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杠

2011-12-29 00:00:00张玉洪
当代小说 2011年2期


  一
  
  所以,要干掉第二名。
  起因,毋庸置疑,当然是徐晃从《中国记者》杂志上看到了那则招聘启事开始。
  早上,徐晃和头儿吵了几句。徐晃对头儿说,怎么天天让我泡会?头儿说,每年三月是铁定了的“会议月”,政教记者不泡会议泡啥?泡妞啊?徐晃说,泡妞怎么了!你以为我不敢啊!头儿说,你敢你敢,那你泡去啊。
  徐晃说,天天泡会,老子已经受够了!徐晃说着说着,顺手拿起头儿桌上的一本《中国记者》杂志,“嗖”地一下就卷成了一只筒,并在桌面上“啪啪”地摔。杂志扇起来的风,将桌上烟灰缸里的烟灰扇起来,“噗”地洒了头儿一脸。
  头儿说,徐晃你过分了啊!
  徐晃说,我就是过分了,怎么着吧!头儿只是个政教组组长,的确不能把徐晃怎么着。徐晃是台里的骨干记者,强手如林中硬拼出来的实干人物。这些年来采访的新闻拿下了许多国家级大奖,台领导都看重他三分。
  徐晃在头儿桌上摔了杂志出了气,正想离开,可那杂志封底上的招聘启事,像一只无形的小手一下子挠在了徐晃的痒痒肉上。启事的标题很是醒目:年薪十万招聘记者。内容的大意是,面向全国,招聘具有中级以上技术职称、本科学历、五年以上业内工作经验、获过省级以上作品奖的记者三名。这个招聘条件,徐晃是蛮够了的。说实话,徐晃本来不是那种不安分的人,自毕业后一头扎进这家市级电视台,他一干就是十年,从没有动过跳槽的念头。但年龄进入三十以后,徐晃的事业也达到了一个阶段性的顶峰。回过头看时,他才发现,自己十年的打打拼拼,结果是什么?依然是个穷光蛋啊!惟一的收获就是赚了一肚子酒,还害得自己得了胃病。再有就是家里的书橱里堆着的那些奖杯和证书,老婆小梅曾经说过,你那奖杯能顶轿车开啊还是证书能顶钞票用啊?说的也是啊,看看自己的一些同学,以及周围那些业务能力比自己差大了的人们,很多都已经混到用金碗吃饭、银盆洗脚的地步了,徐晃又不是神仙,心里能不慢慢地有了失落感啊。所以,徐晃的工作上虽然还是和以前没啥两样,但那股子激情却不知哪儿去了。
  年薪十万!十万!自己要用四年的时间才能挣来这么多钱。感慨之后,那本杂志让徐晃爱不释手了。招聘启事的内容篇幅不长,总共也就几百字儿,却让徐晃反反复复地研读了一天。这家面向全国重金招贤纳士的电视台。处在南方沿海的东阳市。是一家县级电视台。徐晃虽然从没去过南方的这个县级市,但多少知道一些关于东阳的情况。东阳市是全国百强县之首,拥有全国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职业病让徐晃习惯性地上网查了一下,这个县级市的人均GDP,竟然达到了九千多美元,比自己所处的这个北方地级市高出了整整两倍还多。娘希匹!怪不得有如此大的气魄敢面向全国叫板,徐晃感叹着。然而,年薪十万,这可是一个职业经理人的身价,用职业经理人的薪资价位招聘记者?这招聘来的记者能为你产出多少?岂不是用买一头牛的钱去买一只羊?一向精明于算计的南方人是疯了?还是钱多得花不了了?这个问题要搞清楚,
  徐晃按照招聘启事提供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打了过去,证实了这个招聘启事的的确确是真实的,没有丝毫的弄虚作假之后,徐晃丝毫没有犹豫,当即就按照启事上的要求,将自己的学历、职称、代表作品以及获奖证书等所有资料,复印了厚厚的一沓。用快递寄了过去。
  晚上回到家,吃饭的时候,徐晃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婆小梅。小梅听了,嘲笑他说,人家跳槽都是往高处走,你倒好,一个市级台的骨干记者,就甘愿沦落到县里去?
  徐晃不以为然地说,年薪十万啊我的太太,够得上央视记者的年薪了呀,这样的待遇,管谁也是极有诱惑力的。我可不管它什么市级县级!
  小梅听了剜他一眼,说,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变的都不是你了。
  徐晃说,我不是我了。那我是谁?
  小梅说,你是谁?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脸,你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徐晃听了小梅这句话,放下手中正吃着的馒头,果真疑疑惑惑地去了镜子前。用手左右摸着两腮,端详起自己的脸来,边端详边自言自语道,除了黑一点,没啥啊?还是我啊?
  钱!小梅重重地拉着长音,吐出了这么一个字儿。小梅说。你的脸上已经牢牢地粘上了一个字:钱!男人一旦脸上有了这么个字儿,就意味着这个男人开始低俗起来、甚至变坏起来。
  啊哈!徐晃一听这话有些羞恼起来,回敬说,我脸上粘着个钱字?我低俗?你清高是吧?是哪个三天两头将那个钱字挂在嘴上的?是哪个三天两头攀比人家的高级轿车的?攀比人家的豪华别墅的?还有谁谁的老婆有多少高档的衣服,谁谁的老婆有几件华贵的首饰,你自己低俗,反过来还说我低俗?
  你……混蛋!小梅被徐晃堵得说不出来了。
  我混蛋?徐晃那张职业性的破嘴一旦被撩逗起来就不依不饶,那好!我这一回还就混蛋一回给你看看,还就豁出去当一回婊子了,我不能像你,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你……
  资料投寄出去后,迟迟没有动静。起初。徐晃还在心里惦记着这事儿,可时间一长,天天忙碌于新闻采访中的徐晃,就将招聘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的。这件事过去了大概有二十多天的样子,谁知这天突然就接到了东阳电视台让他即日前往东阳台参加面试的电话通知。打过来电话的是一个说话极其温柔的女人。女人在电话里用不太标准的、典型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对徐晃说,我们台共收到来自全国各地报名投寄资料一万三千多份,也就是说,我们从一万三千多人中筛选出了最优秀的七个人来台里进行面试,你就是这七个人当中的一员,恭喜你入围啦!女人的语气好像是徐晃中了大奖,她就是那个通知徐晃前往领奖的人一样,
  一万三千人筛选出了七个!徐晃一时间险些被这两个数字的对比击晕。真他妈牛逼!这一万三千人都是些什么人?看来都像自己一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一个小小的县级台,竟就弄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先不说招聘的目的,单单就这一则小小的启事本身,他东阳台就已经在全国成功地做了一次轰动效应的形象广告,
  徐晃决定前往东阳电视台参加面试,
  头,我从明天开始起,休假了啊!下午上班的时候,徐晃对头儿说。
  休假?明天?头儿愣了。
  是啊,我去年的假都还没休哩。
  这个时候,会议天天连成串,政教组人人忙得脚后跟砸后脑勺,你这不是成心么!头儿说。
  徐晃目光盯着头儿,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成心了!
  头儿也来气了,说,你早干蛋了,偏偏这时候休。不行,不能休。
  我还就偏偏这个时候干蛋去!你同意,我也休,你不同意,我也得休!
  好!好!头儿脸气得都青了,说,我没法治你,还有台领导哩!头儿说着站起身,一甩门出去了,
  徐晃估计头儿去找台领导去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拿起头儿桌上的玉兰牌香烟,抽出一根,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果然,不一会儿头儿回来了,对徐晃说,台领导要找你谈话,你去和台领导要求休假去吧。
  徐晃听了这话,走近前去,将一口烟喷到头儿脸上,说,我就休个假,这点屁事儿你就告到了台领导那儿去,还让我去找台领导?你可真够小人的啊!不就休个假么,怎么着?台领导还能杀了我?
  关键是态度,徐晃你这态度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头儿被徐晃的话逼进了死角。
  本来一开始,徐晃还带有一种犹豫迟疑、半真半假的心态投寄报名资料的。而这会儿。他是真真正正的想去南方那个电视台了,真真正正地想离开这里了。他明白自己这一去,意味着极有可能离开这个打拼了十年的市级台,意味着要抛下年轻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远走南方了。这么一想,徐晃忽然发现自己骨子里其实对家庭、对单位不但没有多少留恋,反而内心深处里产生了即将脱离这一切的隐隐期待和兴奋。
  徐晃走进台长的办公室,径直在沙发上坐下,低着头默着不说话。台长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面悠闲地看着报纸。半天,才从镜片后面撩起上眼皮,翻了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徐晃,慢条斯理地问道,徐晃啊,你最近……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最近?没啥事儿啊。徐晃故作轻松地说。
  哦……台长呷了一口茶,又问,没事,那怎么还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休假啊?
  徐晃本来就揣了一肚子气来的,没想到他一个普通员工的休假问题,还得到了一把手的如此关注和干涉,一听台长如此问,心里的那股子火怎么压也压不住了,就一点儿也不软气地反问台长道,国家制定的带薪休假制度上,好像没有规定这个节骨眼上不允许休假吧?
  听了徐晃这么说。台长有些意外,就又从镜片后面撩起上眼皮去看徐晃,台长那眼皮在镜片后面翻啊翻地,翻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要是我不批准你休呢?
  那我……辞职!徐晃说。说完,徐晃被自己这话吓了一跳,坏啦!怎么嘴里蹦出来这么句话啊?他正想要再说句什么来补救一下,忽而又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要去南方那个电视台干去了,辞职就辞职,有什么大不了。这样一想,徐晃的心里也就慢慢地平和了些,少了慌张,有了底气。
  哦!辞职?徐晃这话让台长只是稍感意外,但却并没有徐晃想象的那样惊得一下跳起来,然后劝说他回心转意。台长还是那样用慢条斯理的语气说,好吧,你既然这样说,看来你是有了更好的去处,那我成全你,去写个辞职书来吧,我批准你的辞职。
  徐晃听了台长这话,怔了一怔,他没想到台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着他徐晃在这里也是摸爬滚打了十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你台长哪怕假惺惺地劝慰那么一下也好啊。徐晃的确是没有意料到台长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实在让人寒心得很。徐晃迟疑间,台长好像猜透了他的内心一样,劝慰起他来,台长说,我知道你是个人才,也知道你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年轻人嘛。去外面闯荡闯荡也好,你放心,这里的门,始终为你敞开着,什么时候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你就再回来。
  谢谢台长的美意,不必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徐晃说完,“咣”地一脚将台长的门踢开,走了出去。
  回到家。徐晃将辞职的事和小梅一说,小梅就蹦了老高。小梅流着泪说,徐晃啊徐晃,电视台记者这个职业,有多少人羡慕啊,你说辞就辞啦。如今找个工作容易吗,你辞了工作,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去啊?
