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秋那个晚上

2011-12-29 00:00:00郭正伟
躬耕 2011年10期


  2009年秋那个晚上,豫北贾庄的詹赖娃躺在炕上站不起来了。
  乡亲们很惊讶:昨天不是还见他神气活现地坐在村口老桂家的茶馆打牌赌钱吗?为了两块钱没上货差点儿跟隔壁的王老黑打起来,那架势跟要吃人似的,怎么说瘫就瘫了?
  亲属们也奇怪:就是啊,前些日子来我们家串门还活蹦乱跳的像猴子,一盆炒鸡吃了一多半,还跟俺那口子整整干了一大瓶白酒,一点儿异样不显,咋就突然蔫下去了?
  儿子儿媳更困惑:夜黑吃饭还好好的,见儿媳从镇上赶集带回有猪肘、猪心、猪耳朵等一大堆下酒菜,兴奋得又是搬桌子又是挪板凳,还主动到厨房搭下手烧锅灶,就差抱住媳妇屁股亲一口,才一夜咋就变成了瘫子?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不过,惊讶也好,困惑也罢,抓紧治疗是当务之急。儿子儿媳失急慌忙找来几位亲朋,按詹赖娃要求,用担架直接把他送到医院。医院见接了个大单,自是喜出望外,从院长到一般实习医生,统统停下手头工作,全力以赴集中到詹懒娃身边了解情况,详细会诊,然后是量血压、采尿样、血常规、B超、CT、胸透等,甚至连耳屎、牙齿、口腔、鼻孔等等也逐一检查一遍,然后再会诊,再讨论,再搬照书本对比,可直到血浆、果糖加维生素等一干富有营养的液体全挂上,医生们都还在纳闷,肌体无大碍,器管很正常,心律心跳血流量都超乎寻常的强健,夹在骨髓里的神经线也经纬分明,粗细匀实,怎么会……?最后结论:疑难症状,病因不详。
  既然搞不清病因,就无法再下猛药,医生只好询问:是不是最近疲劳过度?熬夜没有?暴食没有?过量饮酒否,吃没吃不健康、不卫生、没有经过卫生检疫的食物?再不就是……好好回忆回忆磕过碰过没有?想想,好好想想。
  詹赖娃虽然站不起来,但思维还是相当的明晰。医生让他想他就十分听话地想,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又痛痛快快地想:自己平时根本就没有怎么干活,下菜馆打麻将也没人陪自己熬夜,不可能有过度疲劳这一说;暴饮暴食这方面自己倒是成天想,可就是没那条件,基本排除;饮用不健康、不卫生食品,好像很扯淡,乡下人哪家吃东西前还要请卫生防疫部门检疫一番?倒是昨天晚上确实多吃了儿媳妇从集上带回的熟肉食品,可那是儿媳孝敬自己的一片心呐,更不能亏欠良心!至于磕着碰着、伤筋动骨的事近段时间就更谈不上了,那么……
  他问医生:老早以前磕碰过算不算?
  医生俯下身子问:多长时间以前?
  詹赖娃说:就是……几十年以前吧。
  医生直起身子讪笑:这个不会,不过有的时候由磕碰造成的神经线损伤,潜伏期长,后期发作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这种情况,当时表现不出来,只有经过一段时间后才能显现……但是……但是……
  詹赖娃不想听“但是”,他只记住医生说的“潜伏期”和“后遗症”,就往前想,这一想就想到了36年前。
  70多岁的王理想是个出了名的别子,当年干生产队长时都是一颗红心献给党、两袖清风为人民的老革命,平时看见乱七八糟的事也会挺身而出,勇于干涉,虽说早已退下来,但在贾庄的威望相当的高。如今听说詹赖娃瘫倒在床上是因为36年前学大寨干活抬石头磕碰留下的病根,要他写证明材料,当即就蹦起来说:净他妈的瞎扯!谁不知道学大寨那会他是出了名的滑头鳖,抬石头拉土他嫌脏,垒地堰敲石他怕重,整天球疼蛋痒地装病往后躲。啥时间他扛石头磕住了?倒是见了人家大闺女屙屎尿尿他旋着空去偷看,被人家老子逮住一阵打……说到气头上,王理想不顾年岁已高还要去医院当面揭穿鬼话。
  不过,不待老革命去医院对质,詹赖娃已主动找上门来了。他让儿子用辆架子车推着直接去王理想家讨说法: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俺那时年轻,是撵过大闺女、小媳妇偷看过人家尿尿,也挨过一两次象征性的敲打,可那算事吗?都是陈皮谷子烂芝麻的老皇历了,你揭俺这伤疤干嘛?不行,你已经严重损害了俺的名誉,侵犯了俺的隐私,必须向俺赔礼道歉。
  老革命王理想见詹赖娃大清早躺在门口架子车上和自己理论,早气得白胡子乱颤,抬起拐杖就要打,被眼疾手快的儿子抱住了,只好痛骂:赖皮狗,是不是皮痒欠揍了,滚!
