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班,有人就听见郎厂长在骂马田。你是一头猪啊!连一条狗都看不住!你是干么吃的?稻草人呀!把你摆在咯里是吓鸟的是吧,好看的哦!——你看看你咯副死样子!
马田衣衫不整。一只裤脚长一只裤脚短的,蓬头垢面低眉顺眼的很可怜。因为一只眼不好,总是耷拉着,看人总要仰起头,微啊开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其状如打枪一般,那模样着实有点委琐。他出门寻找了三天,嗓子都喊哑了,人弄得精疲力竭神形俱惫的。仍一无所获。
郎厂长还在骂,二十几岁的人了,你冒见过狗做爱啊!哎,到底是你想做啊,还是狗想做啊!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
马田也傻呵呵地笑。故意作出一副垂涎模样,不无谄媚地说,老板,我原想要黑虎把它勾起来给厂里做种的。哪晓得咯畜牲也重色轻友,反倒被人家勾引走了,跟那母狗到外面开房去了!
郎厂长奸笑道,你今晚就到那去过夜。把黑虎给我换回来!
旁边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马田就挠着头,在一边嘿嘿嘿地傻笑。
马田和黑虎是搭档,久了人们总容易混淆,厂长自然也不例外。有时连马田自己也搞混。有次厂长抽查,一见黑虎不在围墙边,就在那里吼起嗓子唤狗,黑虎——!黑虎——!马田听到了,一头从门卫室里跑出来,边跑边应道,哎!哎!我在咯里呐!引得大家一阵好笑。厂长就劈头盖脑一顿训斥,你死哪去了,一个人都冒得,咯丢了东西怎么办?——黑虎呢?马田左右一望,说刚才还在咯里呐!就扯开嗓子一吼,嗖地一下,黑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就窜出来了。有时找不到马田,厂长也会冲黑虎发火,黑虎!马田呢?马田死哪去了?黑虎听懂了,摇了摇尾巴掉头跑开了。不一会,就把马田引到厂长面前,原来马田正站在门卫室路边看人吵架呢。厂长这才放了心,叮嘱他,你们两个要把门看好,上点心,莫把东西搞丢了。丢了东西,我就搞蠢你们两个!
如今倒好,东西没丢,狗倒丢了。
那天也是中午,马田正牵着黑虎沿着围墙内在巡查。突然有人笑着在喊,马田,你岳母娘来了!他扭头一看,不知从哪里窜进来一条母狼狗,跟在黑虎身后打转,又是亲又是舔的。冲着黑虎摇头摆尾搔首弄姿,那样子妩媚极了。马田回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再看黑虎,羞答答的,一副矜持模样,但克制不了一会,就耐不住母狗的挑逗,也兴奋起来,一下挣脱皮套呼地朝母狗扑过去,又是蹦又是跳的,拱到母狗身后作死地嗅。马田则像喝了酒一样兴奋,仰着头大笑道,咯狗屌的发骚了!冲着黑虎大声唆使道,黑虎!上!黑虎得到鼓励,越发激情难耐,前爪一搭正想上手,谁知那母狗竟一下又挣脱黑虎,向围墙边的草丛深处窜去。大概这畜牲也懂得扫黄,不能直播黄色淫秽录像,需要遮羞,不能示众。马田一见就急了,在后面大声吼道,黑虎!快追!黑虎早已被撩拨得难以自持,得到指令,自然箭一般朝前窜去。只见两条狗在草丛里又跳又窜,一前一后地追来追去,紧接着又先后从厂门口追逐出去,眨眼之间就跑没了踪影。
这天晚上黑虎没有回来。一连三天黑虎都没有回来。到现在一周了,还不见踪影。黑虎,还真的是走丢了。
郎厂长这个心疼啊,狗啃一般。纯种大狼狗。二三千块钱一条啊!若不是为了防盗,他舍得交给马田吗?
