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下到矿井
那是在八月
或者风正吹送着鄂尔多斯的黄
沙那些秋色在黄沙的弥漫里有些儿冷
有些儿枯有些儿——不断地打着寒颤……
啊那是秋之下的高原
我在神东的矿井沿着宽阔的巷道
乘坐汽车奔赴矿井
一个弯过后是一个弯一个灯盏照亮的道路
是另一个灯盏那些光明充斥的地底
是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铜墙铁壁似的
开采着又一种光明
那些在地底下奔走的人戴着工作帽
额头前射着矿灯
一一从我眼前一一走过
那些人不多脸上有些儿煤灰
那些人冷静表情有些许的微笑
那些人高大渐渐地从我的眼前矗立起来
高出地平线高出早晨的太阳
那些眼睛亮得我心里暖暖的
当转过更多的弯更多的巷道
更多的灯照着我的心灵
我在地底的穿行让我的灵魂经受莫名的
洗礼这是中国最大的煤炭生产基地
这是神华集团的旗帜是共和国的旗帜
煤海的波涛翻滚着共和国的力量光明
源源不断的黑煤在皮带上躺着
在我的身旁经过
我不认识的黑煤陌生又熟悉的黑煤
接近我的眼皮之后接近我的血液
我翻滚着大地深处的滔浪
感受一种源源不断的上升
不仅是从千年的黑暗往地面升去
往光明升去往太阳奔跑
那些黑黑的煤粒
一颗颗都是珍珠似的眼睛
和矿工的眼睛一起
照亮生命高蹈的行程
我在矿井下深入
煤在矿井下浅出
许许多多的光芒照彻我们
渐渐醒来的梦……
迎面遇见矿工
不由自主想起毛主席的那句话:人民万岁
当然我不是说我就想到了这句原话
我是说我想到了:矿工万岁
我的矿工兄弟
与我小学教科书上的面容
已发生很大的变化
他们虽然还戴着安全帽
虽然还在帽顶别着矿灯
虽然脸上身上还有着黑黑的煤灰
但是他们的个子高了 面容俊朗了
微笑阳光了
心是一片开采光明的辽阔土地
他们在矿井的洞口 看见我就笑
看见我们一群人就笑脸不那么黑了
牙不那么白了
但英武的身姿一会儿就升起来
我看到阳光从玻璃外面照进来
落在煤海的文化长廊上
那些矿工兄弟他们与文化长廊一起
成为从地底开采上来的新文化的标本
与我与我的眼睛
与我灵魂触及到的震撼
伴着一幅幅的画面黑白片
彩色片旋转似的闪过
从地下到人间就几秒钟的距离……
帽子下面的眼睛
或许不仅仅是我最难忘的
是那帽子下面的眼睛朴实 闪着光芒
带着煤的黑和珍珠的黑
还有黄金的光泽
把山川和河流都留在上面
把对家的爱和对祖国的爱都留在上面
把光明和梦想都留在上面
把希望留在上面把开采的力量姿势
晚间积蓄力量的酣睡吃饭的快速
粗壮的肱二头肌拢起来的山峰河谷
大地的麦穗稻谷的清香
还有工业化初期 中期 后期的拼搏
都用智慧和汗珠 留在上面
那闪着光芒的眼睛
黑黑的 晶莹剔透
有许多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或者将来能够看到更多的矿
纯粹和大美都留在上面……
钢铁合奏
其实你可能早就知道了 现在采煤
是生命进入地底的舞蹈 是钢铁的合奏
进发着埋在地底的更多强音
那天我在地底看见一排一排的钢铁
像正在建设的城市的工地似的
像林立着脚手架似的
像阳光倾斜无数的钢铁起立似的
像黑夜的灯光下煤炭们奔跑着集合似的
有许许多多的黑白键
进入大地深处的
起起
伏伏
我想那些钢铁
钢的是人类的执著
直到今天用坚固的安全舱
把地底的能量挖掘出去
铁的是人类的执著
把属于埋藏的深隐的 陷落的
酝酿的在地底永不见光明的
一丝一缕 都掏到阳光下去创造更多的阳光
那些钢的铁的轰鸣
有一两只手用遥控器和对讲机的低语
成千吨成万吨地运输出更多的黑夜语言
成为照亮大地的光明
那些钢的铁的合奏
最终回归成矿工的合奏人的合奏
生命伟大尽情舞蹈
在地底深处的生命辐射着大地的力和美
合奏天底下地底下的盛会……
黄昏的堆煤场
从阴影的另一面看那些黑是庞大的
像山堆起来之后覆盖更多的山
上面不长草只有黑黑的土或者黑的石头
压着很久很久的梦有几个人绕出庞大的弧
线绕出一道又一道印痕许多年过去了
都没有消隐 不过红色的挖掘机在不远处
轰鸣像这个黄昏渐渐接近的梦
有许多人在挖掘机的声音里
看着更多 黑的土黑的石头最后是黑的煤
一层一层一层地把生活的真实与虚幻覆盖
于是有一些花朵在夕阳的余晖里
在堆煤场的另一面盛开
闪现着某些永远不会消逝的笑脸……
黄骅港 海边更多的煤
第一次接近海我以为这个地方
是陌生的小地方是风吹不到边的地方
听说有武术在这一带发展得很快