  詹赖娃倒无惧,视死如归、赴烫蹈火股躺在架子车上任由老革命狂骂,就是不吱声。等老革命骂足骂够转身要回屋去,他也硬逼着儿子把自己往老革命家院里推。老革命见状,再次转过身来抡起拐杖,他仍是躺在那里两眼死盯着对方高扬的胳膊坦然面对,大义凛然。拐杖再次被夺下,老人重新被劝回,詹赖娃的架子车却滚滚向前,直逼堂屋门口,把个老革命气得暴跳如雷,几次三番要出来拼命。老革命的儿子也欲上前动粗,但终念他是个瘫痪病人,在众乡亲劝说下忍住了,但却一直堵在堂屋门口再没让詹赖娃迈前一步。
  双方屋里门外对峙了一天。
  第二天,詹赖娃又来了,这次不是被儿子用架子车推,而是自个坐着轮椅滑过来的。老革命又是一番动怒叫骂,重又抡起拐杖,但气势已远不如前天。邻居们怕气着老爷子,都过来劝,也有指责詹赖娃的,詹赖娃一概不理,就端坐在轮椅上岿然不动。
  第三天如此,第四天仍如此……一直坚持下去。在此后一段时间里,老革命家院里几乎每天都有争吵声、叫骂声、争执声、摔打声,只是那声音一天比一天弱,一天比一天小,到后来几近没有,主要原因是老革命被嫁到外村的闺女接到了自家,而詹赖娃的轮椅却一直向前、向前,最终占据了老革命家堂屋,并逼走了对方一干老小。
  老革命一家最终捱不过厌烦,只好请村干部出面调和。詹赖娃提条件:损害名誉,赔礼道歉。老革命一家勉强同意。詹赖娃再提一条件:36年前学大寨被石头砸伤,留下后遗症,老革命当时是生产队长,负有责任,可以不赔偿经济损失,但需出证明。老革命家人、包括老革命本人尽管一百个不同意,但实在受不了烦扰,最终还是在早已拟好的证明材料上摁下了手印。
  詹赖娃的第一场战争就此结束。
  老革命的证明材料让詹赖娃的儿子儿媳颇为惊喜:老爷子真的伤过啊!怎么几十年就没有听说过?看来有些事还真得好好理论理论,不能亏了,也就更加服命于老爷子。于是,老爷子大手一挥,儿子儿媳马上将詹赖娃放到轮椅上,乘胜追击向镇政府推去。
  新来的牛镇长是从县委大院下来的主,在机关大院耳濡目染过各类上访案件,深知上访的危害性和重要性,所以对待群众来访相当重视,刚到任就把全镇上下的上访苗头和历史遗留排查筛选过一遍,绸缪牖户,防微杜渐嘛!可就是没听说过詹赖娃这挡子事。如今见詹家父子坐着轮椅直腾腾找上门来说起36年前的事,感到无比诧异:猴年马月的旧皇历了,这个时候翻出,也太悬乎了吧!
  詹赖娃说:“一点儿也不悬乎,医生说了,俺这是隐蔽性工伤,潜伏期长,后遗症大,风险性高,有医院和老生产队长可以证明。”说完拿出材料复印件。牛镇长看后不屑一顾,说净瞎掰,这哪跟哪啊!詹赖娃说:“没有瞎掰丝毫,都是有科学依据的,当年二战时期英国前首相罗斯福……”牛镇长用手打住,说:“切切,你这事跟英国首相不搭边,别扯远,瞎出证明要负法律责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屌医生!”詹赖娃追问:“你说啥?大领导还说脏话?!”牛镇长马上正色道:“我这是在提醒你注意,无理取闹是没用的。在此,我再次重申政府对待上访的铁性原则——合理诉求给结果,无理要求不支持,缠访闹访要打击!你自己对照一下自己的事,看属哪一种。”讲完站起身要走,被詹赖娃父子及时用轮椅拦住了。詹赖娃说:“当年俺学大寨治山改地把青春都搭进去了,是百分之百的为人民服务,在为人民服务中受了伤,落下残疾,要求党和政府给予温暖,能算缠访吗?”牛镇长说:“你自己算算,多少年的事了,前几任领导在这里怎么不要求解决,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背景?”