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红色奥迪A4停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心跳一阵加快。刚才她发消息,说要过来,等我下课。我说不用了。原以为是说着玩的,谁知她真的等在了那里。
我看手表,十一点半,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怎么那么卖力啊,礼拜六还出来上课。”她放下车窗,向我笑着说道,“上来坐一会儿吗?”我笑了笑,答应了。
车厢里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我记起大半年前第一次家访,她用车送我回来,车里也是这香味。“汤易在家做作业,回去我再检查他。”“是要查查他,免得混过去。”我笑道。她也笑了。
我侧脸看了她一眼,她剪了短发,染过了,有些黄,穿一件低胸的花衬衫……“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她笑。我忙侧过脸去,“没。”
她是个漂亮女人,下巴略略有些尖。她侧着脸,看着我,微笑着,“我送你回去好吗?”
“我要去接我老婆,然后去我妈家吃中饭,要绕一大圈。”
“你不是没结婚吗?”
我笑了,说:“是没结婚,不过也快了。”
“上次送你的地方,是你买的新房子,结婚用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
“已经住在一起啦?”她转过头去,低低说道,“那么开放!”她发动了车子,问:“怎么走?送你到丈母娘家去,让你去看你老婆!”我看着她有些孩子气的神情,觉得可爱,也有些惭愧。
车子转弯,飞快地开了起来。
“你多少大啊?家长会上,你讲工作快十年了。”她问道。
“三十二岁。”
“咦,你跟我一样大,”她笑道,“那为什么还不结婚?”
“为什么要结婚?像你们乡下十八岁就结婚。”
“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十八岁结的婚,实际上,实足连十八岁也没到——我们那边都这样。”
“真的?我乱猜的。”
“你算呀,汤易现在实足十二岁差五天,我现在三十二岁,是差不多吧?”
车开动时,她的头发微微向后飘起。
“再转个弯,开大概一百米就到了。”我说。
离小区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时,她停车,说:“不过去了,免得你麻烦。”
我笑了笑,她忽然问:“你喝茶吗?”
“怎么啦?”
“送点茶叶,晚上给你,上次我送你的地方——没关系,晚上我不上来了,她在是吗?到了打电话给你。”
我认识未婚妻朱萍时,她才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刚来学校。那时,我还在西江中学。她教外语,开始她是协助做团队工作,后来担任学校团总支书记。我教语文,还兼校报编辑。团组织活动的一些报道,她常常写了让我改,渐渐我们就熟悉了。那时学校的年轻人不多,常在一起玩,一天同事们搓麻将,她也要去。她坐在我身后看到十一点半,之后我送她回家。过马路时,我的手搭在了她肩上,在她家小区的花园里,我吻了她。那时,正是她来学校后的第一个暑假。
朱萍从来不对我说“我爱你”之类的话。
晚上我和朱萍刚回到家,她的电话就打来了。我出门时朱萍说:“你钥匙带好,我先洗澡,天那么热,走这一趟,汗一身。”
她的车停在小区门口。打开车门,是那种香味,夹杂着另外一种香,并不浓烈,后来知道,是她常用的香水,克丽斯汀·迪奥。我喜欢这香味。
她转身从车的后排拿过两盒茶叶,“这是他们拿来的新茶。”
我不知道她说的他们是指谁,并没去接。她把茶叶放在我的脚边,“坐一会儿要紧rd6b3B0nIFTNDd1qPPS8wCZ+2i4VOyX9d1qOjeg9RyA=吗?她在吗?”
“在的。”
我坐在那里,看着前面的车窗。车停在一条笔直通向远处的马路旁,马路上昏黄的灯光早已亮了起来,车旁不时有人走过,还有人会朝车里张望一下……
“那么紧张干什么?”
“没呀!”我笑道,“汤易晚上一个人在家要紧吗?”
“那么大的人了,不要紧,平常他有时候也一个人在家,我们上海也有公司,我也忙的呀!”
此刻我不晓得可以讲些什么,就问她的公司情况。她说是搞园林的,帮人家设计,再种树、种花,她管财务,老公在杭州开了家房产公司。“搞房产蛮烦的,这两天他在投标买地,后天就会有消息了,不知道会不会中标——随便他去了。”她把头转向了一边,左手肘搁在车门上咬住了大拇指的指甲。这个动作让我记忆深刻,还有,她忧伤的神情。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她的样子很美,还有淡淡的香味,我很想把她搂在怀里,但我不敢。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看了看号码,接了起来,“没呀,在外面,送茶叶,噢,好的,好的……再会。”挂了电话,她说:“一个朋友。”
又坐了一会儿,大约看出我的拘谨,她说:“要么你回去吧,出来那么长时间了。”
我应声,转身开了车门,她又叫住我,把两盒茶叶递给我。我接了过来。下车前,我轻轻摸了摸她按在排档上的手。
两年后的一天,我们说起这次见面,她说,那天下车时,你碰了碰我的手。
有一次她说:“我每天发那么多消息给你,你只回了我几条。”
“我上课。”
“下课不好回啊?约你出来坐一会儿也那么难。”
我笑了笑。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那个发错的消息?那天,我把发给朱萍的一个消息,错发给了她,而之前,我几乎和她没有联系。至今我也没有搞清楚,我怎么会发给她的!消息的内容有些赤裸裸。她马上回了消息,我也很快作了说明。之后,她便开始经常发消息给我。
“我就是觉得你很好,也很有才气,报纸上的那些文章,汤易也拿回来给我看了。你又是老师——我没读过什么书,所以,我最佩服的就是老师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在本市一家晨报上,发表的几篇“豆腐干”式的小文章。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她看着我,也笑了,说:“我讲的是真的呀,你笑什么啦!”那神情像天真的少女。“你记得吗?去年暑假,你刚教汤易,来我家家访。后来,我开车送你回来,天晚了,开到这里我问你路,你说你也不认得,我车子停在马路边上,拿地图来看。我问你地图会看吗?你回答我,不会看。你真的不会看地图啊?”
我笑了:“会的,不管什么地方,只要给我地图,我骑车都能找得到。大学里,到同学家里,第一次都是这样找得去的。”
“那为什么说不会看?”她笑道。
“跟一个陌生女人,头凑在一起,在车子里的一个小灯下,看地图,怪吗?”
“我想也是,一个老师,怎么不会看地图——这时候,我就想,这个男人怎么看到女人那么老实。”
她的这句话,直到后来我才真正明白它的含义。
“你知道吗?”她说,“这个场面一直记在我心里,大概,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你了,想起来,就觉得很开心。”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的、轻轻的,有些嗲。那神情让我永远难忘。
我一下子抱住她吻了起来,她的舌很柔软。我有些忘情,仿佛回到过去,在大学校园里的那次初吻。心里的感动,让我差点落下泪来。
回到家时,朱萍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我洗完澡走进房间时,她已经睡下了。关了灯和电视,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想到她有些害羞地把头埋在我胸前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初恋。她让我重新感受到了爱情……
这时,朱萍侧身抱住了我,手在我身上来回地摸着,渐渐地移下去,原先我想推脱,但还是被弄得兴奋起来。但我的思想还是被她占据着,甚至,还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完事后,开了台灯,又关了灯。
一切都是在沉默中完成……
五月中旬一个周二的早晨,她发了一条消息说,她现在在杭州。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和老公吵架了,回来再告诉我是什么事,这两天,不要再发消息给她。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说。
她是周四上午才回来的,约我一起吃午饭。这两天我一直很为她担心,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车停在学校弄堂外那条路的转角。
初看她,似乎觉得她精神状态不错,稍安了些心,于是,欢喜又涌上了心头,“咦,你好像瘦了一点,是吗?”
