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龙山的废墟

2011-12-31 00:00:00杨继光
阳光 2011年9期


  一
  
  中午,天空灰蒙蒙的令人厌倦。
  在镇上卖完发粑,去药店替父亲抓了药,国华骑着電动车赶回屋场。路过断腿家,她看见有个熟悉的背影进去了,忙停车朝院里张望,可那人进屋了,使她没看清。
  到家见父亲吴算盘欠着身子在床上粗着脖子剧烈咳喘,国华赶紧过来替老人家拍拍背。吐出口酽痰,吴算盘的咳喘平息了。国华仍在想那人,为了确认是不是他来了,掏出手机,与小翠通了话,要她去看看。
  不一会儿,小翠唱唱地来了。国华问可是河西的周总?小翠点头说:是他。
  像鱼儿在水中翻了个浪花,国华心里一激灵,表面上仍镇静地将中药倒在瓦罐里,放在液化气灶台上煎制。吴算盘将小翠喊进房,问他小子过来干什么?小翠故意笑着说,准是想国华姐了,过来看她吧。国华进房白了小翠一眼,叫她别瞎说,可脑海里却被映照的身影占据了……
  很多年前初秋的那个夜晚,国华鱼鹰般守在河坡那片竹林里,一双眼紧盯着河对岸的沙滩。月光中,沙滩上有个身影往这边急匆匆来了,她的心随即被黏住了。那身影下到河里,来到河中央时,被水冲得一歪,她的心朝喉咙上一提,钻出竹林往河边奔来。黑影上岸后,国华迎了上去。使她惊讶的是来人不是她企盼的映照,而是映照同村的好友大志。国华急迫地问映照呢?大志说映照哥出去了,自己是来告诉她的。国华简直不相信耳朵,事先说好来接她,一起外出打工,怎么陡然变卦了?大志摸出个手镯交给她,说这是映照哥让我交给你的,他祝你幸福。闻言,急迫与气愤交织在一起,使国华跳进水里,要过河去看个究竟。大志将她拉上岸,说映照哥走了,劝她别去。国华问去了哪儿?大志说去了哪儿他也不晓得。打死国华也不信映照会撇下她独自外出,奋力甩开大志的手,仍执拗地要过河。这时,几支手電筒光柱射了过来,吴算盘带人找到了河边,见到国华,不容分说强行将其拉了回去……
  药开了,盖着纸的罐口升腾出蒸汽,屋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国华的思绪从回忆中跳了出来,过来将液化气上的火转小,心想,要是没事,映照这沙河农业生态开发公司的老总决不会到陀龙山这边来,莫非真如小翠讥笑的那样,他是冲自己来的?
  当晚,国华接到舅舅打来的電话,要她明天去一趟。她晓得这是父亲联系的,也清楚去了有什么事在等她。第二天清早,丢下发粑不卖,将家交给母亲,她骑车赶往二十里外的舅舅家。不管映照这次为何而来,她觉得不宜急着与他见面。
  到了舅舅家,在县公路局工作的朱干事果然在等她。朱干事是父亲托舅舅给她介绍的对象,此前俩人匆匆见过一面。朱干事对她很感兴趣,可她对他的印象却很淡薄。这次相见,朱干事一双眼总在她身上转悠,对她格外热情。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心里仍在想映照。朱干事瞧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邀她去县城。国华推说家里有事要忙,不卑不亢地回绝了。
  朱干事走后,国华见舅舅家在改建猪圈,就卷起袖子帮忙。来前,她要小翠注意映照的活动,当晚打手机问小翠,他离开没有?小翠说周总在断腿家住下了,吃晚饭时,村主任赶来陪他,他们在断腿家喝酒,夜里她去断腿家玩,见他们在一起打牌。打了两圈,周总让别人打了,用带来的笔记本電脑上网,他打字的速度快极了。
  国华决定在舅舅家小住两天,要是映照离开了,说明他是来看断腿的,若仍不走,那就得注意了。
  断腿叫何志根,与映照是好友。映照被吴算盘撵走后,就去断腿家挖煤了。国华知道映照之所以负气不离开陀龙山,主要是为她,当然也为挣钱给他妈治病。以前断腿是健全人,家里的石灰生意好起来后,他就将挖煤与烧石灰的事交给映照负责,自己成天开辆破杂交车往县造纸厂送石灰。有天映照帮他将石灰装上了车,没受过正规驾驶培训的断腿将车开到一个下坡,因路况太差,技术太差,不慎将车开翻到大沟里了。映照赶来见他伤得不轻,火速将其送往镇医院抢救。见要输血,映照将血献给了他。何志根的命保住了,但失去了一条腿,落个不雅的外号。事后,念及救命之恩,断腿对映照亲如兄弟,将家里的生意委托给映照替他打理。吴算盘竭力反对,可断腿说这是他的家事,别人无权干涉,执意要映照当二老板。
  在舅舅家小住两日,国华从小翠的嘴里得知映照不但没离开屋场,反而带着断腿不是往各家串门子,就是在山间的废墟中转悠,不晓得干什么。国华感到不对劲,心想回避也不是办法,不如回去摸清他的来意再定对策,就从舅舅家回来了。
  到家,国华见身上灰扑扑的,想洗个澡,瞧水缸见底了,担起水桶出去了。
  以前吴家屋吃水在门口的塘里挑。各家各户疯狂挖煤烧石灰后,将煤矸石与石灰渣到处乱堆。塘里先是鱼死了,后来水就逐渐发黑变臭不能用了,再后来连鸭子也不下塘了,屋场的人吃水只有去沙河里挑,一旦下暴雨发山洪,河水如黄泥巴汤般,打明矾定清了才能吃,着实让人苦恼不堪。她急着从舅舅家回来,也与挑水有关,从沙河挑水上来要爬大坎子,是力气活,父亲有病,年迈的母亲挑不上来。
  担着水桶下到河坡,国华望见映照在距她不远的河边站着……
  