詹赖娃目光炯炯地逼视:“镇长大人的意思是说让俺去找前几任领导?不知道早死哪去了,找球啊!”牛镇长刚要回话,手机响了,是有人约宴。合上手机,牛镇长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拿起茶杯喝一口,说:“你这事肯定解决不了,笑话嘛!”詹赖娃也不直接应答,对着儿子说:“俺也口渴了,去,给俺倒杯水!”他儿子拿眼看看周围说:“算了吧,没杯子。”詹赖娃说:“净瞎扯,怎么会没有杯子?牛镇长手里不是拿着嘛!牛镇长,俺要喝水。”说着自己驱椅上前要用口杯。牛镇长差点没把刚吸进口的茶水喷出来,就顺势把手中茶杯往办公桌上重重一墩,站起来,用手指着已到桌前的詹赖娃说:“你放尊重点,再无理取闹收拾你!”詹赖娃有些脾睨:“俺咋就无理取闹了?你是人民公仆,俺是人民主人,主人要求公仆给口水喝没有错吧,俺倒希望镇长大人要注意态度。”说着伸手就去拿桌上那茶杯。牛镇长气结,一把推开伸过来的手,一边拿起身边的电话。才一会儿,就过来几名工作人员。牛镇长说:去,叫马所长来。又一会,派出所马所长真就来了,手里掂着手铐,詹赖娃儿子一看那架势有些瘫,挤身就想往外走,被詹赖娃拉住了。詹赖娃说:“很好,俺还没有体验过戴手铐的滋味,今天倒要感受感受。”面露微笑把手直伸了过去。马所长有些愣,拿眼看牛镇长。牛镇长毫不犹豫地丢了个眼神,马所长顿时精神大振,拿起手铐“咔嚓”就把伸到面前的手腕给套住了,并大叫:走!
  詹赖娃儿子早哭了,扑上来抱住马所长胳膊,说:“领导领导,千万别这样,俺走,俺走,还不行吗?”马所长说不行,一定要打击这种反政府、反社会的无赖。走!詹赖娃在马所长用劲猛扯的引力下,趁势从轮椅上顺溜到地下,大叫:政府打人啦,救命啊!牛镇长见状果断一挥手大吼:坚决打击!马所长也就更加果断地扯了瘫在地上的詹赖娃,在几名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很痛快地将詹赖娃关进政府后院一间小屋去了。
  晚上,牛镇长从酒桌上回到办公室,马所长进来了,问那家伙怎么办?牛镇长一边拿竹签剔牙缝,一边拿眼乜斜马所长问嘛意思?马所长说二十四小时得放人,何况咱又没手续。牛镇长很诧异:“咱关他还对外宣传了?没有嘛,外人知道个球,放心,要不了半夜,这家伙准拉稀屎,记住,对待这种无赖就要采取非常手段。”马所长还要说话,牛镇长已经把含在口里的牙签扑地吐了,说:“妈的,今晚这酒有点假,头晕口干,哎,你说咱镇上到底有没有纯真的五粮液16187”马所长说:难说,如今这年头除了娃他妈假不了,其余难保证,真他妈邪乎了。
  半夜,马所长放心不下关在小屋里被改造的对象,趁上厕所拿手电筒去检查,见詹赖娃耷拉着眼半躺在草甸上不吭声,心里忐忑,就拿手去试鼻孔,冷不丁就听黑影里冒句话:“放心,死不了,俺还活着跟你们斗争呢。”受了惊吓的马所长往后退一步,忍不住拿手狠掴黑影一耳光,骂道:“狗日的,到死还嘴硬,等着咋收拾你吧。”补踢一脚,走了。
  第二天中午,牛镇长再从酒桌上回来,突发慈悲,走进了后院小屋,蹲下身子问那草垫上躺着的人:“还喝水不?”草垫上人说:“不敢喝了。”牛笑:“服了?”草垫上的人也轻笑,说服了。牛镇长很得意:“这就对了嘛,我就说没有砸不碎的穷骨头嘛,以后……”身子还没站直,草甸上就传过话来:“咱们以后有好戏看了。”牛镇长一怔,随即大怒:打击,打击,坚决打击!