在我们铁路家属区,这原是一个三角线,是给蒸汽机车掉头用的,类似于小时玩“华容道”。机车从弦线一端开进来,再从股线尽头退下来,然后又顺着勾线开出去,哎,车头就掉过来了。后来蒸汽机车淘汰了,换成了内燃和电力机车,可以双向开,用不着掉头了,三角线也就废弃了。被改造成一个私营容器厂。容器厂周围大多是稀稀散散的平房或小楼房,被铁路职工用来出租,租赁者大多是外来务工人员。废品收购商呀。餐饮大排档呀,或是随季节倒腾蔬菜水果的二道贩子,随市场流动,逐水草而居。是所谓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因为地旷人稀,鱼龙混杂,又荒郊僻野的,治安状况就非常不好,被盗,材料配件丢失,一直是困扰厂里的烦心事,配置专职保安是必不可少的。
这容器厂不大,只有百十来人,占地面积也就几千个平方,只有一道围墙,一个出口。墙内一座厂房,一座小型写字楼,一个简易库房,仅此而已。因为厂子小,条件不具备,没有安装监控设备,保安的作用就尤显重要。马田的任务呢,就是夜间巡查。不像其它企业那样正规,阔绰,他没得制服大盖帽,也没得警械器械,仅一人一狗。说得好听是个保安,其实就是个守夜的。但他面目丑陋又牵着狗,贼不看到便罢,看到了也够骇一跳的。平时他就在门卫室值守,狗就在围墙边潜伏。有事狗吠叫他,没事他查看狗。每隔一小时巡逻一圈,与狗会合。配合倒也默契。如今狗丢了,这个默契被打破了,潜伏报警就成了问题。
马田脸上堆满笑,操一口浓重的湖南土话说,老板,咯怎么办?已经走蛇了!
走蛇了就算啦?走蛇了要赔!厂长口水喷起丈把远,二三千块啦,不是个小数!你自己看着办。要么是你花钱去买一条回来,要么是我花钱去买,钱在你工资里扣!
马田可怜巴巴地说,老板,我那点米米你还不晓得?哪还赔得起狗嘛。算了啰!
郎厂长气得瞪圆了眼,叫起来,那不便宜你狗屌的了!盯了马田半天,却是说不出话来,心里直叫苦,哎哟!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怎么碰到咯号角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就负气说,那我不管!围墙边冒人也不行。要不,你就将功补过,把黑虎的事担起来算了。等以后有了狗再讲。自己给自己揩屁股。我就拉鸡巴倒了!
马田仰起头,啊开嘴,一汪口水就要流出来,他赶紧抿嘴一咽,口水不见了。就瞟着厂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能不能再配一个人来?一个人的精力实在是不够,也确实呷不消。冒得事还好,一旦有事,一个人还真应付不过来。有两个人就安全多了!
厂长一听这话就跌下了脸,好像老婆昨晚失了身,干笑道,可以呀,但那个人的工资由你开,从你的工资里减一半给他。——两个人?哼!亏你想得出!屁眼大的地方,还两个人!
马田一听就慌了,连忙摆手说,那就算了,那就算了。我还是把黑虎的工作担起来算了。
郎厂长就说,咯是你自己答应的啊。不是我逼你。那我们就约法三章。一、你不能再守在门卫室里,要守在围墙边去。要不有贼跳墙你就不晓得。二、还是隔一小时巡逻一次。三、蛇了东西还得唯你是问。免得你以后嚎死,嚎冤!
马田作难道,那里怎么呆啊,又是茅草又是蚊虫的!
郎厂长不耐烦了,一口就呸死他,你是死卵啊!办法自己去想!你要是实在为难,就赔钱走人。我请别个来干!
