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艳
上黄:期待转折
■崔 艳
上黄村,地处金华市武义县西南角,海拔850米。从武义县城驱车半个小时到达柳城畲族镇,往上黄村还有40分钟的车程。一路的盘山公路,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口。两边竹林葱郁,反衬新开的水泥路有些扎眼。
到上黄村时已经下午4点多,山高雾浓,天色有些暗了。站在村口,可以看见村子的全貌。四面环山,房屋依山脚而起,一排一排地建在山坡上,清一色的黄土墙、砖瓦顶,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在云雾中又显得不那么真实。据悉,这是当地为数不多的还保留着古朴原貌的村子。
村支书王泽民见我感叹村子漂亮,忙给我敲了个边鼓,“这些房子都不能近看,近一半是危房。”
村里有个老年活动室,就在村委会办公室的楼下,2009年造的,是全村唯一一幢水泥白墙的房子。四排掉了漆的长板凳、三张老旧的方桌和一台小小彩电,构成了这个老年活动室的全部家当。二三十位老人或坐着看电视、或围着下象棋。村支书告诉我,村里虽然通了电,但是还有家里没有电视机,“有的也多是黑白的,所以老人喜欢来这里。”
说明来意后,老人们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说起各自家中的困苦,并邀我明天一早去家里看看。
第二天一早,我和当地的女村官小姜就跟着村支书挨家挨户看了起来。由于不少房屋是依山而建,“山比房高”,村民们最怕发生山体滑坡。
最先去的是老人王根成的家。刚进门,老人就迫不及待地将我往屋后带。这儿地势高点的土屋都挨着山建,房后就是山体。村支书用手掰了掰山上的土,轻轻一用力,土就哗哗地往下掉。
“今年正月初一又压塌了一个房间的顶,门框都压得变了形。好几个晚上不敢睡。”老人今年已经72岁高龄,“每年都要搬来搬去好几次,子女在外也很不放心。”
老人的房子是二层的木结构,进门是个厅堂,两边卧室,厅堂后面是通过楼上的木梯。楼梯很窄,仅够一人上下,走在上面吱呀声不断,村支书一再关照我小心。二楼已经不住人,木条拼凑的地板上摆满了盆罐接水,“下雨漏得厉害”。
“这几年都特别关注天气预报,如果有下雪、暴雨等天气,就要提前把这些老人接到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住。“村支书说,“每年都有房子倒塌,多的时候一年就塌掉10多间。”
这家还在看,另家的就已等在旁边了,都想让我帮助反映房子的问题。“这些房子都几十年了,最老的有200多年。”一连走了十几户,几乎每幢房子的墙上都有裂痕,不少窗户也没了,留着一个大大的方形豁口像在诉说着什么。
上黄村全村现有137户、385人,但真正住在村里的不足百人,年纪轻点的都外出打工了。“50岁以下留在村里的成年人就4个,一个是我,还有两个是精神有些状况的。”村委会主任王周仁说,“还有4个孩子平常在镇里上学,周末回来。条件好些的,都搬到镇上租房子住了,上学实在不方便。”
王水雄,是村里的老年协会会长,他翻开工作笔记本,把数字报给我听,“村里60岁以上的老人现有60多位,其中80岁到90岁之间的老人有12位,还有1位老人91岁。”
82岁的王发权,是村里最为困难的低保户。没有门,屋子里连电灯都没有。合着屋顶瓦片与土墙裂缝中透进来的光线,我才看到他躺在床上。老人见来了客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与草席揉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整个房间,床是唯一像样的物件,边上是堆烂木头,连下脚地都罕有。旁边一间的屋顶和地板塌了大半,可以直接看到楼下的厨房。下楼走到厨房,更觉得阴暗,仅有的一个土锅和几只碗斜歪在灶台上。
傍晚的时候,我提出想再去他家看看晚饭吃什么。村委会主任叹了口气:“哪有准时的一日三餐,有时候没东西下锅,有时候身体起不来。很多老人就这样将就着过一天是一天。”
这也是村里大多数老人的情况,子女在外打工,最多过年过节才回来。由于在外收入普遍不高,平均下来大约2000元一个月,扣除房租、日用花销,基本所剩无几,能够补贴给家里的很有限,“老人就怕生病,不然病倒在床上,好几天都没人知道。”村委会主任告诉我,村里的老人中有40多位身体较弱,七八位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村里没有医务室,也没有保健医生,老人们看病最近就是柳城镇上的武义二院。好不容易搭上个车,盘山路弯口多,不少老人是一路吐着出村回村的。由于山势高、气温低,冬天是老人最难熬的季节。2008年冬天,由于积雪严重,出村的路被整整封了三个月。村民们对此记忆犹新,“雪都到了膝盖上,生病也出不去。”
