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涛
试论口岸开放后近代广西农民离乡谋生问题
张松涛
近代北海、龙州、梧州和南宁四个口岸的开放,使广西区位优势彰显,东连国际市场和沿海市场、西连滇黔内陆。贸易格局的变化引发了农村民生尤其是农民的离乡谋生。这主要表现在:内外贸易的扩大促使大批农民加入苦力运输队伍;口岸及大小圩镇工商业的勃兴导致从工、经商农民数量与日俱增;国门敞开使得“闯南洋”蔚然成风。农民离村谋生对农村社会影响极为深刻,一方面缓解了农村“就业”压力和相对改善农民生活,另一方面又造成了精壮劳力过度流失和陋业泛滥等消极影响。
口岸开放;广西农民;离乡谋生
在近代国内外政治和贸易局势的推动之下,位于今天广西境内的北海、龙州、梧州、南宁分别于1876年、1895年、1897年和1906年相继开辟为通商口岸。近代广西开埠通商,产生了巨大的商业力量,通商贸易成为开埠城市的经济主体,由于城市商业活动更多地与进出口贸易和国际市场发生关系,并逐渐卷入了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大循环圈,城市的内外贸易因此亦一度得到扩展,于是这些开放口岸成为近代广西对外经济交往的前沿,开始发挥着区域经济辐射中心的作用,“绾毂中外,联结城乡,扩大了工业产品与农产品之间的交流。它们之间的联系又构成了不同以往的商业购销网络”。①在它们强劲的经济辐射作用下,广西手工业、商业和农产品商业化迅速兴起,促进农民谋生的路子多元化,并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应。
开埠之后,广西以人力、畜力为主的苦力运输盛极一时。其原因之一是进出口贸易急剧扩展的推动。近代中国出口的各类土货大多零星出产于农家,但“当运到口岸便象滚雪球一样逐渐形成巨额的数量”,②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原始物流业——畜力、人力运输发挥着至关紧要的作用;同样,由商埠进口的货物也是经过畜驮人挑源源不断的销往广大圩镇和农村的。原因之二是广西农村劳力低廉。在实地调查中,昔日的民夫和民夫后人告诉我们,充当苦力运输的民工基本将劳动力当做成本来考虑,他们充当苦力所得收入大多数情况下仅够维持路上开销,而农民们乐此不彼的原因在于节省农闲时期的家中粮食消费。原因之三是广西特殊的地理环境所使然。对此,侯宣杰先生曾经在《近代广西挑夫探微》(发表于《广西民族研究》1998年第4期)中作出如下分析:广西交通历来以水运为重心,然而广西河流多流经山峦之间,河道不宽,落差大,险滩多,地方当局财疏力少,无力全面整顿河道,严重的制约了航运业的发展,由此催生了数量庞大的挑夫队伍。笔者与侯先生探讨,并实地采访了挑夫后人之后,提出以下修正意见:在广西西部尤其是毗邻云贵的地区,由于地处高原余脉、河流末枝,“舟车不便、鱼雁不通”,故而人畜长途运输在物流业中发挥主要作用;而在桂东南地区,河网密布而且水量充沛,所以人畜以短途运输为主,主要沟通平行河道上港口货物往来。
开埠之后广西苦力运输的形式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其一,开放港口之间货物往来,人畜运输作用巨大。如北海和南宁两个商埠之间如果用水路连接的话,路程达1300多公里,而人畜往来则仅200余公里;是故北海进口经南宁转运的货物,“全部在钦州打包,再用手推车、牛车、人力肩挑运往南宁”;③南宁、钦州、北海之间陆路上“常有挑夫数百,不绝如缕”。④玉林五属工商业发达,南流江、北流江充当着玉林五属与南宁、梧州、北海和龙州等商埠之间货物往来的纽带,南流江和北流江之间十多公里的“鬼门关”古道上,运送货物的人畜常年四时不停。其二,港口经济辐射力向内地的渗透,亦仰仗于人畜运输。如蓝靛和大米是北海传统大宗出口商品,玉林五属和合浦、灵山两县则是其重要货源地;每到收获季节,这些地方的农民组成数目庞大的挑夫队伍,将货物运到北海;北海周边海滩所产食盐行销西南各省,而玉林境内的船埠圩是广西和西南各省地区食盐的最大中转站,每当枯水季节,合浦、灵山、北海等地青壮年劳力沿着南流江两岸挑盐驮纱往来于两地之间,而玉林周边农村则以同样方式将货物运至广西各地甚至滇、黔诸省;通过西江水路链接南宁和梧州的贵县迅速发展成为转运进出口货物的大港,“……帆船云屯,交通至便,……兴业、玉林、永淳、横县、宾阳、上林、迁江各地货物多集散于此”,而进出口货物在其辐射范围内的集散,则是通过人畜运输达成,县境之码头、商行大规模雇佣挑夫为其装运货物,史载:“(挑夫)肩挑背负贩牲口市粮食、蔬菜大抵数十里外”。⑤其三,进出口货物过境亦依赖于苦力运输。四埠开放使得广西东连海外及东部沿海市场、西连云贵两省市场,发挥着巨大的贸易桥梁作用;尤其是开埠日久之后,西南烟土声名远扬,尤其畅销于广东、香港和东南亚,转运西南鸦片遂成广西外贸大宗。桂西一带,农民们自发组成马帮和挑帮运送鸦片。百色地区“鸦片输出多由马驮人挑到百色,转水运去港澳地区,回程再驮洋杂、纱布等物”;⑥大新县“县境皆乡间小道,因山坳多,马车、人力车也难行,运输靠肩挑”。⑦