“不晓得呀,瘦了?可能的,这两天没好好吃过饭。”她发动了车子,“到我家附近的一家饭店去吃吧,那里我比较熟。”
我问她那几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眼神忧伤,“你很担心我,是吗?”我看着她,似乎觉得她眼睛有些红了。她伸过右手来,握住了我的左手,朝我笑了笑,“还有什么事情,就是他呀,在外面乱七八糟。”
“什么意思?”我也紧握着她的手。
“你真的听不懂啊?搞女人呀!”她大概觉得我有些好笑。
“你在上海怎么知道的?”
“我大姐在他公司里,他过去,也是我大姐介绍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便把话题扯到了汤易这两天的情况上了。
吃完饭,她邀我去她家坐坐。在客厅里,她突然笑起来,说:“我们两个人喝点酒好吗?葡萄酒——我想喝,你陪陪我好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我笑着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看电视好了。”
她帮我开了电视,便去拿酒杯。我坐在皮质的三人沙发上,看了眼周围的摆设,厅很大,两边是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林立的高楼。这里是市中心,她曾说,在她家里,还能看到金茂大厦。沙发斜对面的墙角,放着一架钢琴,琴上放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的照片。大概是她女儿吧。电视机低柜的左侧,放着一台饮水机,那里是一条通道。
“你酒量好吗?”她走过来时,笑着问道。
“还可以,你呢?”
“也还可以,葡萄酒两瓶没啥的,白酒大概好喝半瓶。”
“那你比我厉害。”
她把两个高脚杯放下,坐到我边上,各倒了半杯,放下酒瓶,她递给我一杯,自己也端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杯便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了半杯。我知道自己的酒量,只喝了一小口。
“我们看看片子吧?这个片子我看了一半。”
见我点了头,她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电视里,便放出了电视台曾播过的那部韩剧。
“汤易要做作业,他一回来,我就不看电视了,所以,我就买片子看。”她喝干了那杯酒,再倒半杯后,便把腿曲到了沙发上,靠在沙发的后背,左侧的手臂靠到了我的右臂上。我感到了一些温热。
“我一个礼拜只要到公司去两三天,其他时间,就天天在家里看片子,都是日剧和韩剧。”
她转过头去,把身体倚在了我身上。我很喜欢她身上的那香水味,伸手搂了她的腰,她柔软的身体是那样的无力,我低头吻了她的头发。她转过头来,我吻住了她的唇……
片刻,她挣脱了出来,轻笑着说:“让我把杯子放掉。”
我把她压在了沙发上,长长地吻起来,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她的乳房很大,很柔软,我解开了她胸罩的扣子……
“不要!”她轻叫了起来,用力地拉住我的手。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没有再继续下去。她紧紧地倚在我怀里,我吻着她的脸颊,她闭着眼睛,嘴角微微翘了翘,有时还轻喘一口气,脸贴在我的胸口上,我搂得更紧了……
星期六,她又来接我,坐到她的车上,她笑着对我说:“我没有看错你,真的没有看错你。”
这年的暑假,我要带学生去加拿大交流,大约二十多天。
朱萍一直在为我整理行李,临走前的晚上,我们做了爱。她倚在我怀里睡去了,而我却睁大着眼睛,想着另一个人。
早晨,我刚坐上前往机场的学校大巴,她的消息就来了。她知道我今天要走。我犹豫着,对于她的举动,我一直有些琢磨不透:以她的条件,即便要找男人,也不必找我,就算是为了孩子,送点东西也就可以了。如果我现在选择放弃,似乎还来得及,何况,我觉得有些愧对朱萍……但要真的做到,似乎又是那么难!就像现在的我,其实很想回她的消息。或许她是真的爱我?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在咖啡馆里,她告诉我,“过去,汤易的爸爸汤社裕一直在外面七搞八搞,我心里很不开心。大姐带我出去玩,认得了她一个同学,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总,我托他买过几样东西,后来汤社裕晓得了,就跟我吵起来,我讲,我们什么事情也没的。这男的晓得后,打电话来,要过来把事情跟汤社裕讲清楚。后来,这个男的我也不联系了——我们公司里的人,都认得汤社裕。”
这时,她的消息又进来了:“再不理我,就永远不要理我了。”等了大约五分钟,我还是回了消息说,对不起,刚看到,在和车上的同事说话。她回复说,要二十多天看不到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劝慰了她一番,心里被她的话感动着。她要我每天都想着她,方便就和她打电话。我说两地时差近十个小时,只有三更半夜打电话了。她语气有些开心地说,随便什么时候。直到我答应,一回上海就联系她,她才不再发消息。此刻,我心里充满了恋爱的感伤。
我们的目的地,是加拿大的伦敦市。在那里的二十多天是悠闲的,白天,学生在当地学校上课,我们四个老师则无所事事,或者聊天,或者由负责接团的老师带着,去城市附近的小镇走走。下午三点多放学,学生回到寄住的当地人家中,而我们就可以回到住地。洗了澡,常常还天光大亮,我和两个同事就坐在我们住的独栋公寓门口,抽烟、聊天。这里风景很好,公寓对面是一大块绿地,都是参天大树,还有上蹿下跳的松鼠,它们并不怕人。马路上行人不多,倒是天快黑时,路上渐渐会多起一些车子,是些外出夜生活的人们。
如果,这时突然驶来一辆红色的轿车,我便会下意识地被它吸引过去,并试图去辨认车里的那人,直到那车飞快驶去,消失在路的尽头。我当然知道那一定不会是她,但当又一辆红色轿车驶来,我仍然不由自主。
我知道,我在想她。
回到上海的第三天,朱萍出差去了杭州。中午刚过,她就来了。
关上门,我就紧紧抱住了她,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吻过之后,我拉着她的手,来到了卧室。这一次,她很顺从地迎合了我。她在床上的样子让我有些吃惊,她的投入和温顺,以及嘴里不停的轻吟,让我亢奋不已……
当我仰卧在床上时,她侧身俯在我身上,把头靠在我胸前,一会儿,轻声说:“我最痛恨第三者了,想不到我自己也做了第三者。”
我把她搂起,说:“我爱你。”
“实际上,是汤社裕这样,我才会这样的。”她的神情有些黯然,忽然,她又高兴起来,“不过,我真的很欢喜你的。”她直起身子看着我,“你不会像汤社裕这样骗我吧?你老婆我没办法,你不好再有其他女人了!给你看你出国的时候我写的日记好吗?”
“好呀!”
“不许笑我,笑,你看我怎么办!”她笑着赤身小跑到厅里,拿了本练习本跳回到床上,说:“答应我,再给你看!”我笑着答应了。翻开本子,里面记着她每一天对我的思念,内容大多重复,字有些幼稚,像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写的字,末两页上,写满了我的名字。
“我很傻,是吗?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很想你的。这二十几天里,我办好事情,就快点回去,坐到电话旁边,等你的电话;回到家里,就先看电话上的来电显示,看到有乱七八糟的电话号码,就晓得是你打来过的,就再等……”我放下本子,紧紧地搂住了她……
天色渐暗,我们起身外出吃饭时,她忽然抱住了我,笑道:“跟朱萍谈谈看,叫她把你让给我,问她要多少钱,三百万够了吗?”
我被她说得愣了一下,心里一阵惊讶和感动,笑着说:“三千万也不让!”