  詹赖娃是在三天后被推出镇政府的,县里来人检查文明创建,机关大院的屋里关人不好看,就借势把詹赖娃放了。放出以前没忘了教育一番。可没有想到却从此惹下麻烦。詹赖娃出来不到两天就又直接让儿子推到了县里。这以后的上访,詹赖娃除了要求政府认定自己工伤外,还特别增加了“镇政府滥用公权,指派公安人员滥用刑法,严重侵害公民的自由权、健康权和言论权”等各项罪状。县里十分重视,立马指派人进行调查,调查后下结论:没有!詹赖娃到镇政府反映问题,理由荒唐,要求无理,但镇党委、政府领导还是亲自接访,耐心给予解释劝导,并在生活上给予充分关心和帮助,安排其在政府机关好吃好喝三天。三天里,镇主要领导于百忙中与其促膝相谈,诚交朋友,曾让受访者感激涕零,主动承认错误,自愿放弃无理要求,自行息诉,但回到家后又经不住家人的盅惑而无端反悔,并不惜添枝加叶,将领导关怀视为软弱,变本加厉,越级上访,实属无理缠访、闹访和扰访,应予劝归。
  调查结论清楚了,但相应的责任必须承担,本着“谁的问题谁解决,谁的孩子谁抱走”的工作原则,县里要求镇上做工作将上访对象接回。
  牛镇长亲自出面,带人赶往县里接访。这次带的不是派出所马所长,而是民政所美女董所长。一见坐在轮椅上的詹赖娃,牛镇长脸笑成一朵花,俯下身去作亲民状,说:“老哥怎么不听劝,耍起牛脾气了,没必要嘛。”顺势在对方肩上狠拧一把。詹赖娃显得很平静,脸上甚至也带着笑意,说:“啥时间咱成弟兄了,俺詹家往上翻八辈掐掐算算,好像没有出过像牛镇长这么大的官,而且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混帐官。”牛镇长也不恼,依然笑脸灿烂说:“老哥错了,你家肯定是出过官的,要不怎么会延续下来老哥这样一位沾毛四两的下水货?!好了,”牛镇长直起身来,叫美女所长,“把这残疾人接回去,看有啥困难需要帮助的没有?”董所长应一声就走过来,还没接近那轮椅,詹赖娃就发话了:“我要求给路费。”牛镇长正跟信访局的人道别,一听这话扭过身来,说要什么路费,今天坐我车回去,高接迎送你这有功之人。詹赖娃却嘿嘿一笑说:“就怕你接不起,俺以后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去北京一趟,那得让你多破费啊!”
  牛镇长的脸当时就青了!
  说到做到!回村没几天,詹赖娃和他儿子就毫无悬念地出现在省政府大门前。不同的是,这次除了一把轮椅,手上还多了一条横幅,要求强烈惩处地方恶官,还自己公道!省里很生气,便一级级责问下来。接报后的牛镇长气极败坏,忙带了一干人赶到省里,一番软硬兼施才将詹赖娃父子弄回镇里。
  一回到自己管辖的地盘上,牛镇长压抑在胸里的恨才敢爆发出来。他先叫人把詹赖娃孩子控制起来,然后单独面见老家伙。面对耷拉着眼皮端坐着的詹赖娃,牛镇长恨不得扑上前把他吃了,牙也磨得咯吱吱地响。他问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詹赖娃耷拉着眼皮不理。牛镇长连问几声见还是没反映,就一脚过去,把对方连人带椅踢翻在地,骂道:给你脸不要脸,还敢去省城去蹭屁股,蹭啊,去蹭啊?骂完上去补一脚。詹赖娃这次显得非常乖,挨了踹既不喊也不叫,就躺在地上不动弹,任凭牛镇长冒火气。实践充分证明,詹赖娃当时的作法非常正确,为此也免受了更多的皮肉之苦。牛镇长骂够了,火气消了,这才走过去蹲下身子说:怎么不说话,死了?詹赖娃说死不了,还冒着气呢。牛镇长说:“有口气就好,留着回家哭你爹去,妈的,老家伙怎么弄出你这个混账东西!”站起身,点支烟慢悠悠吞一口,又说:“不看看自己啥鳖样,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死皮赖脸地告恶状,不知羞嘛!狗日的你好好拍拍良心问问,你那事算事吗?猴年马月的事了,早几年弄球去了,现在蹦出来四处咬蛋,有道理吗?胡球闹嘛!”再吸一口烟,缓一会吐出去,又说:“狗日的有困难可以提出来咱商量着慢慢解决,不能这样整嘛!再说了,我跟你没冤没仇,为啥缠着我这一届政府找事,有能耐去找原来的领导解决啊!不是都死了嘛,妈的X。”
  有人敲门,牛镇长不理,再敲门,牛镇长显得不耐烦,欲过去,又扭过身来,说詹赖娃:你起来!詹赖娃翻翻眼也不理。外面敲门声又起,并有说话声,牛镇长只好走过来,费着劲把詹赖娃从地上拉到轮椅上,稍事整理才去开门,原来是县里来一干人。寒暄过后,牛镇长打电话叫来民政所董所长:“这家有困难,先安排点资金帮助一下。”然向走上去拍拍詹赖娃的肩,亲切地说:“先这样吧老人家,有困难找政府,我们会尽心的,明白吗?啊,好,就这样!”
