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里的 白连春

2011-12-29 00:00:00秀玲
躬耕 2011年3期


  一
  
  白连春是我尊重的作家之一。除了尊重他的文字,更多的,是尊重他的为人。
  早在几年前就读过他写的自述散文《我无法选择》。他说:“在你没有叫我农民诗人的时候,我就写了很多乡土诗。但是,我一直没有加入‘中国乡土诗人协会’;在你没有叫我打工诗人的时候,我就写了很多农民在城市求生存的诗,然而,我不是‘打工诗人’组织的成员。”
  那时候,有熟悉的朋友在一起谈起他时,总是为他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感到纳闷。因为凭了他“苦瓜诗人”的实力,随便去到人群里走动走动,不愁前途一片光明。可他没有。他就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默默地侍弄着文字,就像侍弄着他的一地庄稼。
  可我又从他的文字里,读出了范仲淹《岳阳楼记》里“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味道:“在北京,我想四川。在四川,我想北京。然而北京和四川都不承认我,我既不是北京人也不是四川人。”
  就是这样一个经常徘徊在生活边缘“进亦忧、退亦忧,不知何时而乐耶”的“打工诗人”,最近却传出爆料:就在两年前,他被确诊患了艾滋病。
  这消息无疑于在诗坛引爆了一颗重磅型炸弹,将关注他的文学青年都给炸懵了。再接下来细瞧,之所自爆艾滋病的原因,竟是在他归乡养病期间,手中仅有的三十万块活命钱被他的一个在法院工作的堂兄挪用而发生讨还纠纷的结果。而白连春患病的起因,竟是多年前为了寻找被人贩子拐走的妹妹。那时的他在全国各地辗转着,因为穷,曾先后十数次卖血,艾滋病毒就是在这期间潜入体内的。
  细观白连春的一生,他仿佛一直都在贫困打交道:童年时光大多是在坟地里割青草度过;少年时也曾经因了饥饿而晕厥过去;15岁时因有家难归而跳水自杀;参军复员后紧接着又开始了打工流浪生涯……直到后来,他终于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北京文学》当编辑。可这份工作依然不能改变他的困境,起初每月只能拿800块钱的工资。后来工资逐渐增长,最高拿到每月3000元,可我们知道,北京的消费,这点儿钱是不经花的。倒是现在,他回家乡养病,他打工的《北京文学》并没抛弃他,每月还给他2000块钱的工资。
  我在他的散文里看到这样的细节描写:“我住的地方离上班的地方太远,在北京郊区,骑自行车一个半小时,往返三个小时。为什么我要骑自行车上班?一是晕车,二是车费太贵。为什么我要住郊区,因为城里的房子太贵。我每年还要给在四川老家的父母寄1200块钱。因为太穷,我至今没有结婚,有一个女朋友,认识几年了,说,对我的爱还不到结婚的程度。”
  当然,他的这篇散文是几年前写的,直到出现“讨债”风波,被他那个当法官的堂兄钻了法律空子讨债无果时,才不得不借助媒体与社会舆论,公开全部的资产来源,及他的艾滋病情。而他离群索居的谜团也终于被解开:“我很少参加活动,人多地方尽可能不去。领导关心我,要为我介绍女朋友,不得不,我向领导说谎。我说,我有了女朋友了。其实,我没有。”
  
  二
  
  我从白连春的字里,坚信他对生活的忠诚。他说:有一次,单位发给他的工资里有50块钱是假钞,他找了财务部,财务不承认,更不换。他气了半天,想拿去花掉,又想,算了,不能去害人。他就把假钞留着,当作纪念。并说:一个人的一生,有一张假钱也是很有意义的事!
  看到这里就想起我的一位朋友。她曾经得到过一张假钞,人家一样不承认。她大骂着咒那些给她假钞的人“不得好死”,并弄了一张冥钞扔在那人的脸上“以毒攻毒”:别以为老实人就是好欺负的……
  同样都是一件事,同样都是平凡的人,而在处理事情上,有着各自的处理方式。我们不要去嘲笑白连春的阿Q精神,将生活中的不快转化为一种自我安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人的承受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就像他回忆自己的祖父时,说:“我祖父在泸州城百货站工作六十多年,把单位分的房借给一个无房结婚的朋友儿子,没法收回。”
  “现在,我得了艾滋病,我的三十万块钱——这钱,有文友捐的,有我打工挣的,有我卖房剩的,还有我借朋友的——全部,被我的堂兄法官借走。然而,我不想像我祖父一样郁闷而死……”
  记得有一句格言:“大事清楚,小事糊涂”。
  小小的五十块钱假钞对于每个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可以将这当成是对方的一种疏忽,这种不快眨眼的功夫就随风而去了。三十万,别说对于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白连春,即便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也不会连眼都不眨一下随便就让人拿走的,何况根本就是颠覆了借钱的初衷。
  