她的车就停在楼下,车开动后,她伸过右手来,握住我的左手,笑道:“你不要怕呀,我老驾驶员了,开到现在已经有八年了。那时候我们还住在马陆那里,那里有我们买的一块苗圃,一天,我又跟汤社裕吵起来了——”
“吵什么?怎么一天到晚要吵?”
“他就是搞女人呀!我一生气,就离家出走了,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就有一爿驾校,就去报了名,我师傅很喜欢我的,我每天去就带一包红双喜给他。我不管啥车子,上去就会开的。我们公司里不是有大卡车吗?有一趟,一个司机带着我,在公司里开着玩,汤社裕正好出来,我开过去,一下子停在他前面,他吓了一大跳,一看是我,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她很爱讲话,像一般女人那样话多。时间一长,我渐渐地知道了一些她的经历。
她是浙江象山人,初中没有读完,就到当地的一家工厂去做工了。她说,自己也不想读书,读不进(她说这话时,我蓦然想到了她写给我的那本练习本,上面的字,只有“李玉娥”三个字是写得好的,因为她做财务,一直要签名)。十八岁时结的婚,汤社裕是她爸爸给他找的。结婚之前,他们只见过几次面。不过,我听她几次说起有一天下雨,下班的时候,汤社裕在厂门口等她送她回家的事。
当时,汤社裕在上海的一家园林工程队里打工,他也是初中没毕业就到上海来了。结婚没多久,就自己拉了几个人,做起了包工头。刚开始时,资金常常短缺,工人的工资也常常发不出。她生了孩子,在乡下弄到一点钞票,就赶到上海来,交给他。后来渐渐地好起来,她也来到了上海。几年前,经她姐姐介绍,汤社裕到杭州投资了一家房产公司。
“当时,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让他去,再三发誓,保证到杭州去不搞花头,我才同意的。不过,他没信用,讲出话像放屁一样,这几年来,女人一个接一个,没断过,到后来,都是被我吵掉的。他本事大,吃吃饭,把人家服务小姐领回来了;唱唱歌,跟人家小姐外头开房了……我跟他讲,人家看中你钞票呀,你当是看中你什么,像你这种没素质的人。有一趟,还有个女的打电话来,跟我讲,‘你好挪挪位了,汤总又不喜欢你的!’我真被他气得眼泪不晓得流掉多少,寻死过好几次,他也不管我的。”
她抬起手腕给我看,上面有几条淡淡的伤痕。
我问她:“刀划上去,痛吗?干什么要死!”
“不痛!真的!我们讲要离婚,不晓得讲了多少次,法院也去了几次了。他无赖,就是不离呀!还有一次,也是因为这事情,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喝掉一瓶高度的五粮液,人跌倒在厕所里。那时两个孩子都住校,晚上九点多我大姐来看我,才把我送到医院去的,医生讲,酒精中毒,再晚一点就不行了。我姐讲给他听,他还讲,不要紧的,死不掉的……”
我对她说的这些事,心里常常茫然不解,只觉得她的生活对于我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她似乎不需要我的同情,她的住房、戴的手表、穿的衣服、用的一切,都说明了我们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
有一次,又说起汤社裕的时候,她突然低低地说:“其实,我就想过平常的家庭生活——他按时上班,按时回来,我每天在家里,带孩子,晚上烧了饭,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那次培训回来,朱萍被学校领导推派去云南支教一年。朱萍本不想去,说明年就要结婚,男朋友年龄也大了。结果她的校长、书记都来找我,我脸皮薄,三言两语就表示了支持。领导说,朱老师是我们学校的优秀青年教师,培养对象,相信她能出色地完成这次任务。李老师,你作为她的未婚夫,生活、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吗?我说,不需要不需要,我身体、工作都蛮好的,我一定支持朱萍的工作。
领导走后,朱萍笑道:“你怎么噱头那么好!讲得像真的一样。”
我说:“还能怎么讲!胳膊扳不过大腿,你被他们铆牢了,还逃得掉?何况,他们许诺回来让你做教导主任呢!”
朱萍说:“等这一年过去,我们就结婚好吗?”
“好的。”我说。
开学前一天是学生返校,早晨我刚到学校,她的消息就来了,抱怨这么长时间里我一个消息一个电话也没有。我把朱萍要支教的事告诉了她,前段时间都在帮忙买东西,准备行李,大前天刚走。她就很高兴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我晚上也可以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了。她约我下午找个地方坐坐,我说下午有教研活动,她说,那晚上请你吃饭吧。我答应了。最后,她发了“很爱你”三个字。我看了,很是感动。
晚上,从乍浦路的饭店走出来,她很自然地勾起了我的手臂,我笑了笑,脱出手来,挽住了她的肩头,让她紧紧地靠着我。乍浦路上的霓虹灯大放着光亮,但路面依旧有些昏暗。忽然,她问道:“在白天,你敢这样跟我一起走吗?”
我愣了一下,原先的那种感觉跑了一半。
“我晓得你是不敢的,会被人看到,我们两人是见不得光的!”
我放下了挽着她的手,闷闷地走。
“不高兴啊?我就是这样讲讲!别不开心呀!”
我尴尬地笑了笑。
“不许不开心,走,我送你回去!”
——最后,我和她仰躺在床上了,她依偎在我怀里轻声问:“刚才累吗?”
我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可以这样跟你一直睡到天亮就好了。”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我睡眠不好,一直睡不好,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夜到天亮一直这样——你抱着我,大概我就可以睡得好了。”
“去看过医生吗?”
“看过,没什么用,有时临睡前喝一杯红酒,或者吃安眠药,才能睡三四个钟头——前段时候睡不着,就一直想你,想想你跟她待在一起,心里就气——把我娶作老婆算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
“吓死啦?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这又没办法的,我不跟她在一起,跟什么人在一起呢?”我又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轻声说道。
忽然,我觉得胸前湿湿的,抬起她的头,发现她竟然在哭。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怎么她悄无声息地就流下泪来。我轻轻地给她抹去泪,说:“别哭,干什么哭啦?”
“没什么。”她抽噎了一下,停了停,她问,“你还会有其他女人吗?”
“不会的,有你就够了!”
“不对,你还有朱萍!”
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不过,你这样待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你不会离开我,不会骗我吧?”
“不会的。”
“你骗我,我就带了孩子离开上海。”说着,她又流下泪来。
我感动着,吻去了她的泪,吻她身体,她似乎又兴奋起来……
十点多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后示意我别说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放下后,她轻笑着问:“你听得懂我讲什么吗?”
“象山话是吗?有一点点懂,是你姐姐啊?”
“是我大姐,她下个月要到我这里玩两天。”停了停,她笑道,“我回去了,汤易一个人在家里,不晓得怎么样了。”
她俯身又吻了我,便穿起衣服来。忽然,她站到了我身后,问道:“你衣服穿多大的?”
我一愣,说:“干什么?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衣服是她给你买的?”
“没有啊,大都是我自己买的!”
“那怎么会不知道,不告诉我啊?不告诉我,我也看得出来——我只要看过这个人的样子,就晓得他穿衣服的大小,不会错的。”
“别买了,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的!”
“就要买!我要改变你的样子!”她笑道。
我笑了笑,心里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其他滋味。
临走前,我又轻轻地抱了她。
“这学期,汤易初二了,放学回来,我要多盯盯他。”她说。
“是,初二蛮关键的,他聪明,就是有些顽皮。”
“他自己不要……”
“你放心,我会盯住他的。”
她走后,我躺在床上看电视,没多久,她的电话就来了:“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看书呀!你这样开车行吗?”
