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过对传统服饰实物的整理及相关资料文献的研学,发现以瓶子为主题的图案普遍存在于传统服饰及荷包、腰包等服饰品中。文章以此为切入点,考析瓶纹图案的起源与发展以及所暗蕴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瓶纹图案 起源发展 文化内涵
瓶是中国人喜用的容器之一,作为日用器皿、赏玩之物、佛教圣器,既为民间大众所喜爱,也被文人雅士所青睐。瓶由器具衍生为一种装饰图案后,以瓶和瓶花为主体的图案大量地应用于传统服饰之中。其应用之广泛,或许不应简单地理解为人们对瓶及瓶花的偏爱,抑或是一味认为瓶寓意平安而受到大众的追捧。瓶纹图案的广泛使用包含着人们对于瓶的承载能力的赞美,因其承载生命、滋养生命的能力而形成的水瓶崇拜又与人们原始的生殖崇拜情结有所联系,随着时间的推移,瓶纹图案所体现的生殖崇拜情结被逐渐隐没和异化,这种原始情结和期望平安的现实诉求在服饰中的体现又是丰富而有趣的。
瓶纹图案的起源与发展
“瓶”在《说文解字》中为“缾”,瓮也,即汲水器。《礼记·礼器》曰:“燔柴于奥,夫奥者,老妇之祭也。盛于盆,尊于瓶。”可见瓶还是祭祀的礼器。《饮流斋说瓷》谓瓶:“古人制器载酒,以铸神。牺尊象尊,导源至远,此尊之权与也,一变而为瓶,用以插花清供。殆缘后起,腹口相若者,谓之尊,口小腹大者,谓之瓶。”由此可知,瓶原是指汲水器,又做古代炊器、酒器,后成为生活中的陈设品,而后则泛指腹大颈长的容器。
瓶作为装饰图案的起源时间尚无定论。元代,宝瓶图案作为八宝吉祥图案之一出现于瓷器上。明代,瓶的吉祥寓意及与“平”谐音,使其作为一种装饰图案自然地延伸到丝织图案中,如丝绸上端庄、充实的瓶花及宝瓶图案。①清代,瓶纹图案在服饰品中的应用臻于鼎盛,乾隆时期的一件极其秀丽的后妃吉服便是很好的例证,②浅绿色的衣身上绣满各种当时的观赏瓷器,对瓶形状、纹样和花色等特点的表现可谓淋漓尽致。
瓶纹图案在服饰中的表现形态与组合
(一)瓶纹图案在传统服饰中的表现形态:抽象、具象。
瓶纹图案在传统服饰中的形态有抽象和具象两类。抽象瓶纹多为口小腹大的花瓶,强调瓶身轮廓,细节多被省略,常与花草一起出现,组合随意,多用于荷包、腰包等小型服饰品上。瓶图案常因制作者的喜好、个人素质等被夸张变形,这些变形大多属于具象性抽象——是一种不脱离具体形象的抽象活动,或借助于客观事物形象的轮廓、外貌、特征所进行的一种抽象,③使得图案变得更加奇妙活泼。
具象瓶纹中瓶的造型与组合更为细腻常见,造型多为观赏瓷瓶,如直口瓶、梅瓶、玉壶春瓶、双陆瓶、灯笼瓶、象腿瓶、撇口瓶、蒜头瓶、胆式瓶、宝月瓶、双耳瓶、交泰瓶、葫芦瓶等。
此外,瓶纹中,瓶自身还带有很多纹案,如冰裂纹、龟背纹、云纹、回纹、如意纹等。另外,瓶中套花的样式也较为多见,形制类似宋代典型纹样“花中有花”。
(二)瓶纹图案。在传统服饰中以瓶作为单独纹案的情况较少,多与各种动植物、器物组合形成不同的主题,形式丰富多样。
瓶与动植物的组合。此类组合中瓶多与祥花瑞草、祥禽瑞兽相伴。常见的主题有:1.牡丹与瓶组合。牡丹寓意富贵,瓶则指平安,故此图案寓意“平安富贵”,为传统服饰中最为常见的刺绣纹案之一(如图1)。2.月季或四季花卉(如梅、兰、荷、百合、菊、桂花、水仙等)与瓶组合。月季四季长红,被视作祥瑞。此组合寓意“四季平安”。3.松枝、梅花、水仙插入瓶中,再配上灵芝与萝卜。《列于·汤问》曰:“渤海之东,有大壑焉,其中有山。‘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④此处以瓶代指“仙壶”,指仙人居地。故此组合寓意仙壶集庆,也称仙壶淑景。4.莲花与瓶组合。莲花有多种寓意,一为生殖崇拜的对象;二为佛家重要文化形象;三为“连、廉”。故此组合寓意丰富,既有清廉平安之意,又暗含多子平安的怀想。5.无名花与瓶的组合。此花外形多为牡丹,花蕊为石榴籽状,整体就是石榴套在牡丹花心里。此组合寓意多子,类似的寓意也常用瓶中生出葡萄与花来表示。6.玉兰、海棠与瓶的组合。“棠”与“堂”谐音,“玉堂”即富贵之宅邸,张柬之《东飞伯劳歌》中的“窈窕玉堂褰翠幕,参差绣户悬珠箔”便有此说法。此组合寓意玉堂和平。7.山茶花、松枝、梅花、灵芝、柿子和百合根与瓶组合。韶年与新年同意,唐太宗有诗云“韶光开令序,淑气动芳年”。此组合寓意新韶如意。⑤8.马与瓶的组合。马背驮瓶,“马上”,取意急速,此组合寓意马上平安。