  三
  
  起初白连春只对关注他健康的文友们谎称是得了严重的肺病,不曾想好心的人们竟然为他发动了捐款。他说:我非常惶恐,我骗了大家,对于我得什么病,我没说实话。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说实话。除了讨回自己该有的,还要为那些曾经为他献过爱心fe136c02b373739e217bfb826f84d408c0e977f148084216ffa2692bf09e76cf的人们负责。他要将这笔债讨回来,该退回的退回,剩下的再以爱的名义捐出去,捐给他曾经热爱过的河南,那个一说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的艾滋病村。
  当初他为了寻找妹妹,曾经流落在河南的一个村庄,一个给予过他父爱的地方度过一段不短的时光。从他的散文《只要被打碎,我就随风飞》里得知,他寻找的妹妹也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九岁那年,我在长江边半山坡高粱地里捡到一个女婴。这女婴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妹妹。我把她捡回家第三天,她就被我的邻居,当时的队长老婆卖了。我找了她半年,没找到。队长老婆给我说的是相反方向的一个地点。”“三十多年后,当我和这个妹妹重逢,才知道她被卖的细节:队长老婆得了二十块钱,并不是如她说的五块。”
  由此看来,金钱真的是太有诱惑力了。它随时都可以置善良的人陷于困境,令贪婪的人蠢蠢欲动。
  这些弱小的生命啊,在那些极端人的手里,一不小心就有被转换成买卖的可能。
  而尊严,也被这些冷血动物们以极端的方式践踏着,令那些为寻找人世间亲情与真爱的人倍受煎熬,并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四
  
  我无数次地想象着白连春被病痛与债务困扰的情景:他头痛,不得不以听音乐的方式消磨时光。他腹胀,就捡来鹅卵石压在肚子上,或趴在鹅卵石上摇晃肚子。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的困惑——在北京混了那么多年都没被抛弃,不曾想回到家乡,竟然会被他一直都认为对他最好的白氏家族的堂兄给抛弃了……
  因此他一再地追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当然他的追问就如他用心写下的诗行,懂他的人能体会出他对生活、人生与亲情的强烈渴望,而装不懂的人却又嘲笑他的幼稚,甚至说他是疑似精神病患者。
  生活对于白连春来说,总是充满了种种磨难,与严酷的现实。
  他本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啊!可诗之外,却又要面对突然而来的如此庞大的债务纠纷!
  ——或许在他将钱款借出的那刻,还不是很明白:债务,通常就是一把切割亲情、友情与恋情的钝刀——君不见那些那些欠债却又不曾想着偿还的人,即便你是如何着急地打电话,或发短信,他们也都会装作没听见,或没看见……逼急了的时候,他们就谎称自己的耳朵如何的聋了,或眼睛又是如何的瞎了……
  于是讨债人便不得不继续着他们的焦躁与不安,常常站在冷冷的风里,如一片片经受过霜降的叶子,或低头或昂首地朝着苍天或大地作着苦苦的追问,或检讨:为什么?难道是我错了?
  而装聋作哑的欠债人却全然不顾这些,他们将脑袋缩在龟壳里,脖子上挂着“助听器”,手里提着“望远镜”。“助听器”当然是摆设,“望远镜”是他要在目力不能及的时候拉开窗帘……
  这就是比艾滋病还要可怕的病人,彻头彻尾的穷人!
  
  五
  
  “我要好好使用余生,报答整个人间给我的真爱。”经历过那么多磨难的白连春,在他的文字里,经常出现这样的句子。
  在描述曾经经历的苦难时,他却很少抱怨。相反,更多的是来自心底的感恩。比如他少年时饿晕的时候,他感激校长宋长荣送给他的一碗救命面条;当说到亲生父亲抛弃他的时候,他感谢那些算命的瞎子——是他们成全了今天的白连春……
  白边春出生于一九六五年正月初二,实际上,是初一晚上。他说,出生三天后,就被亲生父亲抛弃在了长江岸边半山坡一块红苕地和一块白菜地中间的小路上的一窝草里。后被祖母抱回,自此就与半疯的祖母过着非常人的生活。
  在我眼里,从多年前看到白连春文字的那一刻起,直到他现在患有艾滋病,一直都不曾改变他在我的印象里的善良与真诚。
  就在网友们因了他的债务纠纷向他助威呐喊,纷纷谴责那个法官堂兄的时候,他思来想去,最终却为堂兄公开了一封致歉信:“今天中午,下着大雨,我母亲来到我租的房子。她打着一把破伞,一身都湿透了。见到我,她当即就哭出了声。我母亲走后,我想了想这件事,我的确做得欠妥。我不仅把自己逼入了绝境,同时也把你逼入了绝境。”“我很难过。他们骂你,在我看来,也如同骂我。因为这件事,是由我引起的。我太白痴,如果借钱前,我懂点社会经验,也不会如此轻易把钱借出去。我太相信你,如果我不要你替我买房子,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我太农民,把每一分钱都看成血汗钱,很害怕这些钱从此收不回来了。”“现在,我想收回这些文章,但是,已经不可能了。我生来就是诗人,血容易热,脑壳容易冲动。你要原谅我。”
  信的末尾,他是这样说的:“我想和你和好。我想我和你本是兄弟,不是敌人。”
  这就是白连春:小的,善的,真诚的……
  让那些找不清自己位置的人,自惭形秽去吧!
  最后,让我们共同来欣赏白连写过的一首歌,《我和你加在一起》:一个我是小的 轻的 孤单的/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和你加在一起/就成了岁月的最爱……一个叫淮南子的朋友听完这首歌说:这是人间的大爱之音,了解并领会这种大爱之音的人,是善良而又可敬的。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就个体的存在而言,都是渺小的,而人与人的相助,就构成了伟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