所谓豹子头林冲 曾经在这边的沧州习武
那晚到达海边到达港口 看到平坦开阔
看到波浪翻卷
看到风把码头吹打得一阵一阵的颤动
看到阳光剩下来似的在码头上斜着
伸出手仿佛能拽出几根丝线
那印象最深的是海边的堆场那么多的煤
那么多黑的山从波浪里涌出来
凝固似的成为黑的波浪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在海之上成为山
在山之上成为海在波浪之上是更多的波浪
许许多多的人在波浪里渐次展开笑容
把更多的煤运往这个堆场
当然机械是一种替代
不是灵魂听命于轰响是生命的创造
在冰冷的转动里 啜饮着腥成的海风
那么多的煤在机械履带黑色皮带齿轮
和机器的操控中 更高地堆起来
像港口渐渐陌生的目光接近又一种真实
我说海边更多的煤更多的积聚
分化沿着海浪翻卷那些拍击生活的手
拍着船舷一船一船地把光明与梦想
都运输得很远很远……
望着巷道
那边是没有太阳的这边也没有
最多有一盏一盏的灯光贴着壁
像某些时刻某些人的眼睛
在暗暗的地底下发亮
把巷道照得只剩下两行
带着水汽的车辙
我就坐在车子上面
望着巷道那些光隐隐约约
仿佛对着大地诉说的嘴唇
在黑暗中翕动
然后随着车轮子的翻滚
一颤一颤的
那些星星点点的灿烂从这一天
到那一天从远古到今日
或者到我坐着的车子的前头
始终闪闪烁烁
我知道就是沿着这个巷道
那些沉淀在远古的煤
那些黑的脸
红的光芒
用钢的铁的皮带的开采与输送
源源不断地接近人类的心脏
给春天和冬天
抹上又一层美
好多人在昏暗的光里面
望着巷道
那些飘浮不定的梦
不会醒来
但能够沿着车辙
走得更深……
哥哥喊你一声煤
那在煤堆旁边观察的少女
用露水纯粹的眼眸
看着一个矿工
那矿工戴着安全帽穿着下井服
黑红的脸膛叮叮当当地挂满
朴实的笑
矿工的笑是甜的
少女的眼眸是甜的
恋爱中的矿工和少女都是甜的
他们在太阳的边缘
相互伸着彼此握不住的手
少女说哥哥喊你一声煤
矿工说妹妹喊你一泓水
哥啊妹啊
煤融进水水融进煤……
煤堆旁的刺玫花
那么多的黑色海洋波浪涌动的边缘
是波浪波浪再往前推
是点点的黄土
黄压着黑黑压着黄
真是有缘分呢相互压紧再压紧一些
看到另一个你你在风中摇晃摆动姿态妖娆
百媚千娇那深藏着的美从春天泄露出来
尽管有些儿迟暮尽管灿烂不再
新鲜不再凋谢的瓣儿
有些儿松弛了
但仍透着压倒群芳的琴韵
有一阵阵的风在走
有脚步绕着你徘徊
大地啊煤海啊
那些爱美的目光和心灵
在岁月的针尖上
疼痛地把你揉碎然后再拼起来
你就一如既往地开着不管风如何吹拂
你就一如既往地美着不管雨如何扑打
你是你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旧影
一个影子与一个影子重叠
让我在煤堆的旁边
不经意地看见心潮有些起伏
有些儿澎湃……
薄雾中的矿山
越过薄雾是那年那天那个时辰的几个人
跟在推土机的后面穿过弯曲的山路
走出了矿山的轨迹
矿山在朦胧中显现出轮廓高耸曲线分明
接到天边的渐淡的浅蓝
把山上的一切都掩蔽
没有人会像我一样把想要看到的
都能看得清楚
其实我也看不清楚的
比如矿那在深山中在地底的物质
比如花朵在山沟山脊山路边的开放
比如煤怎样黑怎样从地下走到地上
继续保持最初的本色 然后在大地上
遥远地发光 比如我想说的那些人啊
都是我的朋友亲戚喜欢或不喜欢的
都在村头工地
依靠大山仰着谦虚的头颅
我真的看不清楚薄雾中的矿山
那高低起伏开采掘进铁锤和风眼
在薄雾中都隐去了
只有山中的那些人啊一个一个地出没
成群地用双手开挖山中的生活
他们在薄雾中露出厚实的嘴唇
作者档案
周启垠:男,1969年4月生,原籍安徽六安,现居北京。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参加诗刊社第23届青春诗会。1992年发表作品以来,已在《诗刊》《星星》《绿风》《诗歌报月刊》《解放军文艺》《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千余篇,有作品荣获第六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美岛杯”全国诗歌大奖赛一等奖、解放军全军文艺新作品二等奖、解放军总政治部抗洪作品一等奖等。出版诗集《红藤》《激情年代》《鸽子飞过》,散文集《心灵贵族》《平步山水》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