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驹,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出门被撞死,生病生癌症!黄晓玲的手指快要戳到董家驹的额头上了,她的唾沫像毛毛雨一样地飞溅开来。
董家驹抱着自己的头,一脸的苦相,他蹲坐在地上,两眼茫然地看着显得神情激昂的黄晓玲。他的表情平淡。
黄晓玲看董家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火气更大了,她龇牙咧嘴地骂着,猪狗不如!下三烂,这么脏的女人你也会碰……她甚至抬起脚,准备狠狠地踢他几脚。
旁边的一个瘦警察眼明手快地将她拖开了。哎,你干什么,这里不能乱来,快点交罚款,交完了走人!要闹你们到家里闹!
黄晓玲气急败坏地嚷,老娘不给他交这种脏钱,让他死在这里好了。
董家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他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说出来,他把头搁在自己的双膝间,全身轻微地颤抖着……
瘦警察用一支水笔在桌上敲了敲,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当是做游戏啊,快交!
也许是警察的声音响了点,黄晓玲醒悟过来,她耷拉着脑袋说,我交,我交还不行?!她动作很快地从包里取出五大沓百元人民币,一一放在瘦警察面前。
瘦警察清点完毕,叫了一声,一个个子高高的女警察进来,递给黄晓玲一张发票,然后将钱拿走了。
瘦警察挥挥手,有些厌恶地把董家驹和黄晓玲赶出了派出所。
出了派出所的门,就是大街了。马路上冷清清的,只有昏黄的路灯,像一群醉鬼,睁着有气无力的眼,默默地注视着发白的路。
黄晓玲像一阵风似的走得飞快,董家驹佝偻着腰,拼命地追赶着,惟恐她把他落下。两人的架式就像是在比赛跑步似的。走了一阵,黄晓玲突然住了脚,她冲着董家驹喊,你个死鬼,跟着我干什么?
董家驹莫名其妙,他小声说,我不是跟着你回家么?
回你个头!谁说让你回家!你做梦!黄晓玲终于发作起来,她咬牙切齿地骂着,声音响得吓人。空荡荡的马路上,全都是她的咆哮声。
董家驹被吓坏了,他飞快地蹿上去,想捂住黄晓玲的嘴,黄晓玲狠命一推,他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他也火了,重新站起后,T55rju68IjJ4J9cpKQ5u6g==一个扫堂腿就把黄晓玲刮倒在地,你叫魂啊!
黄晓玲放声大哭,你做了坏事,还打人,你光荣呀,你这个老流氓!……
董家驹扑上去,黄晓玲躲开,他又一次扑上去,你给我闭嘴,闭嘴……
后来,两人扭作一团在马路上翻滚……
董家驹嫖娼的事,像水一样流淌开来,挡也挡不住。这不但是因为黄晓玲大张旗鼓地宣传,还在于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给董家驹的单位——血站的领导,让他们好好教育教育董家驹。派出所这一招是阴招,既收了钱,又要出当事人的丑,有点一石二鸟的味道。
董家驹嫖娼,让许多人大跌眼镜,董家驹五十多岁了,一向安分守己,是个树叶掉下来,也会捧着脑袋走的人,更主要的是,他是个吝啬鬼,把钱看得比性命还重,一分钱最好是掰成两半用。他的口头禅就是,这钱嘛,一定要花在刀口上。这次,他的事一出,有人和他开玩笑,老董啊,我明白你的口头禅了,钱确实要花在刀口上,不过,那刀口厉害啊,一刀就叫你见了血!
董家驹铁青着脸说不出半句话来。
当然,这些都还是皮毛,最主要的原因却是:董家驹是众所周知的爱情典范,他和黄晓玲的爱情故事,都可以成为本山大叔的小品段子了。在很多的年月里,只要涉及婚姻的话题时,大家习惯上都会说,你们看看董家驹和黄晓玲,那才叫做人家!那才叫和谐!
