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三大领袖中,尽管狄德罗在当时的声望方面不如伏尔泰显赫,在影响方面不如卢梭深广,但其思想的进步性与丰富性却是首屈一指的。1731 年,年仅18岁的狄德罗就在巴黎大学取得文教硕士学位。但是,这位年轻的才子在情感方面的游移不定与其他两位作家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1741年,狄德罗认识了一位比自己大三岁多的姑娘安托瓦妮特——与寡母同居、依靠缝纫维持生计的布商之女。当相爱的他们准备结婚时,却遭到女方母亲的坚决反对。后来,母亲经不住女儿泪水的苦苦哀求和求婚者的伶俐口舌,终于同意了这门婚事。但结婚的前提条件是:男方必须征得自己父亲的同意。这样,经济拮据的狄德罗只好勉强凑足了返回故乡朗格尔的马车车费,回到久违了的双亲身旁,准备将自己的婚事启禀父亲,并期望能够得到经济上的帮助和支持。没想到,他得到的除却断然的否定外,居然还被父亲派人关进了一所修道院里。
狄德罗之所以如此惧怕父亲,是因为10年前他初到巴黎学习时,违背了父亲希望他深造医学或法律的愿望,致使父亲大为恼火,一气之下断绝了经济供给。当没有找到合适而正当的职业、一直在巴黎流浪度日且钱袋空空的狄德罗怀揣着一颗希望之心回到父亲身边祈求得到支持时,长期处于僵持状态的父子关系,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缓和,反而加剧爆发了:对这个年近30岁的光棍儿子,父亲非但不表任何同情,反而认为他放荡无为,并斥责他是个怠惰的忘恩负义者。父子之间又一次发生了冲突。狄德罗发誓,不管有无父亲的同意,也不管囊中是否羞涩,他都要结婚。
被父亲关押长达几个月的狄德罗终于设法逃出了修道院,几乎身无分文的他在步行90英里之后坐马车回到巴黎时,得到的答复同样令人失望:安托瓦妮特的母亲态度非常坚决,她决不允许女儿嫁给一位未能得到父亲支持且没有任何财产权的男人。遭受双重打击且举目无亲的狄德罗终于病倒在一个肮脏的房间里。当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安托瓦妮特拖着母亲匆匆赶到时,被女儿的痴情所打动,也对这位病弱的年轻哲学家产生了同情的母亲,决定不再阻拦他们的婚事。于是,这对苦恋了近两年的情人,终于在一座小教堂里秘密结婚,并将新居安置在圣维克多街租赁的一个小房间里。这个秘密婚姻直到8年后才被老狄德罗发现。
新婚燕尔的夫妻互敬互爱,日子过得比较美满。一年后当第一个孩子降临人间时,他们共同为孩子的诞生而欢欣鼓舞,狄德罗还以自己母亲的名字给长女取名为昂热丽克。但不幸的是,女婴不久就夭折了。
为维持生计,狄德罗最早以英文译作在Pm8Z3zdIca2hwfwzpQC8I2zkdILUwLhqZZQJyKtgGgs=文艺界崭露头角,尽管他非常勤奋,但收入并不丰厚,特别是由于其译作中所蕴含的唯物论思想而招致官方的质疑,有的书被法院下令烧毁。对这位“常常超越了他的时代”的思想家来说,安托瓦妮特虽然是一位忠实的妻子,却是一位不足的友伴,因为她常常不能追寻着丈夫的智力遨游,却时时抱怨他当翻译的微薄收入。随着第二个孩子出世不久的夭折,也为了逃避妻子的唠叨,狄德罗又回到了他大学时代常去的咖啡馆,除以咖啡度日、玩西洋象棋外,还成为皮厄西夫人的情人。
实际上,狄德罗的婚前生活曾是放荡而不检点的,为此婚后他也遭到妻子的谴责。但狄德罗向她保证说,这乃是婚姻忠贞的前奏,他永远会是她的忠实伴侣。“我最后的情书都写给你,如果我一生中再写一封信给其他任何人,则愿上天视我为最邪恶、最背信的人而予以惩罚”。如今,狄德罗的行为违背了他在信中写下的这些精彩誓言。为了满足需要新衣裳的情妇,狄德罗决定用自己的智慧来换取金钱。他在 1746 年匿名发表的 《哲学思想录》 由于“思想能够导致人性堕落”而被巴黎议会下令焚毁,但禁书却意外地获得畅销。狄德罗把从出版商那里得到的50路易金币转手交给了自己的情妇。
1748 年是狄德罗既兴奋又艰难的一年:妻子安托瓦妮特生下一个男孩儿,情妇皮厄西夫人则要求通奸的报酬。为此他开始了更加大胆和勤奋的写作。特别是随着情人需求的增加,狄德罗决定再写另一本书。《怀疑论者的漫步》由于教会的干预,被警察没收了手稿;为急速聚钱,狄德罗又写了一本名为《轻荡的珠宝》(又译作《泄密的首饰》)的小说,没想到,这本内容淫荡只能“在柜台下”发售的书异常畅销,居然使作者得到了1200里弗尔的稿酬。
第二年狄德罗匿名出版的著作 《供明眼人参考的谈盲人的信》因“写作出版宣传自然神论和违反道德的文章”而受到法院指控,他本人也遭警方逮捕,被关押在郊外的温森堡监狱。前来探望的妻子在安慰他的不幸的同时也谴责了他的薄情,这使狄德罗非常感激,对妻子又旧情萌发,在三个半月的监禁获释之后,他快乐地回到妻子和孩子身边,而将皮厄西夫人置诸脑后。然而,不幸的是,已经4岁的儿子死于高烧。不久后刚出生的孩子在受洗时又被侍者不小心掉到地板上摔成重伤,不到一年又告死亡。伤感而又失望的狄德罗重新恢复了咖啡馆的生活。