此外,农民们受雇于商埠码头、洋行和外轮充当搬运工和船工,这也是苦力运输的一种形式。据统计,到20世纪20年代中期梧州和北海两商埠都有搬运工和船工5000余人。⑧
开埠之后广西农民充当苦力运输业总数虽缺乏精确记载,但数量之庞大是不言而喻的。据在抗战前新桂系当局统计,其所设立的官方挑运机构——驿运总段所管辖的挑夫就有近五万人之多。⑨而民间自发参与苦力运输的人数远远大于此数。我们在玉林船埠实地调查时候,当地老人告诉我们,“船埠连绵几里的江道两岸都是码头,从北海上来的海船络绎不绝,每天汇集于此的民夫数以万计,周边村庄男劳力几乎全部从事过苦力运输”。
开埠之前的广西,风气闭塞,农民除了“耕作外,无它技艺”。⑩开埠带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农民纷纷利用农闲时节经商和务工以补贴生活之不足,也有些农民把经商和务工作为主业。
首先,开放商埠成为农民们经商谋利的良好场所。开放口岸进出口贸易的扩大以及人口的膨胀必然促进各种服务性商业随之兴盛。开埠最早的北海在清光绪末年“私营商业不下1000家,其中大、小商号40—50家,从业8000人”,⑪这些店号中的雇员也大多来自广西境内各地农村;龙州被辟为通商口岸后,成为广西西南部商品对外流通之门户,被誉为右江商业的中心,“县城及以下21处大小圩场经商的有2148家。”⑫如果按平均每店5人计,龙州商店至少吸纳了1万多人就业;南宁至民国22年 (1933年),“有各业商店979家,店员3699人”;无论是外地商人还是本地商人开设的店铺,都喜欢雇用淳朴的本地农民;四角亭、布新街、南门等地段是经商农民汇集之地,“各地风味小食,沿街设摊,经营通宵达旦,还有不少肩挑饮食的小贩,沿街串巷叫卖”;⑬四埠中商业最繁盛的梧州在抗战前商店多达1393家,其中广西人开设的商店达到268家。⑭
其次,四埠开放促使周边县城和圩镇的货物货源充足,故而也成为农民从商的重要场所。如北海开埠后,合浦城乡商业为之活跃;起初,县内大商店很多是广州大商号的分店,1920年代后,私营商业渐由本地商人独立经营,私营商业如百货、纺织、五金化工、医药、干鲜杂货、饮食服务、烟草及屠宰等行业遍布县乡各地,仅县城就有百货店37间,“合县约有小商贩1万5千人。”⑮位于梧州、北海和南宁三埠之间的玉林五属在开埠后成为著名的商品集散地,光绪二十年 (1894年)时,州境内即有28个圩场,其中玉林县城有商店448家,船埠圩有商店62家,来往民船逾千艘⑯,乡民从商成风,“玉商”之名声扬八桂。
再次,我们来考察一下开埠后农民“从工”现象。
农民“从工”以加入手工生产为主。以往我们曾经主观认为,开埠之后中国手工业产品在国内外近代厂家产品的挤压之下相继式微;而事实上,手工业产品在开埠之后兴盛起来并占据中国出口商品总量和总价值的大半江山。广西手工业在开埠之后更是从极其落后走向相对发达,成为推动农民职业变迁的重要因素,其原因主要如下:其一,手工作坊所募的工人条件宽松,既无“学历”限制,而且男女老少均可募;其二,手工劳动者不但报酬低,如爆竹工序烦琐细致,但却以极低廉的价格出售,而且劳动时间长,每天不间断地工作十几个小时都是司空见惯之事,更有甚者,手工作坊的学徒往往还要干上数年的“白工”。
因此,开放口岸、中心城市和大小圩镇散布着无数的旧式工厂和小的手工业作坊。据民国初年统计,广西省手工行业共有职工人数18112人,⑰这些工人主要集中于梧州、南宁两埠和桂林、柳州两市。梧州一埠的手工制造业就包括竹木机器制造业、船舶制造业、砖瓦陶瓷制造业、火柴梗片制造业、棉纺织业、缫丝业、丝织业、毛纺织业、麻织业、服用品制造业、胶革制造业、碾米业、面粉制造业、制烟业、酿酒业、榨油业、纸制品制造业、印刷业、饰物制造业、杂项物制造业等等数十个行业;仅仅其中的“广西省火柴厂”1935年时就拥有工人600人。⑱散布在口岸周边圩镇的手工业作坊吸纳的民工数量同样可观。1932年,毗邻梧州的贺县有爆竹作坊60家,从业人员160人,岑溪县有50家,从业250人;南宁周边的爆竹作坊有75家,从业人员430人;⑲通过水路连接梧州和桂林的平乐镇,就有铁器业、木器业、棉纺织业、车缝业、针织业、印染业、制革业、制鞋业、印刷业和饼干加工业等几十种手工行业,吸纳从业人员861人⑳。