  董所长特别能够领会牛镇长的精神意图,在让詹赖娃儿子写下“永不再上访”的承诺保证书后,便以解决家庭生活困难为名,从救济款中拿出3000元并两袋面粉、一床被褥将其打发走了。
  本以为了事一宗,不料才隔3天詹赖娃就揣了3000元再次去了省城,手举的横幅上也多了“严惩打人镇长”的内容。接到报告,牛镇长已经不是气极败坏,简直就是咬牙切齿了,叫来董女所长好一阵责怪,并立即安排人前往省城接访。一千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哄带骗总算把人按回来了,可刚过三天,牛镇长还没有想好怎样去整治,省城又来了电话,说詹赖娃再次出现在了省城。不过这次省里没有让县里很快把人接走,而是让县里出钱就地选一家条件好的医院把詹赖娃好好“检验”一番,从心脏到肠胃,从骨骼到血管,甚至连神经系统都挨个检查了一番,结果仍是一切正常。
  可詹赖娃就是站不起来!
  是不是哪根筋别住了神经?
  医生很纳闷,省里更郁闷。这种事情怎么解决还真是个问题,既然是棘手问题,当然得基层去解决,但指导性意见还是要给的:拿钱保稳定,协商一下看能不能握手言和,和谐嘛!县里没意见,直接就连人带意见转给了镇上,镇上感到冤,也想效颦东施往村里转,怎奈村里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也没能力去接这烫手芋,只好一味地哄劝,将詹赖娃软软看着不让其往外跑就是。
  这一招还真有些作用。见每天门前屋外有人盯着,詹赖娃与儿子儿媳的统一战线首先崩溃,说什么也不愿贴钱陪老子往外跑了,儿媳甚至还动手砸了那拿高价买的轮椅,说看见那就晦气。可詹赖娃却特别有耐性,他不急不躁、不愠不火,就躺在家里等侯时机。当年日本人偷袭珍珠港足足候了三年,他詹赖娃为什么就没有这个耐性?他有的是时间,何况去省城跑几天也有些疲劳,需要在家休整几天,养养身子。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咱这本钱如果看了再想赚回来可就难了,得养!
  詹赖娃这边一安生,镇里就觉出了舒畅。晚上牛镇长趁着酒劲把电话打到村支书家连乐带骂地表扬一番,捎带着许下一张空口支票。然而,牛镇长的舒畅感还没有激荡几天,一天早上,贾庄就失急慌忙打来电话:詹赖娃夜黑看丢了!
  牛镇长大怒,立马派人兵分三路直追省、市、县堵截,并不惜将每辆客车都检查一遍。到晚上,三路追兵逐一打回报告:没发现追踪对象,省、市、县信访处也没有“敌情”记录。
  詹赖娃去哪里了?
  詹赖娃就藏在县里。他这次没再让儿子跟着,wtIvduB5xmhyYgnDtAdRew==而是托人在县里找了两名做生意赔了本钱的小贩,以每人每天一百元的报酬陪自己到北京去“告卸状”,两小贩自是乐不可支。谁都知道进北京上访那是要惊动高层的,不说管吃喝,地方接送那是稳把稳的,而且还能顺便逛逛京城,开开眼界,做趟免费旅游,何乐而不为?尽管每人每天一百元的报酬是秋后算帐,累计结算,但两小贩免费旅游京城的情绪还是蛮高涨的。
  可惜,俩小贩的高涨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詹赖娃一个极不争气的小动作搞得烟消云散。那天晚上,当一行三人绕过熟人的监控,费尽周折从临县一个小镇搭上火车,到一个市级车站转站住宿时,为庆贺突围成功,詹赖娃心血来潮,趁晚上休息时,主动提出饮酒放松。两小贩当然高兴,并争着买来小菜和白酒,就在临时住处对饮起来,一时高兴就喝得有些晕,才一会儿就双双醉倒在旅店里。夜半醒来,两小贩忽然不见了需要照顾的人,便有些惊乍,酒当即就醒了一半,便慌慌起身找,最终在楼道厕所里发现了詹赖娃。此时的詹赖娃正直直戳在那里悠闲地撒尿,嘴里叨着烟卷。俩小贩惊疑非常:你、你、你不是瘫子吗?咋会自个跑进来了?詹赖娃却显出十二分淡定,甚至是无限的得意说:谁告诉你们说我是瘫子啊,这不好好的吗?俩小贩更加疑惑:既然好好的,干嘛还要坐在轮椅上去北京告状?詹赖娃气魄地一摆手:这不是你们关心的事,你们只管配合我推轮椅就行了,其它甭管。
