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

2011-12-31 00:00:00闫光锋
阳光 2011年9期


  村西那条小河确实没有名字,源头是上游的一个小型水库,像根麻绳一样蜿蜿蜒蜒地缓缓流淌,沿途绕过不知多少个村庄。从平面图上看,小河和它串起来的村庄,好似一根曲里拐弯的柳树枝上挂满了春芽。全村一百多户人家祖祖辈辈得益于小河,由于位于村西,所以人们叫它西河。
  西河的河床有十米宽,而且很低,距离河岸最多也只有一米深,我家住河边,下河时几乎像走平地一样沿着宽敞的斜坡就可下去,河滩里基本都是细细松软的沙子,只有岸边常年积水的地方才有沉积的污泥。西河的水一直是清澈透明的,平时水流稳定,清冽冽的河水哗啦啦昼夜不息流淌在河床低洼处,那声音恰似玉女弹琴,每当夜晚皎洁的月光下,站在水边,你会一边听天籁韵律一边看水中倒影,犹如在古琴世界里欣赏漾漾波纹中的动感图画,那种美妙的视觉和精神享受让你恋恋不舍。
  西河两岸长满了蓬草和蒲苇,有污泥的岸边还生长着簇簇茂盛的低矮河柳,除了村庄旁边人们常年下河踏出的小道外,在其它地方都需要拨开蓬草才能下到河里。河边的蓬草没有利用价值,只好任其自我消长,一岁一枯荣。蒲草大多生长在泥泞水滩和泥质河岸,深秋时节,人们把蒲草割回家晒干,用来编织一些东西,编织最多的是一种叫“蒲凹”的草鞋,到冬天当棉鞋穿,这种蒲凹比现在城里人穿的棉鞋还要暖和,尤其在雪地里行走既暖和又防水。
  西河的芦苇喜欢与蒲草缠绵杂交着生活在一起,一簇簇一丛丛摇曳在蒲草宽厚的掌心间,秋风锯耳割鼻时,满河芦花窸窸窣窣把历经一年熬白的头当货郎鼓摇,那声音让孩子们晚上不敢近前,胆子小的总会觉得有鬼魅出没。再向两岸延伸就是茂密的树林了,林子里有杨树槐树柳树等华北乡土树种,有的高大笔挺势若参天,有的枝桠斜出树冠硕大,有的细身软腰婀娜多姿,树下灌木丛生杂草遍地,每到春夏,树林里花香鸟鸣蟋蟀叫,充满了原始野性。
  我家院子西墙外面就是河肩,河肩到河床之间要穿越一小片古老树林,从家门通向河床有一条年久踏出的小道,那小道径直伸展到河滩上一个简易泉眼,除非洪水来临,那泉眼里经年储存着澄明透底的泉水,沿河附近几户人家日常饮用水就取自这个泉眼,有了这个泉眼,岸上的水井反而少有人家光顾了。清晨,家家户户屋顶伸出的烟囱里缭绕的炊烟升起,喜鹊在村子周围树梢上扑棱棱飞来飞去唧唧喳喳叫个不停,林子里的鸟儿也被晨曦唤醒,这时就能听见去泉眼取水的人们肩上扁担和水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声音随着脚步移动和甩手跨度有节奏地叫着,分外熟悉。傍晚,夕阳余晖还在遥远的西天流连,村庄和树林都归于沉静,暮霭笼罩着西河,显得柔和而温存,若是夏天或是雨季,蛙声便会有滋有味地聒噪个不停,这时也会有不少人家去泉眼取水。人们取水之所以多在清晨和傍晚,后来才明白,小河沉寂了一夜,清晨的泉水最是清澈干净,杂质少,傍晚取水是为了把水挑回家储存在水缸里,让水在自家水缸里沉淀杂质。
  不管是否干旱,西河里常年有水,从不干涸,水草多,苔藓多,鱼虾蛤蟆也多。开春,是鱼虾蛤蟆繁殖的季节,一汪汪水窝子里到处可见成群鱼苗游走在水草里,蛤蟆的子孙们成颗粒状黑黝黝黏糊糊堆在一处,有时也能碰见小虾米蹦来跳去,偶尔也有细细的水蛇匆忙游过水面。家养的鸭子(方言叫“扁嘴”)每次从河里回来,都会心满意足地找个角落迷糊一会,看着它们拖着快要蹭着地面的大肚子一步三晃地摇回家来,既羡慕又嫉妒,因为河里的鱼虾、水草和一些水生物都是它们的最爱,贼不走空,随便溜达一趟就能肚满肠肥。鸭子们尝到甜头,饿了就惦记小河,久而久之,去西河遛弯饱餐也就成了它们每天的功课。