近代广西近代机器化工厂数量少、规模小,进场劳动的农民一般都接受过一定教育,所以接纳人数相对少。以梧州为例,该埠共有机械工业、饮食工业、电力工业、化学工业、电器工业、纺织工业等厂家1490家,占广西工厂数的61.9%,共吸纳工人9216名,占广西工人数的71%。
在商埠和中心城市周围,离村从商务工的农民比例是相当大的。如“苍梧县属七区当中,离村男子数为一六○九二人,占男子总数的百分之八,占壮丁总数百分之一八点四。梧州共有苦力一千七百七十四人,很多是由农村来的”。㉑
在近代之前,广西农民已有闯南洋的记载,但大规模的农民出洋是出现在四埠开放之后,这是由“压力”和“引力”相互作用促成的。
“压力”首先体现在广西严峻的人地矛盾给农民生计构成了巨大的威胁;明清时期的张履祥、洪亮吉以及近人罗尔纲都认为在传统劳作方式之下每人平均4亩土地方可维持生产,而1851年的广西人均耕地已降到1.14亩;㉒在严重的人口压力之下, “千百人将无事可做,将不得不移往海外,”㉓其次,政局不稳也是促使民工出洋的“压力”所在。即便是统治者,也认为民工出洋可以减缓国内政局压力,在一份“南非招工合约”中我们可以印证之:“……云南广西乱来复兴,英领事订立合同许其派人来梧招工往非,在岑帅 (岑春煊)苦衷盖欲使土匪游勇籍此出洋而西患或可以未减也。”㉔
“引力”主要是海外谋生机会的吸引。开埠之后,海外“发迹者”的传闻不时传至乡间。时人记载:“三十年以来,谋生海外者,其数既逾百万。其始多不肖奸民,脱逃转徙,以国外糊口较易,稍稍艰衣缩食,便能捆载而归;后遂有正经商人,携本觅利者”㉕。当然,西方殖民者和地方政府也在此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当时黑奴贸易因屡遭反对而禁止,从而使得南洋等地出现用工荒,再加上“华工比黑人的工效高,而工价又只有华人的25%,”㉖招募大量的华工以解决用工荒遂成列强“当务之急”。
广西华工出国的主要口岸是北海、梧州和龙州。据记载,每年经北海出国的契约华工多达4000多人,少时也有500人,他们要从事垦荒、开矿、经商和手工生产四种职业。
在垦荒方面,马来西亚在18世纪以前,许多地方还是荒芜之地。19世纪以后,数以万计的广西籍华侨华人在环境恶劣的原始森林中开垦种植水稻和橡胶;在越南北部和沿海岛屿,华侨们经过艰苦创业,把大片的荒山僻壤改造成万倾田园坡地,“今越南广河县马斯乡的吕六天,凌溪乡的陈晚天,竹排山的唐九田和之摩闸,广田南乡的权德闸、何屋闸、曾二基闸、苏二基闸等村庄就是以当时广西籍开垦者命名的。”原是一片原始森林的泰国勿洞,开埠后广西籍华侨陆续来此开垦种植橡胶,“终于把勿洞的山岭开垦成了万多公顷的橡胶园,成为泰国橡胶户地之一,”勿洞于是也就有“广西村”之称。㉗
在开矿方面,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越南、缅甸、柬埔寨等国的矿山上,都有广西人组织或参与开采。民工出国挖矿,这在大多情况下是命与钱的交易。如在广西民工云集的邦加锡矿,工人们“每天天未亮就出工,将锡泥从70至80米深的锡湖底通过架设的木板桥,一担担地挑出地面,到半里路外,每担锡泥沙100多斤重,从早挑到晚,因此不少矿工挑到倒毙,有的甚至染病至死。”㉘南洋困苦如此,华工们还是趋之若鹜,用自己的血汗甚至生命来稍稍改变自己和国内亲人的经济条件。
出国华侨在具有一定积蓄之后,很多改营商业。桂籍华侨在海外经营较为成功的有民国元年合浦陈家跃父子在越南经营的合盛杂货店,民国12年,罗仁自在越南海防开设的宁福昌鞋帽店;合浦钟锦泉在越南海防开设的广源昌号,博白张信龙在印尼开设的源和昌商号,在当地属巨富。㉙
民工出国从事手工生产同样数以万计。如越南下松、漳河、先河和横甫等地的纺织、造纸、犁头和榨油厂等,不少是防城、钦州和北海籍华侨兴建的;越南芒街的陶瓷厂大多数是广西人创建和发展起来的;防城东兴的董福伦在芒街开办了当地第一家碗厂,以后防城、钦州和北海等地的邓伯琪、郑辉南、邹邦和广南隆等,相继到芒街兴建了10多家陶瓷厂和缸厂,他们在家乡的亲朋好友纷纷随他们到芒街定居生产陶器瓷器,以致出现了整村整族搬迁出国的情景,“1887年在芒街的广西籍华侨陶瓷工人及其眷属,已超过4万人”;㉚在新加坡,同样有大量的广西民工从事手工工业生产,1887年张合兴砖厂有70%的工人是广西合浦人。
