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何塞•马蒂国际机场,就看到许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爷车,仿佛刚从老电影里开出来。鲜艳的油漆已经剥落,却依然有型有款地招摇过市。年轻人用老爷车载着女友,开着震天响的音乐绝尘而去,场面相当拉风。老爷车们总是一副即将进厂修补的样子,不少车连后门都合不上,更有甚者,只用一根铁丝拴住,露出45度的开口,开起来忽闪忽闪的——在这个经济多次几近破碎、又被美国长年禁运的国家,任何物资都不可浪费,更别说汽车了。古巴人真是把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准则做到了极致。
一路上蓝天异常的高,白云亮得耀眼,路边随处可见火红的花树——上网一查,才知道这就是热带多见的凤凰花。
在哈瓦那,一定要去的当然是老城——西班牙语里的Habana Vieja。Vieja是老太太的意思,哈瓦那老城的街道破旧、沧桑、复杂,正如老妇额上的皱纹,每一道都有讲不尽的故事。这个城市,历经西班牙殖民、美西战争、独立起义、政权更迭、独裁统治、社会主义革命,到处都是历史的印记和老式的西方建筑。教堂、钟楼、改朝换代前的政府大楼,殖民时代留下的豪宅……游走在老城的街道上,每转过一个街角,仿佛都能遭遇一处深远的回忆。
老城的街道上,几乎所有墙壁的粉彩都已剥落,露出的底子格外让人触目惊心。玻璃窗也残破不全,用木板纸板胡乱糊住。沿街的楼房二楼往上多是当街阳台,晾着各色衣服,在飘摇的背心和内裤边上,又常常靠着露膀子的男人和露乳沟的女人,仿佛把自己的生活展览给路人看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们在每一个街口闲聊,从残破的窗口或阳台上探出头,大声招呼过路的邻居,拿绳子垂下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编织筐让楼下的小贩把新鲜食物放进来,向街边站着的自家小孩扔下一个零钱包或者家门钥匙。
大大小小的广场遍布老城,傍晚时分在长凳上闲坐,可看到这个城市最为丰富的内涵。不远处,当地人摆起旧书市场,戴红领巾穿校服的孩子在树下欢笑着做游戏,贩卖鲜花的小贩收起了遮阳伞,马车在凤凰花下等待下一个乘客。落日的余晖里,年轻人在海边忘情地拥抱接吻。
露天的饭店边上,身着传统服装的妇女点燃一支硕大的雪茄,头顶着颤巍巍的红花,坐在那儿专门等着与游客合影。说到合影,最有趣的莫过于一个老头,长得酷似LP封面上那个饱经沧桑、帽子上有一颗红星的老人,他往街边门口一坐,拿本不知从何而来的LP手册,俨然在等待游人发现他这个活着的纪念品。
路边的当地人总是高声问我是否来自中国,得到肯定回答后,即报以热情的微笑。一个年轻人还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币递到我眼前,问:“值多少钱?”那是一张10元的人民币,我估算了一下,老实说:“一个多CUC(古巴货币)吧。”他仿佛有点失望,但马上把钱叠好说:“纪念品、纪念品啦,反正我也不会用的。朋友给的!”
日落之后,天很快黑下来。哈瓦那的街区异常热闹,人们在街上散步,远处近处音乐声不断,乖顺的小狗沉默地溜过街边,轻轻叼起任何可吃的东西。在夜幕里、路灯下看地图找路的时候,老人主动走过来问我要去哪里。看到我手里字如蚊蝇的旅游手册,老人示意我留在原地,自己则回家取了老花镜,折回来帮我看地图。我们语言不通,他怕我找不到,一直把我送到路口。临别时,他反复紧紧捏住自己胸口的衣衫——我原以为是要小费,结果看我开始掏钱包,他连忙着急地拉住我的手,一把按在我挂着的照相机上。我恍然大悟:他是让我小心自己的相机!看我做出保护相机的姿势,老人高兴得连连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这里的路灯并不明亮,人民却格外热情友善,穿行在这街道狭窄而幽暗的老城,我从未有一刻感到害怕,或者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