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闲适理趣

2011-12-31 00:00:00李凌
新闻爱好者 2011年11期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躺在陋室的床上,或端坐在教室里,或漫步在夜色中,聆听自然界细微的声响,总能感受到自然之亲切。那风摇树叶簌簌的声音,雨打芭蕉的声音,花瓣飘零的声音,引起人情思无限。但是,纵然外界寂静无声、悄然沉寂,如果没有内心的闲适和空明,也不能体味到自然界微小的变化和美。滚滚红尘中,喧闹的人群,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从小的方面说,要满足自己生存的需要和维持家庭基本物质需求,从大的方面说,要争取功名利禄,光宗耀祖,获得社会的认可。在这种或平平淡淡或轰轰烈烈的追求中,我们往往表现得十分烦躁,燥热和狂躁蒙蔽了心灵,失去了应有的清明和安静,变得心神不宁,甚至六神无主,这就逐渐虚无起来,虽然有很多的名利追求,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求和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因此,老子认为,人应该保持自己内心的空明,守护天然纯一的清净,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外在之物扰乱自己的本心,才能搁置种种纷扰把握到万事万物的本真、才能在芸芸众生中体验到美。这样,我们从繁忙和操劳中抽身而回,寻一份闲适,即使是短暂的闲适,也能让心灵获得解脱;而如果达到闲适恬淡的人生境界,则能够神闲气定,进入“玉宇琼楼,高寒澄澈”的宇宙境界。
  关于“闲”,《说文解字》曰:“闲”,“阑也。从门中有木。”有止、放、正、御、卫等意思,也有清闲、静、悠闲、水止而不动之意。①段玉裁注认为此字古代多假借为“清字”。而“”,《说文解字》解释为“隙也”,段玉裁注曰:“隙谓,者,门开则中为际,凡罅隙皆为……者,稍暇也,故曰暇。”“从门从月。会意也。门开而月入,门有缝而月光可入,皆其意也。”②朱骏声曰:“,假借为闲。”可见,现代汉语中的“闲”,对应古汉语的“”和“闲”两个宇。从字源上看,“闲”指空间上的罅隙,门开月入,有澄明和照亮的意思。后引申为时间上宽裕的意思。空间和时间上的闲暇,并不是空虚和无聊,或无所事事,“闲”还有防、止等意思。《庄子•天地》云:“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③《庄子•大宗师》云:“其心闲则无事。”④换言之,只有通过主体的努力,才能防止和排除外在的干扰,获得心灵的清净和自由。关于“适”,《说文解字》曰:“适,之也。”它还有闲、遇、悟、宜、善、悦、快等义项。而“之”,从字源上讲,是草从地中生出的意思,大地是出处之所在,换言之,大地是“出”、“生”等义项的依托。所谓“闲适”,就是依托于大地,领悟人生本来之意义,在纷扰动荡中安静下来,并且使一切得到澄清,使芸芸万物复归其本性,以其本来的样子呈现。人也是这样,只有安静下来,才能回归自己的本心,聆听到自己内在的声音。闲适并不是在闲暇无聊时借助“玩物”而消磨时间,而是对人生本真存在的领悟,是宁静隽永、清空淡泊的生命境界。在闲适境界中,我们回归并亲和于大地,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美和享受美的愉悦。
  中国古代文人,多将政治事功作为安身立命之根基,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苏轼自从跟随父亲苏洵与弟弟苏辙一起出了蜀地来到中原,就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政治洪流。虽然他少年得志,但政治生命并非一帆风顺,虽然少年及第,但并没有飞黄腾达,而是蹉跎终生。苏轼不合时宜的性格,让他在激烈的统治集团内部斗争中,遭人嫉恨,以致“乌台诗案”事发,几近丧命,他生命的最后结局,还是流放荒蛮之地,病死在北归途中。正是远离了庙堂,才有了闲暇,能够认真思考人生问题和体验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美的快乐。苏轼出狱后,被流放黄州任团练副使。在黄州的这段时间,是苏轼创作的丰收期,《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和《后赤壁赋》等千古传唱的名篇就创作于这个时期。他望着滚滚东逝的江水,想起自己建功立业的政治抱负如江上的船橹,已灰飞烟灭,不禁感慨人生如梦。而“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陶醉于江上的清风和山间的明月,亲和于大地而非功名利禄等理念,这种对大地的亲近,使他得以以闲适的心境,发现自然之美好,在寻常事物中,获得美的享受。其《记承天寺夜游》曰: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夜深人静,月色明净,诗人心情轻松愉快,和友人漫步在庭院之中,忽然惊奇地发现地上有清水空明,水草在其中交错纵横,这种幻觉让诗人异常兴奋。等仔细观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竹柏的影子啊。诗人陷入了沉思,月轮和竹柏,乃是常见之物,正因为常见,所以往往被我们熟视无睹,它们的美被忽视了。而只有用闲适恬淡的心境亲近自然,才能在寻常事物中发现美,获得美的享受。在这一审美活动中,经历了从对美的体验到理性的反思,逐步深化过程,表现了他对美和人生境界认识的深刻程度。苏轼的这种闲适理趣和快乐,是他诗文的重要主题。又如其《书临皋亭》曰: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坋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这段话写出了苏轼闲适恬淡、和平宁静的心境和情趣。只有悬置一切主观欲念后,以澄澈清明的心态与自然对话,主体的“思”是对自然本身的思,而“无所思”是对“思”以及所思的对象的超越,就在这种对话交流中,我与宇宙融为了一体,主体超越了自我的有限性,获得无限的时空。这种愉悦是对自我的充分肯定。其《临皋闲题》曰:
  临皋亭下八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这是说,只有自由闲适之人,才能欣赏山川景物的美,江山胜景独立存在着,只有亲近大地的人,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因此亲近大地,就到处都是故乡了,而又何必为了名利而奔波忙碌,放弃自己本应有的自由和宁静啊。
  苏轼的政治人生遭受政敌们的种种诬陷和打击,历经挫折磨难,坎坷曲折的遭遇使他在咀嚼生活的苦涩中达到空明澄澈的境界。他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次韵江晦叔二首》)。不愉快的经历不过是浮云过眼,倏忽消失,而自己安静澄澈的心灵就像明月一样空明清灵。他追求“性之便,意之适”的人生境界,“雪堂之前兮春草齐,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雪堂问潘邠老》)。虽然雪堂鄙陋,生活俭朴,但他超越生死和是非,与大化同流,即使是在早上阳光下飞舞的灰尘中也能发掘出诗意。苏轼在《宝绘堂记》中说:“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不执著于物,不被外物所束缚,而是通过普通的物感受生活之快乐,因此他能够在平庸繁琐的事物中发现温馨和亲切。
  总之,闲适空明的人生境界使苏轼超越有限之束缚,坚实地立足于大地之上,他背负青天,面朝大地,亲近身边事物,以诗意的眼光将世界变得生机盎然,获得艺术化存在的人生境界。如《东坡》曰:“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这种艺术化存在,是经过了理性反思之后的选择,心灵因为包容着整个宇宙的时空而旷达高远,因为远离浮躁而安宁澄澈,因为立足大地而能感受到生命的亲切和快乐。苏轼的这种闲适理趣,使他的生命充满审美情趣,成就了艺术化的生命存在。
  注 释:
  ①②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89页。
  ③④王世舜:《庄子注译》,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85页,第152页。
  参考文献:
  1.苏轼:《苏东坡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2.张胜利:《现代视域下的中国古典文学研究》,齐鲁书社,2009年版。
  (作者单位:日照职业技术学院)
  编校:董方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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