  二
  
  映照在河边时而瞅瞅河,时而望望山坡,随后顺着那条小道爬上了山,木头桩般站在摸月顶。凭感觉,国华估猜映照看见自己了,就站着眺望河对岸,希望他能过来与自己打招呼说话。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来,她再抬头望,映照的身影不见了。
  放下水桶,顺着刚才映照爬的那条小道,国华登上了摸月顶,来到映照刚才站的地方,见地下有个烟头在冒烟,料定是映照丢下的,伸脚将其踩灭。
  一条大河宛如巨蟒般从远处蜿蜒而来,在这儿转了弯后又向东而去。这条大河原来河面开阔,水流充沛,直通长江。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大河上游拦坝建了座大型水库,大坝下的水電站发電才有水下来,因而河水有时薄有时厚。摸月顶是陀龙山的制高点,朝下是光滑滑的悬崖,站在这儿,河东与河西的景色尽收眼底……
  河东是陀龙山,河西是沙家畈。映照家在沙家畈,国华家在陀龙山下的吴家屋。沙家畈与吴家屋有个共同的特征是面积大,田地少。沙家畈前面是一大片荒漠的沙滩,吴家屋那些山丘大都是杂草丛生的乱石岗。儿时在摸月顶放牛,国华曾数过陀龙山起起伏伏的山包有八个。读小学时,有次她与映照说起各自的屋场,她自豪地称那八个山包是八个发粑,映照不服气地争辩他们沙家畈那大沙湾是张大烙饼,发粑没有烙饼好吃,为此,两张小嘴争吵起来……
  两个屋场因隔条大沙河,相互很少来往。搞生产队那阵子,沙家畈穷得没饭吃,吴家屋也好不到哪儿去。搞承包责任制后,特别是到了八十年代后期,在村民组当组长的吴算盘,想到屋场有挖煤的历史,就在承包的山丘上找到早年挖煤被封闭的洞穴,打开斗胆钻进去了,挖出一筲箕黑乎乎的煤。吴算盘大名叫吴家胜,因打得一手好算盘,肚子里也会拨算盘珠子而得名。吴家屋有三十来户人家,李金全的父亲李洪旺见吴算盘在山洞里挖出了煤,不甘寂寞,也在承包的山上选个地方放了一炮,炸开缺口后往里面挖,让李家兴奋的是也挖到了煤。他两家在挖煤卖钱,吴家屋的人纷纷在自家承包的山上放炮炸山,耗子打洞般挥舞着锄头乱挖。开始在山间挖,慢慢发展到在田地里挖。有的人家挖到了,有的人家没挖到。挖到的人家就拼命挖,没挖到的人家急得到处找地方挖,直到挖到了为止。像金库的大门被打开了,整个屋场掀起挖煤的狂潮。用挖煤挣的钱,吴算盘又根据家谱上的记载,将山上的石头采来,做了个土窑烧石灰,居然又成功了。他成功了,屋场的人迅速被带动起来,跟着放炮采石头做土窑烧石灰。地下有煤,山上的石头能烧石灰,一时间,陀龙山那大大小小的山岗真成了比发粑还金贵的宝地,可映照家那边的大沙湾仍是个中看不能吃的大烙饼。
  此刻,国华站在摸月顶朝河西一望,河西那边的大沙滩上披着绿色的盛装,河边那一大片芦苇昭示着勃勃生机。沙家畈内楼房林立,水泥路纵横交错,洋溢着一派富裕的气息。再转身看看河东这边,陀龙山那八个山包被挖得千疮百孔,东一个窟凼西一个窟凼,废弃的煤矸石与石灰渣像霉烂了的豆腐渣,将原来的田冲和土地几乎全掩埋了,一副凋零败落的荒凉景象。
  面对河东、河西两番景色,看着看着,国华不由得扪心自问,单是为了观风赏景,映照直接来摸月顶即可,为何要在河边看后才爬上来?望见自己的水桶,如猫爪子在心里抓了下,国华心想映照该不是想在这儿建座水塔,来做自来水生意吧?塘里的水不能饮用后,父亲见在大河里担水很吃力,曾召集屋场的人商议过在这儿建水塔搞自来水的事,可在摸月顶建水塔谈何容易,别的不说,光抽水用的那几级水管子就得一大笔开支,最后因工程浩大,资金难筹措,不得不放弃了。如今映照他们公司资金雄厚,要是没想法,他何必来这儿观望?
  将水缸挑满水,国华烧水洗了个澡。
  断腿到国华家来了。见面,断腿就开门见山地问她家要不要接自来水?要,就预交五百元安装费。国华问这是谁决定的?断腿说是周总要大家这么做的,他要在摸月顶上建水塔,解决屋场的用水问题,还说从河里打井到建水塔,钱由周总出,收的钱是各家各户接水管和水龙头用的。
  断腿的话刚落音,房里躺在床上的吴算盘就粗着嗓门说,我们屋场用水,要他操淡的心,别睬他。断腿说各家各户接水管是自愿的,你家不愿意,不强求,说罢要出去。国华忙拦住他说,我手头暂时没钱,明天给你吧。断腿说别人家都是交现钱,明天不交,错过机会,别后悔啊。国华所以想拖一下,因为她晓得父亲对这事有看法。
  断腿走后,吴算盘打起精神披着衣服从床上起来打電话。
  晚上,来了好几个当家的。吴算盘虽卧病在床,也不是组长了,可凭多年当干部的威望,他说话人们还是要听的。他问众人交钱没有?众人说交了。他责怪他们太没骨气,怎么让周映照这小子耍了。众人说周总是在做好事。他板着脸说:你们这就去问他,看他小子往后收不收水费,收,你们就将钱要回来,撵他滚,就说是我讲的,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众人去了。国华担忧映照在这事上弄不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不一会儿,那些人过来对吴算盘说周总回答以后用自来水不收费,现在交的款暂时记着,将来要还给大家。这答复让吴算盘吃惊。国华一时也糊涂了,不做自来水生意,他何苦要花钱投资?若是为了做公益性的善事,自己好歹是村民小组长,他该告知才对。映照不会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如此行动,准有他的想法。
  第二天,断腿又登门了。国华不顾父亲反对,将钱交给了他。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建水塔搞自来水,对吴家屋来说是急待解决的大事。
  国华骑车去镇里卖发粑时,在村口遇见一辆带着工具的车往屋场里开,估猜准是去河边打井的。中午回来,她借洗菜的机会去河边一看,那些人果然在河里忙着打井。
  摸月顶上的水塔说建就竹笋般耸立起来了,紧接着就是各家各户忙着接水管。这些事都是断腿拄着拐杖跑来跑去张罗的。映照呢?映照仍像条鱼般在陀龙山那片狼藉的废墟里游来游去,让国华琢磨不透他唱的是啥戏。
  自来水接通那天,吴家屋像过年似的,人人高兴异常。断腿跑来请国华去合闸刀给水塔抽水。两年前,吴算盘推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撂挑子不当组长了。吴家屋虽是烂摊子,但也不能无人问事。屋场的人说国华是吴队长的女儿,说话有威信,就推荐国华当了村民组长。见断腿请自己去合闸刀,国华问周总呢?断腿说周总一清早回河西了。
  既然是映照交待的,国华去了。
  在欢腾的鞭炮声中,国华在水泵房里将闸刀一推合上。電动机响了之后,水塔很快灌满了水。各家将水龙头打开,清亮亮的水随即哗哗流了出来。
  
  三
  
  国华放了一澡盆水在洗衣服。
  用水方便了,国华与村民一样打心眼里感激映照。
  国华与映照初中时是同班同学。读初二时,有天一位同学在背后夸她长得漂亮,也是同学的李金全得意地对那同学说国华是他的小媳妇。话传到国华耳朵里,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捡石头打李金全,骂他是臭流氓。李金全被打疼了过来打她。俩人打得难分难解,被回来的映照碰见了。映照见李金全欺负女同学,出手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由此,国华对映照有了好感。初中毕业后,国华没考取高中,映照虽考取了,可家里穷的没钱念。回家务农后,不久,映照报名参军了。走时,国华羡慕地送给他一个笔记本。映照到部队后就给她写信,说新兵连里的生活。接到信,国华及时给他回了信。随着时间推移,俩人在书信中逐渐倾吐情感相爱了。这事吴算盘当然蒙在鼓里。
  映照退伍回来,因母亲生病要照顾,妹妹年幼,没出去打工。那时吴家屋挖煤挖得热火朝天,国华家等着要人帮忙。经国华相邀,映照来到她家帮着挖煤。天天一大早,映照与沙家畈的人一起卷起裤腿镗水过河到这边来挖煤挣钱。到了冬天,国华体贴映照过河太寒冷,有时让他与弟弟国平睡住在一起。
  映照来挖煤后,国华也跟着一起去挖。煤洞里漆黑一团,映照戴着有矿灯的柳条帽子跪在地上举起小锄头挥臂刨挖着。国华就陪伴在他身边。煤洞里空间太狭小,她总喜欢将身子紧贴着映照,感到挨着他心里就踏实,就不觉得累。煤筐装满了,她总让映照与她一起往外拉,因为这样拉他就会用手臂挽着她,使她觉得很温馨。在那段日子里,她巴不得与映照就这样一直在煤洞里挖下去。像吴算盘这样精明的人,当然从俩人的言行举止中观察到了隐情,也没阻拦,在他看来,国华是他女儿,婚事最终由他说了算,让他俩来往等于在吊映照的胃口,映照会更卖力,工钱也好说。
  国华与映照的恋情在黑暗的煤洞里急剧升温……
  这天吴算盘请了几个山里人,不让国华再挖煤了,而是要她去烧石灰。国华晓得这是父亲在用诡计阻止她与映照在一起。有天夜里,她躲着父亲送映照过河回家时,对他说出自己与李金全定过娃娃亲的事。早年闹饥荒,李家在危难时刻给了她家一斗荞麦,救了她家人的命。她生下来后,父亲为了报答李家这一斗荞麦的恩德,在她两岁时将她许配给李家与她同龄的儿子李金全,举办了定亲仪式,约定两个孩子年满二十岁就结婚。
  将这事告诉了映照,国华要他赶紧到她家来提亲,因为她妈悄悄告诉她,她父亲私下与李洪旺夜里喝酒时说好了,中秋节前就将她与李金全的婚事办了,好联合起来挖煤烧石灰,一起发大财。只要他两家联手,陀龙山就等于是他们的天下了。国华见映照沉默,晓得他有顾虑,就怂恿说,不管我父亲是啥态度,你提出来,挑明我俩的关系,他反对让他反对,到时候我俩一起逃出去打工。见映照点头答应了,她一把抓住映照的手。映照乘机将她搂在怀里紧紧抱着,抱热乎了,相互忍不住吻起来。这是俩人第一次亲吻,火一样激情刚爆发出来,正好被从河西回来的一个人撞见了。这人将事情告诉了李家,李洪旺气得找到吴算盘。吴算盘阴着脸骂句简直想翻天了,第二天等映照来了,他以来晚了为理由将其臭骂一顿,把他撵走了。
  将衣服洗好,国华来到屋外晾晒。这时国华母亲过来忙着做饭。淘米时,听老伴夸周总做了件大好事,坐在一旁喝茶的吴算盘说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父亲的牢骚,国华听见了,也没说什么,天上不会掉馅饼,映照为屋场搞自来水肯定另有目的。
  