  徐晃本来在单位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回家来见小梅这样,就说,你嚷嚷什么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不是已经决定去东阳电视台干了么,那儿可比这里强多了,明天我就启程去东阳电视台,在那儿干一年就是十万,干一年就是十万。
  小梅说,东阳电视台是你家办的吗?八字还没一撇儿呢,你就说下如此的大话儿。
  我堂堂一个市级台的骨干记者,委曲求全地去一个县级台,还能有啥问题不成?徐晃安慰小梅说,你放心,我去了之后,很快就会把你和孩子接过去,在那儿干上几年,我们就可以买套大面积的复式楼房,比在这儿半死不活的受罪强多了。
  小梅听了徐晃这话,冷冷一笑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做梦似的。说完,小梅不再搭理他,独自睡去了。
  第二天,徐晃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二
  
  季节刚刚进入了三月,北方的大地依然是一片荒凉和苍茫。车过长江,越往南走,车窗外的万物越是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到达东阳市的时候,已是晚间。徐晃出了车站。打的直奔电视台而去。不大一会儿,车在一栋高楼大厦前停下。徐晃下了车,抬头一看,眼前的这栋30层的大厦,富丽堂皇,十分的气派。大厦上下通体装饰着华丽的玻璃幕墙,正面悬挂着“东阳广电大厦”几个鎏金大字。妈的,竟然比自己所在的市级台的大楼高出了一半还多!看来,广电事业的发展必须要建立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必需的……
  徐晃没有直接进去,也没有和东阳台的人取得联系,因为他是提前了两天赶来的。徐晃之所以这么做有他的打算,他想提前赶来,先对东阳市和东阳电视台有个直觉上的了解和印象。毕竟自己辞了职,已经没有了后路。虽然在家里的时候和老婆小梅夸下了海口,但说归说,人家从一万三千多人中才选出来了七个人面试,另外那六个人到底是些什么鸟,也还是个未知数,不可轻敌,准备工作还是做的细致一些才好。另外,自己的后半生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度过了,提前来看看,也好找找感觉。
  徐晃找了家小旅社住下来。小旅社距离电视台不远,透过房间的窗口,一眼就能看到电视台的大厦。吃过晚饭,徐晃出了旅社,逛荡着来到了电视台大厦前。此刻正是夜幕初降,耸立在夜色里的大厦还有许多的窗口亮着光,这说明还有很多人在加班,干电视这个行当,加班再正常不过。徐晃走上一级级高高的台阶进了大厦。走进大厦,一楼是高大宽阔的大厅。大厅的几根圆形立柱上,挂着一些主持人和播音员的肖像。大厅东西华丽的壁上,挂着一些巨幅的匾牌,有单位简介、栏目简介和各式各样的奖牌。大厅门口处安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挂着一根警用的橡皮棍和一顶崭新的保安警帽。桌子上盼一只玻璃杯子里的水,从徐晃进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到这会儿杯子里的水已经完全凉透,门卫都一直没有出现。电视台作为二级安全重点保护单位,门卫竟然擅离职守这么长时间?徐晃从这一个细节上就看出了这个台的管理的疏松。像这种暴发户式的南方县级台,就好似那种一夜之间富起来了的人一样,浑身华丽的衣服,满嘴里却是喷着粗鄙。但是,人家有钱啊!这个社会就认这一点。既然你是冲着人家的钱来的。那就别在意那么多了。
  徐晃没有去坐电梯,他沿着楼梯往上爬,一层一层细细地去看。也不知到了第几层的时候,一出楼梯口,迎面的壁上粘贴着“新闻中心”几个字。徐晃顺着中间的走廊贼一样地轻手轻脚地溜进去。走廊两边的门紧闭着,编辑部、制作部、播音部、采访一部、采访二部……一路走下去,一直走到那个半掩着门、从门里泻出一束光来的地方。
  走到近前,徐晃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里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徐晃好奇地凑上去,轻轻推了下门,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傻了。房间里,一男一女正在“搏斗”中。男的上身已经赤裸,正要把女的往桌上抱。女的半推半就地挣扎着,上衣已经被男的一只手撩到了脖颈处,一对丰满雪白的乳房在男人的手间小兔般地跳跃起来。先是女的听到了门口处的动静,扭过头来。男的随即也回头来看,那男人的目光正和徐晃呆愣的目光撞个正着。
  谁——!那男人冲徐晃一声喊。
  徐晃从愣怔中猛醒,转身就跑,一口气跑下了楼。到了一楼大厅,回头看看没有人追来,这才停下喘息起来。大厅里的门卫依然不在,有个人也像徐晃刚才那样,正在浏览观看大厅里的内容,见徐晃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楼上下来,慌慌张张的样子,那个人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徐晃强装镇静,朝那人笑了笑。那人也冲着他微微一笑。
  妈的!一直走出老远,走到了街上,徐晃才回头冲着大厦骂了一句。
  回到旅社,徐晃想想刚才的一幕,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他倚靠着床头看了一会儿东阳台新闻,十几分钟的新闻栏目,除了会议报道,几乎没什么别的内容。也许是因为全国各地的三月都是“会议月”的缘由吧。年初嘛,总结上一年的工作,布置今年的任务,这是惯例。别说市委市政府的主要工作会议,就说各个市直部门,哪个不想将自己的工作成绩和新年展望搬上电视,通过电视这个特殊的途径向市领导间接地作个汇报,徐晃看到除了那个女播音员的长相还算凑合着能看以外,东阳台的新闻从深度、角度上都还差了那么一截。这使得徐晃对自己更有了把握和信心。
  看完东阳台的新闻,时间已晚,徐晃也顿感疲惫起来,他想洗漱一下然后安歇。旅社比较简陋,房间里连个卫生间也没有。徐晃拿起牙刷和毛巾,端个脸盆,走出房间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漱间洗漱。在洗漱间里,徐晃弯腰刷牙的时候,旁边一个人也在那里洗脸。
  都说南方的水好水清,可这水怎么这么浑浊啊?那人对徐晃说,一口浓重的东北腔。
  嗯……徐晃嘴里刷着牙。嘟哝了一声,待他吐出满嘴的白沫,这才又说道,如今这里不是正在发生着百年不遇的大旱嘛。
  那人没有回话,脸转向徐晃,突然龇着牙笑起来。
  徐晃听了这笑声,从脸盆里拾起头看了那人一眼。徐晃怔怔地看,脸上的水一滴滴掉进盆里,“滴答滴答”地响。尽管洗漱间里的灯光昏暗,但徐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正是徐晃从东阳台大厦跑下来时在大厅里遇见的那个人。
  你刚才……为什么要跑?那人笑着问徐晃。
  没有,我没跑啊。徐晃否认说。那人的脸阴在昏暗的灯影里,徐晃看不透他脸上的笑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你走了之后,楼上追下来一个人。那人又说。
  哦,是吗?咋了?徐晃听了,心里一哆嗦,好像做了亏心事被人发觉了一样,
  追下来的那个人一个劲儿问我,看没看到有人出去,我说没有看见。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徐晃问。
  那人又笑了,却不答。徐晃便不再问了,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份和目的很有可能和自己是一样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洗漱间,在走廊上,两人又心照不宣地打量了一眼对方,走进了各自的房间。
  第二天下午,是东阳台通知报到的时间。徐晃走进东阳台大厦,见门厅那张门卫的桌子成了临时接待登记的地方。一个小姑娘坐在桌前写着什么,旁边站着两个男人。徐晃上前对小姑娘说,我是河北东洲电视台的徐晃。没等小姑娘回答,旁边其中的一个男人上前热情地握住徐晃的手,说。辛苦啦!一路辛苦……还没等说完。男人将半截话咽了回去,目光有些疑惑地在徐晃脸上打量。徐晃心里“咯噔”一下,握着他的手的这个男人,正是昨天晚上那个和女人“搏斗”的男人。
  你……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男人问徐晃,眼神里依然是那种疑惑。
  这是我们台新闻中心的冯主任。小姑娘抬头对徐晃介绍着那个男人,
  徐晃心里惶惶地,生怕这个冯主任认出他来,赶忙说,不可能的,我刚刚下火车。怎么可能见过呢?