矗立在新加坡莱伟士博物院门前无名华人铜像镌刻的碑文写道:“华人素以坚忍耐劳著称,新加坡、槟榔屿、马六甲暨马来全属,今日之繁荣得之华人能力者,颇非浅鲜。”这是对包括广西侨民在内的全体华人华侨开发南洋丰功伟绩的中肯评价。
列宁曾这样论述过农民的职业分化:“农民的分化过程同时也是商品经济代替自然经济的过程”,“农民自己却用‘非农民化’这个名词恰当而清楚地说明了这个过程。这个过程意味着旧的宗法式农民的彻底瓦解和新型农村居民的形成。”㉛近代随着开埠通商的影响,广西农民离村谋生现象日益突显,并由此对近代广西城乡社会经济变迁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首先,农民离村谋生的积极效应是很明显的,这包括缓解“就业”压力和生活相对改善。
我们先来看看农民“就业”的缓解。
务农是农民的天职,解决农民这一“就业”问题必先要有充足的田地。然而清朝以降,生齿日繁,八桂之内几无闲田,再加上剧烈的土地兼并以及残酷的高利贷剥削,造成乡村地区“就业”压力紧张。严重的“失业”问题必然伴生社会动乱,近代广西农民起义此起彼伏,波澜壮阔的太平天国运动更是席卷大半个中国,正是因为“这些无田可耕,无工可做,无路可走的贫苦农民,为死中求活而聚众起义是很自然的”,㉜。
开埠之后,离村谋生对于缓解农民“就业”压力起着重要作用。当代学者杨天宏曾说,尽管离村农民在通商口岸的工厂和作坊里遭受非人的虐待和残酷的剥削,但如果他们仍留在农村的话,恐怕连“享受”剥削的机会都没有。㉝从这句中肯的评价中,我们就不难理解荆棘密布、野兽出没、白骨累累的南洋荒野矿山,热如蒸笼、昼夜开工的口岸工厂和手工作坊为何“吸引”数目如此庞大的民工离村前往了。
我们再看看农民生活的相对改善。
从直接方面而言,对有家庭成员离村谋生的农家来说,收入结构所发生的变化相当明显,他们的收入甚至成为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如开埠之后容县渐以“侨乡”而著称,该县“华侨人数并无可依靠统计,大约两户中间有一人以上在海外做工。以前每年华侨汇回款项约有三百万元;十八年起因受经济恐慌的影响,汇款锐减,去年 (1934年)汇款只有十余万元,仅及十六、十七年的百分之五。近年华侨纷纷归国,使容县乡间骤然增加千万失业农民;依靠汇款补助家用的千万农家,更陷入朝不保暮的困境。”㉞由此可见,离村谋生的农民之收入在其家庭经济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从间接方面而言,大量离村农民的存在,客观上开拓了农村产品的销售市场,反哺农村经济。以闯南洋者对广西农村产品的消费为例:1930年代玉林农村生产盛极一时,越南、新加坡、印尼和马来亚等地的广西籍华侨聚居区是其重要市场;合浦和南宁的农民以烟花爆竹为其重要副业,是为南宁、北海两关的出口拳头产品,“它的销路除了本国之外,尚多输运出口,应华侨或华人的需要”;㉟广西农村土特产如梧州的蜜枣、容县沙田柚、北海海味、桂圆肉、八角和名贵中药材等,无一不是经过桂籍华侨推介后,行销南洋各个华人聚居区。
除此而外,近代广西农民的离村谋生对于他们职业结构从单一走向多元,对于其生活方式的转变,对于促进其传统观念向现代社会意识的过渡;对于中国超稳定的农业社会结构的逐步瓦解均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其次,农民离村谋生也带来了精壮劳力过度流失和陋业泛滥等消极影响。近代中国政局动荡,在民生和风气上缺乏有效治理,是助长这些消极影响重要原因。
精壮劳力流失包括显性和隐性两种。
显性流失指离村农民超出了适当比例,动摇农村经济生产的基础。据时人调查,二三十年代广西离村人口中,男性占85%以上,而年龄在20―40岁之间者,占四分之三以上,流出去的差不多都是农村劳动力的精华,而留在农村的,不过是老弱无生产力的人们。㊱当时桂东南部分农村出现了如此怪现象:一方面人地比例失调、人多地少的矛盾始终未能得到很好的解决,而另外一方面又由于“农工远逃,荒田无人种者太多”而导致耕地广为撂荒。
精壮劳力的隐性流失是指离村农民由于遭遇各种不测而丧失生产力,甚至成为农民家庭的累赘。在对苦力运输情形进行调查时,老村民告诉我们,离村农民由于体力透支、水土不服、气候恶劣,加之当时医疗条件匮乏,伤残染病乃至倒毙者都不在少数;在这种情况下,老弱妇幼不但要从事繁重的生产劳动,还要照顾伤残病人,其处境之艰辛是不难想像的。
四埠开放,出口商品最大宗当属转运滇、黔鸦片和广西土产鸦片;由此带动了毒、赌、嫖等社会陋业畸形发展,给农村地区带来了恶劣的负面影响。1926年至1928年,鸦片贸易提高税金1749.95万元,占全省税收总收入的25.6%。㊲以梧州为例,该埠有鸦片批发、零售商三四十家,……在四方井一带,设有二三十家毒、赌兼营的烟馆,江面环泊的大小花艇,妓女数以百计。㊳其他三埠情形,大同小异。