  只要水温适合,西河里几乎天天都有玩耍的孩子,除了抓鱼摸虾,打水仗玩水漂是家常便饭,河岸树林灌丛里也时常有追逐的孩子出没。尤其夏天,树林里的知了泛滥成灾,吱吱哇哇叫得人心烦,孩子们拿一根树枝,上面折一下,圈一个圆圈,从房前屋后找蜘蛛网缠绕在圆圈上,去树林里粘知了,半天下来也能粘一塑料袋子,其乐无穷。入冬,小河结了冰,大人孩子都会在冰上滑冰玩陀螺,也有踩破冰面掉进水里的倒霉蛋。那年,我不小心掉进一个冰窟窿里,幸亏水不深,但是冻得硬邦邦凉飕飕的棉裤穿在身上,那滋味很不舒服,,等到颤颤抖抖溜回家时,真恨不得一头扎进火盆子里。
  每到夏天的晚上,人们吃完饭便三三两两来到河边打谷场上和小桥边乘凉,这里没有杂草,显得清亮些。微风拂过,送来阵阵凉爽,近处的树梢躁动了一天,夜晚安静了许多,只有河里流水依然弹着古琴,那叮咚的琴声在静谧夜幕里更为神秘更为纯净更为悠扬,间或有条小鱼溅起一朵浪花,瞬间也就归于安静。河边蚊子像轰炸机,嗡嗡叫着不离人群,所以人们出来乘凉除随身带着板凳和草垫外,也不忘了带蒲扇,为自己打蚊子,也为孩子们驱赶蚊子。孩子们围着大人跑来跑去追逐嬉闹,缠着大人讲故事(方言叫“巴瞎话”),老人们讲的故事大多都是妖魔鬼怪,孩子们听完这些鬼怪,吓的连路也不敢走了,晚上去茅房都觉得身后跟着鬼。
  出村向西只有一条路,河上也就没必要有第二座桥。小桥是用石板简单搭成的,桥身其实是两截比河岸稍低一些的土路,两块一米长的石板比邻着盖在两个桥洞上面,上面行人,下面流水,每天都有村里女人们在桥头清水边洗衣服,男人们收工回来路过小桥,也会顺便在桥洞旁涮涮铁锨镐头和满脚泥浆,临走还不忘和洗衣服的同辈女人们打趣几句。平时水量少,河水从远处悠闲地绕过来钻进桥洞,在桥下深水窝里打几个旋,然后流向下游去了。大雨滂沱河里涨水时,河槽里储满了浑浊的洪水,水面漂浮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杂物和树枝,河水肆无忌惮横冲直撞显得很慌乱很拥挤很无序,洪水经过,桥面一片狼藉,桥身也被冲得千疮百孔,残存的桥面上七零八落遗留下许多废弃物,河岸两边水位线上牵挂着洪水扫荡的匆匆脚步。记忆中涨水从来不会持续很久,也极少漫过河槽侵犯河畔人家,现在想来小河的自我疏浚功能远非人力所及。自然界物竞天择相生相克,对立双方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暗示和默契,否则哪方也不会存在下去,人类顺自然则生,逆自然则亡,还是尽量不要夸大自我的力量。
  多年前,西河被强行改了道,在它西边不远处挖出一条笔直的新河代替了它,但是水流明显减少,河道里没有沙子,满是污泥,河边蒲苇和河柳灌木也不见了,代之以人们在两岸种下成排成行的白杨树,整齐划一,煞是壮观。因为河里缺少乐趣,平时大人和孩子也不去光顾了,似乎西河已经从人们的视野和记忆中消失了。
  
  作者档案
  闫光锋:笔名沐雨清风、陆风等。山东省诸城市人。现居北京。作品散见于《今日世界》《中华散文》《中国绿色时报》等部分报刊,有《大漠的饥渴》《陆风词选》等著述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