  也就是詹赖娃这样一个态度,才把俩小贩彻底惹怒了。噢,原来是诈访啊,也太不地道了吧!这不是明糊弄人嘛,呸呸,咱宁可做亏本买卖,也不与人同流合污去做亏良心的事。走!詹赖娃一看俩小贩要走,急了,说:“可是一天一百元去京城旅游的啊,有这样的好事吗!”俩小贩气不过,上来就想动粗,骂他说:“好事你爷那头!留着孝敬你老祖宗去吧。”补踢一脚走了。
  詹赖娃虽赖,却不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跟两个身份一样的乡下小贩较劲,那样肯定会吃亏,还诈不上一点好处,只能悔着眼呆呆看着俩小贩骂骂咧咧地甩身而去。想着自己一个人夜半三更扛着轮椅从村里跑到县里的辛苦,便很为自己的失算痛悔,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行动计划,他要把因自己的失误造成的损失让公家加倍补回来!官怕缠,公怕闹,服毒自焚加楼跳,如此上访最有效!我詹赖娃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就必须坚持到底,与困难斗,与自己斗,只有先战胜自己才有信心战胜别人嘛,这是早些年在书本上就学过的。
  就这样,詹赖娃先在小旅店把自己武装了一番,重新调整了思路,壮了壮勇气,第二天凌晨索性扛了轮椅自己搭车直接去了京城。
  接了两小贩的反水报告,县里匆忙派人赶往京城时,詹赖娃已经自摇轮椅端坐在京城街头手持状纸,声泪俱下、涕泪交流地向围观者痛诉自己36年前为了集体利益不幸碰伤落下残疾、向镇里反映困难不被重视、反遭蛮横镇长及派出所长非法拘禁和毒打、致使伤病加重无人管等惨痛遭遇,自然引来唏嘘一片!京城市民何等素质,他们素来行侠仗义,古道热肠,闻听此言,再看流落街头的詹赖娃蓬头垢面,泪水涕流一副惨相,更是义愤填膺,声讨四起,不仅对缺乏道义、蛮横无理的县乡干部纷表谴责,而且向孤助无援、四处漂泊的詹赖娃给予极大的同情和衷心的慰问。有两位大嫂甚至放弃上街采购,自告奋勇拦下出租车,陪同詹赖娃一起到国家信访局诉求,并一再声称:如果需要可以免费提供法律援助,帮寻记者曝光,其情其义其举可谓壮志可酬,义薄云天,让已经痛哭了一千八百遍的詹赖娃泪腮泉涌,眨眼就来!
  想想看,有好心市民的鼎立相助,全力支持的仗义之举,有上访者不辞劳苦、执着诉求的现场铁证,负责接访的高层能不动容、能无耐心吗,自然是要对基层的作法严厉批判、严令解决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连县里也感到意外,但又没有办法,只有忍了委屈,安安生生找专车将上访者接回,并无条件许诺一定给结果。
  这次解决重点放在县里。面对亲自出面的副县长,詹赖娃提出四个条件:一、认定自己是工伤,享受有关待遇;二、补贴36年来经济及精神损失;三、追究牛镇长责任,查办派出所马所长;四、公开向自己道歉。副县长说,认定工伤是有条件的,鉴定伤残要有依据,你够吗?听说你并无疾病,两条腿好好的,怎么能诈访?詹赖娃说,县长你讲话要有根据,不能乱扣帽子,谁说我好好的没疾病,就光凭那俩缺德小贩?也太官僚了吧?副县长看解释不清,只好叫信访局长通知镇上。
  牛镇长刚上班,手机就响了,接住,对方自报家门:我是xx报记者,想采访一下詹赖娃同志的上访问题,您有空吗?牛镇长噎住,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叫一声“无可奉告”,唤上司机去县里了。
  这次出面接待詹赖娃的是镇里的皮书记。比起年轻的牛镇长,皮书记显得稳重成熟多了,见了县领导,首先道歉: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给领导惹麻烦了,失职,失职。我这个党委书记有责任啊!只怪我平时过于相信基层,把权放的太大,有此事情同志们也不怎么向我汇报,我也没怎么顾及问,总认为放手放权,让他们锻炼,都有好处,谁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结果?领导们放心,这件事我会坚决处理好!
  一见到詹赖娃,上前就抱住了对方的手,连哄带怪:老哥啊老哥,你委屈了,首先向您道歉。这把年龄了还跑上跑下的奔波,是我的失职。唉,也怪你,不相信兄弟咋的?这么大的事咋不先找我呢?啥也甭说了,有啥情况咱都先放着,只管安心养病,先把身体养好了,一切都好商量,有多大的树锯不倒呢,您说?