“有什么不行,我一只手开车子,又不是没开过。”
我们两人都笑了。
“我有件事情跟你讲,明天或者后天,他大概要回来一趟的。一个是到上海公司去看看,公司现在主要我管着,但我又要管孩子,两个孩子了,虽然小的那个是住读。我想叫我弟弟来帮帮忙。还有,我一直想拍一张婚纱照。我跟他讲了很多次了,他一直不拍,这次他也不晓得怎么,答应拍了——我怕你不开心,一直没跟你讲,你别不开心好吗?”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嘴里应付着她。想到,她说起拍婚纱照时的那种语气,我觉察到她的快乐和幸福。她不是恨她的丈夫,要和他离婚吗?
挂了电话,我一直疑惑着。
第二天,她一个消息也没有发来过。
早晨七点时,我醒了,翻了身,看了枕边的手机,仍没有她的消息,辗转着,随手拿了本书来看。一会儿似又有了睡意,放下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嘟”地响了一下,我猛地醒过来,果然是她!我一下兴奋起来。她说,汤社裕昨天下午回来了,现还在睡觉,她去买菜,所以才能给我发消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感觉她对家庭、对丈夫,与她说的似乎并不相同,心里有些醋意。
她又发来一条消息,说她从来没有背叛过他,现在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了。这话让我舒服了些。她告诉我,大概明天他们去拍照,叫我不要发消息给她,等他一走,她就联系我。
躺在床上,我想像着她家中的情景:丈夫是个为家庭奔忙赚钱的生意人,离家一段时间后的某一天傍晚,回到家,妻子已经烧好了一桌的菜,等候他的还有一双儿女……晚上,久别的夫妻自然要恩爱一番,以至丈夫稍稍起晚了一些,而妻子呢,自然又去忙那一天的饭菜,吃过午饭,他们会出去兜马路,打发时光。第二天,他们还要去拍婚纱照,她的脸上,一定有着幸福的笑容……
我仍然不明白她在我身上能得到什么?是她真的爱我?但凭着我的想像,我觉得,她并不需要我的爱。
有一次,我又婉转地说起这话,她似乎有些会错了意,发急了,说:“找男人不要太简单噢,一个电话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找来了!”她立刻看出了我脸上惊异的神情,说,“我真的是喜欢你!我不会那样的。”
再见到她时,已是星期四的中午了。下午我没课,她开车来接我去她家,路上,她说:“拍了照后,我又帮他去修车子,所以拖了两天——他有一个工程没接到,但前头实际他投进去很多钞票,想想发急了,回来的时候,自己去撞了高速公路的桩子,我跟他讲,你撞坏掉,不单单是修,还要坏钞票。”
说着,她笑了。见我不说话,她又说:“你打我手机呀,我的铃声换掉了。”
我反应有些迟钝,她伸手拉了我的手臂,摇了几下。我笑了,说:“当心跟人家撞!”
“你打呀——”
我笑着按了电话,这时,电话里传来了邓丽君的歌声:“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歌声柔和,我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好听吗?”
“蛮好听的。”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下次你打电话来,我让你听一会儿再接,好吗?”
我俯卧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她坐在我背上帮我敲着肩胛。她力气很大,敲、捏手势都很重。我尽力忍着,不叫出声来。
“舒服吗?”
“嗯。”
“我过去一直帮汤社裕敲,他吃力了,就叫我帮他敲。”
“哎哟!什么东西?”我突然叫了起来,伸手去摸背。
“噢,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手上的戒指划到你了,痛吗?”她笑着,用手轻轻撸了几下,又俯身轻吻了那伤处,“还痛吗?一条红印子呀!叫什么叫呀?有那么痛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怎样回答她,便翻转身来,抓过她的手来,看那枚戒指。戒指有些旧,似乎那颗钻也不大。
“你晓得,这只戒指买了多少时间吗?”她停了停,又说,“汤易有几岁,它就买了有多少时候。”
见我看着她,她又说:“那时候,我生下汤易,他第二天又来看我,拿出这只戒指说,谢谢我帮他生了个儿子。所以,这戒指跟我儿子一样大。”
我有些好奇,问:“你发觉他外面乱搞是什么时候啊?”
“这很早了。汤易一周岁生日这天,我死也不会忘记掉。这天我们在公司对面的饭店订了两桌酒,吃酒是六点半,他跟我四点半就过去了,说是点菜,到五点的时候,他打电话叫他爸爸妈妈过来,然后跟我讲,他皮夹子忘记带了,要回去寻。我那时候年纪轻,啥也不懂的,要他别急。谁晓得一等等到六点二十分,他人也没来,客人倒来了,我就出来找他。家里没人,又赶到公司,看到公司办公室的灯亮着,我用钥匙开的门npOP3WXo/QtvyJo6xzI8azsq0Xl9C2aJCZuwFz5B5I4=,只看见他抱着一个女的坐在沙发上,我呆掉了,眼泪水一下子流下来了,转身就跑……”她的眼圈又红了,我把她搂在了怀里。
“他玩得忘记时间了——他改不掉,讲出来的话像放屁一样,没可信度的,吹牛说谎样样来,面孔也不红。有一趟我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翻出一只避孕套,我问是怎么回事,他一会儿装糊涂,一会儿讲是老杨放的——老杨是一个财务,六十几岁的老头子……”她边讲边笑出声来,我也笑了起来。
“最近我大姐讲,他又搞了一个女的,我问是什么人,她不肯讲,过两天她来我再问她。不过我猜得出那是什么人,上次去我就有点觉察——但是这段时间他忙两个工程的投标,先不跟他搞,等投标结束再讲。”
“你肯定也有男人的。”我突然冒出一句,“你那么漂亮会没男人?我才不相信呢。”
“真的没有呀!”她一怔,说,“以前园林局一个领导写了信,放到我抽屉里几次了,我都是看也不看就扔了。时间一长,人家也就晓得你是怎样的人,不来跟你纠缠了。我在上海没什么朋友,是汤社裕关照的,我们这种情况,不方便跟别人多搭讪,免得人家敲竹杠。我那个叫小王的朋友,做保险的,有段时候我还跟她老公做过生意,后来汤社裕讲,你这样小孩就带不好了,也就不做了。”
她生气地躺到一边去了。见她不做声,我笑着俯过身去,抚弄她的身体。她笑了,说:“你乱讲,叫你乱讲,看我怎么对付你!”
三点,我醒过来,睁了一会儿眼睛,说:“我要回学校了,不好太晚的。”
她抱住我说:“不让你走!每次来都一点点时间,你怎么这么忙!”
“我要吃饭呀!”我笑着吻了她,起身穿衣服。手摸过床边柜,把放在上面的手机碰到了地板上,盖子翻开,电池也掉了出来。
“怎么啦?坏掉啦?”
“没事,我的手机经摔!”我笑道。
我装好电池,打开手机,一切正常。
“我送你一只手机好吗?我把你手机摔坏了。”
“别!”我很怕她送东西,“我已经拿了你最好的东西了!”
“什么啊?”她马上明白过来,笑道,“这是两回事。12月3号是你生日,我要送手机给你,跟我一样的这种,三星的。不许不要!”
我刚带学生做完早操返回办公室,她的消息就来了,问我,昨晚回家,怎么不和她说一声,消息也不发一个。我说,我累了,学校里事多,忘记了。她又问,昨晚去哪里了?我说,睡觉。在我妈那里,吃了饭回家就睡了。她说,活该你累,我打电话,怎么一直是忙音,我说,怕有人吵醒我,我把电话搁起来了。她说,谁知道呢!我说,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她说好的,还说上午要去公司,下午可能要去美容院,来前会发消息给我。最后,是“爱你”之类的话。
下午五点半,她在学校不远处的一条小马路等着我。上了车,我问:“汤易呢?”