  哦……是吗?那不好意思了,只是因为看你有点儿眼熟,冯主任又说。
  或许我们是神交已久的故友吧,呵呵!徐晃玩笑般地说道,
  对对,神交已久,哈哈!冯主任也笑了。
  晚间,东阳台为前来参加面试的七个人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宴会。晚宴设在东阳市一家名字叫莱士德的酒店,东阳台台长张光坤亲自出面招待大家。
  落座后,徐晃一看和自己同住一个旅社的那个家伙恰巧挨着座。两人相视默默一笑,伸出手握了握,徐晃说,我是徐晃。那人也说,我叫高金。
  未开席之前,坐在主陪位置上的张台长目光先是在七个人身上游离一遭,才说道,从资料上看,大家皆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台,都有着不凡的业绩,都是电视新闻行业的精英,你们千里迢迢来我这个小庙应聘,东阳台顿感蓬荜生辉啊!委屈大家啦,呵呵!张台长的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出头的样子,秃了顶的脑门瓦亮瓦亮,近视眼镜后面的目光炯炯有神,那种典型的精明强干的南方人形象,一看就是个雄心勃勃的实干人物。张台长的话尽管说得谦虚而低调,但在座的人们还是听出了张台长语气里透露出来的那种自信甚至自负。徐晃用余光扫一眼其他前来参加面试的六个人,六个人正都十分恭敬并专注地聆听着张台长说话。
  张台长说,这样吧,初来乍到,大家还都不熟悉,让我们台新闻中心的冯主任将大家的资料念一遍,相互熟悉下吧。
  听了这话,坐在副主陪位置上的冯主任立起身。从兜里摸出一张纸,目光先是在席间扫了一圈,然后才高声念起来:甘肃省电视台新闻中心记者艾伟……冯主任的话还未落音,那个年龄有三十五六、胖乎乎的戴眼镜的家伙从席间站起身,微微弯了腰,脸上露出一丝谦恭的笑,对左右点一点头,然后又坐下去。冯主任又接着念:青海省电视台社教中心记者姜兆华。姜兆华没有像艾伟那样很绅士地站起身来,看上去高大黑瘦的姜兆华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脸上也没有笑容,左右点了点头,算作打了个招呼。冯主任紧接着又念:江西省铜业集团电视台记者魏佳、黑龙江省苍北市电视台记者高金、河北省东州市电视台记者徐晃……冯主任好似宣读获奖名单,口气严肃、一本正经。除了姜兆华以外,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就都像甘肃台的艾伟一样在席间立起身来,微微弯了腰,脸上露出一丝谦恭的笑,对左右点一点头,然后又坐下去。
  这一个个电视台的名字从冯主任嘴里蹦出来,让徐晃发了蒙: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竟然还有两个省级台的记者也来这县级台应聘。简直是笑话!尽管这两个省级台地处西部,大家都向往东部沿海发达地区,但也不至于堂堂的省级台的记者沦落到一个县级台里来混吧?真他妈的莫名其妙!徐晃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严重的判断失误,他本来很自信地以为其他六人都来自于县级媒体。来的路上,他的内心还一直为自己的屈身下嫁生出那么点儿羞愧和矛盾。此刻一看这阵势,竟然还有省级电视台的记者也来应聘,让他实在是有些始料不及。当冯主任念到他的名字时,徐晃迟疑了一下才从愣神中醒过来,站起身来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身后的椅子也“稀里哗啦”地被他碰翻在地。
  大家开始举杯换盏喝起酒来的时候,冯主任又透露说甘肃台的艾伟竟然还是个博士。徐晃听了,正在下咽着的一口红酒差点儿呛进了气管里去。
  一开始。大家还都有些矜持。别看平日里都是些叱咤风云的记者,但此刻大家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此次前来的目的,在掌握生杀大权的张台长面前尽量都保持一个好形象。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喝酒吃菜,只有冯主任和张台长毫无顾忌,在一唱一和地掌控着局面。酒至微醺的时候,大家才似乎稍微有些放开。徐晃冷眼观察着其他六位对手,心里暗暗揣摩着这六个人——甘肃台的这个艾伟,白白净净的,短短的自来卷的黑发贴在宽大的脑门上,从他那吃菜的动作和表情上,一看就是那种才华横溢、但又有点心无城府的书呆子气的人物。姜兆华有一副典型的西北大汉的脸,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很是粗犷豪放,他坐在那里不卑不亢,很有那种大台记者的风范。江西铜业集团电视台的这个魏佳,典型的一个奶油小生,虽然长相英俊,但言谈举止却有些猥猥琐琐,况且从外貌上看像个刚毕业的学生般,东阳台要求必须有五年的从业经验,这个家伙参加工作够五年吗?只有身边的这个黑龙江省苍北台来的高金,让徐晃有点难以捉摸。五短身材的高金也是白白净净,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东北汉子,倒是很像个南方人,一双小眼睛骨碌乱转,脸上始终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时,张台长又端起了杯子,对大家说,我想,各位前来应聘的同时,一定会对我们东阳台这么做产生一些疑问吧?一个小小的县级台,敢面向全国拿出十万年薪来招聘记者?是作秀啊还是犯傻呢?是啊,假如换了我,我也会有如此疑问。大家都知道,当下,不管是内地的县级台还是沿海发达地区的县级台,发展的空间和潜力是很有限的。因此,要想突破被局限了的空间。要想挖掘出潜力来。我们就只有这么做,要面向全国,招贤纳士。纵观古今,横掀古典,我们每时每刻无不为很多争抢人才的典故所感慨。从鲍叔牙的“辞相让贤”到百里奚“糊涂为相”:自祁奚“不避亲仇”至刘邦“知人善任”;在我国的用人史上勾勒出了一幕幕识贤、举贤、用贤激动人心的场面,给后人许多启迪,无论古代帝王还是今天的企业CEO有哪一天不是在为人力资源管理而绞尽脑汁呢?张台长引经据典地说着,不知大家是否了解,东阳虽然只是个县级市,可东阳拥有全国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东阳拥有全国最大的商贸物流基地。东阳人已经将生意做到了世界各地的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东阳不但建起了自己的飞机场,而且还是最忙碌的国际性机场,每天往返于东阳和世界各地的外国人成百上千……张台长说到这里顿一顿,和众人碰了杯,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东阳经济如此迅猛,我们电视台也要与时俱进,要将新闻的空间拓展到国外去,将东阳人在国外的风采记录回来,通过荧屏展示给东阳人民。因此,我们决定面向全国招聘三名记者。张台长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好像在故意卖个关子,在众人脸上挨个儿看了看,说,这三名记者可不是一般的记者啊,是要派驻到国外去的。而十万年薪,也只是我们开出的底薪。这三名记者派驻到国外后,他们在国外的一切食宿和活动经费将全部由台里负担,并且根据采稿的质量和数量,给予各种补助和奖金,加起来,一年不会低于五十万……
  席间,所有的人都在屏着气聆听张台长的这番高屋建瓴的蓝图。当张台长说到待遇一年不低于五十万时,大家的脸上立时有些不自然起来。有的匆忙伸筷去夹菜,有的佯装拿起餐巾纸去擦嘴,好似对张台长说的最后这句话都没怎么去留意,
  张台长看一看众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他端起杯来和大家又碰了一个。这才又说,我们要的这三名记者,很快就要从你们七人当中产生了,大家有的来自省级大台,有的来自市级台,不得了啊!如果不是名额限制,真想把大家都留下来。大家既然来,肯定都是抱着干一番事业的信心来的,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众人听了张台长如此问,纷纷说,对!对!
  张台长“哈哈”地笑了。说道,好!饭后大家就住在这个莱士德酒店,所有食宿都由我们台买单,祝大家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一顿饭吃完,就都熟络了。送走张台长和冯主任离开后,七个人进了电梯。尽管彼此之间是竞争对手。但表面上七个人还是“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好像个个什么都不在乎。很是轻松的样子。相互打听了解对方台里的一些情况。
  在电梯里,徐晃对艾伟说,你作为一个博士,为啥也要到这里来应聘?
  博士怎么啦,如今这个社会啥都值钱。就是学历不值钱。没等艾伟回答徐晃的话,姜兆华抢先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有点火药味,很呛人。艾伟白了姜兆华一眼,他不得不承认姜兆华这句话的现实。艾伟看样子是个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人。他没接姜兆华的话茬,而是去反问徐晃,那你为啥也要来东阳电视台应聘?
  徐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到底为了啥而来,这个艾伟偏偏反问他这样的问题,徐晃如果说是为了干一番事业来的。岂不太虚伪了。
  艾伟见徐晃不答,就说,你不说,我替你说了吧,我们这些人,不就是冲着那十万年薪来的嘛。噢,对了,还有出国,这个对我们来说更具吸引力。
  有人说,艾伟你醉了吗?
  艾伟说,我没醉,姜兆华说的是,博士怎么啦,博士也要吃饭,也想住好房子,也想开好车,也拉臭屎放臭屁,哈哈!
  众人说,艾伟你醉了,真醉了。
  住宿安排在酒店的17层,东阳台把每一个环节都考虑的很是周到,为了不影响休息,特意安排七个人每人一个单间。徐晃进了房间,一看房间是标准的四星级。房内设置齐全高档,一个人住显然是太奢侈了。徐晃是沮丧的,他将自己猛地朝房间中间那张大床上一扔,两眼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的吊灯,脑子里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办。徐晃来应聘的那种胸有成竹的把握,以及那股子动力和激情,这一顿饭的工夫儿,像鼓起的皮球被针扎了一个眼儿,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吃饭的时候,他就逐一将六个对手的实力估量了一番,然后就将自己进入前三的可能性否定了。
  “咚”的一声,徐晃的拳头擂在床头上方的墙壁上,拳头几乎将墙上的壁纸搓去一层。徐晃彻底绝了望。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徐晃烦躁地吼,敲啥敲。进来!
  河北的哥们,你没事儿吧?说话的是高金。他站在门口探着头问徐晃,
  没事没事,不小心碰翻了椅子。徐晃赶紧掩饰道。
  那就好,我住你隔壁,有事你就说。高金说完,吹着口哨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高金的口哨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得悠悠扬扬,那轻松欢快的调子好像有意和他徐晃对着干。
  这个高金何来如此悠闲轻松的心情?徐晃想,高金也是个市级台的记者,面对艾伟和姜兆华这两个来自省台的强有力的对手,他高金缘何还能够如此轻松?
  徐晃来到高金的房间里,见高金刚刚洗完澡,正在看球赛;徐晃说,东北的哥们,看你也是提前来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吧,这次应聘你肯定势在必得了。
  你不也和我一样提前来的嘛,哈哈。高金笑着说。
  提前来又能怎样?我是打算放弃这次应聘了,你的实力比我强,你肯定是没问题的。徐晃说。
  我比你强?我们俩都是来自市级台,半斤八两。我本来对这次应聘就没抱啥希望,聘上更好,聘不上就再回我的苍北台去。高金说。
  哦,反正我是真的放弃了。徐晃说。
  两人打了一会儿哈哈,都在咬牙切齿地发狠证明自己要放弃这次应聘,好像不这样,对方就吃不到定心丸儿。徐晃回了自己的房间。徐晃明白高金说的并不是真心话,高金不会将自己的计划让对手捉摸透的。但徐晃的话倒是发自了内心,他是真的绝望了,因为徐晃是辞了职的。后路已经被自己斩断,前途又是一片渺茫,他怎么可能不痛苦?绝望之后的徐晃虽然心里的痛和恼无以言表,但彻底放弃后反倒有了一种轻松。心里没有了任何的压力和紧张。算啦算啦,让年薪十万玩蛋去吧!就当繁忙劳碌的工作之余来南方度了个假还不行吗!这样一想,徐晃的心态慢慢平和了下来。正待迷迷糊糊地睡去,床头柜上的电话座机响起来。悦耳的铃声温柔中带有一种暧昧。徐晃摸起电话,听筒里传出来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先生您好,需要特殊服务吗?
  特殊服务……当徐晃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突然想调侃一下对方,报复下这只“鸡”,弥补一下心理上的失落和不平衡。徐晃问,特殊服务是免费的吗?
  如今这个社会哪儿有免费的午餐啊,需要一点点费用啦。
  我是革命老区来的,穷啊!徐晃强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先生放心,一次只收您三百。女子说。
  免费照顾一下嘛!
  先生真逗啊,免费是不可以的,放心啦,我会让您很舒服很舒服的哎!女子在那边肉麻地发起嗲来。
  就当支援一下老区,扶贫了吧!徐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妈个X的!老娘没闲工夫跟你哕嗦了!那边的女子被徐晃忽悠得半天回过味来,才明白自己被徐晃戏弄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脏话,“啪嗒”挂掉了电话。
  
  三
  
  第二天一早,大家一起吃过早餐,冯主任带着一辆豪华中巴将他们七人接到了台里。在冯主任的带领下,大家来到大厦四楼的一个小接待室。冯主任说,请各位在这里稍等,张台长一会儿就过来宣布今后四天的考试方案。冯主任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四天的考试?大家听了冯主任这一说,都愣了,不知道东阳台到底葫芦里卖的啥药,考试竟然还需要四天?这时,江西铜业集团电视台的魏佳神神秘秘地向大家透露说,听说为了这次面试,东阳台请了名牌大学的教授和省卫视台的资深专家来当评委,很多大媒体的记者也都前来采访东阳台的这次别具一格的招聘哩。
  记者来采访这次招聘?来采访我们?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新闻人要“被新闻”?高金问魏佳。
  没等魏佳答话,徐晃说,新闻人“被新闻”,好!好玩儿!徐晃因为身心轻松了,便没有了其他人那样的紧张和压力感。他那一贯的油嘴滑舌的调侃又来了,他说,如今这个社会,“被就业”、“被低保”等等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只要别“被强奸”就好啊!
