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庆

2011-12-29 00:00:00赵峰
当代小说 2011年3期


  欢庆就是混得不错的那类人,人到中年,该突出的地方都突出了,肚子大大的,也学了点装腔作势,一同大了的还有位置。欢庆在县里担任一个不重要小局的局长。这种局呢,在县里属于可有可无的那类局,本属于农业局的一部分,为多安置一些干部,县里就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多办法扩容机构,这对于一二把手来说也是难得的商机,承包工程可以发财,安排干部同样可以发财的。所以,像欢庆这类佣人出身的也有了自己的位置。但,有一点值得肯定,欢庆绝对没花什么钱。
  我和欢庆差不多的年纪,很少见欢庆有什么原版的东西,举手投足全是复制他的领导的举止,在一些细节上甚至可以到乱真的程度。在投其所好上他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其精神让每一个给他做领导的人感动着。欢庆是八十年代初的中专毕业生,是机构改革后机关空虚分进来的学生,那时的中专和现在有着本质的区别,那时的中专已被人们看好的,大学刚刚恢复没几年,有大学生也轮不到基层的。所以,欢庆也没费什么劲,就混到机关里来了。
  刚开始,就在办公室里打打杂什么的,就一小喽哕,一个最普通,也最诚恳的小喽啰。从农村出来的,一脸的憨相,像块没洗尽泥土的大地瓜,就一典型的小土包子。衣服也是穿着在农村带来的集市上的服装,最有意思的他那双“踢死牛”的老千层底,最反映他本质的。在别人看来,他的存在几乎就是个笑话。可他的领导是个工农干部,从村支书混到乡镇党委书记提上来的,除了不抽旱烟,其他的习惯完全是农民的,比如喜欢饭后蹲在椅子上一手吃东西,一手津津有味地抠搽脚丫子,别人看见会一定反胃,欢庆却没半点感觉,看得不仅有兴致,而且这习惯在他眼里如同吃大餐,他特别喜欢欢庆,欢庆不长时间就弄得跟他儿子似的。
  像在这样文盲可以做到常委的县份,你可以想象究竟它的整体是个什么层面了,县里的大致情况也就可见一斑,全豹的样子也就不用问了。你看在县里科局一把手的各个岗位上吧,不是复员军人,就是乡镇长。所谓有点文化的也就是县师范的毕业生,那都算是“大秀才”了。好多习惯观念惊人的一致,好像一个父母养的,真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家的。
  欢庆最早的职业应该是值班秘书,他尽职尽责的,完全做到了兢兢业业。真的过的是没有星期天,也没有节假日,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到工作上了。人也勤快得可以,主任就特信任他,什么也不瞒他,就连他办公室的钥匙也交给欢庆一把,可见其信任度。当时,我是在研究室的,也是主任的下属,明显地看出他对我等的不屑,写材料也交给根本不懂什么叫材料路子,只会实话实说的欢庆。他说文笔再好,就不实际,光语言好,那就没实货。那意思就是说,我们这帮在县里所谓的笔杆子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只有欢庆那样有什么就是什么才可行。一度,我们研究室的几个兄弟对主任都有点儿那个,暗地里不止一次地问候过他的老母亲甚至祖先。
  那时,大家都没有成家,晚上大家喜欢没事也到cPsdym3wI2ZP4EtVxhuvM5uPOdydIRnC+3gpftfdqP8=办公室里聚聚,我看欢庆在主任房间,平时很少光顾这个充满着臭脚丫子味道的房间,欢庆像个警卫似的坐在冲门口的沙发上。屁股稍稍搭了点沙发的外沿,生怕把主任的沙发坐坏了。主任就会兴师问罪一样,也有点誓死保卫主任财产安全的味道。我看了,就差点笑出声来,欢庆正在看报纸,突然发现正准备进屋的不速之客,腾地弹簧般跳将起来,迅速来到门口,把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我都要快笑出声来了,本来我就没有打算进去看看。欢庆的行为一下子激起了我非进不可的念头,一使劲,就把欢庆给顶进去好远,差点没把他给弄到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顺手恶作剧般的在茶几上拿了盒还没开封的红塔山,揣兜里就扬长而去。
  晚上,正当我回忆着欢庆的行为,笑得乐不开支的时候,有人来敲我的门。我有点不耐烦地打开门,一看,竟是一脸大祸临头、如丧考妣的欢庆。战战兢兢地,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包崭新的红塔山,嘴里嗫嚅着,似乎还有点说不清楚,大哥、大哥地哀求我。主任的东西都有数的,万万动不得,放在什么位置都不能改,你不知道啊。我刚刚给你敲开招待所的小卖部,给你卖了一盒,你把主任那盒还回来好吗?再说下去,他眼里都快泪眼婆娑了。我又好笑又好气地把烟还给他,他把那盒刚买的烟递给我,一个急转身说着谢谢匆匆走了,一时让我倒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欢庆啊,欢庆你真是个原则的大师啊,一包同样的烟,你有必要半夜三更的来回跑几趟,非要换回主任那盒呢?把你买的那盒放回去不就得了,难道这还是个天大的原则事件吗?欢庆也真的让我困惑了良久,怎么说他好呢?同时也有点儿深深的愧疚。对于我来说的一件可以忽略不记的小事,在他那里却成了天大的事情,我也在感慨,年龄相仿,阅历也相同,世界观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呢?另外,我们那时才一百多块钱的工资,对于一盒六七元钱的红塔山,对他也近乎敲竹杠了。
  就这样,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原则,机关上,乃至全县也都知道县委办有一个“红色保管员”,每年的优秀啊先进啊都少不了他的份。到了该提拔的年龄,也自然给提起来了,在单位,也很乐意为大家办点什么事情,可就不知道给大家多发放些福利什么的。以致他的下属怨声载道,以致民怨沸腾,就换了不少单位,也没有多少改观。但在机关上只要上去了,就没有再下来的道理,除非被抓起来。要么,不管如何,组织都要维护你的政治待遇的。
  我来到省里不少年数了,和欢庆没有多少联系。也再也没见过他,可去年他竟来到我单位,托我为他的孩子在省城找一所以外文见长的学校。正好,我大学的同学就在省外语学校担任教导主任,不知为什么,我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且很快就办成了。
  又过了几天,欢庆带着和他模样差不多的儿子来答谢我,还弄了不少东西。我们在一处酒店吃饭,欢庆破天荒喝了不少酒,竟也有几分醉意。在我面前,除了向我道十几年前红塔山的歉,我知道尽管他说不清楚了,还是主任烟的事。对于我,除了到现在也不理解,真的对他没有什么怨恨。最有意思的是,守着我的当面,他教育他的儿子,除了要好好学习,要出人头地之外。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给孩子说的那些话:你知道吗?咱家老辈全是下力的,没有一个当官的。就是我,我是当官的,惟一的正局级啊!你小子要学我,当个优秀人才,也弄个正局级当当啊!小子!听明白了吗?他的舌根硬硬的,已有些说不清楚。我在想,他儿子的貌相很像他,如果真的再复制一个欢庆,是喜啊?还是悲?我真的也说不清楚!
  他喝醉了,我知道他说的却都是真话,都是存在他心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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