“我把他送回去了。饭菜都弄好了,叫他吃好饭就做作业。”她笑了笑,说,“我给你买了件衣服,还有裤子。等一会儿你试试,尺寸不对,马上好换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真想抱抱她,忽然发觉她的脸色有些惨白,有些瘦,下巴尖了些。“怎么啦,你不舒服啊?面色怎么这么不好?”边说,我边抚了她的脸颊。
“没什么,昨天晚上他又没回去,一直到今天早上九点半才开手机。”我记得,她过去说过,她的手机有短信确认功能。“他说他在浴室里睡着了——你相信吗?我跟他讲,如果想离婚,我没意见。这次10月1号,我跟你回象山离!两个小人跟我,上海的房产、公司归我,杭州的归你,我离的。”
我无言以对,握了握她的手。
临走前,她一定要我试一试买的衣服,是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和薄牛仔裤。没办法,我只得穿了起来。果然,尺寸正好。她很高兴,也有些得意,说:“正好吧!颜色和样式喜欢吗?”
“蛮好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深蓝色的?”
“我看的呀,你平时穿的衣服,有很多都是深蓝色的!过两天就好穿了,我要你穿给我看!”
其实我有些尴尬,感觉有些傻傻地在笑。
“我在‘新世界’买的,我有金卡,一年买满十万可以打九折。”她说,“以后你要去买什么东西,问我拿卡好了。”
我没有接她的话。我知道,我不会去问她借什么卡的。
晚上,当她离开之后,我躺在床上,看着电视,一个想法一直萦绕着我:这十多年来,她是怎样过来的,又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她回乡下时,晓得她事情的人问她,老公在外面这个样子,你不讲他啊。她回答人家说:“男人在外面嘛,总归要逢场作戏的呀!”人家听了,讲,玉娥真不简单。她对我说:“我只好这样说,否则怎么办呢?”
她说汤社裕刚刚去杭州时,因为两人一直吵,汤社裕提出让她也到杭州去,她说两个孩子怎么办,上海公司怎么办?“实际上,我不喜欢杭州这地方。”她低低地说。
我问这次那女的是怎么回事,她说还不清楚,明天她姐姐来再问问看,但有些话姐姐也不方便说。昨晚,她们通了很长时间电话,姐姐劝她想开点。她猜那是她老公远房爷叔的女儿。我很惊讶,问:“这不是乱七八糟了吗?”
“过房女儿,他叔叔领来的——我上两次去就觉得不大对,她凶得不得了,我姐姐大小也是副总经理,也不在她眼睛里。还帮她配了车子,她算啥,要配车子给她!公司这次七十几万的账,给汤社裕提出去不晓得做什么了!是分两次划出去的。今天我问他,他说你晓得了干什么?我讲,我是你老婆,公司的股东,不应该知道吗?他说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的,可以知足了!”
“外面好看的小姑娘实在是很多的,你们这种男的看了是要动心的。”有一次,她边笑边说道,“去年圣诞,汤社裕不在上海,我和小王两家一起吃完饭去唱歌,大厅边上坐着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别说男人看了心动,就是我女人看了也想上去抱抱她们,咬她们一口。”
每到这个时候,我只能做一个倾听者,因为我既想像不出她说的那些场面,也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和做法,甚至不了解她的生活状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天,她对我说:“其实,我们两个人都不了解的,我们每星期见两三次面,回到家里就各过各的日子了。”片刻,她又微笑着问我:“以后,我们找一家宾馆好吗?靠近你学校,方便一点,不要很好的,只要干净一点。”
“到我家就可以了。”其实,是我不愿花她的钱。
对于她的事,我常常只能了解一些片断。她很喜欢讲她自己的事,但我觉得似乎不太方便详细问,因此她的事我常听到的是开头,中间,或结局,或零星的片断,需要我依靠记忆和想像,把这些琐碎串起来。
国庆节前,她一家要回乡下去,中午十二点来接汤易。我告诉她,可能朱萍也要回来几天。她说,你倒蛮开心的,我一走,她就来了。我说是巧合。她有些撒娇地说,你不许抱她,不许要她。我笑着说,好的,你也是。
朱萍是10月1号下午四点半左右回来的,带了一条铁盒小熊猫香烟给我,还有云南土特产给双方父母。我们去父母家吃晚饭,下楼时,朱萍挽住了我的手臂,我稍稍有些异样的感觉。回家时已经快十点了。我们洗了澡,做了爱。仰在那里时,我想到了李玉娥。
朱萍一直呆到国庆节长假的最后一天上午。李玉娥只在10月2号那天,发了一条节日短信。
上班第一天,李玉娥发短信约见。晚上她开车来。我们躺在车里,她忽然起身问:“你们放假的时候做过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
她生气地说:“我晓得你做不到的。”
“那你呢?”
“你讲呢?”她停了停,忽然笑道,“我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好吗?明年汤易初三了,时间能省下不少,免得赶来赶去,车子接送,来去也要四五十分钟,加上放学车子肯定堵,有时一个钟头也到不了家里。我们两个人,也好近一点。”
“那你现在的房子怎么办?”
“借给人家好了。我这套房子地段好,蛮借得出价钱。我去看过几个地方,有一个新楼盘,全装修的,大概一万八一平方,蛮好的,骑自行车五分钟到学校,走走也只有十多分钟。我这也是想用掉他一点钞票!”
“你老公?”
“是啊。我现在用不到他钞票!这套房子一百七十几个平方,十二月中旬交房。不必装潢,买点家具就好住。”
我不知道对于这房子,我能说些什么。“这次你回去还好吗?”
“好什么,一碰头就要吵,问他什么没一句真话。我问七十几万账划出去的事,他一会儿讲跟你不搭界,一会儿说是赌博输掉了。他瞎讲,他从来不赌,我跟我大姐分析,一定是他给那女的在杭州买了房子,我叫她留心查查看。我大姐讲,他这样的话倒是要防一手,万一真离婚,我要做准备。她讲外地有私家侦探,专门跟踪夫妻出轨的事情,可以跟踪拍录像,有了证据能保护自己。我跟大姐讲先不走这一步,这要拉破面皮,看看再说。过去人家钞票进来了,他钞票打给人家,都会打电话讲给我听,现在不讲了。有时候,我大姐也不晓得,更不用说我了。”
我无言以对。
“我们在象山大吵了三天。到他家里也吵,他妈妈说,你不在他身边,怎么办呢?后来杭州还有事情,我跟他回杭州了。这天外面办好事情,他领我到珠宝店,两个人买了一对钻戒,讲我们两个人永远不分开,还说他最喜欢我,讲我是皇后。我又好气又好笑。我讲,那么你是皇帝啊,什么人是妃子?几个?他不响了,就笑,还叫我钻戒一直戴着,他也戴着。我回上海就脱掉了——他想用钞票解决问题,这次我不会放过他。”
“他不会跟你离婚的。他跟你结婚十几年,女人找了那么许多,也没跟你离婚。”
“谁晓得,我人老珠黄他不要我了,怎么办啊?”停了片刻,她又说,“不讲他了,我还有你,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吗?不过,你也是人家的。”说着,她又流下了泪来……
临走前,她塞给我两条中华5000的香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烟。她说,这是他们中秋节买了送人多下来的。我觉得她待人接物很得体,不会让人不舒服,哪怕是在送东西的时候。
期中考试前,学校开家长会,之前她说,汤社裕正好在上海,会来开会,也让他了解了解小孩的情况。我说好的,心里有些慌张,但一想我又不认得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天,他们夫妇一起来了。我看了她一眼,她神态自若,让我有些吃惊。我招呼他们到教室坐下,汤社裕朝我笑了笑。
校长广播讲话时,我扫了他们一眼,两人正窃窃地说话,坐在那么多家长中间,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是一对恩爱夫妻。有谁能想到,我和她竟会有这样的关系。
家长会结束,一些家长围上来,都要和我个别谈学生的情况,我见他们在人群外站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人散去一些后,他们挤上前来,她笑着说:“李老师,这是汤易的爸爸。”
汤社裕穿着套藏青色的西装,摊开一只手笑着说:“李老师,我这个儿子,你多费心了,我平常也忙,没空管他,我知道的,我管这儿子,比我搞一只工程还难……”
他的上海话讲得很好,不记得我当时怎么回答的,但他后半句的炫耀语气和神情,我一直记得。
两三天后,她忽然笑着问我:“那次你看到汤社裕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想打他一顿?”