1750 年,狄德罗在卢梭家中认识了德国评论家格里姆,便把友谊当做生活中主要的慰藉和鼓励。他替格里姆为《通讯杂志》写稿,代他报导沙龙画展,而且替他写新书评价。格里姆要付稿酬,他则拒绝接受。他写信给这位莫逆之交,称他是“我温和的、唯一的朋友,你一直是,也将会是我亲密而唯一的朋友”。而格里姆则说狄德罗是他“所知道最完美的人”。 他们之间的友谊比其他他所爱的人都要亲密而持久。
当安托瓦妮特忙于做一个并不成功的母亲,操持繁琐的家务而无法作为丈夫思想观念的合适而必需的听众时,狄德罗便以知识程度不合为理由要求离婚。在离婚的请求没有获得允许的情况下,他发现了一位读书范围非常广泛、甚至涉猎到政治和哲学的38岁未婚女人——沃朗,她不仅会与别人谈话,更会倾听别人的谈话。狄德罗非常感激她那善于倾听的耳朵,并喜爱她那善解人意的心灵,不仅把她看成智慧的灵魂,还另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索菲。在他们长达20年之久的交往中,她给予他以爱情、忠实和了解。狄德罗在给好友格里姆的信中对她赞不绝口:“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她多么温柔,多么诚实、细腻而有理性!她会思考……在习俗、道德、感情以及无数的重要事物上,我们并不比她知道得多。她有她自己依照推理、真理和常识而得来的判断、看法和想法,以及自己的思考方式;公众的舆论或是权威的说法,或是其它任何事物都没办法使她屈服。”狄德罗能够坦白地把一切事情写信告诉她,也能够把他淫秽的故事以及最新的想法送给她看。同卢梭一样,他在感性方面非常敏锐,在感情方面也同样温柔。在与索菲的关系中,他认清了感觉和感情在生活中所能扮演的角色。狄德罗写给索菲的信,惊世骇俗,极具艺术魅力,成为 18 世纪的文学宝藏之一。
但是,这种超越友情之上的密切关系持续了20年后,首先使爱情衰退的是狄德罗,他写给索菲的信愈来愈短,对爱情忠实的誓言也显得愈加勉强。1769 年,他取代了刚去世不久的朋友而成为年已54岁的戴茂克夫人的情人,可一年后就被另一个年轻人所取代。同时,狄德罗继续向索菲保证他的“永远之爱”。
当狄德罗那颗不安分的心在家庭之外四处游荡时,他的妻子安托瓦妮特却表现出相当的忍耐和忠心,尽管他们几乎天天吵架,她不能自制地责骂丈夫,特别是当她发现丈夫与索菲的暖昧关系后暴跳如雷,但狄德罗却认为她的做法与这件他认为很寻常的事非常不相称。看来,时间也没有办法在一个有千种想法的丈夫和只相信一个上帝的妻子中间搭上一座桥梁,来弥补他们的裂缝。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分居,只有当妻子生病时,他才变得较为温和,并且抱怨着去照顾她。但令人惊奇的是,狄德罗居然没有弃家出逃,因为他喜爱舒适的家居生活。
狄德罗长期对妻子冷淡,当他40岁喜得女儿时,便把全部感情倾注在这个唯一幸存的孩子身上,度过了他认为最快乐的时光。他不仅十分溺爱自己的独生女儿,而且对她严加管束,精心培养,甚至直接过问她的亲事。他认为,选择女婿的条件,“财产是次要的,要紧的是理智、品德、诚实的地位和健康的体格”。 为了给女儿筹得较多的金钱准备嫁妆,他不惜把自己图书馆的全部藏书卖给了俄国女皇叶卡特琳娜二世,得到15000里弗尔的报偿。当女儿出嫁时,他因为失去她而哭泣,可是当他看到她婚姻的幸福时,却哭得更厉害,因为他感受到了“父爱乃是人类最强烈的情感之一”。
随着狄德罗作为人之父趋于成熟,他逐渐地能了解父亲了。年轻时他觉得父亲过于冷酷,对此他曾产生过一些怨气,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对父亲愈加敬慕和怀念,并且也开始赞颂帮助男人培养一个好家庭的道德规范。由此可见,在情感生活方面,狄德罗表现出了矛盾和复杂的品性。正如美国著名哲学家和史学家威尔•杜兰在其巨著《世界文明史》 第九卷中论述狄德罗时说过的一句话:“藏在一个千变万化的心灵之后的,是一个具有许多美德及几乎一切过错的人,他的美德与过错,轮流地在他的人生舞台上出现。”还有一位经常倾听狄德罗谈话的名叫亨利•麦斯特的人也曾这样来描述自己的印象:“狄德罗的性格的确在经常发生变化,正如他自己所言:‘我在一天中,有一百种不同的表情,随着我当天的心情而定。我平静、悲哀、好梦想、温柔、暴烈、热情、热望。我的心灵繁多而纷异的状态之表征,一个紧追一个地通过我的脸,快得使画家在每一时刻所抓住的都是不同的我 ……’ ”如果说,文字的描述还不足以将一个多才多艺而善于思考的形象铸造成型的话,那么,法国著名画家格勒埃为他画的肖像却是具体而生动的:如同恺撒一样阴沉的面部表情,因过多地思考问题显露出一种精疲力竭的样子;高高的眉毛向后倾斜在半秃的头上;耳朵大而粗俗,鼻子大而弯曲,坚定的嘴,勇于战斗的下颏,沉重而悲哀的棕色眼睛 。这就是那个以“散布危险思想”而著称的多才而善变的狄德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