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感于食品造假手段层出不穷,这个复旦大学学生用一个多月时间,和34名志同道合者一起,搜集整理海量信息,在网上发布了近百页的《中国食品安全报告》
起初他们在婴儿奶粉里掺三聚氰胺,
我还没有养孩子,我不说话;
接着他们在火腿肠里掺瘦肉精,
我不怎么吃火腿肠,我仍不说话;
此后他们使用地沟油,
我很少在外吃饭,我继续不说话;
再后来他们使用牛肉膏,
我决定不吃牛肉了,但还是不说话;
最后,我依然被毒死了,
但没人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因为,后来大家都被毒死了。
——摘自吴恒“掷出窗外”网站
吴恒,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复旦大学研究生,始料未及地发现自己成为了网络红人。
6月17日,他的名为“掷出窗外”的网站正式上线。在一个多月内,吴恒在互联网上召集了34名互不相识的网友,查阅了17268篇与食品安全相关的报道,为其中的2107篇报道,提取包括事发地、涉及食品的种类、对人体有害的原因等在内的关键词,制作成一张“中国食品安全地图”。相对应地,一份近百页的“中国食品安全报告”上线。
开站仅十多天,“掷出窗外”便迎来了日均一万的访问量。
和上一次吴恒为山区孩子募资买一本正版字典的“一本正经”活动不同,他没有在实现目标的时候告知家人,他觉得这事儿有意义,但也有风险。
为了完成这个报告和网站,也为了下一步出国读博,吴恒付出的代价是延期一年毕业。
评选“中国食品达尔文奖”
当从媒体上得知自己最喜欢吃的铁板牛肉盖浇饭,很可能是用“牛肉膏”制作的假牛肉时,吴恒纠结了整整一个中午,恶心得吃不下饭。他的手中是刚刚开始的毕业论文。
最终,这位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城市空间历史专业的硕士生决定做点什么。
2011年5月11日,他在人人网上发布了一条“召集令”,号召志同道合者,共同建立一个网上的“中国食品安全数据库”。
很快,这个由吴恒在内的34名网友组成的临时团队建起了一个网站。这个名为“掷出窗外”的个人网站,前后只花费了吴恒两百元钱——用来购买空间和域名。但是开站仅十多天,“掷出窗外”便迎来了日均一万的访问量,这使得年仅26岁的吴恒有些吃惊。
“不是我选择了食品安全,而是食品安全选择了我。”吴恒认为做这件事情完全是机缘巧合,“我看不下去了。你觉得你还能看得下去吗?”本科学空间信息科学的吴恒,习惯俯瞰地图,“但是现在,如果有人站在高空,俯瞰整个人类,他一定会奇怪:人类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整体的一部分。如果海水冲掉一块,欧洲就减小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而鸣。”在召集日志中,吴恒引用了这段著名的话试图说明:“做染色馒头的人说他从来不吃自己做的馒头,但他一定在某个时刻成了假牛肉的牺牲品;做假牛肉的人也许自己也不吃牛肉,但他总难免喝含三聚氰胺的牛奶……没有人能逃脱的。”
源于此,“掷出窗外”网站带着戏谑的意味进行“中国食品达尔文奖”的评选。提名栏中,地沟油、三鹿奶粉、毒猪肠等都在列。“该奖旨在纪念这样一些人:他们通过各种各样在食物中添加化学药剂的方法,对中华民族的基因库进行‘人工选择’,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他们毫不留情地抹去了同类的基因。遗憾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也是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张。”该奖项的奖金是一块四,谐音为“一块死”。
每天在线超过8小时,关心时事的吴恒认定:“有关食品安全的大部分新闻,我是不清楚的。”他只是觉得,那家常去的小饭馆做的铁板牛肉盖浇饭,“又便宜又好吃”,却从未想过,那也许是“假牛肉”。“可想而知,像我一样不明真相的群众,绝对不是少数。”
34名志愿者中,只有5人与他在现实世界中认识。“所有的数据搜集,都来自于互联网,团队成员间的所有交流,都是通过电子邮件,MSN或QQ来完成。”
本科时期的理工科与计算机训练,使吴恒具备了用软件制作图表与表格的能力,而身为历史专业的硕士生,提取和整理这些海量信息,也是他的本行。就连网站的名字“掷出窗外”,也来自于他的历史专业阅读。
一个世纪前,美国的食品生产行业同样处于混乱状态。1906年,美国作家厄普顿在芝加哥一家肉食加工厂打工数月后,写出一本纪实小说《丛林》,书中描述了肉食加工厂的肮脏污秽场景。据说,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在吃早餐时读到该书,“大叫一声,跳起来,把口中尚未嚼完的食物吐出来,又把盘中剩下的一截香肠用力抛出窗外”。随后,罗斯福推动并通过了《纯净食品与药品法》,并创建了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前身。FDA也被称为“美国食品安全守护神”。
“为什么中国的食品安全出这么大问题?”吴恒是个制度决定论者, “一个好的制度可以让坏人变好,一个坏的制度会让好人变坏。现在,坏制度影响不到制定者,他哪里来的动力去制定好的制度?