  四
  
  吴算盘在床上咳得越发厉害了。瞧又吐血了,国华急得要送他去镇医院治疗。吴算盘说自己是老毛病,不要紧,将以前吐血时服的那瓶叫“断血流”的药找出来,加大剂量服了几片。吴算盘原来身体很健壮,挑一百来斤的稻谷去一里外的大队部去轧米,不用换肩。自从他家烧石灰后,身体才逐渐差了。国华说烧石灰灰尘重,提醒戴口罩。他推说戴口罩干活不利索,硬是不戴。其实他在打小九九,他戴了,给他家干活的人都得戴,算盘上多拨一个子,就多花一份银子,所以硬拖着。后来咳得吐血了,他才去了医院。医生说他肺部有问题,他住了几天院就跑回来了。家屋的人问病好了吗?他说是胃出血,没大问题。农村人最忌讳患肺病的人,要是得知他患了这病,准会躲他,那样对他昂头做人不利。病情只有陪他一起去医院的国华晓得,她当然瞒着不说。
  国华正欲劝说父亲,映照却到她家来了。
  映照一身休闲装,眉宇间散发着睿智的魅力,越发像著名影星唐国强了。国华与他很久没这样面对面了,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碰后,她顿时感到有股情感在主宰自己。映照对她点头打了个招呼,问吴队长呢?当年在她家挖煤时他就这样称呼老人家,现在仍没改口。国华指指房间,陪他进来了。
  吴算盘见映照来了,忙支起身子坐起来。映照关心地问身子好些了吗?吴算盘摇头苦笑了一下。映照对他说身子有病就得治,不能拖,转身对国华说,明天将老人家送到县医院去体检,钱由他出。话一出口,吴算盘接住话茬说用不着客气,我家暂时还没穷到没钱去体检的程度。映照也没计较这话的分量,说句明天我派车来接你与屋场的中老年人一起去,见手机响了,拿起来说了几句话,离开了。
  映照的这决定对国华来说又是个谜。映照虽是本县有名的企业家,可他又不是陀龙山的人,干嘛要将屋场的中老年人送到县医院去体检?她问父亲,吴算盘仍瓮声瓮气地说不睬他。国华晓得在父亲眼里映照不是头蒜。那年父亲撵走了映照,映照去断腿家挖煤了。有天夜里,她再次来叫映照去她家提亲,映照说他家穷,提了也白搭。她抱怨他怎么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几天后,映照托媒人来她家提亲,媒人才开口,吴算盘就拍桌子对媒人放鞭炮般噼噼啪啪呵斥一通,最难听的话就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愤愤地将媒人带来的东西丢到门外。那天国华回避了,回来得知情况,尽管也预料会是这结果,仍仗着性子与父亲大吵。映照提亲的事加速了她父亲与李家的行动,将她与李金全的婚事提前了。于是她与映照商定一起逃出去打工,没想到却发生了河边映照失约的那一幕。
  国华估计父亲不会去县医院体检,第二天,仍打算去卖发粑。推车正出门,断腿来喊住她,说周总要她与他一起去县医院,大客车停在村头了。国华问父亲怎么办?吴算盘一改昨天的态度,爽快地说叫去就去。
  国华与断腿将屋场十几位中老年人带上了大客车。上车后,断腿说她是组长,应该主管,自己是来配合的,将周总给他的钱交给了国华。在车上,众人问吴算盘,周总这发的是哪门子善心?吴算盘说,他小子无非是像搞自来水那样收买民心,大家先顺着他,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一副诸葛亮的架势。
  来到县医院,国华指挥来人做体检。体检时,按断腿的交待,国华请医生将结果写得清清楚楚。吴算盘被查出患有严重的矽肺病,同去的好几位与他年龄差不多的老人也被查出来有这病。体检完,国华见剩下的钱还有很多,索性请大家在饭店里吃了一餐。回来后,她按父亲的旨意去找映照,想问他是不是还要出钱替大家治病。映照在外面没回来,断腿告诉她,周总打電话说了,体检费归他掏,看病的钱各自出,体检的病历一定要集中保管好。国华说她会好好保管的,将开支的清单和剩余的钱交断腿,要他还给映照。她不想在钱上让映照瞧不起她。
  后来县里推行农村合作医疗了。患矽肺病的病人能多报销医疗费,在县医院体检的病历就是证据,这时,国华才钦佩起映照不愧是企业家,懂得政策,有远见。屋场的人对映照也更信任了,连吴算盘也在背后说这小子让我们走了个时。这当然后话。
  体检回来,吴算盘在家没待几天,就要去县医院住院治病,执意要国华去当陪护。国华明白父亲是想借此机会来撮合她与朱干事的婚事。父亲去县医院住院,朱干事肯定要来照应,那样就等于将俩人的事生米做成熟饭了,就算映照这次过来是为了找她,也是马后炮了。周映照虽是全县有名的农民企业家,不缺钱了,可吴算盘仍不愿在这事上让步屈服。去还是不去?让国华为难,想了想,她还是陪父亲去了,可当晚她就回来了。因为他们到了县医院,朱干事果然来了。下午,小翠就按国华事先的安排,带国华母亲赶来接替她。吴算盘不许她离开,她争辩说要回家卖发粑,不能丢下生意不顾。现在的国华不再是当年那个任着性子闹事的毛丫头了,她懂得该如何同父亲周旋了。吴算盘也晓得她的心思不在朱干事身上,一时也拿她没办法。
  国华之所以将这事告诉小翠,因为她料定小翠会将她与朱干事的关系对映照说,她要借小翠的嘴,将自己对朱干事的态度告知给映照。
  回来后,趁父母不在家,国华打算与映照谈谈,一来看看他是否真有这方面的意思,二来探探他来陀龙山的目的。
  映照与断腿从外面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位留着一嘴白胡子的老头子。断腿装了假肢,不用再拄拐杖了。国华让小翠给映照带口信,说他来了这些日子,想请他吃顿饭,令她失望的是映照终日与那老头子在山间的废墟里忙碌,没如约而来。
  他们购来一套制砖的机械。断腿带着人在摸月顶下搭了个简易工棚,将机械安在里面,工棚前是一片堆着煤矸石与石灰渣的空地。他们竟用石灰渣与煤矸石与水泥搅拌在一起,用制砖机做砖。
  小翠告诉国华那老头子是省城一所农学院里的教授,他们在断腿家田里挖了几个大坑。老头子走时还带了土样。
  过些日子,小翠又来对国华说:断腿家田里种东西了,那植物长得青乎乎的。国华问种的是什么?小翠说不晓得。抱着好奇心,国华过去了。陀龙山原来各家各户承包的土地,乱采乱挖时,被煤矸石与石灰渣填的填,盖的盖,弄得面目全非,分不清谁家是谁家的了。断腿家承包的这块田比较偏远,煤矸石和石灰渣如猫盖屎般盖得薄,田的原貌还在。国华到田里一看,田中被清理出一片,种上的植物果然长得鲜活,再一瞧,周围还挖了好几个大窟凼,凼里填着土。
  自从陀龙山的田地成了一片烂豆渣,国华还是第一次看见有植物生长。这植物叫什么,她浑然不知,透过这事,她敏感地估猜映照与那专家是在做实验。以前,屋场曾有人将埋压的土地清理翻挖了几块,种上了庄稼,可种什么死什么,毫无收成,迫不得已才哀叹地抛荒了。望着那片青苗,她判断映照这次过来并非如自己想的那么一根筋。
  国华来到菜园,想将那块砍了莴笋的菜地挖出来栽辣椒秧。吴家屋的田地被折腾得满目疮痍,唯独这片菜园还保留着。当时断腿想将废弃的石灰渣倒到菜园这边来,吴算盘嚷嚷着反对,一个屋场没有菜园那是万万不行的。为此,断腿与吴算盘大吵,差点儿动手打了起来,现在看来父亲当初的坚持是对的。挖翻过来的黑油油的泥土中有几条小蚯蚓在跳动,趁擦汗喘气的空当,国华抬头望见映照站在那边山坡上,心想这是与他接触的好机会,就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映照仍没睬她,而是像个钟摆般在徘徊,仿佛是在思考问题。她没为映照的不搭理而生气,继续埋头挖菜地时却揣摩起来,映照在考虑什么?难道他想将这一片菜园包下来搞大棚菜?横下心来将锹往地里一插,她打算主动过去见他,可映照又离开了。
  回来路过工棚,国华见断腿领着人在做砖,就问断腿这砖结实吗?断腿也没回答,找来块窑烧的青砖,举起来对一块新砖狠狠砸去。青砖破碎了,那新砖却是好好的。事实面前,国华笑了,问断腿制砖机是你买的?断腿摇摇头说是周总搞的。国华正要往深处刨问,李金全的弟媳妇应娇过来将她喊走了。
  国华虽同李金全离婚了,作为原来的亲戚,应娇仍与她是好友。应娇家与小翠家住在一起。来到僻静处,应娇诡秘地对国华说,映照到小翠家一待就是大半天,还在小翠家吃饭,连衣服也给小翠洗,有天夜里,她看见周总与小翠在一起头挨头地玩笔记本電脑,亲热极了,前天还让小翠去了他们公司,提醒她留点儿神。
  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应娇的话,国华心里翻腾了……
  那晚在河边被父亲强行拉回来,吴算盘将她锁在房里,不许外出。本来国华估计映照在外面找到事情后,准会与她联系。当时她一心一意想嫁给他,映照也答应娶她。谁料映照走后,宛如在人间蒸发了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将心都等凉了仍毫无他的音讯,见继续抗婚也没用,她才抱着对映照的愤恨,嫁给了李金全,接着生下了女儿。就在她日子过得安宁之际,映照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老婆和儿子。他带回来的老婆是位学生态农业的大专生。国华曾偷着见过那说着一口陕西话的女人。那女人胖胖的,大嘴,前额如沙滩般开阔,谈不上漂亮,可他俩养的儿子却长得虎头虎脑招人喜爱。既然他已结婚生子,国华就将俩人的那份情感深深尘封在心底。随着岁月的磨砺,她慢慢参悟透了,当年她要是与映照结合在一起,映照肯定不会成为今天的他。国华这才打心里承认映照当初的选择是明智的。由此,她感到爱情是爱情,在没有物质为基础的条件下,美好的爱情无非是炫目的泡影。就在她为映照的事业与家庭深深祝福时,两年前映照的妻子开车回陕西老家途中,不幸遭遇车祸丧命了。
  小翠是国华二叔吴家宝抱来的等郎媳。她十岁那年,二婶如愿生了个儿子。二叔就将小翠当女儿养着。初中毕业时,小翠考取了高中,但家里要挖煤,没让她接着读。县里将屋场的煤窑查封严禁挖煤后,她家再次陷入贫困。她只有外出打工,先是在一家鞋厂干活,因长得有几分姿色,后来当了洗头妹,再后来就受骗成了风尘女子。她所以待在家里没出去,因为她染上了性病,家里借债将她的病治好后,就不许她再出去了。
  映照是死了老婆的人,小翠当过风尘女子,俩人可谓干柴烈火。她俩?尽管依映照的性格与品德,国华想到了诸多的不可能,但她还是想将她俩的关系摸清亮了,免得节外生枝,到时候自己被动。依映照现在的条件,找年轻漂亮的姑娘,甚至女大学生也很容易,而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年轻时的那段情感毕竟是颗青涩的果子,映照是不是仍爱她,是否愿意与她再续情缘,她一时也拿不准。
  这天,小翠到国华家来了。
  闲谈中,国华套小翠的话,问她觉得映照这人怎样?聪慧的小翠当然从她的话里听到了弦外之音,笑着说周总对她好另有原因。国华问是何原因?小翠说,周总打算建房子,将她家和山坳中其他的住户搬到空地上来住。国华问映照让她去他们公司干什么?小翠说是让她在歌舞队学公关礼仪与唱歌跳舞,以后好用她。国华问怎么用?小翠说她也不晓得,既然他有许诺她就相信,因为他说话钉是钉、铆是铆,算数。说完这些,小翠搂着国华说,你当他喜欢我?放心吧,他哪能看上我,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听了小翠的话,国华说,喜欢个鬼,请他来他都端架子不睬。小翠说,这你就老妈子见识了,他这是外冷内热,故意的。国华仍一副不自信的样子。小翠轻声对她说:断腿这狗东西真坏,昨晚……国华一愣,他想占便宜?小翠掩嘴一笑,瞧你说哪儿去了,他从外面给我带了条漂亮的项链……
  那年,映照出去后,断腿请了位山里人来帮他家挖煤烧石灰,谁料那家伙暗中与他老婆勾搭成奸后,竟卷走一大笔款子带着他老婆逃之夭夭了。后来断腿的老婆回来与断腿离了婚,嫁给了那男人。
  国华问,你收下了?小翠回答,不要白不要。国华试探着问,你喜欢断腿?小翠说,以前不喜欢,最近他被周总调教成肯干事的好爷们儿了。国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逗她说,你打算嫁给他。小翠嬉笑着道,好归好,谈婚论嫁,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不也没嫁,我哪能跑在你前头。
  国华心里悬起的石头落了地,可又有个新问题在缠绕她了,这就是小翠说的映照要盖房子,将住在山坳中的人家搬到空地上去住。
  小翠家与另外几户人家仍住在山坳中。那儿是吴家屋的老屋址,都是些老民居,特别是老祠堂,鼓皮门,架子梁,建得古色古香,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国华家以前也住在那儿。老屋址地处下风口,挖煤烧石灰后,灰尘肆虐,到处灰蒙蒙的,泡杯热茶,茶凉了再喝都龇牙。与许多人家一样,她家当然不愿将灰尘当佐料来拌菜吃,就赶潮流将两层贴有瓷砖的小楼建到现在的地方了。
  吴算盘住院回来到家屁股还没在板凳上坐热,吴家宝就闻讯跑来对他说,周总打算盖新房子,动员老屋址的住户搬家呢。吴算盘警惕地问,他小子想玩什么花招?吴家宝说周总解释说搬到新房来住用水方便,搬迁户不用花钱,老房子也不拆,但各家要保管好。吴算盘晓得老屋址因距水塔太远,自来水管道没接过去,但仍觉得这里面有绕绕,就让吴家宝去将那几家的户主叫来,说不管你们是否答应了,我不发话你们就不能搬。
  既然老房子不拆,映照为何要花钱盖新房给这些人家住?国华虽把不准脉,可预感搬迁这事准是个难剃的瘌痢头。
  
