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写作者都有一个属于他个人的文学上的村庄,这个村庄是隐晦的,完全隐藏在他的内心,不为人知。它寄托了他全部的文学乡愁,收留了他到处漂泊的灵魂。通向村庄的唯一道路就是写作者的文字。这个村庄也许没有具体的名字,也不是个真实的村庄,但的的确确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水门村就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村庄。我是这个村庄的村长,唯一的户籍警。村子里住了什么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有我知道。有多少条狗,多少只猫,天上飞着多少翅膀,没谁说得出。后山的坟墓里埋着谁的祖先,路边遗失的一只鞋子,它的主人是谁,只有我清楚。谁住在老屋子里,谁躺在山坡上,也只有我知道。他们的欢笑,他们的呼喊,我听得见。他们的痛楚,潜伏在每一条皱纹里的失落,以及掌心里幸福的厚度,血液里的温暖,这些都只有我一清二楚。换了谁,这个村子就不存在了。从来都不会存在。
我在很多小说里写到过水门村,今后还会继续写下去。在我老家邻近的一个乡镇,确有一个叫水门的村庄,可惜不是我书写的这个村庄,我只是盗用了它的名字。我在农村出生,长大,以泥土为伴生活了三十多年。而且现在,几乎每个月我都要回到老家那个村子一次。无论从地理上,心理上,血缘上,都无法割裂我同一个村庄的联系。在村子里,或者在返回村子的路上,我都能遇到一些熟悉的脸孔。他们行走在田野上,在河滩上放牛,或者匆匆忙忙到另一个村庄去奔丧,满脸的悲戚。这其中还夹杂一些特殊的面孔。我说不出他们的独特,他们好像生活在村子里一个隐蔽的角落,只有平静时他们才突然从我脑海里蹿出来,鲜鲜活活在我面前。
其实生活在水门村的每个人物都是独特的。我收集了许许多多的人物,将他们都落户在水门村。我给他们取了个共同的名字,叫《水门世相》。我写了四十八篇这样的短稿子,涉及到近百个人物。我想通过这些人物,撰写一部传统乡村的拍案惊奇,勾画一幅酸甜苦辣的鲜活世相,描绘一种草根阶层的另类生活。
这是一个乡村的复合体,既有谋求生活的小智慧,也有玩弄生活的小聪明;既有男欢女爱的纯朴坚贞,也有遗世独立的悲怆孤独;既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温暖幸福,也有复杂得无法再复杂的辛酸苍凉;既有顺世昌运的得意,也有流世苟活的失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个人又是相互交叉相互渗透的。
这是一张张活生生的脸谱,既有高雅翰墨的上九流,也有盗贼娼妓的下三滥,有石女侏儒神汉花痴罗锅,也有乞丐傻子赌徒酒鬼,有靠脑袋生存的高手,也有靠身体存世的蛮牛,他们对生活或执着,或沉迷,或漂流……各有各的方式,各显各的能耐,有的是过去式,有的是现在式,可他们都是真实的存在,是无法复制的存在。他们是和谐的,又是矛盾的;他们是温软的,又是坚硬的……他们是无数个人物的浓缩,每一个都代表着复数,代表着立体,代表着乡村的门、亚门、纲、目、科、亚科,代表着一个地域的系、族、亚族、属、种。他们的灵魂聚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遗落于现代都市之外的传统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