  谁说没“被强奸”?你已经“被强奸”了嘛,艾伟说,这个“被”那个“被”的,不都是“被强奸”了“被”们的意志嘛。
  众人听了,不由得笑起来。这一笑,接待室里的压抑气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魏记,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青海台的姜兆华问魏佳。
  哦,这个嘛……我是听……别人说的。魏佳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地回答。
  大家正要再继续追问魏佳,这时张台长推门进来。张台长说,抱歉啊抱歉!因为忙着接待央视和高校来的评委们,还有很多大媒体的记者们,让大家久等了。众人听了这话,果然如魏佳说的一样,禁不住都拿目光去瞥魏佳。魏佳低了头。似乎在研究自己脚上那双耐克鞋为什么就那么亮白。
  张台长宣布了这次招聘的考试方案和招聘活动的日程安排:第一天,上午,面试。下午,公布名次和成绩。第二天,上午,应聘者演讲。下午,公布名次和成绩。第三天,上午,笔试。下午,公布名次和成绩。第三天,上午,实践考试,具体考试地点和方法届时现场公布。下午,公布三天的考试总名次和总成绩,进入前三名者留用。
  张台长宣布完后,又补充说,今天就是考试的第一天,大家就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叫到谁,谁就到对过的演播室里去。说完,张台长看也没再看众人,就出去了。
  这时候,甘肃台的艾伟终于忍不住了,嘴里开始嘟嘟嚷嚷地发起小牢骚来,身子也烦躁地来回在小小的接待室里晃来晃去,一副旁若无物的样子。好像这个接待室里除了他,再没别人。看得出,这个艾博士昨天下午的酒桌上就有些端不住架子了。徐晃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到艾伟这个样子。心里不觉好笑,你以为你省台怎么了?你以为你是博士就了不起了?你既然甘愿放下了省台的尊严。放下了博士的架子,奔着这个位置来了,那你就得乖乖地与我们为伍,乖乖地与我们一样任凭摆布吧。
  不一会儿,考试开始了。第一个被叫走的是青海台的姜兆华。其他人继续等待。大约过了有二十分钟的样子,姜兆华回来了。姜兆华一进门。大家“呼啦”一下围上前去,纷纷问道,怎样?怎么个面试法?评委们问的啥啊?
  一会儿轮到你们,不就都知道了么。姜兆华语气里有那么一点点烦,脸上平静如水,一点也看不出他心里的内容来。大家恍然明白,这是考试,这是竞争。你以为这是朋友之间在交流怎么找情人吗?人家怎么可能会跟你透露半点儿的信息哩?你傻,你就以为人家也傻呀?恍然之后,大家脸上讪讪地从姜兆华身边散了开去。
  第二个被叫走的是甘肃台的艾伟。艾伟气呼呼地出门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儿的得意之色。大家不再去问,艾伟却压抑不住地自己透露说。诸位哥们,你们猜我是怎么和评委们交流的?
  没有人去接他的话茬,只有魏佳有点感兴趣地问道,怎么交流的?说来听听。
  我全部用英语回答的评委们提出来的问题,把他妈的所有评委都震晕了!有一个评委竟然听不懂我的英文,说是不符合考试规定,为此评委之间还就英语交流是否符合不符合考试规定内讧起来,哈哈哈!艾伟兴奋地大笑起来,说道,那个说用英语交流不符合规定的评委,见张台长为我的演讲鼓掌叫好以后。便不再坚持自己的反对意见了,
  这样的消息对另外的六个人无疑是很糟糕的消息。没有谁去为他鼓掌。艾伟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明显的优势摆在那儿,这点儿大家也都明白,其他六个人当中,除了姜兆华能跟他搏上一搏,别的人看来几乎是无法对他构成威胁了。
  第三个被叫走的是徐晃。
  河北的哥们,加油!当徐晃即将走出门口的瞬间,艾伟在身后冲徐晃喊了一句。徐晃心里一热,回头给了艾伟一个感激的眼神。
  穿过走廊,徐晃进了对过的演播大厅。演播大厅像所有电视里熟悉的那些演播大厅一样。也是呈半圆形状。巨大的舞台上,靠中央放着一个小小的半人高的主持台。台下半圆的观众席位的最前排上,坐着七八位评委,除了张台长。一律是陌生的面孔。徐晃尽管早已在心里将这次应聘放弃掉了,但此刻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起来。他走到台上的玻璃主持台前,对着台下的评委们鞠了一躬,等待着评委们的提问。
  这时有评委开始发问:你为什么要放弃原单位?
  这个问题让徐晃犹豫了一下。他看到提问这个问题的评委是个老头,有六十出头的样子,头发都花白了,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一脸老学究的做派。为什么要放弃原单位?为什么要放弃?徐晃心里不由对提这个问题的评委暗骂了声傻B!一个市级台的记者,跑到县级台来应聘,你说为什么要放弃那个市级台?还不是为了钱么!如果不是为了钱,老子犯得上大老远跑这里来充孙子!
  不容再继续沉思。徐晃赶忙回答道,我原来的单位是一个欠发达地区的市级电视台,由于受到经济、体制、观念等各方面的制约,目前还是一种“准行政机关”的运作模式。管理层次多、部门多、冗员多、效率低下,节目缺乏创新,广告营销缺乏应变能力,发展严重滞后。是一块不适合继续生存的土壤,因此,“孔雀东南飞”便成了我的选择。回答完毕,徐晃看到评委们似乎并不太满意。
  又有评委问道:选择东阳台的目的是什么?
  徐晃想也没想,又回答道,东阳是个活力四射、魅力迷人、充满潜力和竞争力的城市,而东阳台这种面向全国招贤纳士的做法,本身就说明了东阳台的超前理念和科学先进的管理体制,我想,在这样一块土壤上,我能更好地挖掘和发挥自己的潜能。干一番事业。徐晃说完,看到台下的张台长正用一种赞许的目光看着他。也许张台长需要的就是他这种吹捧,徐晃心里不由暗笑,狗屁!什么事业什么理想,老子就是冲着那十万年薪来的!
  下午,要公布第一天的成绩了。
  吃过午饭后,七个人都没有回莱士德酒店休息,而是直接去了东阳台大厦,早早地在大厦的一楼大厅等待着了。一直等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也没见成绩在一楼大厅的板报墙上公布出来。众人正在焦躁间,冯主任从外面走进来。见大家眼巴巴地在这里等成绩,就说,评委们午休还没起床哩,成绩大概要到下午下班前才能公布出来,大家先回酒店吧。
  七个人听了。便回酒店。路不太远,他们没有打的,遛遛达达地在街上走,情绪不已。艾伟一路上东张西望,笑语不断。魏佳的脸上也是一副轻松的表情,走路的姿态也是悠闲的。姜兆华一脸的凝重和严肃。高金戴一顶时下流行的太阳帽。长长的帽檐低低地垂在脸上,遮住了半张脸,让人不好琢磨。徐晃也是轻松的,但他这种轻松不是那种愉悦的轻松,他的轻松是对一种欲望无法企及后的绝望的轻松。再加上他对上午面试时自己的回答很不满意,因此就更没有了信心。心里就更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回到酒店,大家也都是坐卧不安,心里都有那么一点期待、兴奋和紧张。就连破罐子破摔的徐晃虽然对自己的成绩已不抱希望,但也对另外六个人的成绩有一种好奇般的期待。
  没等下午下班,七个人就都早早地又去了东阳台大厦的一楼大厅等候。大家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候。下班的人们一拨一拨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这时候,冯主任也随同下班的人们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八开的大红纸,小心翼翼地护着以免让拥挤的人们碰坏。七个人轰地一下围上去,下班的人们也纷纷围拢了过来瞧。冯主任赶忙说,闪一下闪一下,等我贴到板报墙上再看。等冯主任将那张红纸用胶带纸粘到板报墙上去后,徐晃一看,尽管早有所料,但还是浑身一下子冰凉了。第一名是艾伟。第二名是高金。第三名是魏佳。第四名是姜兆华。第五名才是他徐晃……以艾伟的实力,能拿第一,当然毋庸置疑。怎么第二和第三会是高金和魏佳呢?姜兆华怎么说也是个省级台的记者啊,再说还是个研究生呢,光这两个优势评委们也得给他加点印象分吧?高金孬好还是个正规的市级台记者,可那魏佳只是个企业台的,充其量就是个业余的三流记者,况且还那么年轻,吊儿郎当的样子,竟然就进了第三?不但将自己甩在后面,连姜兆华都没能拼过他。其实。这时的姜兆华的沮丧和疑问比徐晃更甚。他探着头死死地盯着那张红纸,盯了很久。
  下班的人们围拢过来,在大厅的板报墙下挤成个疙瘩。冯主任说,评委们将自己关在四楼的接待室里,整整一个下午,才出来这个严肃公正的成绩,不容易啊!冯主任眉飞色舞着。此刻的他似乎比评委还评委似的,站在一边的徐晃瞄了他一眼,那眼神儿恨不得照着他的嘴巴踹上一脚。
  第二天的考试内容,是演讲。
  地点,还是四楼的演播大厅。还是像头一天一样,七个人在那个小接待室里等候,依次进入演播大厅。徐晃是第四个进入演播大厅的。
  经过了第一天的考试,紧张感和压力已经没有了,何况徐晃已将这次东阳之行不再当做一次人生的选择、事业的拼搏了。走进来的过程中,他的心里甚至对台下那些一本正经的评委们生出一丝不屑和鄙视的念头。徐晃又像头一天一样,走上台去,来到那个玻璃台前,对着台下的评委们姿势优雅地深深鞠了一躬。一边的工作人员用手示意他去看身后的屏幕墙。徐晃转了身,看到巨大的屏幕墙上有一行红色大字:请用标准的普通话谈一谈,市县电视台如何应对生存危机?时间控制在15分钟。
  这个话题对徐晃来说,倒也不陌生,毕竟在市台打拼了这么多年,平日里和同事们在一起相互发牢骚的时候,也经常针对这一类的问题高谈阔论一番,但那只是信马由缰地乱侃。此时在这么短的时间,事先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前提下,真要将这个话题逻辑严密、系统地、有高度、有前瞻性地进行一番论述,还真是有相当的难度。徐晃盯着屏幕上的红色大字盯了足足有十几秒钟,脑子里飞快地搜寻梳理着关于这个话题的主线,然后转过身来,开始了他的演讲:市县台如何应对生存危机?是的,市县电视台的确面临着生存的危机。近年来伴随着我国文化事业单位的改革进程,市县广播电视台正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网络剥离,财政断奶,广告萎缩,生存危机步步紧逼,怎样应对这种危机呢?我认为,市县台要想在危机中求得生存,必须从加快体制改革、转换机制、融入市场、转变思路、打造品牌等几个方面人手。第一个方面,如何加快体制改革?按照市场化、公司化、企业化的要求加快改革进程,改革内部管理体制。加快转型,由行政事业型向公司企业化转变。加快人才流动,严进宽出,精兵简政。对原有富余员工,以优惠政策鼓励出局。对新进人员,严格把关,公开招聘,择优录用,竞争上岗。二是转换机制,不拘一格选人才。用人打破条条框框,不惟资历、学历、职称,把人品、能力和业绩作为用人标准。建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投资机制,按照5:3:2的科学比例确定投资方向。具体来说就是,自办品牌节目为5,广告创收节目为3,新闻宣传为2。第三是转变思路,打造品牌节目
  徐晃的演讲一气呵成,逻辑紧密,深入浅出,层次分明。演讲结束后徐晃还有意犹未尽之感。他看到评委们频频点头,脸上流露着满意的神色。来自各地电台电视台报社等媒体的记者们在台上台下忙碌着,相机“啪啪”地闪烁,采访录音话筒在徐晃面前堆成了小山一般。此时的徐晃,恍惚感觉到了所谓的成功者们在走上万人瞩目的舞台时,面对掌声、面对鲜花、面对记者们时的那种心情,那种人生的高潮体验。可惜的是,徐晃很快就又明白过来,自己所站着的这个舞台,不是想象中的那个舞台。此刻的自己,只是一个辞了职、千里迢迢来谋求生存、前途未卜的可怜的求职者。自己面对着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手握利刃、随时都会将自己一刀宰掉了的评委们。
  还是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成绩公布出来了。第一名:艾伟。第二名:徐晃。第三名:魏佳。第四名:高金……具有硕士学位、很有实力的姜兆华,竟然连第四名都没进入。
  这个成绩让徐晃大感意外,他怎么也不敢想像自己能击败实力很强的对手,进入第二。他一下明白过来,这个名次源于自己在演讲和回答问题时没有紧张感和压力,放松自如,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了自己的最佳水平。如果第三场和第四场考试也这样放松自如的发挥的话……这样一想,徐晃的希望和信心一下子又重新燃了起来。
  晚上,徐晃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极力让自己像头天晚上那样,什么也不去想地进入梦乡,可他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大脑处于兴奋状态,毫无睡意。今晚,他没有再听到隔壁高金吹那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口哨儿,自晚饭后,隔壁就静悄悄的。徐晃出了房间,敲了敲高金的房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等了一会儿,徐晃又敲了两下,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这家伙,睡着了呢还是赌气不开呢?