  五
  
  这天傍晚,朱干事到国华家来了。这让国华始料不及。吃饭时,她喊小翠来作陪。朱干事得意洋洋地说他被提拔为科室副主任了,说副主任是副科级,相当于副乡长。
  国华恭喜他升官了,忙向他敬酒。作为农村妇女,与李金全离婚后,国华曾想找位拿工资的国家干部作靠山,可映照过来后,这想法就发生了改变,希望与映照之间能有奇迹出现。一来她对映照有感情,二来她更企盼找位志同道合者。
  吃了饭,朱干事要骑摩托车带她去县城。
  国华推说喝酒喝多了,下次再去,醉醺醺地倒在床上。朱干事走后,国华从床上爬起来,叫小翠给她泡杯热茶,边喝边用鄙视的口吻说,有啥了不起的,当个芝麻官就摆架子,真嫁给他,岂不要将我当牛马来使唤。小翠也说这种人是官迷,就晓得钻天打洞往上爬,你与他不是一个被窝里的人。
  父亲与母亲来说这事,国华态度明朗地表示就是嫁人也不嫁他。话是说给父母听的,也是说给小翠听的,她要映照晓得她并非是嫁不出去的人。
  夜里躺在床上,国华怎么也睡不着。那天映照到自己家里来,与她接触的时间虽短暂,相互也没说什么,可透过他的眼神,她感到他心灵深处依然保留着当年的那份情感,同时觉得映照身上有股魅力在强烈地吸引着自己。映照的妻子遭车祸去世后,冥冥中,她就预感映照会来找自己。映照再次来到她身边,尽管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与她正面接触,她一时也摸不准他的情怀,可她并不认为他对自己死心了。小翠那天说的话虽是在开玩笑,可也透露着映照的心意,他不与自己正面接触,可能是机缘还没成熟。
  映照从陕西回来后,国华与他曾见过几面,最难忘的是那次她去银行取钱,恰好遇见了映照。她见他急得团团转,就问遇见什么困难了?映照说他有笔贷款还没到位,急需五万元周转资金。国华手头正好有钱,当即借给了他。瞧她仗义地拔刀相助,映照很是感激,掏笔写了张借条,说到期限连利息一起还她。国华没想到的,这笔钱竟成了她与李金全离婚的导火线。
  挖煤被县里强行禁止后,李金全在城里租了家店面,做起服装生意。国华要照顾家,他请了位姑娘来替店里卖服装。国华将钱借给映照的第二天,李金全去银行取钱进货,从银行的熟人那儿得知钱被他老婆借给映照了,顿时醋意大发,回家逼着国华去要回来。国华说过段日子映照就还,何必急着催要。李金全恼火地指责他俩有关系,盛怒之下,国华与他发生争吵,吵得激烈,俩人撕打起来。当晚,国华气得跑回娘家。得知原因,吴算盘将国华埋怨一通,为了应急,拿出两万元交给国华,要她赶紧给李金全送去,以便店里进货。吵归吵,为了家,国华还是连夜拿着钱送去了。
  深夜赶到县城,国华却撞见李金全与请来卖服装的姑娘赤条条地睡在店里的床上。她愤怒地指责,李金全却厚颜无耻地说,你与前男友相好,我为何就不能找个相好的?国华不能容忍这种事,要离婚,李金全当即表示奉陪到底,扬言娶个新老婆还能生个孩子呢。吵闹中,见与李金全无法再生活下去,国华与他离婚了。离婚后,国华带着女儿与父母住在一起了。映照还钱时得知她离异了,很是过意不去,一再恳请饶恕。国华说她与李金全的婚事本来就是场悲剧,早离早解脱,与他没关系,劝其别往J心里去。
  映照不晓得又死到哪儿去了。
  等待中,国华感到日子过得特别漫长。
  有天傍晚她来到摸月顶,站在水塔旁眺望河西……
  从陕西回来后,映照就承包了河西那片大沙滩,用学到的治理沙滩的本事,领着村民们搞起生态农业。他先在原来种桑树的基础上发展蚕茧业,接着种枸杞,搞起芦笋种植,再后来又折腾大棚菜。望着那片塑料大棚,国华清楚记得,映照与老婆建大棚初期,有年夏天,遭遇暴风雨侵袭,大棚被破坏了,他承包的桑树也被肆虐的洪水冲得七零八落。面对自然灾害的打击,映照夫妻俩带着乡亲们日夜在沙滩中忙碌,有时深夜来河边担水,她还望见河那边沙滩中有人打着火把在干活。她真替映照捏把汗,生怕他挺不过来。洪水过后的第二年,映照领着人在河滩的外围种上了芦苇。当时有人讥笑映照是猴子翻鸡巴,随他怎么折腾,想将沙滩变成金烙饼是白日做梦。没想到,那片芦苇因品种极佳,管理得当,长势特别茂盛,宛如一道长城保护着大沙滩。绿油油的芦苇经河风一吹,连河这边都能闻到清香。从那以后,河西的沙滩再也没遭受洪水的侵袭。在随后的多次观望中,她看到了河西的大棚菜在迅速发展,桑树与种植的枸杞等植物也长得兴旺,沙家畈的面貌在急剧发生变化。那时,每到这儿来观望,看着变化,她都感到自己是在与映照对话,并被他那不屈不挠的精神所感动。有年腊月,她在县電视台播出的新闻节目中,看见映照他们公司在沙滩河汊里养的鱼壮滚滚,肥大大的,煞是羡慕不已。
  映照他们的农业生态开发公司红火了,生产的大棚菜卖到了武汉、上海等大都市,枸杞、芦笋远销日本、韩国,蚕茧与苏州签订了长期购销合同。随着事业一步步发展,他硬是将那片不毛之地的大沙滩改造成了金烙饼。他家建了新楼房,买了轿车,过上了富裕生活。他一跃成了全县致富典型,当选为县政协委员。这时,轮到河东的人趟水过河去河西采枸杞、摘桑叶、割芦苇挣钱了。映照曾多次通过妹妹带信让国华去帮忙,李金全死活不同意,吴算盘更是从中阻拦,说他家的人就是饿死了也不去河西做事。
  在观望与回忆中,国华预感映照这次过来有大计划,不然,他决不会丢下河西的事业不顾,跑到河东来折腾。可映照心里到底咋想的,光猜不行,得设法将他的想法抠出来。
  