马田吓得一下闭了鸟嘴,再也不敢吱声。
马田从小是个弃儿。马田也不是本名,只是个村名,是蒋娭驰在门前发现了他。也!门口怎么有个细伢子在哭,就走出来问,你是哪来的细伢子!但任你怎么哄,他就是说不圆话,抽抽噎噎涕泪横流的。蒋娭驰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在他浑身上下一摸。就摸出一张纸条,大意是家庭不幸盼好心人收养一类的话。嘿,就好像知道她孤寡无后送上门似的。蒋娭驰就啧舌道,啧啧啧!造孽啊!咯倒是个崽呢。咯做娘伢的怎么就舍得!再细一打量,见孩子四肢健全,也不像痴呆,除了一只眼不好,长相有点搞笑外,其它基本正常。但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刮下他裤子一看,哦,原来是小鸡鸡有点畸形,她这才明白就里,深叹了一口气,倒越发觉得孩子可怜,就说,罢罢罢!碰上你是缘份,你娘伢不要我要!就把他牵进屋里收养了。后来,发现他还有点懵懵懂懂,浑沌未开。三岁时还说不圆话,五岁时还数不清数,从小就跟书有仇,一看见书就咬牙切齿。学校怕了他,和他作揖,因为是义务教育,又奈何他不得,及不及格都给他毕业,也没有谁敢开除他,给他毕了业,学校也就阿弥陀佛了。蒋娭驰总爱找老师问成绩,老师就拐着弯说,嗯,还不错!十窍通了九窍!蒋娱驰就明白了,这不剩下一窍不通了?就笑道,罢了,看来咯个崽是个下力的货!将来不是作田汉就是驾船佬。怪不得他娘伢不要他了!诚如蒋娭母也所言,他不会读书,也没什么心眼,但却有一身蛮力,务农作田,拦水筑坝,样样是好手;走快步,挑重担,做事不惜力,二三百斤重的打稻机,扛起来,在田埂上飞也似的跑;流得黑汗,吃得硬苦,饭量也大得惊人。一海碗饭,在嘴里打几个滚就见底了。村里人没有不赞叹的。崽!咯个崽呷得做得!但田作得再好也挣不了几个钱。这两年来,下身畸形是他的一块心病,越大越感到耻辱,一直羞于启齿。他悄悄打昕了,矫正,要一大笔钱呢。他虽说读书不聪明,但为人并不蠢,知道作死田不行,赚活钱才是出路。就出去找工作。但他没什么技术,也没得文凭,做工没人要,面试起码就不合格。不知郎厂长怎么晓得了他的隐情,怜悯他,人尽其才地给了他这份工作,除了厂长有些轻蔑外,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轻蔑?轻蔑算个卵!轻蔑能当米米花吗!当然不能!这份工对马田来说至关重要,是他矫正畸形的唯一经济来源,他能随便放弃吗。
趁着白天休息,马田将黑虎住的窝棚拆掉,把围墙边的茅草和零砖碎瓦清除干净,又把地平整了一下,清理出一块十几个平方的地来,在原来黑虎呆的地方摆上一张长条椅,又准备了几盒蚊香,这才抹了一把汗,喘了一口气,暗自轻松下来。
入夜,马田躺在长条椅上,双手枕着头,脚下燃着两盘蚊香,四周万籁俱寂,夜空中繁星点点。他百无聊赖,就揿亮那支老式三节手电,朝夜空中乱晃。夜幕中立即射出一束雪亮的光柱来,好像是战时的一盏探照灯。突然,马田心里一动,就想,等到自己攒够了钱,就到医院去看男科,待整好了病,到时也讨一门亲,女孩子不要太漂亮,不嫌弃自己,贤慧结实能优生。能照顾家就行。蒋娭(目也)不是总唠叨,小田啊,你也老大不细哒,莫管我,先存钱把病整好,讨个堂客。是好是丑生个一男半女,将来好有个依靠。不能总靠我给你洗衣做饭哪!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生儿育女是人生必由之路,黑虎尚知如此。何况人乎!是该留心留心女孩子了!想到这里,马田心里甜丝丝的。可一转念,又默到了黑虎,是呀,黑虎这畜生现在在哪里呢?是给人家炖在锅里了,还是跟那母狗在一起呢?这畜生,为了自己风流快活,害得老子在这里替你顶岗。我要不撞到你便罢,若是撞到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夜有些深了,夜色浓墨如黛,四周仍是一片寂静,旁边的草丛中墙缝里传来蛐蛐吱GOc4f+RXf0d0GayKdUtNPg==吱地叫声,马田像黑虎一样潜伏在那里,一只独眼熠熠发亮,警惕地四处张望,但实在坚持了没多久,就打起了呵欠,一阵困意袭上来,眼皮就显得格外地沉重,嗨!也该去巡查巡查了!他晃了晃脑壳,睁大眼,竖起耳朵,又四处侦听了一圈,见没什么动静,就揿亮手电去巡查。
