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民
文化自信之我见
■陈鲁民
时下,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自强是我国文化建设的最响亮口号。文化自信,是一个民族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对自身文化生命力的坚定信念。一个民族拥有高度文化自信,才会有思想的丰厚、精神的强大、创造的活跃、艺术的精湛,才会有可靠的国力和辉煌的未来。本文拟从几个具体方面谈谈对于增强文化自信的粗浅想法。
文化自信的基础是文化作品,没有好的能传世的作品,自信就是一句空话。所以,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搞文化创作的人也应该多少有一点“传世意识”。换言之,不论是小说、诗歌、音乐、舞蹈,还是曲艺、杂技、戏剧、电影等,都要有点流传后世、成为经典的想法和志向。
说到传世之作,人们就会很自然地想到屈原的《离骚》,王羲之的《兰亭序》,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李白的《将进酒》,曹雪芹的《红楼梦》……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同理,不想创作出传世作品的文人也不是好文人。因为,传世作品是精品中的极品,是一个国家文化宝库里的奇珍,是哺育一个民族的精神财富,是艺术性与思想性完美结合的代表。文化人能有一两件作品流传后世,那是无上光荣的。
人都是历史的过客,早晚要由后人变成先人,那么,要当合格的祖宗,就必须留下些有价值的东西。除了不菲的物质财富,还要留下丰厚的精神财富,留下能传世的文化精品。就以音乐为例,古人沙里淘金,千辛万苦,给我们留下了十大名曲,像《高山流水》、《十面埋伏》、《梅花三弄》、《春江花月夜》等曲目,至今还在演奏。距我们不久的前人,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名曲,上世纪30年代有《义勇军进行曲》,40年代有《黄河大合唱》、《二泉映月》,50年代有《歌唱祖国》、《梁祝》,60年代有《红旗颂》、《长征组歌》,都堪称传世之作,久唱不衰。可是这些年来,虽然音乐人才多如过江之鲫,音乐创作如同井喷,各种作品浩如烟海,但能被大家公认并流传开来有传世希望的音乐作品,却凤毛麟角,这不能不是个遗憾。再以长篇小说为例,虽然我国每年都有超过千部问世,占世界小说产量的三分之二,但少有可以传世的名著,多是平庸之作。
当然,公允而论,这些年来,我们的文化建设成绩还是喜人的,人才辈出,作品丰富,形式多样,但如果用传世的高标准来衡量,真正可与唐诗、宋词、元曲、汉赋相媲美的代表性的文化精品还太少,不成规模。因而,每一个有志文化人,都应告别浮躁、浅薄、急功近利,树立强烈的精品意识、传世意识,立志让自己的作品跻身传世作品行列,与李白、杜甫、王羲之、曹雪芹为伍,当然这很难,但如果想都不敢想,那就连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孔子曰:“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文化人树立传世意识,不一定就会心想事成,青史留名,但一定可以让我们站得更高,想得更深,走得更远,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为我们的文化自信增砖添瓦。
文化自信的前提,是要一大批优秀的、出类拔萃的文化人。因而,一个想为国家文化自信有所作为、想在文化界成气候、想在历史上留点痕迹的文化人,不论是作家、诗人、编剧,还是制片、导演、演员,就一定要有点出人头地的“野心”。
“野心”这个词可能不大好听,但话糙理不糙,就是要树立雄心壮志的意思,即孔明所言“志当存高远”。野心是奋斗的目标,也是前进的动力,有了野心,人就会精神焕发,有用不完的力量,就不会为一点成就而沾沾自喜,为一点挫折就灰心丧气,就会卧薪尝胆,最大限度地挖掘自己的才能和智慧,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辉煌历史。
具体到文化人的“野心”,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要敢于成名成家。京剧大师盖叫天一开始出道,就野心不小,13岁在杭州演出时开始用“盖叫天”之名,意思是要超过当时的“伶界大王”谭鑫培,因为谭的艺名叫“小叫天”。果然,这份野心成全了他,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他技艺精湛,誉满天下,人称“江南活武松”。还有电影演员刘晓庆,她就有胆量直言不讳地宣称自己是中国最好的演员,先后拿过五次百花奖、一次金鸡奖,时人评价说,1980年代的中国电影属于“刘晓庆时代”。现在,虽然明星满天下,但还没见过谁这么有勇气自夸,与其说是谦虚,不如说底气不足。