  六
  
  这天上午,陀龙山上空来了架小型直升飞机。
  当时小翠在国华家,国华也没将这当回事,仍在做发粑。听见飞机的轰鸣声,小翠奇怪地出去了。听小翠回屋说有架小型直升机老在天上转悠来转悠去,国华才出来了,连素来不爱看热闹的吴算盘也出来观望。
  那架直升机像只蜻蜓,一会儿在这个山头上盘旋,一会儿又到那个山头上盘旋,时而高飞时而又低飞,苍蝇盯牛屎般不离开。看着看着,国华觉得这事挺奇怪。
  直升飞机走了。吴算盘回来喝了一会儿茶,就对国华说,我说映照那小子没安好心吧,他果然采取行动了。国华看着父亲,问什么行动?吴算盘大声说,他最近肯定去找地质队了,这直升飞机准是来探煤炭储量的,他小子想在陀龙山开煤矿!国华疑惑地回答,不会吧。吴算盘说,现在我总算看透了,他修水塔搞自来水,组织人去检查身体,盖房子,都是为他开煤矿打底子,不信,你等着瞧。
  将父亲的话一掂量,国华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映照现在腰缠万贯,具备了开大煤矿的资本与能力,真要是这样,她可要撇下情感不顾,站出来阻止,他们已为乱开滥采付出了沉重代价,陀龙山地下的煤炭资源当然不能被他掠夺,应该保护好家园。
  吴算盘越想越气愤,拿起電话将许多户主喊来,对他们说要是姓周的胆敢在陀龙山开煤矿,大家就团结起来与他做斗争,并告诫老屋住的户主,就算他小子让你们住金楼,也不能搬,谁不听话,就要谁晓得厉害。
  等人散去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国华又感到说映照开煤矿的理由不充分。当年在一起挖煤,映照就说过陀龙山的煤含硫磺成分太重,层煤呈鸡窝状,没有大煤层,预言再这样乱挖滥采,煤洞早晚要出事。国华也意识到了,可仍劝映照说,管它呢,大家都在挖,乘着热活劲,捞一把现钱再说。
  国华当然不会忘记弟弟国平是怎么死的。那天下午,国平与家里请来的四个民工一起进煤洞挖煤。陡然间就听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陀龙山随之一抖。站在石灰窑上的吴算盘望见随着巨响,他家煤洞里涌出股气浪,大叫一声不好,朝煤洞飞奔而去。当时她正在给前来买石灰的人过磅。丢下手里的账本,她跑去了。村里的人闻讯也纷纷赶来。煤洞里面坍塌了,吴算盘火速组织人员抢救洞内的人。县消防中队的官兵也赶来了。大家抢救了几天几夜,终于从煤洞里挖出五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煤洞坍塌的事,惊动了乡里、县里,一时间各级领导云集而来。陀龙山的小煤窑被强制封闭了。可等那些领导一走,仍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偷挖,又因一个煤洞坍塌死了人,县领导才将所有的煤洞炸毁,派公安人员守护,并下了死命令,谁再动锄头挖煤就抓谁坐牢,绝不轻饶!在强劲的禁令下,挖煤烧石灰的狂潮终于平息了下来。这时,陀龙山人才发现自然环境遭到了无情的破坏。发财梦破灭了,赖以生存土地不能耕种了,总不能坐吃山空,无奈中,屋场的人纷纷外出打工。小翠就是在这时离开家乡,后来沦为风尘女子的。
  既然当年映照就知道这儿的煤层呈鸡窝状,不宜大面积开采,他怎么可能再开煤矿呢?由此,国华断定父亲的判断是错的。既然是错的,那架直升飞机为何要来转悠?难道这事与映照没关系?
  不久,又来了几个人在山岗上架着仪器测量。吴算盘打電话让吴家宝去问那些人想干什么。听吴家宝回来说测量是为了修渠道,吴算盘黑着脸说,屁话!准是为开煤矿作准备。支派他领几个人去将那些人撵走。
  搞测量的人说他们是县水利局的,凭什么不允许测量?吴家宝说这儿是我们的地皮,测量要经过我们同意。说着说着,双方吵起来。吴家宝仗着在自己门口,气愤地将钉下去的桩全拔了,卷起袖子要砸仪器。
  国华闻讯赶去,得知那些人确是县水利局的人,测量是为了建支渠,连连向对方赔不是,并让二叔他们将拔起来的桩重新钉好。
  国华回来将这事对父亲一说,吴算盘仍恼火地说,大沙河上游的水库建好后,建设灌区那阵子,就计划在陀龙山前挖渠道,后来因为这一带不缺水,才没开挖。现在陀龙山都成烂摊子了,开支渠干什么?料定是借口。国华对父亲说,不管是不是借口,既然是水利局的人来测量,就不能阻拦,建议等映照回来将事情问清了再说。
  这事虽平息了,可屋场的人仍说得风风雨雨。
  吴家宝住的老屋背后半夜竟传出可怕的哭声,吓得他过来将情况告诉了吴算盘。当年煤洞坍塌时,被压死的那五具尸体曾在老屋背后停放过。吴算盘劝说,哭声归哭声,真有鬼不成?劝其别怕,说自己抽空去老屋看看。
  这天有位算命瞎子路过小翠家门口,坐在那块石头上不走了。吴家宝问他打哪儿来的?那瞎子却说他家屋里有妖气。吴家宝请他算算,瞎子掐着指头咕哝几句,说这屋角西头的石板下有块骨头,这骨头的阴魂现身了,夜里会哭。闻言吴家宝一惊,去瞎子说得地方一挖,果然有块骨头,惊恐地问是怎么回事?瞎子说这儿以前有个野鬼,现在这野鬼出来作祟,说罢,起身要走。吴家宝忙将他拦住,泡杯热茶端来,恳求先生给个破法。将茶喝了,要了二十块钱,那瞎子才指点说你家的人必须赶紧离开这儿,将老屋让给鬼住,稳住野鬼,否则,半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瞎子走后,吴家宝跑来说给吴算盘听。吴算盘说,别信那些鬼话,准是姓周的那小子搞的鬼名堂。尽管他阻止搬出去住,可吴家宝恐惧家里出事,不敢在老屋里住了。
  断腿看在小翠的分上,让她的家人住进自己的小叔家。他小叔夫妻俩出去打工了,房子空着。
  国华去了应娇家,仔细问了映照与她谈的搬迁的事,对她做了交待。应娇点头答应帮她打听。
  村主任到吴算盘家来了。
  村主任与映照是好友。无事不登三宝殿,国华料定村主任是来找她的。村主任果然与她谈了周总出资盖房子的事,说房子盖在工棚前的那块空地上,建房用断腿他们制作的砖,推土机过两天要来平整土地,要国华陪他去与断腿、李洪旺与应娇协商土地征用的事。尽管那儿已被废弃物堆得面目全非,但以前是他们三家承包的田。
  断腿的话好说,应娇却担忧地问粮食补贴怎么办?这儿的田无法耕种了,可种粮食补贴仍按田亩发放,这虽偏离了国家政策,但却是普遍存在的。村主任说,放心,该给你的都给你,不会变。应娇说,地方摆在这儿空着,依然是我的,在上面盖房子了,等于被占用了,言下之意是要补助。再问李洪旺,李洪旺硬得像胡萝卜,坚决不同意。
  见对他俩做工作油盐不进,事情卡住了,村主任与国华一商量,打電话问映照怎么办?见電话里说不清,映照答复等他回来协调。
  七
  映照终于回来了。
  国华望见他将车开到村口,就有几个人上去将他围住了。她晓得这是父亲事先安排的,目的是质问映照到这儿来究竟想干什么,要是开煤矿,坚决不答应。她料定村民的行动会警醒映照,自己这时不宜抛头露面。要是他真想开煤矿,村民将事情闹大了,她再设法劝说映照不迟。
  她虽在家里的水池边洗衣服,心却在村头。将衣服洗好,趁去楼顶晾晒的机会,朝村头望去。村头除了几个小孩在玩耍,并没有出现预想的那种激烈对抗的场面。纳闷中,她过来将情况对父亲说了。吴算盘听后也不吭声,只是埋头喝茶。
  吴家宝与几个人来了。吴算盘赶紧问映照带人来没有?吴家宝说带来一个人。吴算盘又问带器械没有?吴家宝回答带来几只大箱子。吴算盘大声问,你们同他闹没有?吴家宝说,我们同他闹,他说大家误会了,拍着胸脯保证决不会在这儿开煤矿,带来的人不是地质队的,是镇里放電影的,说夜里请大家看電影。
  国华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拿个菜篮子去了菜园。
  路过断腿家,她朝里望望,映照带来的人果然是镇里放電影的。这人她认识,镇電影院倒闭后,他开了爿杂货店,遇见人家进新房或结婚办喜事,请他,他才去放。国华进去找到映照,将征地遇到的难题对向他作了汇报。
  映照听后,一脸平静地对她说,这事我会协调的,上次没去她家,实在是太忙,请她原谅,还问了她家做发粑的事,要她让小翠给他送几个来,说许多年没吃她家的发粑了,挺想吃。国华见人多不是谈话的机会,走了。通过这番侦查,她觉得开煤矿完全是无稽之谈。
  傍晚,村头挂起银幕,大喇叭播放着流行歌曲。许多年没放露天電影了,屋场的人纷纷前去观看。这时,吴家宝急匆匆过来对国华和吴算盘说,周总不但放電影给大家看,还让小翠替他请客,男的去了散烟,女的和小孩子去了发糖果。
  吴算盘将眼睛眨巴了几下,对国华使个眼色,要她跟自己去瞧瞧。
  来到场地,電影还没开放。小翠赶紧给吴算盘敬烟,笑眯眯地给了国华一把糖。国华问小翠:周总呢?小翠说他在上网。放電影前,就听放映员对大家说,打今天起,天天放電影,白天在仓库里放,晚上在这儿放,不收钱,大家高兴何时看就何时看。
  電影放了,是《地道战》。片子虽老掉了牙,可前来看電影的大都是中老年人和小孩。中老年人对老片子有感情,小孩子也觉得很稀奇,放后,大家看得安静,吴算盘也看得津津有味。
  真如放映员说得那样,電影是白天放晚上也放,放的都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这样的老片子。村民乐意看,吴算盘也去看。在家看電视要用電,看電影等于大伙儿一起凑热闹,何乐而不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国华预感映照放電影肯定有用意,吴算盘也这样认为,可目的到底是什么,吴算盘猜不出,国华也被迷雾包裹着。
  映照将村主任与国华喊去了。来到盖房子的地方看看,映照让村主任打電话将李洪旺喊来,当面锣对面鼓协调征用土地的事。国华说还有应娇呢,映照对她说,一个个来,应娇,我单独找她谈。
  李洪旺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开始,他态度很生硬。映照将他拉到一边,轻声对他说,这样吧,闲话不多说了,你回去准备一下,下午到我们公司去,帮大棚菜基地上一个月的货,算是给你的补偿,怎么样?
  李洪旺晓得映照的手段强硬,僵持下去,最后吃亏的是自己,在那边帮着上货,一天八十来块,心里一掂量,喜笑颜开地顺势下了台阶,谢谢他的照顾,答应了。
  李洪旺走了,映照又独自去找应娇了。
  下午,国华去找应娇,问可按照她事先的交待套映照的话了?应娇回答套了,可周总回避了没说。国华问你答应了?应娇点头嗯了下。国华问,他给你多少钱?应娇回答,两万。国华一惊,问真两万?应娇笑着说,周总说明年他出资让我养土鸡,保证纯收入两万,不够数,他赔。国华不吭声了。蛇有蛇路,鳖有鳖路,通过对李洪旺与应娇征用土地的处理,她感到映照办事确实有点儿与众不同。见想打听的事仍没问着,国华很郁闷。
  离开应娇家,国华往回走时,路过断腿他们那儿,映照喊住她,说她将测量的事处理得很好,表示感谢。国华乘机问开支渠是不是他与县水利局联系的?映照回答这项目争来得不容易,渠建好后要派用场。国华问派啥用?映照笑了笑,没吭声。她又问映照为何要盖房子让这些人家搬来住。映照想了想,才对她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往后并大村时,这屋场都要搬迁到他们那边去,到时候这房子就改建成生猪饲养场,叮嘱国华心里有数即可,暂不可透风漏气。并大村搞新农村建设,国华隐隐约约听说了,可在她看来,这还不晓得是哪年的事,现在映照给自己透口风了,说明这事已抵脑门子了,暗暗感叹形势发展得真快。
  映照又派小翠的父亲到外面去学养鸡。陀龙山的田地不能耕种后,家庭养殖悄然兴起,但都是各家各户小打小闹。吴家宝来征求吴算盘的意见。吴算盘笑着说,姓周的小子这是调虎离山,不过,学一门技术也好,他叫你去,你就去吧。
  将这些事联系起来一想,像看戏般,国华感到映照的目的让她看到了一角,心里踏实了。
  将盖房子的工程交给村主任与国华后,映照又出去了,去了哪儿人们依然不晓得。
  