  高金既没睡着,也不是和他徐晃赌气。徐晃哪儿想到,此刻的高金,正在东阳台大厦里,正坐在冯主任面前的沙发上。
  从两天的考试成绩来看,尽管四场考试才完成了两场,但形势已经有些明朗起来,看来艾伟是很难撼动的。看似实力强大的姜兆华不知怎么回事,两场考试接连败北。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奇怪的是魏佳,东阳台就取考试的前三名,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魏佳既不上也不下,摁着第三名不放手了。艾伟把住了第一,魏佳摁着第三,这两场考试的成绩在前三名上下浮动着的,就只有两个人——高金和徐晃。看来,对高金威胁最大的,就是这个徐晃了。第一天考试他高金第二,今天考试徐晃成了第二,后面的两场考试如果再这样硬碰硬地拼下去,最终这个第二,极有可能就是徐晃的了。
  在这关键时候,不玩点阴招看来是不行了。河北的哥们,对不起了,谁让你成为我最强劲的竞争对手的?成为我的对手也倒罢了,可你偏偏又一不小心栽在了我的手上,嘿嘿!我本不坏,但这年头那处处充斥着你死我活的残酷竞争里,不都这样的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达到目的,许多的事情都是不可能按照游戏规则来玩的。
  高金此行之目的。和徐晃的情况差不多。他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县级电视台的招聘会有众多高手云集。只是,他所在的那个地级市经济更落后,单位比徐晃更差了一些。自从大学毕业后做了记者,高金也曾想着雄心勃勃地干一番事业,但现实中却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虽说是一个堂堂的市级的电视台,可几百口子人拥挤在一栋陈旧的四层小楼里,人员参差不齐,裙带关系复杂,既无靠山又没背景的高金在台里单打独斗了七八年,还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将他踩进泥里的一线小记者。这几年,财政又给他们断了奶,台里更是雪上加霜,机器设备陈旧落后没钱更新,更别说职工的奖金福利,大多时候连那份羞于见人的工资薪水都发放不及时。对这样一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工作,高金早就腻烦透了。高金虽然没有到过南方沿海发达城市,但那儿的诱惑一直深深地吸引着他,他一直跃跃欲试地想走出东北,趁着年轻南下去打拼一番,但又一直没有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遇和理由。看到那个招聘启事后,他毫不犹豫地南下了。而且是抱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心南下的。
  来东阳的那天晚上,高金也是想提前去东阳台探探路,熟悉熟悉情况的。没想到英雄所见略同,徐晃也提前来到了这里为考试做准备,而且还比他早了一步,上楼侦察去了。虽然他不知道徐晃为何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也不明白冯主任为什么过了一会儿也慌慌张张地从电梯里跑出来,但两个人先后从楼上跑下来,冯主任还追问他看没看见刚才有人出来。因此高金分析判断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而且是不利于徐晃的猫腻。冯主任虽然不是评委,手中没有生杀徐晃的大权,但冯主任是这次招聘活动的具体运筹者,如果将那晚见到的人告诉冯主任,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高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决定冒一次险。他没有别的招了,徐晃要将他逼上悬崖,他只有大着胆子去冒险了。
  冯主任听完高金的话,呆愣了半晌,将那晚的经过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然后才问高金,那晚我下楼来问你,你为何撒谎?
  高金一愣,脸上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冯主任非但没再提徐晃,却如此质问他。语气里带着责怪。高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晚刚来,你们俩我都不认识,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儿,犹豫之间,就没敢说。
  高金的话也有道理,似乎也不能怪他撒谎。既然高金当时对他撒了谎,现在又来将那晚他所看到的徐晃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出来,是何目的?是何用意?冯主任不用细想,心里就十分明了了。他妈的!徐晃是个虚伪可恶的家伙,这个高金也高尚不到哪儿去!
  关于那天晚上,这两天徐晃跟你说什么了没有?冯主任问高金。
  没有。高金信誓旦旦,你想啊冯主任,我俩之间是竞争对手,彼此之间能有什么话啊。
  哦……冯主任沉吟了会儿,才又说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事儿,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放心吧,没什么事儿。
  冯主任的话让高金陷入了更尴尬的境地。好在两人都起身走出了办公室,不再那么面对面坐着了。直到走出东阳台大厦。高金还没找到北,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地回到了莱士德酒店。
  
  四
  
  第三天上午,考试的内容是笔试。
  七个人早早地来到了东阳台。冯主任一看见徐晃,那眼里立时滴出血来。冯主任想,我的事情既然让他发现了,怎么着也不能让他进入前三名留下来。如果让他进入了前三名,留了下来,此后身边埋伏着这样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太阴险可怕了。想归想,但他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内容来。但,一想到徐晃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了两天,心里憋着的那一股子气就一鼓一鼓地压抑不住地要爆发。一会儿,冯主任见徐晃逛荡着从房间里去了走廊。不失时机地跟出去,凑近徐晃,声音低沉地问道,徐记,报到之前,咱们就真没见过面吗?
  此刻的徐晃满脑子里都是考试的事,始料不及地听冯主任这话,惊得愣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冯主任看到徐晃的右眼皮痉挛般抖了几下。更坚信无疑了。就又追问了一句,报到之前,咱们两人就真没见过面吗?这一次的质问里有了一种警察质问小偷的语气,徐晃甚至还从那语气里听出了威胁。
  没有。真的没有见过面。徐晃机械地回答道。
  哦……冯主任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来,说道,没见过,那就好。
  快要走进演播大厅了的时候。徐晃又回过头来对冯主任十分肯定地说了一句,真没见过。真的。
  还是在四楼的那个演播大厅里。七个人分离开来,相互之间坐得很远,每人发下来一张试卷。徐晃打开试卷一看,题很多,内容是新闻业务和时事政治两大类,没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是做不完的。徐晃因头天晚上上火失眠,这时的他两眼通红,脑袋晕晕乎乎,像刚喝醉了酒一样。况且,刚才冯主任的这句话像平静的湖水里撂下了一颗炸弹,徐晃的心里起了惊涛骇浪,精力怎么也集中不到考试上来。试卷上那些本来一看就会做出来的题,这会儿脑袋像是短了路一样地失忆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中午,徐晃连饭都没心思去吃,在酒店的房间里来回游走。隔壁的高金又吹起了口哨。这个可恶的家伙,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徐晃真想过去狠狠地揍他一顿,下午,徐晃早早地去了东阳台大厦等候。成绩一公布,果然不出所料,徐晃的成绩名次排在了第五。第一还是艾伟,第二名变成了高金,第三还是那个魏佳,第四是姜兆华……就那么几个简单的数字和名字,大家却围在那儿咂吧着嘴儿反反复复地看了半天。看过之后,脸上有的喜有的忧,有的阴有的晴。大家走出一楼大厅,准备回莱士德酒店,只有姜兆华好像还没看明白似的,皱着眉头在那儿反复地研究着。大家快走下台阶的时候,身后的大厅里突然起了躁动。大家闻声折转回去,见姜兆华正拽住了东阳台的冯主任在争辩着什么,两个人都面红耳赤着,情绪都很激动的样子。冯主任见众人围过来,便不吱声了。姜兆华却不依不饶,高声叫道,我要求笔试重新考,这不公平!太不公平啦!我强烈要求笔试重新考!
  众人齐声问姜兆华为什么?姜兆华脸色这时已经气成了猪肝色,充分暴露出了典型的西北汉子的直率和倔强,他手指着冯主任对大家说,上午考试的时候,我看见冯主任偷偷地给魏佳递了一张纸条。
  本来围观在一旁看热闹的魏佳听了这话,什么也没说,转身急速地走掉了。
  姜兆华当着众人的面这么一说,分明是在撕冯主任的面皮。冯主任登时大怒,手指了姜兆华,叫道。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凭什么说我给魏佳递纸条?
  因为我亲眼看见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姜兆华说。
  你的人格?哈哈!冯主任冷笑一声,说,你的人格值几文钱?你有什么证据?你说你看见了,为什么不当场揭发,我看你是因为自己考不好,狗急跳墙,栽赃陷害别人吧?
  姜兆华没想到冯主任会如此无赖又无耻,他一气之下,当即从兜里摸出来了一张纸条,边给大家展示边说,这就是那张纸条,考完试之后魏佳就将这纸条丢在了地上,我偷偷捡起来的,当时没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大家撕破脸皮。众人凑近一看,纸条上果然是上午试题的部分正确答案,
  姜兆华,你再栽赃陷害,那就请你滚出去!冯主任叫道。
  姜兆华冷冷一笑,说道,没想到面向全国、重金招聘人才的这样一个电视台,也有你这样的败类,也有肮脏的幕后操作。你们可是邀请了很多媒体的记者前来报到,就不怕我给你们曝出去吗?