关于董家驹和黄晓玲的爱情故事,通俗的版本是这样的:董家驹是上海人,三十多年前插队到这个叫太平的小县城,认识了同样是知青的黄晓玲,只不过黄是太平本地人。黄的家境贫困,家里有兄弟姐妹8个,她排行老七。父母都是搬运公司的工人,母亲因工伤,常年躺在床上。董却是教授的儿子,家里姐弟三个,他是最小的,家庭条件优越。两人谈上恋爱后,董本来有机会回上海,但董放弃了,到了太平的血站工作。
那时候,追董的人多得海了去,但董对黄晓玲痴心不改。两人结婚后,有了一双儿女,但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为了替女儿看病,董家驹和黄晓玲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但女儿的病没什么起色。家却因此贫困起来。其间,黄晓玲也大病一场,是肝上长了一个东西,医生百分之八十地肯定是癌细胞。当时,她自己也估计活不长了,泪水涟涟地劝董家驹早作打算。比如再婚,比如善待子女……
董却安慰她,说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好人一生平安。他悉心照顾着黄。也许是他的虔诚感动了上苍,黄的病竟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留在太平人印象里的是这样一幅场景,董家驹推着自制的自行车,前面坐着女儿,后面坐着老婆,定时送她们上医院,风雨无阻。本来两人都需要住院,但董家驹说能省点就省点,而且,住家里对病人有利……
话,平平淡淡,黄听了,每次都号啕大哭,说老天爷啊,你对我太好了,送了我这么一个好男人,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风风雨雨,几十年便过去了,虽说这过程中有着无数的辛酸,其中,最大的打击是女儿夭折,她在这个世上活了十二岁。但董和黄都抗过来了,家里也慢慢地恢复正常。儿子结婚成家搬了出去,黄晓玲早就从中小企业局退休了,她在家里最乐意做的事是烧菜,她说,我要让我们家老董吃得白白胖胖的。
董却一直瘦瘦的像根竹竿,于是黄晓玲乐呵呵地说,我一定要叫他胖起来,我不信他会胖不起来。
堪称楷模的董家驹却做下了这等苟且之事,好多人都说想不到。在感慨之余,都叹世风日下,连老董都要偷鸡摸狗了。领导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董家驹做了一场梦。细细想想,领导这样处理,也有人性化的一面,要是上纲上线,那老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眼看就要临近退休,却要把他开除,那不是雪上加霜吗?!再说,领导也不想让这事弄得鸡飞狗叫,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处理严重了,总归有损单位的名誉。董家驹平时为人还是不错的,没有冤家对头,所以等领导和董家驹谈过一次话,让他吸取教训,引以为戒后,这事就算偃旗息鼓了。
其实,董家驹这个事情一出,血站好多人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当然,同情的成份也是有的,老董嫖娼,很有可能是因为黄晓玲房事不行了,才让他铤而走险。男人,特别是五十多岁的男人,性欲一上来,那就有点不顾一切了。有小年轻甚至特意跑到他所在的科室里,坐在他对面,言词恳切地向他讨教。哎,你嫖的那个小姐长得漂亮不漂亮,身高是多少,三围是多少,皮肤白不白,滑不滑,摸上去的感觉怎么样……
董家驹火冒三丈,滚滚滚,你们懂个屁!把他们全都轰了出去。
男女之事,人们津津乐道,但人们未必把它看得有多么的重。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有趣之事又层出不穷了,人们很快淡忘了董家驹。
但一个人却念念不忘,谁?黄晓玲。
黄晓玲把董家驹带回家,严格意义上讲,是警察把他们押送回了家,因为他俩在大街上打得不可开交。她就义正辞严地说,董家驹,你是一条狗,你不配做人!我和你没完!
黄晓玲几乎碰到谁,就和谁说董家驹的事,她情绪激动地说,你哪里想得到,这个董家驹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个老流氓,我眼睛瞎了啊,怎么会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起先,所有的人都是向着黄晓玲的,想这个女人劳碌了一辈子,年轻时受过多少的苦,眼看着就要幸福地过退休生活,享受晚年的欢乐了,却不想董家驹做下了这样一件龌龊之事。
你董家驹是什么人?是黄晓玲一辈子为之倾情的人,如果你董家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还好,可你是受过县里、市里多次表彰的优秀人物,是让大家学习的榜样。这叫黄晓玲愤愤不平。
刚开始的几天里,黄晓玲茶饭不思,人将近到了崩溃的程度。只要董家驹人在眼前,她就反复地追问他,你怎么会想到去玩女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董家驹痛苦不堪,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怎样的回答才能让黄晓玲满意呢?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底。事情一出,他就向她坦白交待过,说自己去红玫瑰娱乐总汇找23号小姐,纯粹是出于好奇。
你胡说,鬼才会相信你。黄晓玲的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
他用手掌抹了一下说,我没骗你。当时,我听人说,23号很有才华的,和别的三陪小姐不一样。我想,三陪小姐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就想去看看。
你是看看么,看看你怎么会把她带到外面来,又跑到宾馆里开房,又怎么让派出所的警察抓住了?黄晓玲咄咄逼人地问。
董家驹说不下去了,他有点苦涩地想,和她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他觉得自己很傻,原本完全可以避免的,怎么就听了青青的话。
青青就是那个红玫瑰娱乐总汇里的23号服务员。董家驹都不知道她姓什么,真名叫什么。只知道她是四川眉山人。来太平一个多星期。原来在太平隔壁的一个县的KTV里做DJ。
听说青青,是在一次插友的聚会上。酒喝得一多,就吹嘘起来,有个叫冬哥的得意洋洋地说,给你们说个小姑娘青青,那个青青,红玫瑰的,好,漂亮不说,还特有味,这股味是什么呢?说不上来。反正特别招人喜欢。有点成熟味,有点学生味,听说现在找她的人特多。
董家驹的耳朵竖了起来。
别人看董家驹聚精会神的样子,便笑话他,老董,要不,去试试?!