  面对媒体记者们的采访,皮书记更显一番风度:不得不承认,我们基层一些同志的作法有些欠妥,特别是在对待百姓疾苦等方面有意无意表现出麻木、麻痹和冷漠思想,完全忽视了人民公仆要时刻把群众利益放在心上,视百姓疾苦为自己疾苦,是一种极不负责的态度。具体到詹赖娃同志这件事,虽然有它的偶然性,但表现出的不足还是值得我们深刻反思的。近段时间我们准备围绕这一事件,在全镇广大党员干部中开展一次如何做好人民公仆的大讨论、大调研活动,力争通过讨论明辩思路,找准方向,为以后更好地工作奠定坚实的思想基础。
  面对满腹委屈的牛镇长,皮书记是痛心疾首,显现出极大的同情:兄弟啊兄弟,现如今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事,也是检验一地方领导能力强弱、有无政治敏感性的杠杆,上上下下不都是在讲究和谐嘛!和谐啥概念?就是稳定稳定再稳定,说白了,就是抛开是非对错,保持融洽相处。我知道你很受伤,也很正直,见不惯这沾毛四两的坏习气。可没办法呀,好兄弟,这是大势所趋。再说了,基层工作就是要讲究方法,学会避开锋芒,保护自己,然后再瞅准机会及时反击,到那时就要认得准,下手狠,该关关,该判判,往死里整!
  但詹赖娃并不十分吃这一套,他比皮书记还要痞,被接回村后虽然不再往外跑了,但隔三差五地写信投诉却时刻也没有停过。各级领导,不同层次的新闻媒体,有一次还直接把血泪诉状寄给了高层内参,加之有在京城上访时认识的好心人帮忙,居然每次都能掀起一些小波澜,搞得皮书记和牛镇长几乎每周都要带人往贾庄跑。尤其是皮书记,每次去见詹赖娃都不空手,烟酒、大肉、面粉、蔬菜,外加数目不等的慰问金,简直成了詹赖娃家名符其实的供货员、采购商,特别受詹赖娃全家欢迎。
  “还是皮书记体恤民情啊,您才是真正的人民公仆!”
  “皮书记就是咱家的救星,俺全家一定不会忘记您的。”
  每次从贾庄离开,皮书记都会带走詹家儿子、儿媳的感谢话,就像口香糖,甜甜地,黏黏地沾在身上,香味满口。
  即便这样也不影响詹赖娃练笔寄书。只要空闲,他都会把已经寄过几十、上百次的“血泪诉状”“翻出来进行重新修改完善、再补充内容,然后让儿子、儿媳跑几十里到镇上寄出去,其锲而不舍的韧劲,可谓悬崖捉虫、丁娘十索。以致于隔些时日,不见镇里领导到家慰问,儿子儿媳都会追问詹赖娃,是不是最近没有往外写信了?
  终于有一天,皮书记十分慎重地来到了贾庄,万分慎重地和詹赖娃进行了谈判。
  他不能不谈。一方面詹赖娃几次三番、周而复始地向外写信,招惹来一批又一批媒体记者,让镇里疲于应付,还要辅之于礼品礼金相送,让他们不堪其负,难以承受。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县里主要领导已经找自己谈了话一一年关了,市里要下来考核自己晋升副处的事,关键时刻不要出乱子,不能因小失大,误了政治前程,绳愆纠谬,时不我待!必要时宁可做点亏本买卖也要保证顺利过关,和谐嘛!这让皮书记清醒认识到不能再两头糊弄瞎忙了,得认真坐下来碰碰硬茬了。
  面对面谈判可不像送慰问品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试想詹赖娃是何等人也?几年马不停蹄的上访告状早已把他磨练得骨润肉滑。口舌生花了,岂能轻易让皮书记的障眼法迷了心机?而且,他自认为无论是在心智还是口才上都能够与皮书记抗衡较量了,而并且有十足的胜算把握。所以,在皮书记看来相当困苦艰难的谈判,在詹赖娃那里却表现得相当舒坦、轻松,甚至是一种超级享受。这才在整个陈述过程中时而慷慨激昂、疾恨如仇,时而唏嘘感慨、委婉动听,时而又是欢声笑语,如织春秋,从语气到表情,从思维到动作,发挥得淋漓尽致,自认为完全可以与美国总统发言人克林顿·希拉里相媲美。最后提出三点:认定自己为工伤,享受国家有关政策;惩办打人者,公开赔礼道歉;补偿加赔偿以及精神损失等各项经济损失181267.49元。
  皮书记听得头皮发麻,脑子在一段时间内屡屡出现空白,就有些沉不住气,不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走动,烟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把眼前一干人的面孔熏得模模糊糊。末了重新坐下来,尽量压住声音说:老哥,你也腻狠点了吧,你说你是工伤,又拿不出任何凭证,何况身体又是好好的;牛镇长、马所长动作粗暴可以赔礼道歉,但还不致于丢了乌纱帽吧!而且赔偿经济损失国家是有根据的,不是自己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的,你想想这是不是诈访?