  冯主任恼羞成怒地跳起来,失去理智般地冲姜兆华吼,姜兆华,就你这样的素质,就算考第一,我们东阳台也不稀罕!滚!
  老子当然要走人,你们这个肮脏的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了!姜兆华说完,昂首阔步而去。
  姜兆华也不是省油的灯。晚间,姜兆华果然去找了评委。他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居住在另一座更高级的酒店里的评委们。当姜兆华闯进一个评委的房间里的时候,那个已经花白了头发的评委正要出门去楼下洗桑拿。东阳台的张台长在那儿正等着他呢。评委很不耐烦地将姜兆华让进房间,漫不经心地听姜兆华说完。评委说,看你的年龄,参加工作也多年了吧?
  是的,我参加工作接近十年了。姜兆华说。
  既然融入这个社会多年了,又是在省级媒体混的人,怎么还……评委说到这里顿住了,本来想说怎么还这样幼稚的,但他的涵养在那儿摆放着,他不能让姜兆华当场面子上过不去。他在琢磨一个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这个意思,一时间却没有能够想起一个既含蓄又能让姜兆华接受的合适的词汇来。
  其实姜兆华已经明白了评委没说出的后半句话的意思了,他没想到评委会是这样的一种态度来对待他说的事情。姜兆华立时心灰意冷了。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张嘴还要和评委辩论一番。评委却及时地抬手制止了他。评委说,我是评委,你是应聘者,黑天半夜的,你在我这儿待时间久了不好,让他们知道了,对你不利的。
  姜兆华走出了评委居住的酒店之后,又倔强地向东阳台的大厦走过去。
  晚饭后,冯主任正要回家,手机响了,是张台长打来的,张台长说,你到我办公室来,现在就来!
  张台长的声音里有一股子怒气,冯主任估计是下午姜兆华吵闹的事让台长知道了,急忙赶到台里。老远看到张台长的办公室窗口里投出光亮来,就三步两步奔进大厦。敲响了张台长办公室的门。张台长见冯主任进来,一张脸立马阴沉起来。他几步来到冯主任面前,手指点着冯主任的脑门,训斥说,你啊你啊!你鞍前马后跟着我这么多年的人了,怎么还干起那小儿科的事情来了?
  冯主任道歉说,张台,对不起,是我把事办砸了。
  当着那么多记者和评委的面,去给小魏递纸条,你搞笑不搞笑,你以为别人的眼睛都是瞎着的?
  我不是担心魏佳的成绩嘛。冯主任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
  担心个屁!张台长说,魏佳跟我女儿兰兰年底就结婚了,他的成绩就算考零分,也要进前三。
  可评委那儿总得要说得过去吧?我们毕竟还邀请了那么多记者,面向全国……
  评委是我们花钱买来的招牌,别看他们一个个都牛哄哄的,每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上,还不都得乖乖的听我的!不等冯主任说完,张台长就打断了他,说道,只是让那个叫什么姜兆华的小子,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如果真要让那些记者爆料出去。我们付出了这么大的精力来策划的这次宣传。岂不失败了。
  策划的宣传?张台长的话让冯主任有些懵懂。
  是啊,市里最近要调整一批干部……说到这里,张台长沉吟了一番,冯主任是自己人,跟他透透也无妨,让他知道点内幕反倒以后的工作中更好地去领会自己的意图。想到这里,张台长又说,我先跟你透点风,你最近要好好地配合我的工作。
  是是!我保证做好自己的工作。冯主任听了张台长如此信任自己,受宠若惊地说。
  嗯,市委宣传部长最近要调走,我晋升宣传部长的呼声在市直各部门的一把手中是最高的,也是最有希望的。在这个关键时候。我们的工作是需要锦上添花的。平日里,我们光顾着去宣传别人,给别人的脸上贴金,为别人做嫁衣,我们呢?我们自己的手里掌握着如此强有力的宣传工具,为什么就不能宣传一下自己哩?
  哦,您的意思是说这次招聘是为了……冯主任似乎有些开窍了。
  是的,这次面向全国招聘,就是我策划的一次形象宣传,说到底,就是一次政治作秀吧,呵呵!张台长得意地笑起来。
  那招聘进来的记者出国的事……
  屁!你还真以为我们要拿出十万年薪的待遇招聘这些人去国外啊。张台长不以为然地说。
  那这些人招聘进来去不了国外,他们会不会……
  我说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啊?张台长又冲冯主任吼,这些人招聘进来,端着我的饭碗,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干什么。
  哦……冯主任总算彻底弄明白了这次招聘活动的真正意义和目的。可弄明白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地,冯主任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丝儿寒意。
  张台长和冯主任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那扇虚掩着的窗子外面的黑影里,正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一支精致的录音笔从窗缝中将张台长和冯主任的这番对话一字不漏地录了下来。
  一直到了晚上,姜兆华才从外面回到居住的莱士德酒店,当姜兆华的脚步一进17层楼的走廊,除了魏佳以外,其他五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起开门走了出来。
  嗬!你们……姜兆华一看五个人朝他围拢过来,惊诧地问,都还没睡啊?
  众人都不答话,一个个用复杂的眼神瞅着他。姜兆华打开房间,众人尾随着他走进去。姜兆华一进房间。就开始收拾起了东西。众人还是不说话,只拿眼睛瞅着他的一举一动。姜兆华见众人这个样子。边收拾着东西边说,我已经买好了今晚的火车票了,准备连夜坐火车离开这个地方。姜兆华突然间明白,众人等了他一个晚上,以及此刻对他的关注,或许就是为了从他这儿急于想知道他们感兴趣的一些东西。姜兆华看看众人,解嘲地一笑,说,今晚我彻底搞清楚了,魏佳是张台长未来的女婿,他大学毕业工作后一直想调过来。这次招聘。实际上一多半的因素是为了魏佳,不信你们看吧,明天的考试。魏佳必定还是第三。
  啊!姜兆华爆出的这一猛料,让众人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高金问。
  呵呵,孬好我也是个记者嘛!连这点内幕消息都搞不来?好了,我要走了。噢,对了,还忘了最重要的,告诉你们,这次招聘是假的,是一次政治作秀,人家这是装B呢。
  姜兆华,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呢?这话艾伟不愿意听了。
  姜兆华本来就对艾伟没啥好感,本来就一肚子气没处泄,他放下手中的包,上前劈胸揪住艾伟的衣领,将艾伟提离了地面,像提一只待宰的鸡。姜兆华说,你他妈的再骂一句试试!
  艾伟挣扎着,两只脚半悬半着地踢腾着,嘴里咕嘟着,人家正儿八经的招聘,这么多媒体监督,你少胡说。
  姜兆华说,你看你这副德行,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只金凤凰呢?人家装B,你也装B,哈哈!姜兆华一把将艾伟掼在地上。艾伟被摔得噗通一声,
  姜兆华你没喝多吧?众人纷纷说道,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姜兆华的这番话。
  我手头已经掌握了他们设计这个天大的圈套的充分证据,你们就等着瞧,他们表演完后,我会向所有媒体爆料的。姜兆华说。
  大家别信他的,他是因为和东阳台闹翻了,无脸继续考试了,嫉妒我们的。地上的艾伟依然牙硬着,
  呵呵!姜兆华看着众人,不由从内心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苦笑,他对众人说,我突然想起这样一个故事来,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
  什么故事?众人问,
  姜兆华说,一位暴发户妈妈领着智障儿子去选餐桌,傻小子想踩桌子上,可因高度不够被撞了头,哭闹不止!妈妈一边数落小孩“谁叫你不小心呢!撞疼活该……”一边对桌子说,“抱歉,我们是非常需要你,可不能撞孩子啊!”
  众人听了,一时明白不过来,都张着嘴、愣着神,无语地眨巴着眼睛。
  那好,你们就继续在这里扮演小丑吧。哈哈哈哈!姜兆华仰天一阵大笑,背起行囊甩门而去。
  尽管众人没有一个人相信姜兆华说的招聘是假这件事,但众人从魏佳的考试成绩以及其他蛛丝马迹来判断,都有些相信魏佳的内幕操作是真的了。徐晃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起来。考试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姜兆华的突然出局,魏佳的内幕操作,实在是让人始料不及。徐晃不得不对眼下这一突变的局面以及明天的未知重新进行预测、估量和分析:艾伟的实力,看来是没有人能撼动了的,四项考试已经完成了三项,前面这二项艾伟遥遥领先、稳居第一。而魏佳呢?如果真要是像姜兆华说的这样,是张台长的未来的女婿,是东阳台的幕后操作,那第三非魏佳莫属了。三个名额已经被人拿走了两个,只剩下了一个。七个人排除了艾伟、姜兆华和魏佳,剩下的这一个名额,要在他徐晃和高金等四人中间进行角逐。第一场考试,高金排在第二,徐晃排第五。第二场考试,徐晃排第二,高金的名次是第四。第三场考试,高金是第二名,徐晃是第五名。另外两个人的成绩远远落在他俩的后面已经是大势已去,对他和高金已经很难构成威胁了。这样一分析,结果浮出了水面,局势也一下子严峻起来。也就是说,剩下的这一个名额,就是他徐晃和高金的。从前三场考试来看,徐晃感觉自己和高金不相上下,最后谁能胜出,就看明天这关键的一场角逐了。
  这时有人敲门,徐晃开门一看,高金站在门外。
  睡不着,出去逛逛?高金用征询的语气问徐晃,
  好啊,去街上瞅瞅江南美女,饱饱眼福!徐晃打着哈哈说。
  两个人出了酒店,在街上遛达着。虽然已是晚上9点多了,可东阳的街道上,依然是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一片喧嚣。南方人的夜生活就是丰富。路过一个名字叫“当当鱼”的小酒馆时,徐晃说,哥们,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好,喝一杯就喝一杯。
  两人走进“当当鱼”酒馆,找一个角落坐下,要了几个南方小菜,一瓶度数很高的烈酒,对饮起来。男人与男人之间最好的交流媒介应该就是酒了。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样一个简陋的小酒馆里,酒一喝,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就拉近了许多。
  哥们,你在台里月薪是多少?高金问徐晃。
  两千出头,你呢?徐晃问高金。
  差不多。
  唉!看看人家南方这些媒体同行,咱们惨啊!徐晃端起酒杯和高金碰了一个。
  从你的面相上来看,眼下正走桃花运哩,你惨什么啊。高金诡秘地笑笑。
  呵呵,还走桃花运?我挣那俩钱连自己都养不活,徐晃说,我看你眼下倒是正走财运哩。
  财运?啥财运?
  啥财运,十万年薪嘛。
  两人边喝边戏谑着闲聊。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将一瓶白酒整出来了。
  徐晃问高金,再来一瓶?