瓶与其他日常器物的组合。除动植物外,瓶与其他日常器物所组成的图案在传统服饰中的出现同样频繁,常见的主题有:1.瓶中插戟,戟上挂双鱼,瓶旁配磬。“戟磬”与“吉庆”谐音,“鱼”与“余”谐音,整体组合表现喜事不断,寓意吉庆有余,常在婚庆中使用。《再生缘》写道:“……灯笼环配鹦哥架,双全福寿宕悠悠。吉庆有余珠坠脚,金花八对细细盘。”⑥2.瓶中插珊瑚与三根孔雀翎。“翎”即“花翎”,为清代冠饰。珊瑚玉、孔雀尾、三眼孔雀翎为清代一品官者所戴,⑦故此组合寓意翎顶辉煌,即官高位显。3.瓶中插如意或灵芝。如意源于秦衣带钩,雕刻云朵以为头,后联曲柄。此组合寓意平安如意。瓶中插三戟,瓶旁配芦笙。“戟”谐音“级”,“笙”谐音“升”。此组合寓意“平升三级”。此外,“笙”与“生”谐音,故也有生子之意。
瓶与其他形态的组成。1.瓶与其他佛教法器组成的八宝吉祥图案。宝瓶,藏语称“翁巴”,又叫不朽花瓶,为八吉祥图案之一,具有福圆满具完、无漏之意。佛教将它作为自己的吉祥物,内装宝石或圣水(甘露),象征着阿弥陀佛或花蜜,因而也象征着灵魂的永生不死。2.瓶在博古图、杂宝图案中的使用。“博古图”狭义指宋代《宣和博古图》,其为详绘青铜器器形、纹样、铭文、尺寸、重量等的金石学图录;广义指绘有鼎、尊、彝、瓷瓶、玉件、古籍等各种古器物的画。明清时期服饰上多见博古纹,不似文人画那么书卷气,亦不考虑其内容是否符合逻辑,组合随意灵活,更多了一份附庸风雅的意趣。
此外,与博古图相似的杂宝图更为随意,图中可见各种表示吉祥寓意的图案,常把瓶作为主体。杂宝图在服装中也较为常见,广东地区的马面裙尤喜此种纹样,图案亦雅亦俗、热闹非凡。
瓶纹图案所包含的文化意蕴
从“水瓶对生命之花的承载”到“水瓶崇拜”。瓶能盛水,水为生命之源。人们在传统服饰中广泛地使用瓶纹更多地出自“生命源于水、生命之树通天地而源于水的原始哲学观念”⑧。水瓶有着通天达地的功能,象征着生命之源。水瓶中承载的是生命迸发的蓬勃力量,它所透出的是生生不息的生命观。对生命的强盛与延续的渴望,使得水瓶逐渐成为生殖崇拜的符号。藏族宝瓶源于印度黏土水瓶。而在印度,子宫形状的圣水瓶在盛大的宗教“宝瓶节”上颇受尊崇。⑨
在清代及民国时期的许多肚兜、荷包及腰包上都绣有瓶图案,如图2所示为肚兜图案,图中央为水瓶,瓶中生无名花,花上立小人,仿佛是水瓶幻化出生命的过程,而肚兜、荷包及腰包所穿(佩)戴的位置正是子宫,这或可解为借瓶暗示并祝福人类生命的孕育和繁衍的强盛。
瓶与神灵信仰。关于瓶与神灵信仰,最为大众熟悉的是“宝瓶”与“甘露瓶”,二者皆为神圣美好之物。⑩甘露瓶中的柳枝是起死回生、消灾避难的象征。此外,佛家还有“瓶雀”之说法,《辞源》中对瓶雀的注释为:瓶雀即瓶中之雀。佛经以雀喻精神,瓶喻形体。瓶破雀飞比喻形毁而神不减。在一些地区的神灵崇拜活动中瓶是重要的器具,如在福建省柘荣县崇拜马氏天仙(马仙是福建民间信仰三女神之一,另两位女神为妈祖与临水夫人)的祭祀活动中,锡瓶是重要的祭祀器具,巫师将系有红带的一对银片从五米多高的岩石上向下投掷,以连扔九圣三阳为准,依此取得仙旨,取得仙旨后抱锡瓶的人选则用银片连扔三圣一阳来决定。取得的仙旨被置于锡瓶之中,瓶中还放有水和米饭,供神食用。当巫师确定马仙化身入瓶之后,便把瓶放到仙轿中由四人抬回到指定地点,而后将瓶取出放置于三张四方桌叠成的最高层,每天由文、武法师二班做供,目的是求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整个求仙活动中,瓶无疑被视为承载神祇的通天圣器,是无比神圣且神秘的器物。