这围墙倒并非有一圈,而是呈C字形,两端的缺口是厂房和门卫。围墙就分别连结在厂房和门卫的墙上。犹如一个D字。马田晃着手电在D字内走了一圈,十多二十分钟,就厂房库房写字楼什么的都查完了。他回到长条椅上刚一坐下,还没来得及往下躺,就听到噗地一声,从围墙外扔进一包东西来,正好落在脚跟前。他打开手电一照,好家伙!原来是报纸包的一大砣猪心。心里刹时就明白了,原来这是贼下药来了。他陡然一下气冲脑门,就关掉了手电,潜伏在墙根边静候其变。不久,果然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不一会。墙头上就探出一颗蒙面脑袋来,鬼鬼祟祟地朝墙内四下张望,并学着狗吠声探听虚实,汪!汪汪汪!马田屏声静气纹丝不动,待那人正要探出身子时,就呼地一下蹿起身。突然冲着那人也大吼了几声,汪!汪汪汪!这一惊非同小可,墙上的人立马吓得一头栽下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只听到墙那边有个人在尖骂道,你妈那个昃!你不是说是一条狗吗?怎么拱出一个人来了!这时,另一个人急得粗着喉咙低声吼道,是一条狗啊!早几天我踩点的时候还是一条狗啊!什么时候又变成一个人了!那人似乎惊魂未定,好像是拍着胸口在说,哎呀,吓死我了!天天死人怎么不死你!
马田也不说话,仰着头,在墙这边开心大笑。
第二天,马田就惟妙惟肖地学给厂长听。郎厂长听了哈哈大笑,连声夸他,吓得好吓得好!吓死那些王八蛋才好!马田也啊开嘴笑,他盯着厂长,张嘴等着下面的话。郎厂长眼睛两眨,陡然一下就明白了,对了。还要在全厂通报表扬,号召大家向你学习!马田就嬉皮笑脸说,老板,你就不想奖点米米把我?郎厂长感到一阵恶心,好像得了猪流感,嫌恶地挥挥手,死开死开!死远一点!保安保安。就是保证治安的。防贼防盗是保安的本份,被偷被盗就是保安的过失。你一冒抓到贼,二冒受到伤,三冒挽回重大损失,凭什么奖励你?噎得马田像个啊口菩萨一样,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马田有些怏怏不乐。但他依然白天黑夜地倒着班,别人困觉他上班,别人上班他困觉,弄得人生物钟都乱了,整天晕晕糊糊的,难得跟人打个照面。连常见面的老乡都奚落他,哎,你现在不得了哪,忙得很嘞,一天到晚守在那个围墙边,连鬼影子都看不到!马田很无奈,就叹气道,唉!我不守在那里怎么办,蛇了东西你赔啊!老乡又笑他,你咯么卖命,难怪老板喜欢你,表扬你啊!这不说还好,一说马田就来气,喜欢个卵!老乡感到奇怪,就说,哎,咯早几天才表扬过哪!就变卦了?马田就赌气说,光表扬有卵用!老乡明白了,就故意试水说,说的也是。咯年头说得再好听也是空的,不如米米实用。像你咯样,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老板一个月起码要给你二千块钱!马田就粗声粗气说,鸡巴毛!不扣我的就算不错了,还想二千块!转而又叹息道,唉!冒辙呢!我略是在帮黑虎做事呢。哪个要我命丑,把狗跑蛇了嘛!老乡见左右没人,就低声骂他,猪脑壳!人和狗是两码事。怎么要混到一起干什么。狗怎么能给人来比?做两份事还只拿一份钱,你真的就蛮蠢哪!他听出味来了,抬起头啊开嘴说,哎,那你讲怎么办嘛!老乡贴耳说了一句,问他要!要不就加钱,要不就配狗。莫以为你好欺负!说完,丢下他转身就走了。
他一拍脑壳,哎,对!是咯个道理!