董家驹把头摇得像只风铃,他笑眯眯地说,其实,冬哥也就是图图嘴皮子痛快。
冬哥的眼睛瞪圆了,放屁,老子真刀真枪干过,确实好,好就好在味道。什么时候,我还想去……
酒席在一派喧闹中散了,董家驹却在心里一点一点地描绘着那个素昧平生的青青,会是怎样的一种味道呢?他觉得有点奇怪,自己怎么啦?他赶快刹车,可不能胡思乱想,这会折寿的。不要把冬哥的话当真,像他这种喝了酒,就会把中央领导也说成是他的小兄弟的人,是大可不必当真的。
但说也奇怪,那个青青的名字老是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赶都赶不走,就像着了魔一样。名字一出来,接着他就会想,冬哥真的认识她?接下来的几天里,那个青青总会不自觉地在出现。咦,怎么回事?董家驹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董家驹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了冬哥。他说,冬哥,你把青青说得天花乱坠,我就是不相信。
董家驹是喜欢唱歌的,只不过一般人都不大知道罢了,因为他唱歌的年代已经有些遥远了。董家驹当年和黄晓玲认识,就是在文艺宣传队里。他们俩和别人一起演唱京剧《沙家浜》里的智斗一场戏,他扮演刁德一,黄晓玲是阿庆嫂,还有一个叫阿四的演胡司令,那是作为保留曲目的。
冬哥带董家驹去过一回红玫瑰,董家驹算是认识了青青。青青并不像冬哥说得那样鹤立鸡群,因为年轻,各方面还可以,叫董家驹暗暗称奇的是青青有一副好嗓子,爱唱民歌,那些难度系数很高,明摆着一般人都唱不上去的高音,她轻轻松松就唱上去了。
听她一唱,董家驹的喉咙也痒痒的,他上去点了一首俄罗斯民歌《三套车》。他一开唱,把在座的人全都震住了。那时候,包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听着董家驹唱,等他一唱完,一片掌声,有人吹着口哨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唱歌的喝酒!
董家驹的好感觉一下子上来了,他当仁不让地又唱了一首印度尼西亚民歌《哎哟,妈妈》。不知是董家驹的歌声唤起了青青的表演欲呢,还是青青不服气,想把董家驹打压下去,反正董家驹一唱完,青青就上去了,也是唱民歌,什么《篱笆·女人和狗》《我的祖国》、《祖国颂》、《辣妹子》……一首接一首,包厢内外,全都是她高昂的声音。
会不会唱两重唱?不知什么时候,青青从冬哥的身边,溜到了董家驹的身边,她悄悄地趴在他耳边问。
董家驹搔搔头皮,老实地说,不大会。
《无言的结局》会不会?
不会。
《选择》?
不会。
我只会唱老歌,新歌我不会。董家驹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哦,那就《草原之夜》,这歌你应该会吧。青青笑容可掬。
董家驹的身板挺了,我会,我会,以前唱过的。
于是就合唱《草原之夜》,这首歌两个人唱得都很用心,处理得比较完美,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的时候,已经有人把两杯酒端到了他们的面前,来来来,喝酒,庆祝庆祝,你们俩是珠联璧合啊!
董家驹全身就轻飘起来了,他咂巴着嘴巴想,这个感觉还是什么时候有过?好像已经有几十年了吧。
那天唱了多少首歌,喝了多少瓶酒,董家驹已经记不清了,惟一能记清的是,冬哥把他像一只死猪那样拖回家里时,和他说了一句话,老董,你这只老狐狸,没想到你还会唱歌!
