气的脸,校长那双鄙视她的眼,还有李姐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笑,蒋老师好奇的询问和不怀好意的指点……她知道自己不能,不能啊,因为这种爱情一旦曝光,自己就是万劫不复,而自己活着不是为爱情,而是为了一个更大的理想。从校长不让自己上课的那天起,自己就不再属于一个很小的自我了,自己只属于理想!
  理想二字如惊雷,青茹更加惊醒,她一把推开了明科长。她知道这一推,就将眼前这个爱惜她懂得她更欣赏她的男人推向了一个永远不属于她的世界,虽然此时的她满脸泪水,但她的内心深处一点儿也不后悔。
  跑出工作室的青茹,跑到楼梯口就停住了脚步,但是她的脑海没有出现被自己甩在工作室的明科长,只是觉得这五楼的楼梯口好高,高过岳阳楼。自己往下迈动的楼梯好个宽大,却已经不再是使自己悲壮的汨罗江。自己的眼前都是白云缭绕的天空,自己的身体已经生长出坚强有力的翅膀,就要为理想飞翔。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虽然是因为遇到了明科长,还发生了一点与爱情有关的事情;在这一刻,青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虽然这力量曾来自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欣赏;在这一刻,青茹也觉得自己异常的美丽,虽然知道要真正达到理想还必须付出艰辛的努力!
  这年暑假,青茹毅然抛开一切牵绊,离家出走,到外地学习去了。
  
  作者档案
  于香菊:女,大学本科毕业,中学高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4年开始发表小说,在《鸭绿江》《芒种》《章回小说》《飞天》《福建文学》《小说界》《青年文学家》《山东文学》《清明》等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篇,合计约40万字。现在辽宁省朝阳县蒙古族中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