于是就麻起胆子去找郎厂长。
正走在路上呢,就听见前面一高一矮两个工友在扯淡,高子说,你晓得不?郎厂长又买了一条狗。矮子就说,听到讲,好像是一条小白狗,跟雪一样的,是吧!高子又说,你晓得那是什么狗吗?矮子就问,什么狗?高子说,藏獒!矮子就惊叫道,我崽!那不要好多万啊!高子就说,好多万我就不晓得。反正不会便宜。矮子就啧舌道,啧啧!到底是有钱人啊,花起米米来眼都不眨一下。高子就感慨了,唉,咯么贵,把你我捆一堆都抵不了它的价。矮子也叹息道,莫说身价了,就是伙食也比你我强呀。高子说,那当然。一分钱一分货嘛!咯种狗飞恶的,人都咬得死。而且只忠于主人一个,别个的话一概不听。矮子就欢喜道,哎呀那正好,蛇一条狗补一条狗,咯下厂里不怕蛇东西了!高子就笑他,你怕咯是给厂里看家护院的哟!矮子就正色道,怎么,不看家护院干什么?咯又不是宠物狗,老板买起来好耍的!高子就哈哈笑道,你想得美!给你看家护院?岂不美死马田那狗屌的了!矮子也笑道。说的也是!就一路嘻嘻哈哈地走了。
马田嘴一啊,笑成了月牙形,耷拉着的那只眼就不见了。心中的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是啊,郎厂长是好人,自己错怪他了,人家晓得他的苦楚,给他买咯么好的狗。真难为他了。想到以后自己就要牵着雪白的藏獒四处巡逻,有如边防兵牵着军犬在守卫边疆。那威风凛凛的样子要多神气有多神气,他就更加气壮如牛了。有了英勇无敌所向披靡的藏獒。他马田岂不是如虎添翼,那还怕哪个?小毛贼?算个卵!一个也跑不脱。唆起去,一个个咬住他们,拖回来,捆起,送局子里法办。看哪个以后还敢再偷。要是那样,心里就莫提几多爽了,那才叫痛快,倒瘾!想到这里,马田不由得要笑出声来。就要转身往回走,郎老板,用不着找了。可一转念,要是万一那狗不是给他买的呢,如高子所说,是郎老板买起来当宠物耍的呢,那岂不是猴子捞月亮?那么贵的狗真会给他用吗?看厂护院?自己——配吗?想到这里。马田又踌躇起来,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了。突然,他心一横,管卵!就去找厂长讨句实话,了不起挨顿骂!