我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
“你看他的打扮,像什么样子,以前他的衣裳都是我买的,现在你看他这套西装……”
“啊!他的衣服也是你给他买的?”我想到她给我买衣服的事,有说不出的味道。
“是的,里面的短裤、外套、皮鞋、袜子,我买什么他穿什么。现在不晓得他在穿什么,有些衣服大概是现在那女人帮他买的,什么眼光——实际上,很多衣服我又给他买好了,在大橱里放着,没给他带去,他穿得那么好干什么!还有他的谈吐,不晓得跟什么人学的!”
我笑了笑,说:“你看到他回来,不要太开心噢!”
“谁开心啦,谁开心啦!”她的声音一下子嗲了起来,“我才不要他回来!回来待了两天,什么地方也不去,整天就躺在床上睡觉,醒了就躺在床上看电视。我生怕他睡出毛病来,叫他到超市去,他也不去……”
我生日那天,她说要请我吃饭。我说,我要吃你烧的饭。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坐上她车时,她笑着拿出纸巾说:“头发都湿了,为什么不撑伞啊?”边说边帮我擦脸上的雨水。
“淋淋雨蛮好的,雨小,撑什么伞啊!”
“小是小,但很密的,等一会儿洗个澡。”停了停,她笑道,“等一会儿,看到房间里的照片,不许生气——就是上次拍的婚纱照。”
我笑了笑,答应了一声。
开了门,正对面的墙上,是一幅全家福,她穿着婚纱,轻笑着,微侧着头,双手搭在汤社裕的肩上,汤社裕穿着西装,神态自然,带着孩子式的欢快,下方是一双儿女。“我要把这张,还有几张我的照片,再印两张,挂到杭州的房间里去!”她边笑边恨恨地说,“叫他们看了这照片,心里也难过难过,否则他们太放肆了!国庆节我过去的时候,房间里一塌糊涂。我每次去,总要帮他整理整理房间,搞搞卫生,有时候床单、被套龌龊了,帮他换洗掉。这次过去,你猜我看到什么?床单上有很多印渍,房间的垃圾桶里还有卫生巾!”
“他们不知道你要来?”
“知道,是这个女人向我示威呀!我也不会给她好日子过的!”
她又拉着我,看了卧室过道的墙上挂着的两幅她的照片。她穿着婚纱,面容姣好,姿态婀娜。她斜着头,看着墙上的自己,说:“我一直梦想,拍一套婚纱照——拍得还可以吗?”
“蛮好的。”
“我漂亮吗?”
“漂亮的。”
“去!再漂亮你也不要我!只会讨朱萍做老婆!”
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抱她过来吻她。一会儿,她挣脱出来,笑道:“我去烧饭,肚子要饿了。早上我都弄好了,只要蒸条鱼,炒两只菜就好了。你先去洗个澡好吗,前面你淋到雨了,看这雨阴的,要生病的。你洗好了我也差不多了。”
她的话,把我先前看照片时不好的心情一扫而光,我觉得,我是如此地爱她。
从浴室出来,她还在厨房里洗着什么,我从身后抱住了她,吻了她一下,说:“少弄一点,吃不掉的。”
“不多的,再过十分钟就好了。”她洗了锅,俯身把它放到低柜里,笑道,“你这个样子,我还能做事吗?”我只得放开了她。她洗了手,拉我到客厅里,从茶几搁板上拿出一个手机盒子。“这是我帮你买的。三星的最新型号,跟我用的一样。不晓得你欢喜什么颜色,想你现在用的是黑颜色,也就拿了只黑色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有伸手去接。
“先放在这里,走的时候不要忘记,我们去吃饭吧,我真的饿了。”
她炒了一碗红烧鸡块,一盘草头,蒸了一条鳜鱼,还有一锅鸭汤。她去厨房拿了两只高脚杯,从酒柜里拿了一瓶葡萄酒,打开后,分别倒了半杯,举杯笑道:“要讲点什么吗?就讲——祝你生日快乐!”碰杯后,她抿了一口,又说:“你吃吃看,我烧的菜习惯吗?”
“蛮好。”我应道。
“汤社裕也很欢喜吃我烧的菜,回乡下,我娘、大姐烧的,他从来不吃。”
“那他怎么办?”
“就不吃,饿着呀。”
我觉得,她恨她的丈夫,却时时要提起他。
吃完饭,两人的脸上都有些微红。她起身收拾桌子,我要帮她,她叫我坐,给我泡茶。我站在一边,看着她利索的样子,一定是能干的家庭主妇。
她的手机响了。她从厨房里跑出来,看了看手机,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声说“是汤社裕”,才接通电话。她喉咙很响,讲象山话,我听了个大概,说和哪个朋友在看电影,随他去打听之类的话,随即按掉了电话。
“你听得懂我讲什么吗?昨日下午,我跟做保险的小王去看了场电影,就问东问西。他打了我三个钟头的电话,我手机关机,看电影手机不关行吗?整天瞎讲八讲。”她放下手机,转而笑道,“过去我很凶的,现在跟他讲话,我也凶大不起来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汤社裕又打来了电话,这次,他打的是家里的座机。她依旧用先前的语气说了一番,只是语速更快了些,我基本没听懂什么。放下电话,她说:“他大概问过小王的老公了,我讲他,别没事找事——现在他相信了。”停了停又说,“自己整天不回去倒不讲,上海的家也不管,真的有那么忙啊!儿子马上要考高中了,他一两个月也不回来。人不回来嘛,每个礼拜电话好打两个吧?再忙,杭州离上海那么近,车子开开,两三个钟头也就到了。现在火车也快了,两个礼拜回来一次总可以吧——不讲他了,讲他干什么!”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把她抱了过来。忽然她挣脱出来,笑道:“我给你看上次买的钻戒好吗?”她起身打开低柜左边盖着的保险箱,摸出一个首饰盒,关上门,跳到床上,盖好被子坐着。盒子里都是首饰,她说了几个价钱,找出那枚新买的钻戒给我,我实在看不出值多少钱。
“六万多块。”她说。
我有些意外。
“不过这次我不会放过他的,他以为每次只要用钞票就可以解决问题。”她用手拨了拨盒里的首饰,笑道,“我还是有点货色的吧!”她关上盒子,我拉她钻进了被子,抱着她,她温顺得像只猫。“我大姐讲,趁现在上海的公司你管,自己也藏点钞票下来。我想也对,不好再戆了,只帮他数钞票。”她停了停,抬头亲我一下,“你猜猜,我藏下来多少钱?”