董家驹笑得一脸的灿烂。
那个晚上,董家驹自然是失眠了,一是酒精的作用,二是脑子兴奋得一塌糊涂。他辗转反侧,眼前老是浮动着红玫瑰KTV包厢里的情景,一点一滴,居然清清楚楚,连青青喝多了,打碎了一个玻璃酒杯,他帮着喊服务生来收拾的细节也记得。这个青青,学过多年的音乐,怪不得这么有水平。和她比,董家驹承认自己还是有差距的,自己年轻时学的那几招,实在是皮毛,在她面前耍,就有些班门弄斧了。
董哥,什么时候我们再切磋切磋,你歌唱得好。临走,青青拉着他的一只胳膊,不断地摇,然后,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
董家驹微微一笑,哪里哪里,是你唱得好,青青,你唱得真好,不会比那些专业的演员差。
嘻嘻,董哥,你过奖了。
不是,是真的好!董家驹由衷地说。
死鬼,什么事这么兴奋啊?黄晓玲半夜醒来,看董家驹眼睛睁得像铜铃大,不解地问。
董家驹掩饰说,大概是酒喝多了。
你以后少灌黄汤,多吃坏肚皮。你也老大不小了,老是喝得醉醺醺,有什么意思?对身体不利。黄晓玲嘟嘟哝哝。
董家驹哄着她,好好好,你睡你睡。
这时光啊,走得真快啊,一眨眼,昔日像朵菊花一样盛开的黄晓玲也像一个臃肿的枕头一样了。她此刻正打着鼾,一声低,一声高的,像极了一辆坏了喇叭的电瓶三轮车。黑暗里,董家驹盯着窗帘的某一处发愣,那里有一个光斑,是外面的路灯的反光。那一个点渐圆渐大,化作一张脸,是青青的,细细的眉毛,小巧的鼻子,还有生动得像是会说话的眼睛……
董家驹有几个是想不到的,后来,他把它归结为自己是鬼迷心窍。人要倒楣,喝口凉水都塞牙啊。一是自己会接而连三地跑到红玫瑰娱乐总汇找青青,当初的想法就是和她一起唱歌,和她一起唱歌的感觉真是美妙啊,那种美妙,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身心得到了充分的舒展,那些日子,他精神焕发,原来一直疲疲沓沓、工作委顿的他,居然还有闲心和同事开开玩笑,时不时地,还会哼几段小曲。
当然,这样的改变,一般人是不会经心的,有的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引起警惕。董家驹平时就是一个不大引人注目的人,很多的时候,他就随着义务献血车在太平最繁华的地段,有人献血的时候,他就忙乎一阵子,没人的时候,他就呆在车旁看小商贩卖各种各样的商品,与他们混得很熟。
二是有一个夏夜,自己居然在和青青唱完歌后,邀约青青和她的那些小姐妹一起去吃夜宵。这在董家驹是破天荒的,这倒不是说他没吃过夜宵,而是主动请歌厅里的小姐一起去宵夜,他的经济状况在女儿过世、黄晓玲的病好起来以后,逐年好转,特别是儿子结婚后,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积聚下来的钱也有不少了,只是他低调,再加上节俭惯了,轻易很少乱花钱。但青青一句,董哥,我唱累了,接下去怎么办哪?他的豪情一下子升了上来,走走走,去宵夜,把你要好的小姐妹也叫上。青青一声欢叫,哦,董哥,你真好。于是她又叫上其他三个同伴。
那顿酒董家驹特意安排在一个渔村。面向大海,面对四个美女,董家驹情绪饱满,酒喝到高兴处,他就引吭高歌。他一唱,青青也和着唱。那么悠扬的歌声,把同样在吃夜宵的客人和酒店的服务员都吸引过来了。那种场面很少见的。他们一连合作了三四首歌。后来,董家驹的眼角梢瞄见一个像是熟人的背影,马上警惕地及时刹车。
三是那天从渔村回来,先把青青的小姐妹一一送到住处,然后再送青青,青青下车时,哀怨地说,嗨,又要一个人了,没人陪我。董家驹的脑袋瓜嗡地一热,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来陪你。他和她一起下了车。下了车,本该到青青租住的地方去坐一坐,青青却嘟起了嘴,不去我那儿啦,那儿像狗窝,我不想回去。
董家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那我帮你找家宾馆。到了宾馆,青青不让董家驹走了,她像条蛇一样缠在了他身上……董家驹血脉贲张……青青的美妙,他充分地领略到了,那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黄晓玲与青青相比,不单单是小溪和大河的区别,还在于土丘与高山的区别。董家驹对青青说了很多的话,那些话超过了他平时一年里说的。后来,他说累了,就沉沉地睡去了。睡得正香,警察敲门了……
因为没有经历过,他惊慌失措,以为要天崩地裂,一旦被带到派出所,他却冷静下来,因为被抓现行的人是那么多。警察明确地告诉他,找家人送罚款来,钱到放人。对于自己这辈子也会被警察抓,董家驹感到匪夷所思。
他不想给黄晓玲打电话,他知道打这个电话的后果,但又不得不打这个电话。因为一个警察说,你不打也可以,明天再说。等到了明天,你恐怕就不会这么太平了。董家驹的冷汗涔涔地下,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这事传出去真的会叫他很无趣。与其让大家都知道,还不如让黄晓玲一个人知道。他心思复杂地打了黄晓玲的电话。
黄晓玲退休后的睡眠一直不错,她心宽,于是就睡得着。电话响起,她有点不耐烦。以为又是董家驹忘带了大门钥匙。董家驹深更半夜回来是家常便饭,他喜欢玩纸牌,打小麻将。黄晓玲都习惯了。听电话里董家驹说在城南路派出所,她还嘀咕了一句,你见鬼啊,连家也不认识了,又去灌黄汤去了?但接下去不是董的声音了,一个陌生的人字正腔圆地告诉她,董家驹嫖娼被抓,现在处理好了,准备好5000元钱,马上到派出所来领人!说完,电话就断了。
黄晓玲的睡意全没了,董家驹嫖娼?她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打董的手机,却关机。她拍拍脑袋,赶紧换掉睡衣,心急火燎地赶往了城南派出所。城南派出所离家不远,公交也就三四站路。但下车时,却想起还没取钱,赶紧到自动取款机上取钱。
到了那里,和警察作过一番交谈,黄晓玲才明白,在她眼里一直胆小如鼠,言行谨慎的老公这回千真万确地嫖娼了。他带了一个叫青青的三陪在圣地亚歌宾馆嫖宿!黄晓玲如遭晴天霹雳,她难以相信。她和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了,他的脾性她了如指掌。她搞不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要搞清楚。在警察把董家驹从审讯室里带出来,进入留置室时,黄迫不及待地冲过去,老董啊,你是不是受冤枉的?