说来也巧,正在马田踌躇不前犹豫不决时,一抬头,远远地就见郎厂长牵着一条小白狗溜达着过来了。马田眼睛一亮。大呼小叫地奔了过去,招呼也不打,就蹲下去逗狗。那果然是一条不错的小狗,直楞着耳朵,虎视眈眈的,浑身透着霸气。马田两眼流淌出一股爱意来,欢喜得什么,似的,就歪着头去捋毛,那狗就呼地一下咆哮起来,呲牙咧嘴地瞪着他。郎厂长就警告他,小心手!马田飞快一下缩回手,呵呵大笑着,我崽!它还咬人呢!一脸的惊奇,几次试探着手想去触摸,又尖叫着缩回来,待它完全消除了敌意,这才敢极尽温柔地捋着毛,咧开大嘴跟它说话,乖乖,你叫什么名字啊!郎厂长低着头笑道,叫白雪。马田歪头一看,女的呀!郎老板就说,女的不好么,到时怀一窝的崽,那不是钱呀!马田眼前立马映出一群活蹦乱跳的狗崽来,就说,厂长,你咯是不是给我买的啊?郎厂长一怔,说,给你买的?马田轻轻地将狗抱起来,乐呵呵地抚弄着,咧大嘴笑着说,是啊,你原来不是答应再给我买一条的嘛。郎厂长想起来了,就干笑道,嘿嘿!你不说我倒忘了。既然那样,你就先牵回去养。马田仰起脸,睁大了那只耷拉着的眼,嘴啊成了O形,一股口臭直喷出来,真的?郎厂长头一偏,憋住气,皱着眉说,真的!我正好要出去一段时间,狗你先养着。但你给听好了,你要好生养着它,只准养壮,不准养瘦,再找个好一点的地方给它住。记住,给我看紧一点,不要给它到处乱跑,千万不能再搞蛇了,又给人家拐跑了。咯可不是你那条狼狗,咯是纯种的藏獒你晓不晓得?咯条狗要是有个好歹,我就搞蠢你!听到了冒?马田大声说,听到了!老板你放心!就是饿了我也不会饿了它,喷嚏都不得让它打一个,你就放一千个心好了!只是——,马田挠着脑壳说,我到哪里去给它找个窝呢?老板默一下神,眼骨碌一转,含着笑说,哎,你那门卫室不是空着的吗?就先把它关在那里,等以后找到好地方再讲。你看怎么样?这一下倒把马田提醒了,他哎呀一拍脑壳,骂自己,蠢!咯么好的地方怎么就冒想到呢,真是蠢得要死!
马田将藏獒一抱回厂,就打开门卫室,清理打扫卫生。正干得高兴,老乡进来了,见了就笑道,哎呀,马田搬回来了啊?马田抬头望了老乡·眼,啊开嘴说,还冒哪!老乡就奇怪了,冒回来那你打扫房子干什么?马田直起腰,嘴往床脚一努,嘞,给它住。老乡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趴着一条小自狗,登时眼睛一亮,惊喜地说,哟嗬!狗要回来了啊?边打量狗边自得地说。我讲吧。人就是不能太老实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看,你咯一硬,老板还不得乖乖地给你买狗啊。怎么样,你听我的冒错吧!马田嘴撅成了鸡屁股,你得色!人家老板早就想到了。还冒等我开口呢。老板就把狗买回来了。接着又凑过脑壳神秘兮兮地说,我问你,你晓得咯是什么狗吗?老乡见不得马田咯副死样子,撇着嘴说,哟,什么狗?未必还是二郎神的天狗啊!——我讲出来吓死你!马田冷不丁大声说,藏獒!老乡愣着眼说。藏獒?马田一脸神气地说,怎么样!老乡又歪着头打量了半天,哟,咯还看不出哦!咯冒什么两样哪!马田就骂他,你那是什么狗眼睛!老乡故意调他的口味,咯下好了,你再也不要睡木板凳了。马田就说,还不成哪,等它长大了点再说。老乡就盯着他问,怎么,你还要睡到围墙边去啊?马田无奈地说,那怎么办!咯要再搞蛇了,我还赔得起啊!老乡摇了摇头,忍不住骂他,你真是生得贱!冒看过你咯么养狗的。自己情愿睡露天,让狗睡房子,我看到时候天冷了你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马田从伙房打来一份猪肉,拌上饭,满满装了一钵子,摆在藏獒面前,摸摸它的狗头说,乖乖,快呷,今天打牙祭,老子犒劳犒劳你!出人意料的是,藏獒蹲在那里纹丝不动,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马田就把钵子往前移近一点,说,哎,呷呀!藏獒就把头往旁边一偏。马田又移过来一点,它竟然往后一退,站起来躲开了。马田就奇怪了,凑近鼻子一闻,嘿,香着嘛!咯可是猪肉拌饭啊,比我呷的还好呢!要是换成黑虎,早就叭唧叭唧的舔光了,还等到咯个时候?他又默了一下,莫非咯畜牲病了?就摸了摸狗脑壳,又仔细察看了一番,怎么也不像。这下马田有点恼了,把腰一叉,就跟旁边的老乡骂道,嘿!你看,咯小畜牲扳俏是不是!不呷?不呷老子饿你几餐,看你呷不呷!站在一旁的老乡就笑得两肩乱抖,一口饭噎住了喘不过气来,咳了两声就忍不住骂他,你个土鳖!你以为咯是乡里的柴狗哇,屎都呷!别个是藏獒,不呷熟肉的。它是高原嗜血动物,要呷新鲜的牛肉羊肉和动物内脏,或者呷专门的狗粮的,亏你还是个养狗的,连咯些都不懂!快到菜场去买吧,去晚了就冒得了!马田一听就呆了,说还有咯么讲究呀!说完拔腿就往菜场跑,又满头大汗地拎着一兜牛肉跑回来,打开兜啪地墩在藏獒面前,气咻咻地骂道,呷呀,老娘啊!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太后了!要照你咯种呷法,老子的骨头都会给你嚼烂去!
