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字时代,创意人和设计师们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可被利用的新媒介和新技术如此之多,让人欢呼雀跃;另一方面。他们又必须寻找通过创意和科技手段帮助人们回归自我、帮助世界回归本源的路径。
在2010年4月的苹果大会上,软件开发者们发出一阵欢呼。苹果教“大祭司”史蒂夫·乔布斯宣布,新的iPhone 4又加入了一个传感器:三轴陀螺仪。这意味着,iPhone4可以感知自身在三维空间位置的相对变化。这种过去只会用在航空与航海中的精密仪器现在已经被植入到了一部个人手机里。开发者们强烈地预感到,小小的传感器使他们为iPhone开发的软件,在功能上的可能性又上升了一个数量级。一场设计与科技的赛跑又开始了——这场比赛似乎注定只有赢家,设计师与开发者皆大欢喜,
然而,我们对技术变革始终心存敬畏,甚至留有戒心。
创意者:从解决问题到制造需求
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他著名的小说《1984》中,想象20世纪末被极权统治笼罩,而无时无刻无所不在的控制则是通过高科技来实现的。不幸的是,他的预言如今或多或少变成了现实;而幸运的是,它激发了诸如菲利普·迪克、阿兰·摩尔和沃卓斯基兄弟等作家与艺术家的灵感,以他们的创作继续提醒着人类文明对极权和科学技术的警戒。罗斯金叫我们抛弃机器的笨拙;约翰列依让我们回归乡野的恬静;威廉·吉布森提醒我们,互联网让沟通跨越时空,却让心灵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库布里克在,(2001——太空漫游)中,用抛上天空的那根骨头向我们暗示,人类对技术的滥用甚至可以上溯至人猿时代。每当一场伟大的技术变革将要改变人类命运之时,对新技术的恐慌与不安会让脆弱的我们踟蹰不前。但当生活已然被改变,人们欣然享受着变革带来的便利时,之前的焦虑就渐成过眼云烟。
普罗大众在日新月异的科技革新面前变得越来越适应,然而总有一小群创意人——他们可能是发明家、设计师、开发者,甚至艺术家——开始不安分起来。他们努力思考当下的不足,展望更多可能,酝酿下一场风暴。创意人习惯了“常识”被不断超越,习惯了“没有不可能”。对创意人来说,“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是经典的逻辑与创意法则。当技术发展变得如此之快时,我们终于意识到要发现的不仅是“问题”,而更多的是“需求”。
马斯洛说:“人是一种不断需求的动物……一个欲望满足后,往往又会迅速地被另一个欲望所占领。人几乎整个一生都总是在希望着什么,因而也引发了一切……”譬如,在手机出现时,没有人想到用它来拍照片、听音乐、看电影、玩游戏、上网,乃至读书。当它做到这一切时,我们又希望它能写日记、购物、导航、提醒家人的生日,甚至为我们计划下一个度假的目的地。
从手机外延的无限延伸这一点来看,仿佛一切需求,无论是多年来的愿望,还是灵光乍现的奇思怪想,在当下技术不断突破边界的时刻,都可以实现创意上的“被定制”和“被创造”。设计师和创意人以他们对时代精神的把握不断开创先河,他们的身份已然转变——不再是问题的解决者,而成为需求的制造者。
消费时代的创意悖论
然而需求的膨胀又意味着什么?弗兰茨卡夫卡的《变形记》向我们描述了现代性的荒凉和恐怖,如果不加反思,数码文明很可能使人类异化的情况变得愈加窘迫:在过去,变成甲虫还会导致众叛亲离;而如今,在网络替身(Avatar)背后即使真是一只甲虫也未必会被发现。爱、真诚、公正……对这些人类普世价值的不断追求,仍然是创新的真正动力所在。
正如一年两度的苹果大会就像是设计界一场盛大的弥撒。每当乔布斯宣布一款新品的价格时,死忠的粉丝们会爆发出一阵欢呼,这样近乎疯狂的场面我们从未在任何其他品牌的发布会上见到过。然而当iPhone沦落为“街机”时,不知设计师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庆幸的是,你忽然发现大众的品位完全没有问题。仿佛人人都热爱极简风格的设计;可是我们又感到了另一种文化霸权,这种霸权已经演变地如此强大和无厘头,以至我们几乎无法套用现有的市场学工具去分析它,从而推演出什么流行趋势来。