董家驹一声不吭。
你这死鬼,说话啊!黄晓玲求救似的看着董家驹。
董家驹的头低得愈发低了。
黄晓玲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唰唰地流下来了……
董家驹把该用的招数都用上了,包括给她下跪,想当年,董向黄求婚时,黄开玩笑,让他跪一次,董却义正辞严地说,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一男人,怎么能屈膝呢?屈膝就是投降,就说明我没出息。你难道要我没出息?
黄晓玲让董这么一胡搅,居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不跪就不跪,你当真了!
黄晓玲一点都不稀罕董家驹的举止,她口气很硬地说,董家驹,要我原谅你,除非太阳西天出!
老实说,董家驹一开始还真没把黄晓玲当回事,他的理论依据是,小孩都这么大了,她绝对不会来真的。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他也向她认真地道过歉了,也解释了自己之所以迷恋青青,纯粹是她的歌声打动了他。他去娱乐总汇找她,有种惺惺惜惺惺的味道,当然,更多的是切磋歌艺。董家驹说着说着时,差点对黄晓玲说,那种感觉就像当年我听你唱阿庆嫂一样。那话到喉咙口又重新咽了回去。
黄晓玲默默地流着泪,本来她一点都不想流泪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她恨眼前这个同床共寝了几十年的男人,他居然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可以这么说,从认识董家驹,并对他有好感的那一天起,她还是有过犹豫的,犹豫的原因在于她吃不准这个男人是不是会一辈子对她好。
那时,她的许多要好姐妹都劝她放手,董家驹家里条件好这没错,可他是上海人,是十里洋场里大起来的人,和你是有距离的。其他的不说,单是以后他会回到上海,而你留在太平,那就是一道鸿沟。黄顾忌的也是这一点。但董家驹信誓旦旦地说,要是他对她有三心二意,天打雷劈。
那时候的人,一般都不发毒誓,发毒誓还是有点约束力的。黄听后,就被感动了,也同意和他正儿八经地搞起了对象。以后的所有事实都证明,黄晓玲的眼光是远大的,董家驹对她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到骨子里去了。和他结婚后,家里那么多的变故,他一一挺过来不说,还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
记忆力好一点的人现在可能还会记得两人的恩爱程度,大年三十夜,轮到黄晓玲值夜班。那时,黄晓玲还在中医院当护士。董家驹本来要回上海过年的,他骗家里说要在丈母娘家过年。对丈母娘家又说是去上海过年。其实他哪儿也不去,就在宿舍里烧了好几个菜,然后装在保温瓶里,送到了黄晓玲那里。
看到突然出现的董家驹,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董家驹搓着手说,你尝尝,不知道好不好,我也是第一次学着烧。
你不是回上海了吗?黄晓玲惊异地说。
董家驹红着脸小声说,我想留下来陪你。
你傻不傻!