狗于是飞快地长成形了,果然是英姿飒爽,一表狗才。马田就牵着白雪在厂门前的路上遛达,附近就有一些宠物狗过来纠缠,围住白雪嗅来嗅去的搅在一堆,其中一条公狗竟然试探着爬上了白雪的身子,马田见了忍不住咧大嘴笑,一脚就把它踢翻了下去。笑道,你个土鳖也想开洋荤!巧的是,又恰好被郎厂长过来看见了,陡然一下血冲脑门,走过去就甩了马田一个嘴巴,骂道,你狗屌的是人不是人?它还是未成年少女呢。你就想糟塌它?想破坏它的血统是不是?又想给人家勾走是不?我告诉你。它要有个好歹,我脑壳都揪了你的!一把抢过白雪的绳套拽着就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咯也是人?咯简直就是畜牲!马田捂着火辣辣的脸在后面回了句嘴,我屌你老娘!我屌你祖宗十八代!不料被郎厂长听见了,回头就冲过来,指着马田的鼻子厉声喝问,你屌哪个老娘?啊!马田吓得慌忙改口,我冒讲你!郎厂长狞笑道,好啊!今天我就带你去屌!扔了狗绳,一把抓住马田的裤腰带,吓得马田身子连忙往下坠,,不是不是!我是讲别个!郎厂长却不罢休,一把拖起他就走,边拖边咬着牙骂,你不是喜欢屌吗?你今天就去屌给我看看!马田吓坏了,弯住腰夹紧腿,两手死死地拽紧裤腰带,可怜巴巴地哭着说,老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闻声出来的工友们也看不下去了,纷纷拉住郎厂长说,算了算了!他已经认错了就算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跟他一般见识!郎厂长也有些累了,就松开手,把头发往后一甩,指着马田骂,你个蔫鸡巴,还想屌别个的老娘,你阳萎晓不晓得!去死吧,冒卵用的东西!你以后再敢乱骂,老子嘴都撕烂你的!说完,一摔手。气呼呼地走了。
身后,只见马田突然一蹲,像狼一样嚎起来。哭得天地失色,树叶子都一片一片往下掉。
一转眼,秋天到了。
这一天刚断黑,天上就刮起了小北风。夹杂着阵阵细雨斜打过来。马田嘴里骂着娘,找来一块塑料布将毯子盖上。又撑着一把雨伞斜靠在条椅上,咬着牙硬撑着。到了后半夜,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得电线和树枝呜呜作响,黄豆大的雨点辟哩啪啦地往下砸,把马田淋了个透湿,冻得他两手抱肩,缩手缩脚地蹲在那里,头四下里张望,硬是没得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咬牙切齿地骂天。恰在这时,一阵强风刮来,嘭地一声将伞吹翻了边,好像一支冲天喇叭,雨就劈头盖脑地淋下来。紧接着,一道电光滋喇喇地一闪,一下把大地照得雪亮,一个惊天滚雷猛地在他头顶炸开,犹如天崩地裂,吓得马田魂飞魄散,把伞一丢,蹦下条椅,没命地朝门卫室奔去。
跑到门卫室伸手一推。门不知什么时候锁上了。马田喘息之间找不到钥匙。就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窗户里瞧,那模样,好似挂勾上的一只烤鸭。这一瞧他肺都气炸了。只见灯光下,藏獒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马田的床上。钻在他的被窝里暖融融地睡大觉,床单上淌着一滩的哈拉子。马田使劲地拍窗户,大声吼叫着,白雪!白雪!可撕破了喉咙也没有反应。不知是风雨声太大还是睡得太死。藏獒稳稳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香甜受用的模样。