“多少?”
“六百多万。”
“他知道吗?”
“他只晓得我身边有点钞票,不晓得有那么许多——有时候我想,就你我两个人离开上海,到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这点钞票也够用了……”
“可能吗?”我说,“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我们待在一起开心,就可以了。”
三点半的时候,她送我回学校,下车前,她把那只手机递给了我,说:“明天就用!过了年,新房子弄好就不这样赶来赶去了——后天我去付定金。”
我笑了笑,抚摸了她的脸颊,下了车。
晚上,朱萍发来一条短消息:“祝老公生日快乐!”
期中考试,汤易的外语不及格,她就想找老师补课。我找了一位老教师,每周六上午八点补课。上课的地点距我家只十五分钟车程,她送了汤易就到我这里,几次我还在睡,她就按响了门铃。
星期六是圣诞节,我知道她早晨会来,八点多,她果然来了,一进门就紧张地说:“我要到杭州去,汤社裕出事情了。”
我一惊,忙问:“什么事情?”
“被检察院叫进去了——昨天下午,他突然给我电话,叫我把两个小孩照顾好,就挂掉了。我一开始还没反应,我跟他那么长时间,他不这样讲话的,我马上打他手机,打不通了。我大姐的电话也打不通。打汤社裕司机电话,才晓得他到检察院去了,走时口袋里塞了两包中华。”她流下了眼泪。我拉她坐在沙发上,把面巾纸递给她,“现在怎么办?”
她抹了抹眼泪,说:“我马上就赶过去!昨天夜里跟我大姐打通电话。她也被叫进去,八点多放出来了。她估计有人举报,但不一定有确凿证据,所以是检察院出面。如果有证据,公安局直接就铐进去了——她叫我快点动用各种关系,想办法。我想跟你讲,汤易这两天你帮我看着,我让我弟媳妇来住,烧给他吃,学校里你留他晚点,让他作业多做掉一点,我弟媳妇顶多照顾照顾他生活。”
“这你放心,我找理由让他做了作业回去。”
“那我现在就走,汤易补好课,他自己回去,我弟媳妇已在家里等了。”
她站起来,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看到她流泪的样子,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又为她的这种精神状态担忧,“你开车子过去,行吗?”
“不要紧,我晓得的。”
“开慢一点,有事情打电话给我。”
“打电话给你有什么用?”她苦笑着说,“你别担心我,我自己晓得的。”
我站在阳台上,看她的车驶去,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她刚才的那句话,其实并没有错,把事情告诉我这样的人,又能帮她些什么呢?再想到,她的眼泪并不是为我而流,我不过是与其他人分享着她的感情和生活。
星期天上午外面有课,我一直心神不定,第一节下课,我发了个消息给她,推说汤易的事。电话马上进来了。我问,怎么样了。她说:“汤社裕没出来,昨天夜里我跟大姐在检察院门口等了一晚。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我大姐给建设集团董事长电话,平常都很熟的,饭也不知一起吃过多少趟了,这时候打电话给他,讲话感觉都不对了。我说我们是当初招商引资进来,现在出了事,建设集团要出面的,否则大家没好日子过。开始他吞吞吐吐,我这样一讲,他开软档了,劝我不要急,他们不会不管的,叫我先回去等消息。我讲,我不回去!”
“那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只好等,听说检察院关人只好关二十四个钟头,没证据,时间到了就要放的,但现在快要四十八个钟头了,没办法,我等一会再打电话。”
马上要上第二节课了,我说有消息马上告诉我,匆匆挂断电话。
这一天我过得糟糕透了,想像她等在检察院门口,满脸泪痕的样子。我不方便问汤社裕被叫去检察院的原因,但也能猜出个大概。我很想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她一些帮助,哪怕仅仅在她身边也好。但我什么也不能做。她这样对汤社裕,除了爱,还会是什么?也许,是她对两个孩子的爱,希望一个完整的家庭。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她的消息,“人已经出来了,我明天回来。”我回,“很想见你。”她回,“明晚七点半我来。”我觉得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晚上她进门刚放下包,我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她也紧紧地拥着我,眼睛隐隐发红。
“在检察院门口,哭了一晚上。”
“汤社裕感动吗?”
“他才不感动,人从检察院出来,刚坐到车里,那个女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晚上请建设局的几个领导吃饭,她也去。她算什么,凭什么去!所以我第二天就回来了。”
“怎么关那么长时间?”
“谁晓得!总归想问出点什么,汤社裕讲,里面蛮吓人的,就一个人待着,灯照住你。他是不好讲的,讲出来还能做人吗?我知道他脾气。过去我们刚刚有点钱,就有人上门要收保护费,汤社裕不给,这帮人冲到公司来,他就带公司的人跟他们打,把他们打跑了,从此就再也不来了——汤社裕蛮硬的——这次汤社裕已经想好了,再逼,他就绝食。大概后来集团也打招呼了,昨天早上八点多,集团纪委书记去接他出来的。”
“那是怎么回事情呢?”
“大概是最近他投标中了两个工程,没中标的几家公司总有人不开心,举报他了,收到举报信,检察院总要问一问吧!”
临走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摸出两包香烟,笑道:“给你两包香烟,从汤社裕那里拿的,他现在抽这种烟。他说,要一百多块一包。”
我拿在手里看了看,是黄色的烟盒,正下方印有正楷的“南京”两字。
“我想放假前,请几个老师吃顿饭好吗?数学刘老师,外文仇老师。到时候你帮我请一请。”
“算了,不要了。”
“我想碰碰另外两个老师头呀。你觉得考试前怎样?考完要改考卷,事情也多,我也可能回乡下去。”
“好的,你定好时间,提前几天告诉我,我跟他们讲。”
“元旦我要回去一趟,去看看我爸妈,这几天上海公司的事情也蛮多,年底了嘛。汤社裕还要叫我到小王老公那里弄点香烟来,元旦要送人。我们过个节,开销蛮厉害,一家也不好漏掉。”
“她老公是烟草公司的?”
“是他熟人多,可以从各个烟糖公司调货的——年底到了,中华这样的好香烟很难买,每年我们都托他——大概要元旦后我们才能碰头了。”
元旦前一天中午,她来领汤易。在孩子面前,我们装出像老师和家长那样的关系,临走时,她还说了声:“谢谢你噢,李老师。”
我对她这样的称呼感到陌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有一种担心。我最近一直吩咐她,回去不要再跟汤社裕吵,而她说得最多的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三天的假期,度日如年,睁开眼,我就看手机有没有她的消息。第三天午后,我收到她的消息,说汤社裕打了她,还砸坏了她的车子,她不能回来了,她弟弟会把汤易送回来。我惊问,有问题吗?要紧吗?能通话吗?她回说,不方便,有机会会和你联系的,不要担心,我没什么问题。
以后的几天里,她便没有了消息。我不敢发消息给她,却又为她焦虑着。一天,汤易作业没有完成,我故意说:“去打电话,叫你妈妈来!”
“——我妈妈不在上海,这两天,我舅妈管我。”他怯怯地说。
我不敢追问下去,怕引起孩子的猜疑。
再见到她,是又相隔一周后的星期二了。
她七点刚过就来了。关上门,我急急地亲吻了她,问她伤在哪里。她低下头,指给我看,“看到乌青吗?头发也拉掉很多——他揪我头发往地下头揿,往墙头上撞。”
我拨开她染得有些黄的头发,果然看到两处淤青。
“身上还有撞的、踢的乌青。”
“他打女人干什么,算他厉害啊?!”