我宁愿当这样的傻子!……
而在黄晓玲那里,对董家驹的好,那更是层出不穷,最经典的是黄晓玲有一回被人请吃饭,是到某一个大水库里,主人抓了一只平时很少见的野生大螃蟹,煮好后,让黄和其他一位医生分享。黄却把自己的那一半用一只信封装了,说是带回去给董家驹吃。当着一大桌的人,她一点都不忸怩。那种情分,叫大家徒有羡慕的份。
几十年过去了,黄晓玲和董家驹一直恩恩爱爱的。
黄晓玲甚至清楚地记得,她退休后的某一天,和闺蜜们聚餐,座中老方说,晓玲啊,你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不要红杏出墙噢!黄红了脸,她捏了对方一把,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老董都不急,偏你急!老方说,谁叫你看上去还像三四十岁呢!你们家老董倒像六十多岁的老头了!黄晓玲当时还挺得意,因为心宽体泰,又因为保养得好,她真的显得年轻。董家驹一如既往地像一只小狗绕着她的脚跟转,这让她好生喜欢,她也清楚,自己显得年轻也是他的一大功劳。这方面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老方叹口气,晓玲啊,还是你福气好,找了老董这样的好人,哪像我们家的那个,现在看见我,像看见冤家一样,碰着就想吵架。看见年轻点的女人,笑得像弥陀。
黄晓玲说,那是你老公年轻,有魅力。不像老董,糟老头一个了,见谁都没感觉。
想不到最安全的人,现在却成了一个引爆的定时炸弹。那一炸,黄晓玲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做梦!她欲哭无泪。
你要我怎么样呢?我解释也解释过了,检讨也检讨了。我那天酒喝多了,我也后悔做了那丑事。董家驹摊着双手,神情焦灼。
黄晓玲不想看他的这副冤枉的嘴脸,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有隙缝,苍蝇迟早会来叮的。她根本无法原谅他,因为他背叛了一种神圣的东西,那不是靠解释和道歉就能弥补的。这神圣的东西一去除,她忍受了多大的压力?父母姐妹兄弟亲戚那里自不必说,同学同事那里也不必说,最大的一点还在于她无法面对现实。
当董家驹看到黄晓玲没有偃旗息鼓的迹象时,他也火了,黄晓玲,世界上谁不犯错呢,连毛主席这样伟大的人也要犯错,又何况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你一直揪着我不放,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别人都不当回事了,你却还当回事!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老婆?你是希望我好还是不好!你以为自己还是黄花闺女,你都黄土埋到喉咙口的人了,还这样斤斤计较!
如果董家驹一直愁眉苦脸的话,黄晓玲最终或许会原谅他,问题是他不该理直气壮地说这番话,他一说,黄晓玲心中的怒气又一次喷薄而出,董家驹,你现在翅膀硬了,可以无所顾忌了,我是不中看了,也不中用了,但我还要脸!老实跟你说,老娘跟你没完,我一定要叫你身败名裂,别怪我无情,是你首先无情的!
像黄晓玲这种有过插队经历的人,最大的一点,就在于坚忍不拔,遇险则刚,遇难则强。而且,最主要的一点还在于她有闲。从董家驹高调地向黄晓玲讨要说法以后,黄晓玲就离开了家,她一点都不想看到董家驹了,一看到他的那张脸,就让她恶心。她先是分床睡,那是讨厌董的身体,那是一具已经脏了的身子;再是分家,那是整个地厌恶他了。她先是住到了儿子那里,过几天,看有点影响儿子和儿媳的情绪,便把原先一套租出去的小房子又收回了,反正一切都是现成的,她乐得清静自在。
把自己安顿下来后,黄晓玲接下去要做的便是跑到了董家驹的单位里,找他的领导。当领导明白她的来意后,大吃一惊,站长姓伯,他后怕似的说,黄大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怎么却要兴师动众?开除董家驹,那意味着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也不是什么小年轻了,开除了,下场会很惨。
伯站长婉转地说,人家都不提了,就没有必要再提了,再提,人家就看你的笑话了。
黄晓玲火冒三丈,她横眉冷对,呵呵,伯站长,你有没有原则性,对于像董家驹这种道德败坏的人,你怎么可以姑息养奸?还让他逍遥自在!你们是不是要以他为榜样?见过糊涂的官,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官,你以为自己是在爱护董家驹,其实是在害他,你们包庇他,他以后会犯更大的错误……
伯站长像个受训的人,老老实实地俯首听命,他知道董家驹的老婆很厉害,口齿伶俐,没想到思想还这么激进,他坦白地说,黄大姐,你听我一句劝,你现在正在火头上,做什么事都会复杂化,我的意思是先冷静下来,我们过几天再聊好不好?
哼,想和我玩缓兵之计?没门,我告诉你,伯站长,对于董家驹,你们到底处理不处理?
伯站长的脸涨得通红,他沉静地说,黄大姐,这个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由班子讨论。这样吧,我明天就召开会议,听听大家的意见,你先回去,等有结果,我马上告诉你。
黄晓玲立起身就走,那好,我明天等你电话。
第二天,伯站长接到了黄晓玲的电话,问对董家驹的处理情况。伯站长暗暗叫苦不迭,这个黄晓玲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胳膊肘子怎么往外拐?昨天所说的,只不过是应付她的一点小手段,他压根儿没有召集班子人员开会,因为对于董家驹,他们早就处理过了,留院察看一年,工作由义务献血科调至办公室。没想到黄晓玲却较了真。伯站长打着哈哈说,人员凑不齐,还没开。
你说,什么时候开?黄晓玲不高兴了,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伯站长好言相劝,慢慢等吧,我们会给你一个结果的。
伯站长把董家驹叫到了办公室,他递他一支烟,老董,你老婆怎么回事,你劝劝她,叫她不要这样,这样,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么?