“瓶”述“平安”——理想生存状态与生活俗信的交织。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和人们对自我认识的深化,瓶纹所蕴涵的生殖崇拜之意以及原始的哲学内涵逐渐隐没。宋以后商业繁荣发展,大量人口集中到城市,市民阶层的俗文化迅速发展并逐步取代雅文化。到元代,俗文化的发展超过了雅文化,此外战乱及异族统治使民众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过好现世上,对于现世和自身的关注使得人们对“平安”的需求显得愈加迫切。瓶的神秘性、隐寓性、象征性日渐衰微,而利用其谐音造成的象征含义——“平安”则变得更加普遍,瓶所代表的“永保平安”这一理想的生存状态既是日常生活的基本俗信,也是人们对理想生存状态的美好期望。这种美好期许最强烈最直接的表现便是“抱宝瓶”的婚俗。到清后期,一些地区出现了刺绣宝瓶壶,其形制丰富,构图有趣,很具装饰性。刺绣宝瓶壶及服饰上的瓶纹样是瓶符号的开拓、深化和世俗化,而将吉祥图案绣于衣裳之上则是最贴近人身、最直接的表示庇佑的方式之一。清时期服饰上的瓶纹图案的组合形式更加灵活多变,图案的风格也变得更加繁复华丽。
结语
瓶从日用器皿到作为装饰纹图案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从充满暗喻的通天祭器到斑斓多彩的观赏性瓷器再到服饰上的丝线缠绵幻化的纹案,一只瓶子所承载的意蕴和其带来的故事虽然只是中国浩如烟海的传统文化中的一支小竹槎,但它同样生机盎然地存在过,并且被饱含热情地使用过。瓶纹图案在服饰中的使用是一个雅俗并进的过程,其可粗犷如陶,亦可细致如瓷,交织着民间大众世俗功利的信念与文人雅士含蓄淡雅的审美。当人们把视角放在明艳娇俏的“生命的花枝”之上时,是否也低眉看到了那只承载着美好生命的瓶子?[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0CZS003)、教育部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09YJA760014)]
注 释:
①张道一:《中国图案大系(第八卷)·元明时代》,山东:邯郸出版社,1995年版,第287页。
②严勇、李理:《大清后宫的斑斓》,《中国之韵》,2009(11)。
③陈池瑜:《现代艺术学导论》,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
ANeeIhLAwvhCk8S1pWDNHLs1RWjV3qrY39Mv3no9gCY=年版,第201页。
④王连海:《中国民俗艺术品鉴赏·刺绣卷》,山东:山东科技出版社,2001年版,第169页。
⑤王源远:《汉族民间吉祥图案研究》,兰州大学2007年硕士论文。
⑥陈端生[清]著,孙菊园校点:《再生缘》,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521页。
⑦班昆:《中国传统图案大观(三)》,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293页。
⑧靳之林:《生命之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页、第139页。
⑨比尔(Beer.R.)[英]著,向红笳译:《藏传佛教象征符号与器物图解》,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4页。
⑩罗伟国:《话说观音》,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38页。
《辞源(修订版,第三册)》,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社,1981年版,第2087页。
赵文成:《豫西民间婚俗中的宝瓶壶及其演变》,《中国美术馆》,2009(3),第112页。
周星:《汉族民俗文化中的谐音象征》,《社会科学战线》,1993(1),第276~282页。
(作者单位:江南大学纺织服装学院)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