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债

2011-12-29 00:00:00徐永
当代小说 2011年8期


  你和他是一个村,小时候你们常在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他扮新郎,你扮新娘。上学了你们又分在一个班,你喊他哥,他叫你妹。初中毕业以后,你们又一块儿考上了三里外镇上的高中,这时候你已经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他也成了一名粗壮的少年。年龄大了,你们却开始很少说话,每次相见,你总是羞涩地低下头,他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早晨,你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路两边是一人多高的高粱地,风吹过来,沙沙地响,刚冒出来的太阳,彤红,宛若一张笑脸。你的心情很好,你边走边唱,忽然身后有橐橐的脚步声,你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他跟在后面。看见你回过头看他,他的脸涨得通红,你笑了,他局促地低下头站住一动不动。
  你刚想逗他,却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你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只低着头,扬着两只角的牛,在狂奔。随后你听见身后急促的踏踏声,衣角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你都能感觉到溅起的尘土马上要飘进鼻子里。
  这时候你看见他瞪起了眼睛,抬起双臂,用力地把你推向路边。你的头不知道撞到什么上,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你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听母亲说,是他救了你。你爬起来跑到他住的病房,他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你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你每到放学的时候就去看他,陪他说话,给他讲学校的事,你觉得自己的心和他的心贴得很近,你暗暗对自己说:“这一辈子一定要对他好。”
  后来他出院了,只是右腿跛了,走起路来一高一低的。每天上学你总是跟在他身后,每每看到他一耸一耸的肩膀,你总觉得欠他点什么。
  一晃毕业了,你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而他落榜了。在临去学校的那天,你终于下了决心。那天晚上,你让妹妹捎信,把他约到村头的大槐树下。在如水的月光下,你向他倾诉了你的情感。他默默地听着,低声地说:“不,你这不是爱,是同情。”你断然否决了,而且很生气,你告诉他:“不,我自己知道,这肯定是爱,这一辈子我都会对你好!”
  省城真大。那些女孩子打扮得真漂亮。你想,要是住在穷乡僻壤的他也考上大学该多好。同班的女同学都有了男朋友,而你还是形单影只。虽然有不少男孩追你,他们写那些让你脸红心跳的情书,给你送灿灿的鲜花,甚至有一个男生,天天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你,你也有一丝动摇,但这时候,他一高一低的身影总会在你眼前浮现,你马上骂自己,绝对不能对不起他。一开始,你每周都会给他写一封长长的信,随着时光的推移,你的信写得越来越短,你发现自己想对他说的话越来越少。他偶尔也来封信,只是问问你学习怎样要多保重身体。
  那年秋天,学校搞社会调查,你回了家。你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他,看他变成什么样子,于是你叫妹妹约他晚上到村头的大槐树下见面。
  天快黑的时候,母亲叫住你,说有事想跟你谈谈,母亲盘腿坐在炕上,语重心长地对你说:“妮,别傻了,你想想,你一个大学生,他是个农民,现在村里只有他家还住的是毛坯屋,再说他只会种地,什么能耐也没有。你俩一点也不般配。如果你和他结了婚,等于跳进了火坑。”你低着头不说话,母亲说:“你就是觉得欠他,也不能用一辈子来还债啊。”母亲的话像重拳一样击在你的胸口。
  那天晚上,你没有赴那个约会,你躺在床上老觉得枕头不舒服,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你就走了,你没走往常出村的那条路。
  回到学校,你落落寡欢,他一高一低的身影总在你脑海里闪现。你的一位要好的女同学,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只是摇摇头。那位女同学说:“不管有什么事,要想开些,人年轻的时候,总有些解不开的结,多和同学出去散散心,心情就会好了。”时间是最好的淡化剂,他在你心里越来越少的出现,后来你似乎把他忘记了。你也接受了一直在追求你的男孩。只是有一次你和男朋友看完电影,临出门口的时候,你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一高一低的身影,那么熟悉,你赶忙把脸扭到一边,丢下男朋友,逃回了宿舍。
  这一天,妹妹到省城来找你玩,你领着她游遍了省城的名胜古迹。晚上临睡前,妹妹不经意地说:“那天晚上,他在大槐树下等你,正好看见邻村的老八偷牛,他上去阻止,被老八砍了十几刀。”你呆住了,仿佛坠入了冰窖,手脚冰凉,你觉得自己欠下了用一生也无法偿还的债。
  
  本栏特约编辑:邢庆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