  八
  
  这天上午,国华收到映照发来的短信,要她与小翠到他们公司里去定做一批能保温的草袋子。她没也问为什么,就与小翠一起过河来到沙家畈。映照既然要她这么做,准有他的用意。
  国华虽时常在摸月顶眺望这边,可很久没到沙家畈来了。走进屋场,她仿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看着一栋栋漂亮整齐、规划有秩的新民居,走在宽阔平坦、干干净净的水泥路上,她在心里直感叹,这才是新农村的模样。
  在一幢办公大楼里,她俩找到公司副总裁大志。大志热情地接待了她俩。像早有准备似的,大志拿出拟好的保温草袋子的草图,向国华征求意见。国华见草袋子设计得很漂亮,将绿色食品陀龙山发粑这几个字的位置做了下小调整,喜滋滋地答应了。
  这事搞定后,大志拿起電话叫来位女士,要她给国华与小翠的身子量尺寸。国华笑着问这是干啥?大志幽默地笑着说,这是周总吩咐的,估计是给你和小翠做嫁衣吧。她和小翠被说笑了。
  袋子与新衣服很快送过来了,同时送来的还有几袋他们公司引进泰国水稻品种生产的大米。新衣服一件靛蓝色,一件深绿色,镶边绣花,侧面开扣,前片印有几朵斜出的映山红,既保持农家朴素大方的特色,又彰显新颖时尚的元素。小翠说,国华姐,你肌肤白嫩,穿靛蓝的,我穿深绿的给你当陪衬。穿好,再将那方巾往头上一系,俩人顿时如旅游区中的农家姑娘一般。国华身上的线条凸显出来了,身材仍如大姑娘般婀娜多姿。小翠夸她比在電视里唱歌的宋祖英还漂亮。国华对着大衣柜上的穿衣镜照照,也感到自己焕然一新,光彩照人。
  国华接到了映照的電话,要她用送去的大米赶紧作一批发粑,明天中午好用。
  将大米从袋子里拿出来,她妈连连夸赞这米粒粒饱满,比当地的米好。做发粑是她妈的拿手好活,屋场别人家也做,可就是没她家做的好吃,诀窍就在泡米的功夫上。她妈做了几十年发粑,摸索出一套经验,所以她家做发粑泡米时从来不许外人看,以前李金全多次想窥探,都被她妈拒绝了。将米泡好,国华与小翠推着石磨磨米浆,她妈用一个木瓢点磨眼。
  石磨在嗡嗡转着,国华的思绪也随之活跃起来。陀龙山禁止挖煤烧石灰后,也没田地种了,卖发粑成了她家主要的经济来源,特别是离婚后,她就靠卖发粑来供女儿读书。磨着磨着,听妈问她为何对朱干事不冷不热,人家可是当官的。国华顺势答道,好米做好粑,他当他的官,我当我的农民,何必去巴结。小翠快言快语道:国华姐长得像宋祖英,要嫁也得嫁个唐国强、朱军那样的,姓朱的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他那尖嘴猴腮的样,般配吗?国华妈叹息着对国华说,映照这孩子长得标致,可人家现在是大老板,要是他心里还有你,为何不来找你?小翠说,你急什么,周总早晚是你家女婿,国华姐,我说得可对?国华忙打断小翠的话,说:推磨推磨,谁要你嚼蛆了。仨人咯咯地欢笑起来。
  将米浆磨好发酵后,她们就忙着用蒸笼蒸发粑。
  翌日,艳阳高照。国华在门口望见几辆型号不同的轿车顺着大路呼呼啦啦地开进屋场,心神顿时拎了起来。村里很少有人去围着看热闹,因为仓库里关着门在放一部外国打仗的新片子,人都在那儿看得入迷呢。国华没去看,一清早小翠就过来告诉她做好准备,客人要来。
  车上下来一群人,着装很古怪,有的背着照相机,有的还带着拍電视用的摄影机。这些人也没进村子,在映照的带领下直接去了山间那些破烂不堪的地方。断腿也跟在后面。为了能看清这群人来干什么,国华来到她家楼顶。
  这群人在山间在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不停地指指点点,并用照相机与摄影机拍摄,然后聚集在一个山头上,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索性坐在地上,像是在开会。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去了山坳里的老屋。
  中午时分,映照发来短信,要她和小翠穿上新衣服,将发粑送到老屋的祠堂里来。她俩将发粑挑着送去了。一进祠堂大门,那些人的目光顿时黏在她俩身上了,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举起照相机对她俩咔嚓咔嚓地拍照。那位大胡子笑着问映照,周总,你打哪儿请来这两个比天仙妹妹还俊俏的漂亮妞?映照笑着回答,她俩可是这屋场正宗的土货,让诸位见笑了。小翠乐得越发精神了,见有人要合影,忙过去了,还大方地将手搭在那人肩上,让一旁的断腿眼都看大了。
  她俩打开草袋,拿出热腾腾的发粑,在桌子上摆出当地人家常用的几道小菜。那些人也不客气,抓起筷子夹着发粑就往嘴里送,边吃边叫好。映照在一旁边吃边介绍这发粑是陀龙山的土特产。小翠这时展出了她以前接人待客练就的本事,扭着腰肢与那些人说笑话,荤的素的,应对自如,毫不怯场。相比起来,国华倒显得有点儿土气了。断腿在一旁用Dv将情景录了下来。
  国华听见映照的手机响了,接了后,就听他用命令的口气说,你赶紧去上海,直接找他们公司的董事长,我这边有事,不能去。映照关了手机,国华将一对涂有辣椒酱的发粑递给他,当年在她家挖煤时,她晓得他喜欢这样吃。映照感激地对她笑笑,说了声谢谢。
  吃了发粑,这群人风风火火地说走就走了。
  走时,映照将两袋发粑送给了他们,并对国华说发粑算他的。
  她红着脸撇了他一嘴,与小翠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国华判断这些人是搞影视的,因为其中有个人长得挺像张国立,还听那些人喊那大胡子做李导。搞影视的人跑这儿来干什么?这儿又没有好风景。朝细处一想,难道映照想将当年在这儿挖煤的事拍成電视剧?摇摇头,国华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儿离谱了。
  到家,吴算盘问国华,映照给了多少钱?她不耐烦地说,你啊,就晓得钱啊钱的,发粑能白吃吗?吴算盘又问这些人是不是地质队的?国华回答根本不是。吴算盘再刨问是打哪儿来的?国华顶了一句,你问我,我问谁?
  几天后,断腿在屋场喊了几个人,在老屋址附近搭建了一些茅草棚,修了炮楼、碉堡之类的简易建筑,在山上还挖了几条“战壕”。这些玩意儿在老電影里见过,吴算盘问断腿是做啥用?断腿开玩笑地说,大概要打仗吧,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能捞个民兵队长当当呢。吴算盘这才明白放老電影的用意了,问国华真要在这儿拍電视剧吗?国华回答有可能,但映照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她还是不太清楚。
  