董家驹拧着脖子说,推就推,老子不怕,这个女人,蛇蝎之心,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不会去找她,她和我分居了,不和我住在一起。她说要我好看,我等着,我看她能搞出点什么名堂来,这个神经病!
伯站长给董家驹出主意,你就软一点吧,毕竟是你的错,私下里去找找她。
董家驹冷笑一声,她现在是硬软不吃,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一样。
哎,老董,这事要处理好,有些事,我们不好插手的。
董家驹勾着头,一言不发走开了。
伯站长摇摇头。
叫伯站长没想到的是:黄晓玲后来不和他打电话了,她每天来血站,伯站长怕了她,悄悄地躲开了。黄晓玲不为所动,还是每天来,她说,我就不信伯站长会躲我一辈子。连续一星期下来,伯站长率先打了退堂鼓,他和颜悦色地对黄晓玲说,黄大姐,实话跟你说,开除董家驹,我没这个权力,你得去卫生局,我听局里的,局里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我绝对服从!
黄晓玲说,好,我这就去局里。我就不相信正不压
邪。
黄晓玲先是找了卫生局的几位副局长、副书记和纪委书记,然后再去找局长,她说,董家驹嫖娼的事,你们都知道,我就不多说,我要说的是,你们怎么处理?什么时候有结果?我等着,你们不处理也可以,我会向你们的上级反映的,到时候,恐怕有好多人会有连带责任的,我就搞不懂,你们怎么会庇护一个嫖娼的工作人员?像他这种人,应该进监狱的。
局长坐不住了,他立即召集会议,并派了一个工作组进驻血站,对董家驹嫖娼事件进行了彻底的调查。结果出来后,又开了班子会议,最后郑重作出决定:开除董家驹。对血站班子成员或党内警告,或行政处分。
卫生局特意跟黄晓玲打了电话,向她说明了情况。黄晓玲在电话里就笑起来,我说过嘛,歪风邪气哪里能
在阳光下存在!
黄晓玲这边接完电话,马上和董家驹打电话,她不叫他老董,也不叫他董家驹,更不叫他家驹,她充满挑衅地说,姓董的,你等着瞧,你没有好日子过了!你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我发誓!
董家驹被单位开除了。
当他像一只丧家狗夹着自己放在单位里的一些东西离开的时候,好多人为他打抱不平,你老婆也太厉害了,怎么可以来真的?单位都放过你了,她却不肯放,什么意思呢?
董家驹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想不通黄晓玲为什么会那么绝情,这好像有些不可思议啊。他承认自己犯了错,错就错在不该对青青产生好奇,更不该一步一步和她走到了床上。黄晓玲会恼羞成怒这是毫无疑问的,换了谁都会这样的。但她何至于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呢?他想不通。想不通的他就直接跑到黄晓玲住的地方去了。他要和她谈谈,他想弄明白黄晓玲这样做的目的。
但黄晓玲拒绝和他谈,姓董的,我们俩没有什么好谈的,要谈以后到法院谈,我要和你离婚,你是一个伪君子,是个道貌岸然的坏家伙!
董家驹的冷汗呼啦一下出来了,他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央求说,晓玲啊,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儿子的份上,你不要斩尽杀绝,我孤家寡人一个,你让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是你的事,和我无关,你做得了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黄晓玲说得斩钉截铁。
董家驹狼狈不堪地去找了丈母娘,丈母娘八十多岁了,她爱莫能助地说,你们的事,我管不了啊。
董家驹脚步沉重地又跑到了儿子那里,他说,劝劝你妈吧,让她回心转意,她要硬着来,这个家就算散了。那事,是我的错,可我也不是存心要这样的……
儿子本来记恨着老爹,他一出丑,他跟着出丑。但看他的可怜相,他答应去和母亲谈谈,行不行,我不敢保证,你也知道,妈是个死牛筋,认准了的事,她不会回头的。
小董找了黄晓玲,刚一开口,黄晓玲就阻止了他,你少管,那婚离定了,我才不想这样没皮没脸!不离,你们跟着丢脸!
小董叹口气,你们两个,好起来像肚子肺头,坏起来像冤家对头,谁搞得清你们?我也不管了!