设计师们有理由感到失落。世界扁平化的趣味让他们淹没在一众“潮人”里,让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小众格调散落到了各个时尚小店、创意集市甚至百货公司专门开出的“Designer”专区中。当淘宝店主把哥特、巴洛克、青春派、波希米亚、极简主义等等风格说得头头是道的时候;当山寨的Mies vander Rohe的沙发、James Dyson的吸尘器、Charles Eames的躺椅和Philippe Stark的餐具可以团购的时候,设计师们愈发忿忿不平。设计师在这个消费年代不得不扮演一种尴尬的、充满悖论的角色。他们怀抱着自我陶醉的疏离感,一方面妄图在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旅行,或是发现哪家酷得不行却又没有品牌的小店;一方面又眼看着自己的无穷创意浪费在做不完的商业比稿和客户提案中,或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获得天使投资,好让自己的创意产品付诸制造。他们制造了潮流。进而成为潮流的拥趸,最后却又想脱离潮流,远离大众,回归自我。
悖论之下,有了无印良品这样自相矛盾却大获成功的品牌。一副充满禅意、云淡风轻的调性,却在最繁华的闹市大开旗舰店;明明标榜的无印无牌,大大的四个赭红色黑体却贴在每件商品上。所谓“反品牌”的概念成为了一种虚幻的意象,给那些在消费世界中挣扎回归的“小众”人群们一些自我安慰的想象空间。
永恒的两难
在数码沟通时代,创意者还不断研发出新的互动技术,使创意能更快速地改变生活。交互性已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渗入到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深刻地影响着未来。交互界面将使用者与数字世界联系起来。随着各类人工传感器被不断地植入个人数字终端,交互界面被赋予了全新的使命——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当我们一直在盼望获得“第六感”时,似乎已经可以借助新的技术而拥有“第七感”、“第八感”……如果说汽车是腿的延伸,电视是眼睛的延伸,互联网是头脑的延伸,那么交互界面的增强便是我们对现实感知力在各种维度上的延伸。
这场变革的核心意义在于提出了“第三种道路”——或许终于可以摆脱像诸如《黑客帝国》和《终结者》等电影所描述的二元困境:不是人类战胜机器(计算机或人工智能),就是机器统治人类。通过各类传感器将数字世界和物质世界融为一体,用户不再单独面对其中的一个,而是游走在实物与数字交织的“共有现实”中。“原子世界”与“电子世界”边界的模糊,仿佛宣告着一个真正的互动时代的到来。
然而即便技术发达如斯,人们也已学会更加理智地看待技术,看待未来的商业。新的神话还在不断地被制造,这并非是数码时代的专利,而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宿命。
每天都有新的互联网服务、广告或娱乐方式在不断地被发明出来,新的服务器被添置以支撑日益增长的访问量;投资需要增加,企业需要上市……然而在这片繁荣之下,究竟有多少模式是可持续发展的?有多少创新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免费下载的手机游戏,玩过一次之后会再被打开吗?每次打电话必须要用视频吗?是否不打开摄像头反倒会让双方感到更轻松?网络社区服务(SNs)真的会代替传统社交吗?我们真的更愿意在虚拟的星巴克里谈情说爱?纸质的书籍真会消失吗?碎片式的微博会代替媒体记者,帮助我们更接近事实真相吗?植入式的数字营销不断翻新花样,还能对麻木的我们起作用吗?我们真愿意自己的生活被各种屏幕和界面包围吗?设计和技术必定会成为消费主义和娱乐至死的帮凶吗?
创意人和设计师们不断地用这样的问题质疑设计,拷问自己,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可被利用的新媒介和新技术如此之多,让人欢呼雀跃;另一方面,他们又在寻找通过创意和科技帮助人们回归自我、帮助世界回归本源的路径。
设计师如何拯救商业
悖论凸现了设计师拯救商业的一种可能性——对流行趋势的把握能力,使他们成为潮流的风向标。而创意成为一种特权,也使得设计师们成为一群手中握有改变世界的秘密武器的特权族群。但是他们拯救商业世界的过程中必须伴随着道德义务。消费主义的持续膨胀,地球环境的不断恶化,依然严重的地域发展不平衡等等问题,都要求设计师承担越来越重要的社会责任。既要顾及商业利益,又要背负道德责任,这历来就是设计师的困境,当然也是挑战。惟有它,可以让设计师保持自省,拯救商业。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竞赛。面对未来,我们清楚地知道,创意可以使生活更美好;但我们也须牢记自己原本是谁,往何处去,并且不断调整前行的方向。怀揣火种,忍受煎熬,普罗米修斯式的幸福与痛,在乐观与悲观之间徘徊——或许这就是创意人的宿命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