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城市菜园

□ 照日格图

父亲的城市菜园

□ 照日格图

来呼和浩特之后，在乡下住惯了的父亲变得沉默不语。清晨五点，父亲便起床下楼。等他在楼下来回走上一个小时，整个城市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刚来那一阵子，父亲严重不适应城市节奏，几次跟我说他不大喜欢这里。忙于工作的我把父亲的话当耳边风，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后来父亲学会了去买早点。买回来之后叫我起床，自己却从不吃。他说，昨晚的饭菜再不吃就坏了。

等我洗漱完毕，准备上班时父亲便坐在沙发上吸烟，一根接一根。有时我中午下班回来，父亲连姿势都不换，还是默不作声地坐在原地吸着他的烟。看着屋里缭绕的烟雾和烟灰缸里的一节节烟头，我才知道父亲无法融入城市，是因为他无事可做。

一天我正在厨房忙着炒菜，父亲走进来说：“儿子，借我几根葱。”父亲难得的俏皮把我逗乐了：“借是可以借，但是你必须还我。”父亲笑道：“现在借你一根，过几个月，我还你一把。”说着拿了几根小葱走出厨房。饭菜都做好了，父亲却依然在阳台上忙碌，我喊了几声他都没听见，他在全神贯注地做着什么。我走过去一看，原来父亲把从厨房里弄来的小葱栽在了花盆里。我这个出租屋原来的租户是个爱花之人，搬出去时留了好多花盆在阳台上。父亲看到花盆后觉得搁在那里怪可惜的，便栽了几根小葱。

第二天我下班回来时，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沙发上吸闷烟，而在阳台上摆弄着他那几根葱。看见我进来，他说：“一看这绿色，我心里就高兴。”为了让父亲更开心，我专门去了一趟菜市场，挑了几棵快发芽的土豆和一些干辣椒，好让父亲扩大他的“菜园”规模。过了几天我告诉父亲这些土豆和辣椒不能用了，让父亲妥善处理一下。父亲一看发芽的土豆就高兴得像个孩子，说：“我拿阳台上种下吧，这土豆一长出来，整个阳台就绿了。”

父亲的菜园扩建计划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阳台上的花盆中只有栽小葱的那个花盆里原先有土，其他的都没有。弄一些土来成了父亲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可在硬化和绿化越来越多的城市里弄一些土回来谈何容易！一连好几天父亲都空手而归，带着些抱怨的语气说：“你们这大城市啊，买什么都容易，就是找一点土来可真不容易，在乡下什么都稀罕，可一出门，你要啥样的土，都有！”我赶紧点头称是，此时我看到来城市之后一贯自卑的父亲脸上，终于绽放了一点点骄傲。父亲还说：“别看你能写几篇文章，要是种地种菜这事儿，比你爸我还差得远哩！”看到父亲高兴我更是作小鸡啄米状：“向辛勤朴实的劳动人民学习！”这下父亲咧嘴笑了，拿出烟悠闲地吸起来。

星期天一大早父亲便在阳台上忙活。原来他弄来了一些土，正执行他的菜园扩大计划。父亲说，昨天逛公园时看到那里的土质不错，今天便一大早起来弄了一些回来。父亲像是在负责一项大工程，认认真真地把背来的土均匀分好，倒在几个花盆里，小心翼翼地浇水、搅拌。把土豆切好块，把辣椒籽中颗粒饱满的挑出来，种在花盆里。最后他用手把花盆里的土拍平：“等着瞧吧，过不了半个月，这里就成绿绿的一片了。”父亲很满意地洗洗手，拿出一根烟悠闲地抽着，很得意。

大约过了半个月，阳台上真的葱郁起来了。小葱最先存活，在父亲的照料下争先恐后地疯长，接着是土豆长出了嫩芽，并迅速长高，叶子成伞状。最后长出来的是辣椒。它的叶子很小，长得也比较慢。父亲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去看他的菜园，然后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它们的长势。

又过了半个月，阳台上的那些蔬菜都长大了，再不需人照顾了。父亲说要回去。“我还是回去吧，回家帮你娘和你弟弟干些什么，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虽然我想尽办法劝他多住几天，但父亲还是回去了。父亲回去之后照顾菜园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无论多忙，我都会去阳台看看。阳台上蔬菜的香味扑面而来之时，我总会想到一辈子与土地为伴的父亲。后来父亲几次打电话给我，每一次，他最关心的是种在阳台上的蔬菜。原来，城市的灯红酒绿早已被他淡忘，留在他心中的，只有那些泥土和朴实的绿色。

本应是种花种草来装饰生活的阳台，被父亲改造成了世界上最小的菜园，留下了父亲在城市中的落寞与欢愉。父亲开辟的菜园和他朝朝暮暮一辈子的朴实一样，芬芳着最真实的情感。父亲的阳台菜园在我心中是座偌大的花园，再大的花园，再绮丽的花朵，也比不上这一方朴实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