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年间,邳南一个叫土山的小镇出了桩奇案。一个叫陈仕奇的商人从南方运回一船大米,当晚把粮卸完归仓。因太过劳累,回房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一看,和自己睡在一起的妻子王氏,竟被人割了脖子。陈仕奇吓得大喊大叫,滚落床下,家中的帮工佣人听到喊声,齐往陈仕奇卧房跑,一看夫人被杀,赶紧到县衙报案。
刘县令听说出了人命,立刻带上仵作前来验尸。仵作验完说陈妻王氏是被人用刀杀死,一刀毙命,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死前没有挣扎迹象,是熟睡中被杀。刘县令又在陈仕奇住房前后仔细勘察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再看门窗无损,也没有被撬动的迹象,就把陈仕奇带过来问话。陈仕奇嘴直哆嗦,流着泪结结巴巴地说:“小民……小民,卸完货太累了,回房睡得太死,什么……什么也不知道……”刘县令又问当晚住在陈家的所有帮工佣人,可曾听到或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和事。众人都说,卸完船已快天明,太累了,睡得太沉,再加上陈氏夫妇睡在后院,因此并没听见什么动静。
这时,王氏的娘家人听说女儿被杀,来了几十口子到陈家,齐喊冤枉,求县大老爷给王氏报仇。王家人说,王氏被杀,定是陈仕奇所为,因为他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必是另有新欢,嫌弃原配,所以回家就把妻子杀了!刘县令摆摆手说:“无凭无据,陈仕奇如要杀妻,哪里不好找地方,非在回家当晚杀妻在床,这不是自找麻烦吗?”王氏爹娘大哭说:“大老爷,我女儿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会偏等陈仕奇回来,在他房里杀死我女儿,不惊动别人呢?”刘县令沉思不语,他让衙役先把陈仕奇带往县衙,关进牢房。
第二天,王氏家人又到县衙击鼓告状,求县衙大人给个公道。陈仕奇被带上堂来,刘县令一拍惊堂木,问:“陈仕奇,你身为生意人,常年在外,是不是另有新欢,嫌弃王氏便回来把她杀了?”陈仕奇大喊冤枉:“大老爷,小民常年在外奔忙,都是媳妇在家操劳,俺知道她辛苦,心疼还不够,怎会去拈花惹草?”
“本官问你,睡前可曾与你妻吵嘴,门窗可都插好?”
“回老大爷,小民和妻子结发六载,从没吵架拌嘴,睡前门窗都是妻子插的。”
“你们可有什么仇人?”
“大老爷,小民一向多在外少在家,妻子很少出门,人又贤惠,从不招惹是非,俺们并无仇人。”
“这就奇了,你们既无仇人,睡前又插上了门窗,何人能进到你屋杀人?难说是鬼怪不成?你妻早不被杀,晚不被杀,偏偏在你回家当晚被杀在床,这事和你脱不了干系,还不快从实招来!”
“冤枉啊!老爷明鉴,小人若真的嫌弃妻子,休了就是,又何必杀她在自家床上,惹事上身……”
刘县令被问得无话可答,只得退堂,把陈仕奇押回牢房。
当晚,刘县令正在书房苦苦寻思,忽觉一阵阴风吹来,桌上灯烛一暗,窗上映出一个人影。刘县令大惊,喝问:“是谁?”窗外人影答:“某家关公是也,因怕你冤枉好人,特来告知:王氏不是陈仕奇所杀,望你详查……”刘县令隔窗看那人身高有八尺,颌下一部长髯,看不清面目。刘县令忙问:“王氏是被何人所杀?还请仙驾告知。”半天不听回音,仔细一看,窗外人影已无,不知何时已走了。刘县令越发觉得此事太蹊跷。
第二天,刘县令命人带陈仕奇上堂问道:“陈仕奇,你这一路回到家中,可曾碰到什么人和事,你要点滴不漏,都讲给本官听。”陈仕奇想了一会儿,一拍头说:“大老爷,小民想起来了,确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个奇人。”
“讲讲!”
“那天小民粮船在闸口等着过闸,岸上一人要搭小民粮船,让把他捎带到邳州。等船到了邳州后,那人却没忙着走,而是靠近小民身边轻声说:‘送你几句话,你要牢记:停船莫住舟,别站灯下头;夜晚安歇时,紧靠床里头;如若遇祸事,一句记心头;斗谷三升米,只向此中求。’他叮嘱小民定要牢记,不要让外人知道,说完下船走了。”
“那人长什么模样,穿着打扮如何?”
“俺记得那人是高个子,赤红面目,看人时眼眯着,说话声音很低,穿着件绿色长衫,头戴帽子,压得很低,连腮胡子很长,把半张脸和前胸都遮住了。他刚上船时,小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现在一想,那人跟俺那关帝庙里的关公神像穿着长相差不多,莫非是关帝爷显灵,特来给俺示警也说不定。”刘县令又问:“那人说的话,你可记得?是否都照做了?”