“我也不晓得,这天他开我车去超市回来,半路我讲了几句,他就不开心了——其实我没讲什么呀!他车子边上一停,抓住我就往车门上撞,一边的玻璃都撞裂了,他把我拉下车,我不下去,他就拉我头发,拳打脚踢,拚命打——像打强盗一样。”她眼睛红了,“我被他打得立不起来,后来,我打电话叫大姐过来。”
我找不出话来安慰,只得抱着她,轻抚她。
“这次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跟大姐商量过了,请私家侦探跟踪他。”她冷冷地说,“我要保护自己,只要我有证据,就不怕他。汤社裕聪明的话,这两天就不去找这女人,不跟她到外面开房间。”
我有些震惊,说不出话来,她说这番话时的神情,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但是到了床上,她又像回到了过去,那样的温顺,那样的柔情……我有些疲倦地拥着她,沉沉地似欲睡去的时候,她忽然轻声地说道:“我问你一件事情呀。”
我一惊,睁开眼,被她严肃的大眼睛吓了一跳,问:“什么事情啊?”
“是不是,男人跟不管什么女人做,都一样舒服……”
我被她问得愣住了,不晓得如何回答。
“我真不晓得我有什么不好!他会那么讨厌我……”她的眼睛里滚出泪来,“他为什么打我那么狠,像打仇人一样……”
我吻去了她泪水,转眼它又流了下来。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也落下泪来。她抬起头来,抹去我的泪,吻了我,说:“我还有你,是吗?”
我点了点头,吻了她。但我知道,我永远不能占据她的全部。
临走前,她告诉我,她买的新房月底可以拿房子了,下学期开学,我们就可以不要跑来跑去了。我想说有事就打电话给我,但只是抱了她。看着她的离去,想到之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我心神不宁。
果然,第二天晚上她发来消息,汤社裕出事了。
那天下午一点多,侦探打电话给她姐姐,汤社裕在一家饭店吃了饭,和那女的一起上了车,到了一家宾馆。还问是否要继续。她姐姐说,要。侦探说,那你们一起来。他们到那里,一起冲进门,汤社裕和女人已脱了衣服,在被子里。姐姐、姐夫冲上去把女的打了一顿,侦探把整个过程录了像。
她说:“大姐说,这两天我千万要当心,汤社裕不会放过我,别被他抓住把柄,所以我们最近少见面。”
“他晓得是你叫他们去做的?”
“汤社裕那么聪明,会想不到?但我大姐讲,这事情我先不要出面,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该跟他打电话,还跟他打,小孩的、公司里的事情,该讲的还跟他讲,因为这样,事情还有余地。”
我听她絮絮地讲着,又想到那个有些可怜的女子。只听她轻声说道:“你还欢喜我的是吗?你还要我的是吗?我要叫你永远也不忘记我……”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我们一直没有见面,每天只是发上十多条消息。她说有两次她去公司,车刚开出小区,就觉得后面有车跟踪她,还有一次,甚至有一辆吉普车忽然超车,差点把她挤到边上集装箱卡车下面。她怀疑那辆黑色吉普车是故意的,后来那车一下子开到前面去,再也寻不到了。我被她说得害怕起来,她说,她怀疑是汤社裕叫人来干的。
大约考试前一周的星期三,她打电话对我说:“我有件事请你帮忙,就是汤社裕上次这事情的录像,现在存在我的电脑里,我看过了,真是的……我大姐讲不能放在家里,万一汤社裕回来,被他看到不好的,叫我删掉,我想也对。我想在你这里放一份,在我弟弟那里放一份,这是重要的证据。”
“好的。”我说。
“那我现在就发过来——你看好了,不要紧的……”她有些吞吞吐吐。
“我不会看的,你放心好了。”
“不要紧的。”她还是这样说,“下星期一就要考试了是吗?汤易在家里书也不看,问问他,他讲复习好了。你帮我讲讲他。”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汤社裕这事情,现在怎么了?”
“就这样呀,我电话打过去,装什么事情也不晓得,他么也装糊涂,大家不点穿。不过,这两天,他天天在跟我姐夫搞,要赶他走。我姐夫在公司里是办公室主任,他现在一定要他走,跟我讲,公司里的事情弄得乱七八糟,他做不好——我晓得,是因为我姐夫打了这女的,我只好装糊涂,跟我姐夫讲,叫他家里先等一段时间,工资我上海的公司开给他。我姐夫不肯走,我只好叫我大姐劝劝他。”她的语气是无奈的。
朱萍在礼拜六下午三点多到家。这是一个月前就说好的——她那里也放假了。相隔那么久,我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晚上,朱萍挽着我去父母家时,我竟有要甩掉那条手臂的念头。她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两句,脑子里,时常想到的是李玉娥的事,甚至,只是在想她现在在干些什么。睡到床上,朱萍有些兴奋,我只得应付了她。
她知道朱萍回来,今天一条消息也没有发给我。
星期天汤易来补课,拎了装着两条中华的马甲袋,放在门口的地板上。她自己没有上来,我看到她的车,调转车头,往外面开去。两小时后,它又停在了楼下。
语文考试成绩星期二下午就出来了,汤易考了八十九分。我给她发了消息,说他考得好,班级第七名。她回了消息说,谢谢你,你的功劳最大。我说,他本来就很聪明的,只是有些懒。她说,她现在在公司里,等一会儿还要去新房子那里,还有些材料要送过去。我告诉她,我很想她。她说她也是,要放假了,她不知道那么多日子见不到我,该怎么过!我也是,朱萍回来了,发消息都不方便。
三点半,朱萍打电话来提醒我,五点钟准时到大明广场三楼的阿英饭店,他们校领导请客。我答应着,看了看时间,三点五十分,想到去饭店只要十分钟就可以了,便给李玉娥发了消息,问她在干什么。过了五分钟,她还没回复,我又发了一条:去新房子那边了吗?她依旧没有回复。我有些奇怪。等办公室的老师都走了,我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放着那首《我只在乎你》,我听了一会儿,笑着放下了电话。
大约四点四十分的时候,我又打了一次,很久都没人接,正当我要挂断时,忽然电话接通了,我忙说:“喂,你……”
“你打电话有什么事?”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我的话。是个男人的声音,说普通话,凶神恶煞。我一惊,害怕起来:“你是谁啊?”
“你是谁?”
“我是汤易的老师。汤易数学考得不好,我和他妈妈联系一下……”
“噢,是联系学生情况是吧?”那声音里像是带着嘲弄。
我紧张着,又问道:“你是谁啊?”
“你会知道我是谁的!”说完,对方一下挂断了电话。
我有些闷,不知所措,但能断定那人一定不是汤社裕。
包房里,书记、校长几杯酒下去后,话渐渐多了起来。我堆起笑来,敷衍着。约摸半小时,我借口去买香烟,走了出来。
这时天色已暗,路灯亮了起来,大明广场上的音乐喷池也亮起了灯。我再次拨通了她的电话,这次,电话那头是她的声音:“出事情了。”
“怎么啦?”
“我把发给你的消息,发给他了……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还可以听到她的抽泣。
“——他是谁啊?”
“是……是小王,做保险的小王的老公……”
“你跟他……”
“——没什么呀,只是,我们很早就认识的……”
挂断电话,我转身走了几步,在身后一家商店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眼前人群熙熙攘攘。我点起香烟猛吸了几口。这时,一对年轻男女挽着手,说笑着从我面前经过。我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