  詹赖娃不急不躁:“皮书记千万别乱扣帽子,这已经不是文化大革命年代了。你说我从身体到精神,被折磨了将近40年,算不算是一种摧残?要搁你能忍受得了吗?这可是人生中最宝贵的时段啊!不让追究牛镇长和马所长责任也可以,但得再追加10万元作补偿。我要的不是钱,是公道,是对我人格的尊重!”
  詹赖娃的法律书看多了,各种时髦话张嘴就来。
  皮书记当然不会同意。28万,全镇全年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啊!谁愿轻易拿出来,只有再谈。从中午一直谈到下午,双方一直僵持不下,眼看时候不早,皮书记从椅子上站起来,象征性地拍拍对方的肩膀,走了。
  笑吟吟把皮书记送出大门,詹赖娃重又返回屋内活动四肢,一个姿势僵坐在轮椅上几个小时累得也够呛,他得挤时间锻炼锻炼,要不真落下残疾可真惨了。但他知道皮书记比他更难受,上面压他,媒体挤他,下面也都在盯着,他不会安生的,暂时谈不拢不要紧,反正时间有的是,不急,慢慢来。再说这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谈下来的,中国进入世贸组织不是整整谈了十年嘛!到头来不还是顺利进去了?“放心,会谈得拢的。”他对儿子儿媳说,一脸的轻松。
  不假,詹赖娃能熬得起,皮书记确实熬不起,眼见组织部要下来考核,其中有一条就是确保本乡镇无信访钉子户,可詹赖娃的信访件却像雪片似地时不时地从各级领导的案头冒出来,搞得上下尽知,他必须尽快将其拿下来,确保不影响各方面进展。
  詹赖娃这个钉子户他已经领教过了,不好惹,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皮书记有的是办法。他不相信自己一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57da6ae8e467b2903f6776e2d929a955年的八品官就缠不倒一个乡村野夫。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正的走不通就走偏的,目标只一个:攻下来。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从村支书到詹赖娃的亲戚,从基层所长到主管副职,一茬又一茬轮番上阵,轮流往贾庄跑,就连晚上吃饭看电视家里也不许空落人,硬是不让詹赖娃从轮椅上走下来休息片刻。更要命的是同住一村的村长连住宿也搬到了他家,与其同榻相卧,彻夜相谈,拉家常,说乡事,坚决不让詹赖娃合眼如梦。这一招确实厉害,到第十天晚上,已近六十的詹赖娃终于挺不住了,当着陪休的村长的面站起来大叫:算了算了,我投降了,叫皮书记来吧。
  皮书记是在第二天上午早饭后准时进贾庄的,进了詹赖娃家皮书记“桃花依旧笑春风”,红光满面,神彩奕奕。詹赖娃却一脸苦相,摇着头说:“皮书记,俺算服了你这疲劳战,今天咱甭再熬了,你就说这事咋办吧?”皮书记说也好办,放弃前两条,后边的再商量!詹赖娃说:“不行,工伤这一条我绝对不会放弃!您想想啊,俺这辈子……”皮书记听出了毛窍,故意沉吟一会,然后下定决心:“这样,工伤的事我替71990e07ed21d14c1e38fc0666b4c926你做工作看能不能行,经济上也可以适当帮助,其他的就别再提了。”詹赖娃说:“那好,在保证工伤前提下,经济补偿20万元,一口价,不能再少了”。皮书记说:你把我杀了算了,要那么多,我砸骨头去!詹赖娃说:“这已经是底线了,再少我真没办法活了。”皮书记说10万,这已经是最大的照顾了,就这还需贷款付你。詹赖娃说:“看您书记面,18万,再逼我跳楼了。”皮书记递过去一根烟,并帮其点着,吸一口,说:“15万,要不我也不谈了。”詹赖娃说18万。皮书记转身要走,詹赖娃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儿媳马上接腔,说行了爹,差不多了。詹赖娃见状只好同意。皮书记哈哈大笑。正要签协议,詹赖娃猛然又想起,走进屋去拿出一个小本本说:“噢,对了,还有你这些天派人来俺家消耗的伙食费加上电费总计861.97元,这个也得加上。”皮书记抽出一只手指着詹赖娃戏谑说:你个老狗,赖皮,抠死了!
  没过几天,县里通知让贾庄的詹赖娃去办伤残证,并要其详细书写一份伤残过程说明,以便确定补助标准,詹赖娃喜孜孜回到家,想了多日却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落下伤残的。后来多亏儿子儿媳提醒,才恍然大悟,豁然开朗:呀,自己的伤竟然是在2008年秋那个夜晚做梦梦出来的!
  詹赖娃不禁哑然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