“回大老爷,小民也似懂非懂,只觉事情奇怪,就照他话去做。头一句是‘停船莫住舟’,俺船到码头,天已黑了,本想在船上住一晚,第二天再卸粮回家,因这句话,俺没敢在船上住即找人连夜卸粮,在家住的。第二句‘莫站灯下头’,卸货时,妻子给俺举油灯对账,小民始终离妻子所端油灯尺把远,不想她手一软灯一歪,灯油洒了出来,因小民没站灯下头,所以灯油才没滴小民身上。回房睡觉时,小民也是照他说的‘紧靠床里头’,本来,妻子让我睡外面,我趁她睡熟,又换到里面的。看样子是有人想杀俺,却误杀了妻子。只是‘斗谷三升米,只向此中求’,小民终不解是什么意思。”
刘县令把后两句沉吟了几遍,眼一亮,一拍桌子:“来人,速到陈家把康七捉来。”众人答应一声,不多时便把康七锁拿上堂。康七跪在堂前,大喊冤枉:“青天大老爷,小人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为何捉拿小人?”就连陈仕奇也说:“大老爷,康七在我家多年,从没干过坏事,大老爷为何要拿他?”刘县令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良民不良民,等会儿便知。张三、李四,速到康七住处仔细搜查。”“是!”衙役们去了一会儿,手捧一把带血迹的尖刀和血衣上堂回禀:“老爷,这刀和血衣是在康七床下木箱中搜到。”再看康七,跟摊烂泥样在地上嘴里连说:“俺招,俺全招……”
原来康七和陈仕奇本是相邻,这康七人长得不丑,又识文解字,遇事颇会察言观色,深得陈仕奇喜欢,就把家中一切往来账务都交康七管理。康七见陈家财产越来越多,早就心生妒恨,一心想谋夺陈家财产,见陈仕奇经常在外,王氏一人在家,就千方百计讨好撩拨王氏,遂勾搭成奸,并和王氏定计,专等这次陈仕奇回来,就把他杀了。谁知下半夜摸到房中,摸到靠外睡的王氏,认定是陈仕奇无疑,一刀下去,却错把王氏杀了……
“这都是实情,求大老爷饶小人一条狗命。”
刘县令一拍惊堂木:“来人,将此贼重打一百大板,关进死牢。”
陈仕奇百思不解,问刘县令:“大老爷,您怎知是康七杀人呢?”刘县令笑笑说:“那人给你说的前几句都应验了,这后两句‘斗谷三升米,只向此中求’,你想‘斗谷三升米’,一斗谷三升米定是七分糠,‘七糠’——康七,所以本官认定你家中必有个叫康七的人,结果还真是康七作案。只是本官不明白的是,是谁事先给你示警的呢?”陈仕奇直起身子说:“老爷,定是关帝爷他老人家,因俺每次回家,都先去关帝庙上香,他老人家看俺心诚,才特显灵来救俺的。”刘县令点点头说:“昨夜,本官也看到关帝爷了,只是……只是本官却不信有神灵。”然后一拍脑袋:“知道了,来人,到陈家把所有男子不分老少,统统带来。”
衙役去了一会儿,把陈家所有男人全带到堂前。刘县令下堂,挨个查看问话。当问到一个二十多岁高个子的男子跟前时,刘县令对他看了又看,伸手拍拍他的肩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回大老爷,草民叫张知恩。”“知恩好,知恩图报嘛。你到陈家几年了?”“草民五六岁时就到陈家了,因那年草民随母要饭,遇大雪天讨要无门,母亲病倒在陈家门口,是陈老爷将俺母子收留家中,又给母亲治病。冬有棉被夏有单,陈老爷对俺母子有天高地厚之恩,因此,母亲给俺改名叫张知恩。”“所以你才两次三番装扮关公,搭救你的恩人是不是?”张知恩一听,赶忙跪下,给刘县令磕头说:“大老爷,草民怕把事情说出来,丢陈老爷的人,没法才装关公的。”“事都已经出了,你就照实讲吧!”
张知恩清了清嗓子说:“十天前的晚上,草民肚子不好,起来解手,无意间看到个人影一闪到了夫人房中,草民想陈老爷不在家,莫非有人想欺负夫人,就赶紧跟着悄悄来到夫人房门口。刚到门口,就听屋里有说话声,细听,却是康七的声音,就听他说:‘这回咱别再等了,等陈仕奇船一回来,我就半夜潜到船上把他杀了,到时这陈家所有还不都是咱的?’又听夫人说:‘他要不在船上看货,回来住呢?’康七说:‘那也好办,他卸船对账时,你给他举灯,假装手软,把灯油滴在他头上。你假装插门,别插死,我趁他睡熟,摸进去,记住你靠里边睡,让他睡外边,我摸到头上有油,一刀杀了!给他来个暗算无常死不知。’夫人又说:‘你在我房中杀人,我害怕。再说,他要惊醒喊起来怎么办?’康七说:‘我给你包迷药,睡前你把迷药放在两碗茶水里,你和他都喝了,再睡觉,一睡过去,不就不怕了!’俺当时听了,差点吓死,有心喊人捉奸,又怕给陈老爷脸上抹黑,害怕他二人不认账,说俺诬赖他们,回去和母亲商量,才想出装关公的法子给陈老爷警示。俺想陈老爷没在船上住,灯油也没浇陈老爷头上,康七该死心了,俺就回房睡了。谁知康七贼心不死,到底把夫人给误杀了。俺看陈老爷被抓,才两次穿上租来的关公戏装,去给您提醒的。想不到大老爷能看出是草民扮的。草民说的句句实情,请大老爷明察。”堂下众人听了张知恩的一席话,这才恍然大悟。王氏父母听了,更是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县令一拍惊堂木:“众人等听判:康七欲谋人产业杀人害命,判秋后处斩!王氏不守妇道,已被奸夫所杀,不予再判。陈仕奇无罪放回,张知恩装神弄鬼,本该责罚,念其护主心切,打二十大板,也免无罪,其余人等全都无罪放回。”这正是:
何须拜佛敬神灵,
神灵就在人心中。
善恶莫说人不知,
天网恢恢终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