再就是要敢于超越前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样,历史才能前进,因而,我们固然景仰前辈的贡献和才华,更要有超越前辈的勇气和胆识。譬如说,作家就要有超越曹雪芹、鲁迅的勇气;戏剧演员要有超越梅兰芳、周信芳的胆识;诗人要有超越李白、杜甫的决心;书法家要有超越王羲之、颜真卿的气概,一定要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为了超越前人,“衣带渐宽终不悔”。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首先要敢想敢干,要有点傲睨天下的“狂劲”,就像作家王朔那样,夸耀自己的作品“一不留神就是一《红楼梦》,最次也是一《飘》”。当然,超越前人不是那么容易的,要下死劲,拼老命,进炼狱,敢献身才行。此事虽难,但值得一搏,毕竟,倘若老是匍匐在前人脚下,顶礼膜拜古人的传世之作,自己却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既愧对祖先,无颜子孙,也对不起时代和人民对我们的养育和厚赠。
三是要敢于创造经典。文化人“野心”实现与否,关键是能否创造出艺术经典。唐诗、宋词、元曲、汉赋、明清文学,之所以彪炳历史,光灿千古,就是因为有无数的经典作品在支撑着。一般来说,出经典作品要具备这样几个条件:个人天赋与长期努力为基础,安定环境与经济实力为后盾,盛世气象与时代大潮为背景。这些条件如今都具备,我们应该“野心勃勃”,抓住难得历史机遇,精雕细刻,苦心孤诣,努力创作出一些代表时代高峰的文化经典来,譬如能与四大名著相媲美的小说,不亚于《兰亭集序》的书法,堪比《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可与《梁祝》、《二泉映月》并列的音乐等。这样,文艺百花园才会真正奇葩遍地,美不胜收,我们也不会在前贤面前自惭形秽,我们的文化自信才理直气壮。
文化自信的标志性符号之一,就是若干文化巨人。一提到文化巨人,我们就会很自然地想起屈原、孔子、老子、司马迁、苏东坡、李白、杜甫、关汉卿、曹雪芹、王国维、鲁迅、郭沫若、陈寅恪、梅兰芳、徐悲鸿、钱钟书等,就会有一种高山仰止的崇敬心情。因为他们是时代的文化高峰,是民族文化的符号,是千万人崇敬的文化楷模,是一段历史的文化图腾,少了他们,文化就难以自信,历史就显得乏味。
每个国度、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文化巨人,传承着不同的文化内容,代表着不同的历史高度。放眼世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哥白尼、牛顿、达尔文、培根、阿奎那、伏尔泰、康德、马克思等,在各自的领域和国度都创造了辉煌历史,建立了各具特色、绚烂无比的文化,影响着亿万民众,也左右着历史进程,后人都以他们为骄傲。
文化巨人的产生,一般来说,要靠个人的天赋与长期努力,这是最重要的,无论司马迁的忍辱负重,还是曹雪芹的孤军奋战,无论杜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还是鲁迅的“荷戟独彷徨”,无不如此。当然也要靠社会的培育和帮助,还得益于时代的熏陶和启迪。战乱频仍,灾荒连年,瘟疫横行,独裁专制,固然都会阻碍文化巨人的问世;国富民安,社会稳定,政治清明,衣食无忧,也不一定就会自发产生文化巨人。政府和社会必须有意识、有计划地去培养、挖掘、扶持,帮助那些文化小巨人、亚巨人,以使其成长为真正顶天立地的文化巨人。
我们今天正在变成经济大国,GDP已居世界第二,下一步还要建成文化大国,题中应有之义,就是急需有一批文化巨人来支撑门户,号召天下,但是,近年来,自钱钟书、季羡林、王元化、启功、吴冠中、娄师白、欧阳山尊、任继愈、王世襄、杨宪益等一批巨擘泰斗相继去世后,已很难找出新的众望所归、举世公认的文化巨人,这不能不是一个遗憾。
时代需要文化巨人,历史需要文化巨人,民族需要文化巨人,文化自信需要文化巨人。因而,每一个想有所作为的文化人,都要敢于成名成家,创造经典,换言之,就是要有成为文化巨人的远大理想。毫无疑问,与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产生的时代相比,咱们如今国力最强,创作条件也最优越,理应推出更多的文化精品与文化巨人,我们应该有这样的决心与自信。
如是,有若干造诣精深、广有影响的文化泰斗来引领,有成千上万的文化人殚精竭虑,默默耕耘,有一大批足以传世的文化精品作支撑,我们的文化自信自然会水涨船高,我们的文化大国目标的实现也势必会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