董家驹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无法挽回和黄晓玲的婚姻。他们在结婚三十六年后,分道扬镳。
董家驹没了工作,又离了婚,他在太平的日子就过得艰难起来。虽然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还是和老邻居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他如芒刺在背,头不可避免地低下了,头一低下,身子也跟着佝偻起来。
血站的伯站长看董家驹可怜,便打电话给他,要他继续来血站上班,做做临时工也要比你在家里闲逛强。
董家驹婉言谢绝了,说,我没面子来啊。
董家驹离婚后不到二十天,就离开了太平,他回到了上海。老爹老娘都过世了,石库门里还留一间小房子在那里,本来一个外甥住着,见舅舅回来,便让出来了,两个姐姐看小弟孤身一人,便替他找了一份工作,是替一家建筑公司看门。日子算是基本安稳下来了。
姐姐问过他,怎么就和黄晓玲离了。
董家驹哭丧着脸说,我没脸见她了。
姐姐说,换了我,打死也不离。
董家驹沙哑着喉咙,我对不起她。
再过了半年左右,有一天,董家驹被人发现倒在门卫室里,人呈蜷曲状昏迷着,大家七手八脚赶紧把他送进了医院。
人救过来了,医生说,那是病人的脑子里生了一颗很大的瘤,需要立即手术。不开刀,病人有生命危险。先后赶到的两个姐姐异口同声地说,医生,求求你,快开刀!医生说,手术费用很大的,你们先要把钱筹集好。多少?大姐的心揪起来了,医生说,起码得几十万!几十万?!两个姐姐瘫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她们的生活并不如意,钱是个难题。那可怎么办?二姐说,找他单位要医药费。大姐愁眉苦脸说,家驹不是被开除了,他哪来的医药费?大姐说,打电话给他儿子。董家驹的儿子一听,也六神无主了。他把情况通报给了黄晓玲。
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黄晓玲一下子哭出了声。她催儿子赶紧到上海去。
小董看见董家驹,眼泪哗哗哗地流下来,爸啊,你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董家驹问,你妈没来?
小董说,她说她不会来的,她来算什么,因为你们已经离婚了。
董家驹的嘴抿得紧紧的,许久,他才轻轻说,哦,我明白了。
小董和两个姑妈商量着董家驹手术的事,小董私下里透露,手术费的事我妈说,她可以想点办法,大姐二姐松了一口气,她们欢天喜地把这信息告诉了董家驹,弟啊,你有救了,有救了!
董家驹听完,却倔强地说,我不要手术。
大姐急了,不手术,你的命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董家驹硬硬地说。他背转身,不再理睬姐姐。
两个姐姐让小董去劝。
董家驹挥挥手把小董赶走了,没你的事,我不会死的,我的命硬着哪!
小董无奈,只得回太平,他想说服母亲去上海看老爸。
黄晓玲却犹豫不决,她想自己这样去算什么呢?她对儿子说,我看看情况再说,你多向你的姑姑们打听打听情况。
大约又过了三四天,上海方面传来消息,说董家驹脑子里的血管瘤突然爆裂,经抢救无效死亡。
黄晓玲闻知,当即就昏过去了,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死鬼,你不是一直身体好好的吗?
事情过去了好多日子了,有人不解地问黄晓玲,你让卫生局把董家驹开除,怎么下得了手?如果董家驹还
有一份工作,有医疗保障,人还在太平,那他是不会这么早就离世的。先前也不曾听说他有什么大毛病。
黄晓玲泪水涟涟,你们不知道的,不知道的,和你们说了也没用。
只有黄晓玲自己清楚,她把自己和董家驹的这份感情看得很重很重,当年,要不是真的爱他,她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他的,他虽说是上海知青,其实,他的家境也一般,身世复杂,他的老爹是大学教授这不假,但只是后爹,他的亲生爹早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她看中的就是他对她的一片真情。虽说她曾经恼怒过,也帮他哄过自己的父母。但心底里还是向着他。她一直想,做人嘛,不就是图两个人恩恩爱爱,有爱就有一切。她曾经也想原谅董家驹,饶过他这一回,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这个事,她就感觉不舒服,别扭得一塌糊涂。而心里面的那个她也固执地说,黄晓玲,你不可以这样屈服的,你这样做,不是把你固守的东西全丢光了吗?你丢光了,那说明你全盘都输了!
是的,她是在爱情的蜜水里泡大的,她可以在其他方面无所谓,惟独不允许也不能容忍有谁亵渎爱情。好几次,她心肠都软了,但她咬咬牙坚持过来了。我不能让董家驹背叛了爱情还逍遥自在。他不珍惜,理所当然要让他受到惩罚!
她做到了,看董家驹灰溜溜地滚出了太平,她的内心从没有过的轻松,董可以忽视以往岁月获得的好名声,但她不会忽视,她还是她,堂堂正正,以美好爱情为准则。
当然,黄晓玲的惆怅也是有的,那就是自从董家驹离开不久,人们很快就忘了他,忘了他,同时把她也忘了。这年月,刺激性的新闻是那么多,多到让人见怪不怪的程度。还有,她没想好离开董家驹以后,自己该怎么办。
现在,董家驹灰飞烟灭了,黄晓玲却一下子想到了他对她的好,一点点,一滴滴,它们像花一样绽放开来……黄晓玲常常泪流满面。
当然,黄晓玲比以前更闲空了,她开始变得喜欢热闹,老是召集一班好姐妹到家里来,她们一来,她就和她们说董家驹的故事,说着说着,她就呜咽了,她不只一次地问别人,我是不是很傻?世界上还有像我这样的傻瓜么?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