  九
  
  映照回来后,让小翠给国华送来一台八成新的電脑,说是给她女儿学习用的,抵发粑的钱。她很高兴,吴算盘却讥笑说,用旧電脑抵发粑的钱,你吃亏了吧?国华道,吃什么亏,我早想给女儿买台電脑了,他就是不给钱,我也情愿。吴算盘说,電视里说了,孩子玩儿这電脑荒废学业,你不想让女儿考大学了?国华懒得同他再叨叨,让小翠将電脑放进自己的卧室里。
  当晚,小翠过来说想在電脑上玩游戏。国华问能上网吗?小翠说用“猫”能上。上了之后,国华才知道用“猫”上网是用電话线上,担忧地问,费用一定很贵吧?小翠说,周总早替你想好了,他暂时给你家1000元電话费做补偿。说罢,掏张银行卡交给她。映照用短信发来的密码正是他俩生日日期的组合。看了密码,国华想起与映照一起在煤洞里挖煤的情景。有次休息,映照叹息他是四月一日生的,生成是个愚人,因为这天是愚人节。国华幽默地一笑,说你是愚人,那我生成是情人。映照问你的生日是二月十四?国华点点头。映照诙谐地说,我这愚人看来配不上你这情人。国华随即将拳头在他的身上一阵乱打,直打得映照求饶说,配,配,才罢休。现在想想。国华仍觉得挺可笑。
  小翠在网上浏览了一会儿,就让国华玩儿。国华为难地说,我哪儿会啊。小翠笑着说你不会,我教你。国华认为電脑肯定很难学,可经小翠一点拨,她很快就会玩蜘蛛游戏了,高兴得直拍手。
  小翠手把手教了几晚上,国华就能用拼音打字,自如地上网了。
  在网上冲浪后,她感慨网络里啥都有,真是个大世界。
  这天,小翠过来喜悦地对国华说,她俩与那些人吃发粑的照片被断腿传到县政府的网站上了。国华赶紧打开電脑上网查看。找到照片,她看得哈哈大笑。见照片下面的文字说明中,有她家的電话号码,就埋怨断腿怎么能这样?小翠笑道,真是村妇见识,他在给你家的发粑做广告,你得感谢才对,说是周总叫做的。国华疑惑地问,网上的广告管用吗?小翠说管用不管用,你到时就晓得了。
  几天后的夜里,国华正在做发粑,電话响了。接听后,吓了一跳,是县仁丽大酒店打来的,问她能不能送一批发粑来,明天清早就要。她问要多少?对方回答县里正在开一个会,要将发粑当早点,越多越好,现金支付。
  国华乐得脚直跳,赶紧与母亲多做了一部分,直忙到鸡叫才做好。她家原来送石灰时有辆杂交车,现在租给别人开了。为了能及时送货,天麻麻亮,她打電话催司机将车开过来。国华将发粑送了过去,对方见后,大加赞赏,说数量少了点儿。见对方明天还要,她急匆匆赶回家,将小翠的家人请来帮忙。一连送了几天,等会议结束,国华家狠狠赚了一笔。吴算盘嘴都笑歪了,国华更是感叹网上的广告真管用,不然,她家的发粑做梦也卖不到仁丽大酒店。
  仁丽大酒店这边才歇手,县财通宾馆又打電话来预订。财通宾馆的生意作罢,县惠民职业学校的食堂又打電话来了,喜得国华说这回好了,再不用骑着车四处叫卖了,打心眼里钦佩映照会推销产品。朝深处一想,国华感到为何不像映照搞企业那样将各家各户联合起来做发粑,形成食品产业呢?她将想法告诉了父亲,吴算盘忙摇手说,做这种小本生意,乌龟尾巴各顾各,乘机闷头发财才对,莫管别人。
  国华没吭声,但仍觉得这是条领着乡亲们致富的财路,想等势力壮大了再说。
  映照如只大雁般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带来的是县人武部的领导。几位领导一下车,就对这儿很感兴趣。他们在山间插了小红旗,举着望远镜望来望去,在一个山坳里,用带来的枪哒哒哒地打了一会儿,还丢了颗手榴弹。她悄悄问断腿县人武部的领导来干什么?断腿仍说不知道。
  按映照的安排,中午,国华又与小翠穿着新服装去给他们送发粑。这次是在断腿家招待的。
  那位老专家又来了。他们在以前挖的那些土窟凼中栽下了小树苗,周围用刺棘精心保护着。国华过来看后,不认识这些小树苗是什么树,可将这一大片废渣地联系起来一想,她心里亮堂了,这是在用挖坑的办法栽种果树。真是那样,这片废墟可就成宝地了。宛如看戏看出了眉目,国华自语道,映照这家伙,真他妈的鬼精!
  
  十
  
  朱科长又到国华家来了,是开单位的小车来的,说市黄梅戏剧团来县城演出,特意接国华与吴算盘与国华母亲去看戏。
  吴算盘欣喜地答应了。
  国华正在看新房子安装门窗,接到電话,回去见是这事,也没给朱科长笑脸,板着脸色对父母说,要去你们去,我可没有闲工夫。吴算盘唬着脸对她说,叫你去你就去,房子又不是你住的,你瞎搅和啥?说罢就拉她上车。朱科长忙拉开车门,请国华进去。国华觉得该给朱科长一个明确的态度了,快刀斩乱麻地对他说,朱科长,感谢你盛情邀请,这车我坐不起,我还有事要忙,言毕,走了。吴算盘追来拽住她,气恼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国华懒得同父亲啰嗦,甩开父亲的手,继续走自己的。吴算盘气得指着她的背影大声道,有种你别回家!
  当晚,国华真没回家,而是憋气地与小翠睡在一起。上次姓朱的来,她就在心里拒绝了他,只是出于面子没挑明,给他台阶下,没想到他仍纠缠着不放。在婚事上,她感到自己爱的人仍是映照,也认为映照这次过来的目的与她有关。尽管他还没与她直接谈,可他对她的理解与支派,使她感到他的情感一直在感染她,激励她。特别是映照送给她的那张银行卡上的密码,用的是他俩生日日期,让她洞察出这是映照精心设置的,是在向她吐露情感,表达爱意,暗示他俩的关系。说心里话,为了映照,她甘愿再努力一次,像她这样经历了一次婚姻失败的女人,她深知追求与向往的婚姻该是什么样子。通过接触与观察,她认识了一个全新的映照。像他这种事业型的男人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当她想到自己是陀龙山人,映照真要在这边干大事业,与她结合在一起,等于是珠联璧合,如虎添翼,自信心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睡在她身旁的小翠一觉醒来,见她仍在床上贴烙饼般翻来覆去,晓得她在想映照,就对她说,瞧你急的,周总回来了,我去替你说,让他抬花轿来接你,不然,你准会得神经病。
  国华在她大腿上拧了下。
  小翠疼得哎吆一叫,揉揉眼过来与她挤在一头,在她耳边说,该出手时就出手,断腿就被我弄得神魂颠倒了。
  国华说,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还用你教。
  小翠嘻嘻一笑,对对对,你是师傅,放个屁熏得男人直翻跟头。
  国华笑了。
  第二天,国华回家了。态度是发给朱科长看的,当然不能生父母的气,反正父母这回是无法干涉她的自由了。
  新房盖得差不多了。这天断腿找到国华,说周总要她跟自己到水泥厂去一趟。水泥厂原是乡办企业,后来因资源耗尽报废了,厂里的机械被卖了,剩下几间破厂房在述说着一个陈旧的故事。看了后,国华问断腿,周总是不是想将这废弃厂房租下来,将制砖的机械搬过来,在这儿建砖场。断腿说她猜对了,周总与乡里将租用的事谈妥了。
  验证了猜测,国华很高兴,如此一来,煤矸石与石灰渣就变废为宝,成新资源了,要不了几年,废弃物逐渐被清除后,陀龙山的自然面貌就重现了。
  将简易的工棚拆除后,断腿组织人将制砖的机械搬过去,将砖厂的事办妥了。
  有天夜里,映照给国华发了份電子邮件,通知她尽快与村主任将搬迁的人家安置好。
  随着搬迁工作的展开,那些户主来问吴算盘怎么办?吴算盘哼哼叽叽的,可在外面学养鸡技术回来的吴家宝说他家老屋里闹鬼,他要搬。他一开口,其他户主纷纷说住新房不掏钱,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吴算盘见想阻挡也挡不住,索性顺水推舟让他们将老屋保管好。
  搬迁安置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闲聊时,国华从断腿的口里得知,小翠家屋背后夜里的哭声是周总让他用录音机播放的,瞎子也是他请的,钦佩映照将这事办得有计策。不然,有父亲从中作梗,二叔家准是难缠的钉子户。
  二叔搬家那天,吴算盘也去帮忙。国华见父亲经过治疗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帮着抬东西时忙得浑身是劲,陡然醒悟到,映照组织屋场的中老年人去县医院体检,不单单是为了医保,而是乘机告诫人们治病,以保证吴家屋今后事业发展的人力。
  将新家安顿好,应娇将老屋用石灰粉刷一新,把她家承包的那片长着杂草与低矮的马尾松的山地用竹篱笆围了起来,告诉国华是周总让她这么做的,来年好在小翠的父亲带领下养土鸡。国华要她将篱笆扎紧些。
  