  高金说,再来一瓶就再来一瓶。
  徐晃的酒量在单位的记者当中是数一数二的,平常一斤白酒下肚,肩上的摄像机照样扛得稳稳当当。徐晃一点也没把瘦瘦小小的高金放眼里。他想。就凭自己的酒量,今晚上将高金撂倒在这里绝对不成问题。让你不死也得醉上三天。
  然而,当第二瓶白酒被两个人驴饮水般干下之后,高金依然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
  服务员,再来一瓶酒!徐晃高声喊叫道。
  徐晃和高金两人的这种斗酒式的喝法,早已吸引了酒馆里的其他客人。纷纷看过来,都被这两个汉子喝酒的气魄震住了。当第三瓶酒又一滴不剩地干下去之后,徐晃感觉头就有些大了,舌头也有些木起来。这是度数很高的烈酒啊,可不是他徐晃平日里喝的低度白酒。看高金,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
  徐晃心里暗叫不好。
  谁知这时,高金也高声喊叫道,服务员,再来一瓶酒!
  
  五
  
  早上,徐晃是被一阵阵砸门声吵醒的。他睁开眼,顿感头疼欲裂。从床上起来,徐晃一看床前的地毯上有一摊他昨晚上吐的呕吐物。他去开了门,一看门外是东阳台的冯主任。冯主任气急败坏地对他说,都什么时间了还睡!大家都在楼下车里,只等你了。
  徐晃猛然想起来今天要干什么了。他手忙脚乱地胡乱穿上衣服,脸也没洗,头发蓬乱,两眼赤红,跟着冯主任下了楼。上了停在楼下的中巴车,徐晃一眼看到身边坐着的高金,心里恨恨地,想置我于死地,做梦去吧你!昨晚败给你。今天咱等着瞧!
  东阳市虽然是个县级市,但规模已接近一个地级市了。中巴车出了市中心,在街上绕来拐去,来到了市郊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批发市场占地六百余亩,两万余家商铺,经营着十余万种小商品,是全国规模巨大、极具影响力的小商品集散市场。车在市场中心最繁华的地带停下来,先是东阳台的冯主任打开中巴的后备厢,向车上参加实践考试的六个人每人发了一台专业摄像机和一只采访话筒,电池、录像带也已经全部配备厢全。徐晃接过来摄像机一看,不由感叹道。东阳台就是财大气粗,发给六个人的摄像机全部是“索尼HVR—HDlOOOC”的高清专业机器。这样的摄像机是目前国内比较先进的机器了。好在台里配备了的,不然可就抓瞎了。
  这时,徐晃看到高金将摄像机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研究,眼里放出焦灼的光来,额头上泛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徐晃猜测高金可能没使用过这款机器,心里不由一阵窃喜,天助我也!但徐晃继而一想。高金尽管没使用过这款机器,但索尼型号的专业机器在构造原理和使用方法上基本是大同小异,高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琢磨透的。徐晃计上心来,他将自己的机器放在腿间,从高金怀里拿过他的机器,与高金头对头、手把手,嘀嘀咕咕地将几处高金不会使用的地方教给了他。高金接过机器。冲徐晃感激地一笑,低声说哥们,昨晚对不住啊!
  昨晚?没什么啊,我这不好好的么!徐晃掩饰道。高金哪儿知道,徐晃在教他使用机器的时候,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镜头的后焦移了位置。
  这时,随车来的一个评委在中巴的副驾驶位置上朝后转回身来,对大家宣布了实践考试的内容和步骤:每人采访一条小商品批发市场里的现场新闻。新闻的篇幅是一分半钟,新闻中必须要有三十秒的同期声采访。拍摄结束以后。每位考试者自己打的回东阳台撰写解说词、自己将新闻素材剪辑制作成新闻成品。从采访拍摄、撰写解说词到后期剪辑合成三个步骤,要在三个小时内完成。
  宣布考试内容步骤的评委就是那个省卫视台来的,嘴里吐出来的话软软绵绵,不紧不慢,但车内的气氛还是一下子紧张起来。
  因昨晚被高金灌了个大醉,此刻徐晃的胃里还在翻江倒海般。十分的难受,他的脑袋也晕晕的。听了评委宣布的内容和步骤,心里不由越来越沉,三个小时完成这三个步骤,这不是要出人命吗!他看看其他五个人,皆都瞪圆了眼睛,抱紧了怀里的摄像机,只等评委宣布考试开始,冲锋的战士一样冲出车去。
  评委偏偏不急不躁。低头看着腕上的手表。车里一时间寂静下来,车外的嘈杂声透过车窗玻璃,模模糊糊地钻进来。车里,怀抱摄像机的六个人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
  几分钟,像过去了几百年。评委终于将目光从腕上的手表瞄向了六个人,说道,实践考试现在开始!
  “哗啦”一声。车门一下被拉开。车外的嘈杂声立时被放大,凶猛的潮水般“噗”地涌将进来,六个人反应十分迅速,迎着这股势不可挡的潮水,争先恐后地冲出车去。繁华的市场里顿时起了一阵躁动。起初,人们以为车上冲出来的是六个肩扛武器的劫匪,惊叫声中“哗”地闪开了一个圆形的空场儿。待再一细看,原来是六个肩扛摄像机的人,疯子一样从车里冲了出来。还没等人们明白过来是咋回儿事,这六个人就已经如同鱼儿归了大海般,刹那间融入了市场人头攒动的熙攘中,不见了踪影。
  三个小时,必须要争分夺秒,动作稍一懈怠或者过程中出任何一点差错,考试就会很难完成。徐晃扛着摄像机在商铺间穿梭着,目光边搜寻着市场上的新闻点,脑子里边飞快地思考着该从哪个角度人手、该找出怎样的一个新闻由头。看着每家商铺忙碌着的老板们,眼下又是初春时节,一分半钟的现场……一个标题瞬间在徐晃的脑子里形成了——“初春,商家累得爽!”
  “初春,商家累得爽!”好!就从这个角度人手。
  在一家批发布娃娃的商铺前,停着一辆货车,几个装卸工人正在往车上装货。买主正将一沓货款如数递给商铺的女老板。看到这一幕,徐晃急速的脚步猛然刹住,将镜头对准了正在商铺门口数钱的女老板。徐晃两腿叉开,弯曲下去,想蹲成一个马步,以便肩上的摄像机拍摄起画面来更稳。这是平日里徐晃最习惯的一种拍摄姿势。或许是徐晃心里发急。用力过猛,或许是徐晃的裤子太紧,或许是徐晃下蹲的姿势幅度过大。当他上半身猛一下蹲,只听“嘶啦”一声。他的裤子裆缝从前到后撕裂开来,白色的内裤从裆间露了出来。
  恰恰也就在这一刻,高金发现了徐晃,怒气冲冲地从不远处朝徐晃走了过来。高金是在拍了一组镜头后,才从取景器里发现画面模糊不清了的,他迅速地检查了一遍机器,发现后焦被人为地移了位。凡是电视记者都明白,只有微距拍摄的时候才会使用后焦。而拍摄新闻,一般是用不着动用后焦的。
  后焦怎么会移位了呢?高金一下子想起在车上徐晃教他使用机器的一幕来。
  徐晃正专注地拍摄着,看到镜头里的女老板停止了数钱,盯着他的下半身“哧哧”地笑了。徐晃不明就里,停止了拍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严重“漏光”。徐晃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赶紧站直身夹紧了两腿,尴尬地对女老板说,拜托帮帮忙,给我找点针线好吗?
  本来找徐晃算账的高金,看到徐晃这副狼狈的模样后,在一旁也压抑不住地笑起来。徐晃看到高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早已忘记了刚才暗算他的事情,将手中的摄像机朝高金手里一塞,说了声拜托,给我看着点儿。
  这时,女老板给他找来针线,徐晃接过来。“哧溜”一下窜进女老板的商铺里,躲在柜台后面将裤子脱下来,边手忙脚乱地缝着裤裆,边对门口的高金说,麻烦哥们给站个岗,千万别让顾客和女老板进来。高金走进商铺,将手中的两台摄像机的其中一台朝柜台上一放,对缩在柜台后面的徐晃说,抱歉了哥们,这是在考试,时间容不得耽误,我得赶紧离开你这儿,要是让隐在暗处的评委发现了,会说我俩这是在作弊的。哈哈!高金大笑而去。
  徐晃听了高金那幸灾乐祸的笑声,越发急火攻心起来。
  门口外的女老板也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在高金和女老板的笑声里,那种绝望的感觉在徐晃的心里渐渐蔓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了羞恼,只是一个劲儿着急,脸上流淌着焦躁的汗水,越急心里越慌,手哆哆嗦嗦得连针都捏不住了。女老板的目光越过柜台,看到徐晃这个样子,笑着凑过来。
  徐晃不知道女老板要做什么,赶紧叫道,别过来,请你别过来!
  女老板“嘻嘻”地笑着说,这位兄弟放心好了,我不会强奸你!还是我来给你缝吧,你这样躲藏在我店铺的柜台后面,时间长了耽误了我做生意不说,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金屋里藏了个野汉子哩,哈哈!女老板隔着柜台从徐晃手中一把夺过他的裤子,飞针走线地缝起来。缝完,徐晃一把夺过去胡乱穿上,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他连个谢字也没来得及对女老板说,扛起摄像机就冲出了商铺。
  按照三个小时完成三个步骤的进度来算,画面一个小时就该拍完。刚开始拍就出了这么个意外,气急败坏的徐晃有些慌不择路了。他扛着摄像机在商铺间奔跑着,根本无暇顾及对画面构图和角度的考究,逮住什么拍什么。一打开机器,徐晃就发现取景器里的画面模糊了。将肩上的机器放下来一检查,后焦移了位。徐晃简直要疯了,恨不能将摄像机砸个粉碎。他想,一定是在那家商铺的柜台后面缝裤子时,外面的高金玩了一个“调包计”。
  这时候,不远处一辆出租车慢下来。车窗落下,高金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冲着徐晃喊,嗨!河北的哥们,还没拍完啊?
  徐晃没有搭理他。只是目光像两把飞镖一般,钻过熙攘的人群“刷”地甩过去,狠狠地扎在了高金的脸上,然后转身就走。身后的高金又冲着他说。哥们别急,慢慢拍吧,我要回去撰写解说词剪片子去了。
  徐晃迅速将机器的后焦归位,继续拍摄起来。拍着拍着,徐晃平时的习惯性下蹲马步不知不觉又用上了。镜头还没拍多少,就听裆间又是“嘶啦”一声,徐晃的心脏“咣”地一下骤然停了。呆呆地傻愣了半天,他才缓缓地低头朝裆间去瞅,刚刚缝好的裆缝又全部撕开了
  下午,徐晃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吃过午饭就早早去东阳台一楼大厅等着看三天考试决出的总成绩和总名次。不用看了,根本就用不着再去看了,徐晃也没有力气和勇气去看了。徐晃甚至连午饭也没吃。此刻,他手里攥着一瓶昨晚和高金喝的那种烈酒,半天一口、半天一口地呷着。他的身体呈“大”字形仰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脚上的鞋也没脱,裤裆间撕裂的缝隙像个巨大的嘴张开着。
  嗯,多么像个龇着白牙的巨嘴!
