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

　　父亲是长线局工人。我们曾跟随父亲住在方城县赵河公社平高台线路段。那是一个靠村庄边沿、邻许南公路的院落，院子里线杆架起的电线一端连到屋内，一端通向外边的长途线路。
　　文化革命时期，父亲最怕有人破坏长途线路。记得好像说是军事、亦或是上级传达指示都要通过它来完成，全家人的警惕性总是紧绷着。
　　一天，父亲从南阳回来，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们，出大事了。果然是万分严重且又极度机密的消息：要发生地震。为了防止阶级敌人乘机破坏，任何人不得漏出半点风声，谁走漏消息谁就是反革命。
　　家里所有的事都由母亲来安排。天完全黑下来后，一人放哨，其他人和母亲一块儿把家里吃的、穿的、用的包裹好往院子西南角放柴草的棚子里藏。我们还被告知，注意养的鸡、猫、狗等，一旦发现他们狂躁或是乱跑乱叫，便是要地震了。要赶快跑出屋子。那时并不怎么知道地震知识，只知道害怕，提心吊胆，一有风吹草动赶快向母亲报告。
　　几次听见母亲和父亲商量：要不给西院老牛说说吧（邻居婶婶姓牛，大家都叫“老牛”）、要不给他荣平婶说说吧……“政治觉悟”极高的父亲断然不许。母亲便坐卧不安：人命关天啊！上级的机密也顶顶要紧啊！要把人煎熬死！夜间半醒时，母亲独自在说话，跟地震、良心有关……
　　邻居婶婶到我家悄悄地问：“听说要地震了，是不是？”
　　一向坦荡的母亲被难坏了，张了几次嘴，竟没有说出话来。婶婶急了：“有啥不好说的，你就给一句实话嘛！”“我很想说给你，可上边严得很，不让说。”“真的要地震？”“这可是你猜的，不是……”“好好的，瞎说什么？胡乱造谣想坐监呀！”父亲打断了她们。
　　邻居走后，我们像犯人一样挨个被父亲审。大家都说没有向外漏，可在父亲看来，这等大事，我们家的人只要不说出去，别人就万万不会知道。
　　本来就煎熬着的母亲又多了一层煎熬，忍不住去问了邻居婶婶。原来是她家孩子来找我们玩时，发现了藏在草棚里的东西。
　　终于熬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最庆幸的是母亲：幸亏没有震，要不可就坏了天大的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