通商口岸既是经济辐射的“中心地”,同样也是辐射陋习的中心。源自通商口岸的不良社会风气沿着“商埠——圩镇——农村”的路线,由商人以及务工回村的农民传至农村,故而开埠之后以“毒赌嫖”为主的现代陋业也随之在广西农村蔓延开来。以毒业为例,开埠之后广西农民参与种、制、运、吸毒的相当普遍,正如时人所指出的,1921年前后,广西部分地区与云贵一样“所有肥田都用于鸦片种植……农民赖以生活之谷物,顿形减少”,㊴“……珠江 (流域)两岸,完全黑化了。”㊵在赌、嫖方面青壮年农民,由于生理需要,稍有盈余辄上赌场或进妓院消遣,并将赌博形式带回家乡,导致一些村寨嗜赌成风。
长期缺乏正确引导和有效治理,近代广西农村陋业几呈重难返之状。如1944年日军占领南宁之后,城郊武鸣县陋业盛极一时,经营“毒嫖赌饮”的“四喜实业公司”在县城紫来街圩亭公开营业,陆翰、罗波等乡镇也设立了同样的场所,四乡民众趋之若鹜,以致“人数之多无法统计”。㊶乡民们置身边的国恨家仇于不顾,颓废之极,令人汗颜。
众所周知,农民的职业分化从广义的说,可分为内部分化与外部分化两类。所谓内部分化就是在不改变农业劳动者的生产劳动条件和劳动对象的前提下,进行新的分工分业或由于劳动对象的变更而产生的技术分化。如从粮食种植业转为蔬菜种植业、畜牧业、林果业、养殖业等。但这种分化并没有改变农民作为农业生产者的基本特征,农民还是农民。而农民职业的外部分化,即在改变农业劳动者的生产劳动条件和劳动对象的前提下,进行新的社会分工,或转换生产过程中的地位而形成的分化。㊷本文所论述的农民离乡谋生主要是从外部分化的角度进行的研究,希望以此反映近代口岸开放对广西乡村社会所产生的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追远抚今,口岸开放对广西经济与社会造成的影响是相当深刻的,尤其是对广西农民职业变迁影响及其社会效应,更值得我们从中汲取宝贵经验教训。
注释:
①龚书铎主编:《中国社会通史》,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39页。
②《海关十年报告》(1902-1911)卷1,上海中国海关总税务务司署,1911年,第354页。
③马依主编:《广西航运史》,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91年版,第98页。
④陈德周等:《钦县志·交通志》,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铅印本。
⑤梁崇鼎等纂:民国《贵县县志》卷十,民国24年(1935年)铅印本。
⑥梁有斌等:《广西公路运输史》,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版,第15页。
⑦《大新县志》经济篇引“交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⑧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西通志,工商行政管理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5页。
⑨《广西苗族社会调查》,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7版,第10页。
⑩(清)朱锦纂:道光《白山司志》卷九,清道光十年(1830年)刻本。
⑪北海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北海市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20页。
⑫龙州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龙州县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39页。
⑬吴锦龙等编:《南宁商业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63页。
⑭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西通志,工商行政管理志》,第175页。