马田不知哪那么大的火气,一脚踢开门,冲进去吼道,你妈那个(尸/穴)!老子在外面风吹雨打帮你守夜,你却趴我床上困觉。你摊尸!你给老子滚下来!一把抓起藏獒往地上一丢,飞起又是一脚,痛得藏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嗷嗷直叫,冲着马田张牙舞爪地咆哮。马田咬牙道,嘿呀!你狗屌的翻天了!还想咬人是不是?又一把抓起藏獒冲出门,跑到围墙边,一把摔在椅子上,吼道。你给老子守在咯里!想要占老子的地方,作梦!你要是敢乱跑乱动,老子就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你信不信?你个畜牲!马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又一头冲回门卫室,咣当一声将门关死。任凭藏獒在外面一声长一声短地哀嚎,也毫不理会。还不解恨地在骂。想把老子当畜牲搞,瞎了你的狗眼!
谁知第二天,藏獒竟死在了长条椅上。
这一下,马田吓傻了,郎厂长气疯了。他像吃了火药一般,二话不说,冲上去,照着马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打得马田东倒西歪。他既不躲闪,也不申辨,打倒了,又爬起来,日本鬼子似的硬在那里,随你怎么打,但就是不低头。郎厂长气坏了,下手也就更重更狠。咬着牙边打边骂。你还有理了!啪!一个嘴巴。你还不服气是不是?啪!又是一个嘴巴。不服气就给老子赔!赔不了就给老子跪在咯里,披麻戴孝,祭灵烧纸。不然,你就一命抵一命!啪啪!连着又是几个嘴巴。打得马田像一个烂西瓜,满脸是血地站在那里,不还一句嘴。只是那泪,像小河一样往下淌。
工友们惊呆了,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郎厂长手打疼了,还不解恨,不知从哪弄来一块白夏布,打了一个结,抖开就朝马田头上套,抓住他的头往下按,叫道,跪哒!你给老子跪在咯里!马田头一甩。挣脱开了。白夏布被滑落在一边。你不跪是不是?郎厂长一把扭住马田的胳膊。用膝盖往马田的后腿窝一顶,叫着,跪下来!马田猝不及防,身子一晃,跪下了。但马上腿一绷又站起来了。郎厂长又使劲朝下按。哪里按压得住。撕扯了几回,马田实在忍受不住了,突然一下爆发起来,猛地一把摔开郎厂长,指着他吼道,够了!姓郎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不就是一条狗吗?老子赔给你就是。了不起给你打一世工。咯一世赔不完下一世赔,崽赔不完孙赔,总有一天会赔给你。但你想要我披麻戴孝,祭灵烧纸,你作梦!郎厂长一怔,袖子一捋,又想动手。马田见了,抄起一根扁担长的细钢筋,指着他吼道,你来!你要敢再来,老子就还手了!说罢,两手抓住钢筋,呀地朝腿上一磕,只听当地一声脆响,钢筋一折两断。马田举着钢筋说,看是你的脑壳硬,还是它的脑壳硬!说罢,将钢筋当啷一丢。昂着头走人了。
郎厂长这下被震住了。白着脸。像截木头似的呆在那里,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工人们终于舒了一口气。哄地一声作鸟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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