  不知过了多久,艾伟走了进来。艾伟对徐晃说,姜兆华说的果然没错,魏佳果然还是第三。艾伟兴致很高,两眼放着兴奋的光芒,他这会子很想找人说说话,找人分享分享他的幸福。这个人很聪明,但好像又很傻,他竟然没看出徐晃的异样来。见徐晃默着不搭腔,艾伟又说,其实,这次应聘的四场考试总成绩。第二名不应该是高金,你比高金的水平要高,我能看得出来,可你怎么才考了个第四呢?
  他的聒噪让徐晃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就又将目光转回去,继续一口口呷着酒,看窗外那朵洁白的云彩慢慢被夕晖涂抹成了金黄色。
  晚上,东阳台的欢送宴会徐晃也没能参加,因为冯主任前来通知他时,他已经大醉了。
  徐晃口渴得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半,他又听到住隔壁房间的高金在吹口哨,声音很大,听得很清晰。高金的口哨吹的还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得悠悠扬扬的。徐晃晃晃荡荡地起来去倒了杯水,然后又去卫生间撒了泡尿。正是这个时候,床头柜上的座机温柔地响了起来。徐晃继续滴答着他的尿液,任凭那温柔的铃声在房间里继续荡漾。尿完,徐晃返回到床上,脑袋刚挨上枕头,铃声又响了起来,很是执著的样子。徐晃抓起听筒,里面又传出那娇滴滴的声音,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
  需要你妈那个……这句话最后的那个脏字,就在这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被徐晃及时地卡在喉咙里,然后又硬硬地咽了回去。因为徐晃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模糊的念头:高金第二,我第四,如果拿掉了高金,我这第四……这个模糊的念头瞬间清晰起来了,徐晃不再多往下想了。徐晃对着话筒说,我需要特殊服务,现在你就马上过来吧。
  那……先生这次不会再像那天那样开玩笑吧?那边说。
  不会不会,老区人民这次有钱了,不用你免费扶贫啦!哈哈!
  好的好的,先生好爽快,我马上就过去。娇滴滴的声音说。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徐晃开了门,从外面一下闪进来一个妙龄女孩。徐晃坐在沙发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女孩长得不漂亮,可也不丑,黄色披肩长发,超短黑色的皮裙,修长白皙的大腿极具性感。女孩一腚坐在床上,两只小手就开始娴熟自然地去脱马靴和皮裙。
  慢着。徐晃说。
  女孩停下了手,目光疑惑地看着徐晃。
  不是我需要,是我的朋友需要。徐晃用手一指高金住着的隔壁房间。
  你朋友……需要?女孩有些不解。
  是的,我的朋友很可怜,我要帮他这个忙。徐晃说,因为我这个朋友在女人面前很传统,至今还是个“处长”。明白“处长”。是啥意思吧?
  当然明白。“处长”就是大龄的处男吗!女孩说。
  嗯,聪明!徐晃朝女孩竖起夸赞的拇指,说,我的朋友见了你,可能很不好意思,抹不开脸面,如果他要拒绝你,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真的拒绝,那只是表面的、虚荣的。你要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将我这个朋友拿下。事成了,我给你两千元服务费,怎样?
  女孩一听这个价钱,两眼立马放了光,兴奋地说,没问题,你朋友就算是柳下惠,我今晚也要将他拿下!品尝下“处长”的滋味!
  好!我先给你五百。事成之后,再给你另外的一千五。徐晃说着,从兜里摸出五张老头票塞给女孩。女孩激动地在徐晃的脸上吻了一下,转身出去了。紧接着,徐晃就听到隔壁敲门、开门以及双方的说话声……
  此刻,徐晃的慌乱和兴奋不亚于这几天的考试时的心情。他贴近门缝,聆听着隔壁的动静。等待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女孩始终没有开门出来,证明两人已经进入了状态。徐晃迅速下楼,来到街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摸起电话。拨打了110。
  走出电话亭,徐晃并没有急着上楼回房间去,他在楼前花池边上坐下来。微微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脸庞,他抬头仰望着眼前耸立在黑暗中的莱士德酒店大楼,心底泛上来一丝冷笑,眼下正是严打的时期,我就不信干不掉你!
  果然如徐晃所料。大概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如约般悄悄地在莱士德酒店楼前停下,从车上跳下几位全副武装的男女警察,冲上楼去。不一会儿,坐在花池边上的徐晃就看见高金和那个“鸡”在警察的簇拥下从楼里出来。透过楼前的霓虹灯的光线,徐晃看到高金还赤裸着上身。那个“鸡”一边挣扎着还在一边嚷,我的一千五百块钱!那个人还欠着我一千五百块钱哩……
  虽然隔着很远,但徐晃还是很清晰地听见了“鸡”的这番话,那丝冷笑一下子凝固在了他的脸上。他猛然想起,自己的精心设计,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如果这只“鸡”在警察那儿将他揭发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是自己支招让她做的。是自己给的她钱,如果她将自己揭发出来……啊……啊呀!徐晃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举拳朝自己的脑袋狠命来了一下,然后颓然倒地,瘫在了花池里的草丛中……
  第二天一早,一夜难寐的徐晃急匆匆收拾行囊正要离去,这时“砰砰”有人砸门。那砸门声急速而粗暴,一定是警察来抓自己了!徐晃顿时冒出一头冷汗,只恨自己还对招聘心存一念之想,在这里逗留了一个晚上。此刻,他想跳窗而逃,可伸头朝窗外一看,才想起这是住在17楼。徐晃万念俱灰。这时,门外却有人喊叫,开门开门!徐晃,我是艾伟呀!徐晃一听是艾伟,那颗狂跳着的心才稍稍稳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过去打开了门。
  艾伟一进屋,就气急败坏地嚷起来,徐晃,姜兆华说的一点也不假。我们被玩弄了,都被这些王八蛋玩弄了!人格被污辱了!
  徐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劲儿问艾伟怎么回事?
  东阳台这次招聘活动是假的,名义上打着“公开、公平、公正,择优录用”的幌子,实质上是他们暗箱操作的一出丑陋的恶作剧。这些王八蛋!艾伟叫骂着,白皙的胖脸被愤怒染成了青紫色。
  啊!徐晃一下子傻了。
  对了,赶紧上网看看……艾伟突然想起来。东阳台为他们安排的房间里都配有电脑。都能上网。徐晃赶紧打开电脑,用百度一搜相关词汇,网上立时闪现出这样一条帖子来:
  《岳父招聘女婿——东阳电视台“招聘门”事件》
  东阳电视台打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幌子,面向全国、年薪十万招聘新闻记者,实际上是愚弄大众!自我炒作!种种黑幕揭露如下:
  1.岳父招聘女婿。东阳台台长为了将未来的女婿调进电视台,策划了这次招聘。女婿来应聘,岳父当评委。
  2.东阳电视台精心炮制了这次声势浩大的招聘活动,邀请全国各大媒体前来宣传造势,名为高薪招聘派驻国外的记者,实则是电视台台长为了能当上市委宣传部长,在变相做广告给受众看。展示和宣传自己,玩眼球效应。
  3.东阳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整个招聘过程将各大媒体、评委和应聘者游戏玩弄于股掌……
  4.……
  这条帖子罗列了七八条东阳台招聘的内幕,发布在一个国内知名网站上。艾伟和徐晃看了个瞠目结舌。帖子发布才十几个小时,点击率就达到了几百万。徐晃又搜了一下相关词汇,发现这个帖子在网上已是铺天盖地。徐晃感叹道,一出多么完美的骗局啊,一箭三雕,高明的连环计!几尽无瑕疵!
  我他妈的还喜枕卧龙岗高唱凯旋歌呢!人呀,看来还是生活在现实中的好,不能急行于美梦啊!艾伟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悔恨地说道。佛偈上说得好。动念即乖。不就是告诉人们别去动那些歪念头么。否则。就会走上一条阴霾之路,不光我们完蛋了,东阳台这一下更是彻底完蛋了,这真是玩人之人死于被玩啊!
  玩人之人死于被玩?徐晃浑身一哆嗦,艾伟的这句话狠狠地戳到了他的心病上,不知道被警察带走的高金这会儿怎样了?
  妈的!找他们算账去!只顾着愤怒的艾伟,根本没察觉到徐晃面上的表情变化,他不由分说拽起徐晃就走,两人下了楼,出门直奔东阳电视台而去。
  其实,艾伟和徐晃哪儿知道,姜兆华回去后,将东阳台“招聘门”事件用邮件发了出去,不光发给了东阳台邀请来的那些媒体记者。还发给了国内各大媒体。并附上了东阳台张台长和冯主任的那段谈话录音。
  此刻,在东阳台,忙碌于招聘活动收尾工作的张台长和冯主任,对网络上已经发生了的一切还一无所知。按照整个招聘活动的日程安排,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要在东阳台广电大厦前召开一个高规格的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张台长要在发布会上阐述东阳台远大的宏伟发展蓝图和这次招聘活动的巨大成功和重要意义。
  艾伟和徐晃来到东阳台大厦前的时候,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彩旗飘飘。红色的地毯从大厦门厅里一直铺到远处的大门口,浓艳的鲜花摆列两边,数十只五颜六色的彩球在天空中被风吹得舞动。巨大的弧形彩虹门上张贴着“东阳电视台招聘新闻发布会”几个大字,整个发布会的会场上空,飘荡着《欢乐进行曲》的旋律,人声鼎沸,一派喜庆……
  艾伟和徐晃在人群中朝前挤过去,一直挤到最前面。看到彩虹门下站一排当地的官员,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像、摄影记者们云集左右。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张台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在麦克风前抑扬顿挫地念着讲话稿。雷鸣般的掌声不时地响起来,照相机的闪光灯“哗哗”地扫射着。
  天呀……艾伟愤怒地自语了一声,情绪失控地要冲上前去,被徐晃及时地一把拽住了。徐晃说,等一等,看看他们这出戏往下该怎么唱?
  这时候,张台长的讲话结束了,会场上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接下来是记者提问。这时。只见一个记者从一旁拿过一只话筒,问张台长,张台长。你刚才说这次招聘多么多么成功,那网上的“招聘门”事件怎么解释?
  这话像一记重锤凭空敲下,砸得张台长一时有些发蒙。半天,张台长才一本正经地纠正那个记者的问话说,我们是招聘记者。不是招聘门,我们招聘门干什么?
  此话一出,艾伟和徐晃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随即记者们也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受到了传染般,人群里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主持发布会的冯主任一看不妙,及时地宣布发布会到此结束。张台长转身就朝楼门厅里急走。记者们哪肯善罢甘休,蜂拥而上,紧随着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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