吴恒的博客题头写着:“世界并不美好,但是依旧值得奋斗。”他认为“掷出窗外”是每个人面对食品安全公共问题时应有的态度。
“终有某天,这个国度所有的人,都可以安心地在各大超市给自己的小孩买奶粉。这一天的到来会需要很长时间。虽然他们这群人的力量是如此有限,但相信一定会加快这一天的到来。”相比于父母的担忧,大吴恒4岁的哥哥更能理解弟弟,认为他做了件“值得欣赏的事情”。
在宁夏发起“一本正经”的募捐
在哥哥的记忆里,先斩后奏是吴恒的惯用“伎俩”。
本科毕业后,吴恒觉得自己需要人文训练,“我是个有人文情怀的理科生。”父母是湖北小镇的公务员,“他们当然不希望我学一门无用之学。学历史,找不到工作,养不活自己。”吴恒是在考上硕士之后,才告诉家人自己的选择。
研究生二年级时,吴恒选择到宁夏西海固支教一年。周围的同学都忙着找工作的时候,吴恒电话通知父母,已经是将要出发之时。
在宁夏西吉三合村,从小生活优越的吴恒了解到当地村民一年的收入常常是自己在上海一个月的生活费。村里孩子们书包里装的是盗版字典,“那是他们识字的基本工具啊!”和吃到“假牛肉”时一样,吴恒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贫寒的西北村庄里,竟然能找到网络,这让吴恒欣喜不已。
很快,网络论坛上一场名为“一本正经”的募捐开始了。前后不到一个月,7万元捐款纷至沓来,“即便我一年后离开,也足够这所学校的孩子们一直用正版书了。”
“我希望有段不易被复制的经历,这些经历才是我的ID,才是我之所以是我而不是其他人的理由。”吴恒在博客中写道。在结束支教之后的一个学期,拿到了8000元奖学金,他决定独自远行。
花了1800元买了一辆山地车,凭借自己本科时的训练,详细地将上海到拉萨的每一段进行分区测算,计划是每天骑行100公里。暑假开始的时候,吴恒出发了。
一路骑行,一路记录,到达拉萨的时候,GPS显示5003公里。在拉萨,吴恒才打电话给父母,告知他们自己的位置。不多久,远在德国的哥哥收到了弟弟从西藏寄来的明信片。
出发之前,吴恒把自己所有的签名档都改成: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we can call him a man?吴恒把这句话翻译为:“行路几何,方可为士?”
“大一,上大学生思想修养课。这是一门极其无聊的课。但我们遇到了一位不错的老师。他在课上放《阿甘正传》,中间有个场景是阿甘的女友Jenny弹着吉他唱这首歌。我完全记不得歌曲的旋律,却深深地记住了这句歌词,一记就是7年。这句歌词已经融入我的血液了。”
“从大二假期第一次独自旅行开始,就一直在为这个问题寻找答案;后来就读于史地所,入学伊始就听到葛剑雄老师的教导:要想做好学问,就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再后来知道了中国古代读书人壮游的传统”
这位谷歌粉丝在向记者演示网页的时候坚决不用百度;将自己的名字拆分成“吴忄亘”以抗议网络敏感词;低调地穿着自己设计的复旦校名服,草帽一般的头发倔强地向着各个方向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