虽然有了农村合作医疗保险,但看病的担子仍然很重。“到柳城镇的医院看门诊能报20%,而且只能是在柳城镇看才能报。住院的话,可以在金华市的几个定点医院,能报40%。同时报销的数额是有上限的,一旦超过就要自己全部承担。”
根据国家政策,60岁以上的老人每月还有养老金补助,但实在是杯水车薪,“一个月的养老金是60元,搭车上镇里一趟,来回就要16元的乘车费。剩下的买盐、买米都不够,更别说看病了。”正因此,村里不少老人的病都是熬出来的。
2008年,上黄村被列为浙江省农村低收入农户集中村之一,是县里有名的贫困村。武义县南北经济差距较大,北部是工业区,这几年发展得很快,而南部多是山区,相对闭塞,经济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地处南端的柳城畲族镇共有53个行政村和1个居委会,上黄村是离镇最远的一个村,经济水平也处于末端位置。
“现在总共有20多户低保户以及几十户低保边缘户。”村委会主任介绍说,村里几乎没有集体经济,创收能力很弱。由于海拔较高,具有高山蔬菜生长的良好环境,本可以作为发展经济的重要途径。但山区路途不便,使得村里的青壮年选择弃田进城打工。
“以前出村都靠走山路,先走15里路大约2个多小时到新塘,再坐车才能到柳城镇。根本不可能把菜运出去,也就谈不上创收了。”2005年,路一直修到了村口,但6年过去了,村里只有村委会主任的一辆小柴油拖车。没有进出的交通工具,村里经济仍然发展不起来。“路是通了,但没有车,只等着偶尔有人进村来收。”因为是上门收购,对方往往把价格压得很低,“比如四季豆在其他村收的价格是3.5元一市斤,到了我们这就降到3元一市斤,玉米从1块多一市斤降到八九毛一市斤。”
村委会主任是柳城镇人大代表,“村里想政府帮助开通公交线路,这几年人代会的时候年年都提,但政府答复说成本收不回来,一直没落实。”
全村大约有400多亩地,人均一亩多。由于留守的只剩老人,多半田地要走几里路、1个多小时才到,老人大多吃不消。不少地逐渐荒芜了,就剩下用以自给自足的田地,种些玉米、四季豆、吊瓜。“种田的补贴一年只有几十块,都用来贴补电费了。”
最近几年,周边的几个村子陆续搬迁到山下,仅剩了上黄村与地势低些的界村村。由于邻村耕种的田地大量减少,山上的野猪直接到村里来偷地上的农作物吃,成了村民们的心头恨。“以前野猪没那么猖狂,现在就剩孤零零两个村子,种下去的东西都被野猪给吃了。”一位村民把赶野猪的铜锣拿了出来:“你看,都敲出洞了,根本没什么用。”“1000多元的玉米,到收成时只剩下100多元了。”不少村民感叹。
由于经济条件差,不少村民娶不到老婆,“很多都到别村入赘了”。村委会主任告诉我,村里25—60岁还未娶的有30人之多。
王富民,46岁,在家照顾年近八旬的老父亲,其他三个兄弟都在外打工。老父亲卧床已经七八年,每个月光吃药就要1000多元,兄弟几个微薄的收入都耗在了父亲的病上。因为山势高,天冷得早,我去他家的那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老人家就这样躺在床上,身下是张草席,草席下是薄薄的一层干草。他把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子翻开来给我看,到处是或大或小的口子,露出干硬发黄的棉絮来。“平日就吃些自己种的青菜,一年就买两三次肉。”王富民告诉我。
兄弟4个,老大的妻子生完孩子后,跑了。他自己和另外两个弟弟至今未娶,“家里太穷了,带了好几个姑娘回来,一看这情况,都走了。”
三天时间,在村里遇到的每一位村民都和我说过同一句话,“我们要下山脱贫”。据了解,武义县近几年一直致力于下山脱贫工作。同行的小姜在柳城镇出生、就学,如今在镇上的一个畲族村当了3年多的村官,“跑过很多村,整体条件这么差的,还是第一次见。”
气候恶劣、危房岌岌、野猪成灾,远在深山导致的出行难、就医难……让这些在山村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无奈地要求离开。临走时,村支书与村委会主任一再表示希望我把村民的愿望带出去,好让村民早日下山过上稍微好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