  十一
  
  这天夜里,皓月当空。
  国华正在家里做发粑,接到了映照发来的短信,说他在河边的竹林里等她。
  映照终于约自己见面了,国华忍不住一阵激动。踩着皎洁的月光往河边走时,离那片竹林越近,她感到心跳得越厉害,步子也越走越慢。怎么啦,又不是大姑娘约会,羞涩啥呢?稳定了一下情绪,国华不想让映照久等,抬起头劲鼓鼓地加快了步子,因为她预感决定婚姻命运的时刻到了。
  映照果然在竹林边徘徊。见她来了,他伸出手,她也礼貌地将手伸了过去。相互握了握,松开后,映照说,你来了。国华轻轻嗯了一下。他约自己来的,国华等他说话。
  河面很平静,远处水面上泛着层碎银子般的月光,使景色格外静谧优美。
  映照对着河面,轻声说,当年,我在这儿欠你个约会,今晚我是来还愿的。
  国华宽慰他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说它干什么。
  映照说,我约你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叙旧。
  国华反问,那是干什么?
  映照说,你先看一份资料。
  说毕,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打印装订好的资料,递给她。
  俩人在竹林旁的草地上坐下,映照揿亮带来的充電手電筒,照着让她看。
  打开资料,见封面的题目是《关于沙家畈与陀龙山综合治理的规划报告》,国华的心为之一紧。屏住呼吸翻开仔细一看,她顿时被紧紧吸引住了,因为这份长达数十页的规划报告是将河西、河东纳入一个全新视角来思考的,陀龙山废墟的治理则是其核心内容。规划报告做得很详细,既有近期目标,又有远景计划。近期目标重点放在开发发粑食品业,用现有的煤矸石与石灰渣等资源建砖厂,建一个影视拍摄与武装训练基地,将河西的农业生态风景区与和陀龙山形成的新景点连成一片,开发农业生态旅游业,在待清理的田地中建一个生猪饲养场,用空闲的山头建养鸡厂,搞原生态养鸡,同时用野生的苜蓿、猪屎豆等植物改良破坏的土壤,开条引水渠保证灌溉,种植附加值产较高的水果,边恢复生态环境,边建立果木基地,等等。规划的大前景是抓住建设新农村的契机,将大沙畈与陀龙山建成一个山畈相结合集现代农业、现代种植业、现代养殖业于一体的大型综合经济实体。
  看完资料,国华茅塞顿开,窝在心里的谜团随之释然。她激动地一把抓住映照的手,兴奋地说,照这样干,陀龙山这个烂鸡窝就获得新生了。
  映照紧紧攥着她的手,感慨地说,以前我们只顾眼前利益,将一个好端端的家园弄成了一片废墟。可废墟也是资源,河西的那片大沙滩让我改造成了宝地,我相信一定能使陀龙山获得新生。不瞒你说,我早想来开发了,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现在国家一再强调保护环境,发展低碳产业,建设绿色家园。有党的好政策,我们的经济势力也雄厚了,应该抓住机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想着近期目标,国华担忧地问,搞发粑食品业、建砖厂和养殖厂,这些事好办,可建影视拍摄与武装训练基地,可行吗?
  映照回答:我就晓得你会觉得这事有点儿异想天开,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与几位导演与制片商已签订了合同,再过两个月,就有一部抗日战争和一部解放战争题材的電视连续剧“打仗”的场景,在这儿拍摄。
  国华问,能挣钱吗?
  映照把握十足地说,不挣钱我当然不会干,初步估算了一下,挣回我在这儿的前期投资绰绰有余。你说说,電视剧拍好播后出,这儿还有什么价值?
  想了想,国华说,那时,我们可以吸引顾客来观光,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将拍摄的场地作为景点,与你们河西的景点联合起来开发农家旅游业。
  映照又考试般问她,武装训练基地,我想免费提供,这是为何?
  沉思片刻,国华答道,我在县電视台播出的新闻节目中看到,县领导干部每年要进行一次打靶投弹训练,你是想让他们多了解陀龙山
  哈哈一笑,映照高兴地在她肩膀上一拍,说到底没辜负我的一片苦心,你看问题的能力提高了。
  国华不解地问,这话这么说?
  映照笑着对她解释说,这次来陀龙山,他之所以没按常规走行政路线,回避与她正面打交道,目的就是给她思考与分析问题的机会,提高她看问题的能力。因为搞企业最重要的是人才,而培养统军人物最重要的是培养能力……
  国华笑道,你真够损的,用这种办法让我学习,差点儿使我误会了。
  映照笑了笑,继续说,规划报告中的内容,我想以我们公司为龙头来运作,最近打算将陀龙山股份有限公司建起来,想聘请你当公司副董事长。
  国华问我行吗?
  映照说,依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行,但可以在干中学,在干中发挥你的才干。我相信你能干好。班子的人选我已替你物色了,两个助手也帮你带出来了。
  国华问是断腿与小翠吗?
  点点头,映照胸有成竹地说,断腿给你当助理,小翠生成是当办公室负责人与导游小姐的料,再发挥你父亲的特长,请老人家拨算盘珠子任财务主管。具体事宜,等公司成立时,我们再详细研究……
  听罢,国华激动地连连说太棒了。
  映照从她手中接过资料,慎重地对她说,他要将这份规划报告尽快提交给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等领导,力争尽快获得批准,争取项目扶持资金。
  说完这些,映照点支烟,说我们不能等,不能靠,要抓紧时间主动打开局面,使县里领导晓得我们在干了。眼下有大量工作等着去做,你要积极配合我。今晚找你来,主要是谈这事。将手臂一挥,国华说,好,我听你的。
  光听我的还不行?
  那你还要我怎样?
  映照卖了关子,笑着说,还有个喜讯要告诉你,不过暂时不能说……
  透过喜讯这俩字,国华估猜到指的是什么了,双手一捂脸,羞涩地说,晓得了,我晓得了。
  映照逗她问晓得什么了?
  国华也卖关子回答我也不说,不说……
  月光中,俩人的身影不知不觉融合在了一起……
  那部抗日战争题材的電视连续剧“打仗”的场面在陀龙山开拍了。有架小型直升飞机飞在天空拍摄着。面对“战场”上一片激烈的枪炮声,充当群众演员的吴算盘心里乐滋滋地道:映照这小子头脑真灵泛,竟想到这事了。
  国华开着喷有陀龙山绿色食品发粑字样的面包车,装着发粑,往县城急驰而去……
  这天上午,映照给国华发来短信,说在村口等她,要她一起去办证。
  国华敏感地猜到映照这次要与她办的是什么证了,赶紧从箱子里找出那只一直珍藏的手镯,戴在手上,喜悦地朝村口大步走去……
  
  作者档案
  杨继光:男,河南省光山县人,大学文化,曾在农村插过队,当过電工。1982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已在《清明》《安徽文学》《野草》《牡丹》等大型文学期刊发表中篇小说10部,短篇小说多篇;在《家庭》《知音》《恋爱?婚姻?家庭》《莫愁》《人生与伴侣》《人之初》《家家乐》等期刊发表大量散文、纪实文学、报告文学和随笔,作品累计190余万字。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