⑮合浦县志编纂委员会:《合浦县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71页。
⑯玉林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玉林市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43页。
⑰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资料》,第3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433-447页。
⑱钟杰生:《梧州火柴简史》,见《广西文史资料》第14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梧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组辑。
⑲广西统计局编:《广西年鉴》,第一回(1933年),第324页-326页。
⑳平乐镇志编纂领导小组:《平乐镇志》(打印本),第60页。
㉑晶平:《广西的农村副业》,《中国经济》第5卷第3期,第107页。
㉒左国金、李炳东:《广西农业经济史》,北京:新时代出版社1988年版,第110页。
㉓《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50年版,第182页。
㉔《广西通志·侨务志》,第28页。
㉕何如璋:《复粤督张振轩制军书》,缓引自李文治主编:《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1辑,北京: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941页。
㉖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西通志·侨务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4页。
㉗《广西通志·侨务志》,第53-54页。
㉘《广西通志·侨务志》,第24-25页。
㉙《广西通志·侨务志》,第36页。
㉚《广西通志·侨务志》,第55页。
㉛列宁:《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137、142页。
㉜周积明主编:《中国社会史论》下卷,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615页。
㉝杨天宏:《口岸开放与社会变革——近代中国自开商埠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24页。
㉞农英:《容县玉林两县农村调查日记》,《东方杂志》第32卷第18号,第107页。
㉟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789页。
㊱池子华:《农民“离村”的社会经济效应——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为背景》,引自《中国农史》,2002年第21卷第4期。
㊲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广西通志·财政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54页。
㊳梧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梧州市志·政治卷》,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033页。
㊴周宪文:《中国之烟祸及其救济策》,引自《东方杂志》23卷20号,1926年10月,第33页。
㊵罗运炎:《中国鸦片问题》,上海兴华出版社1929年版,第199-200页。
㊶武鸣县志编纂委员会:《武鸣县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634页。
㊷陈家骥主编:《中国农民的分化与流动》农村读物出版社,1990年,第43页。
The Issues on the Modern Guangxi Farmer to Make a Living to the Township After the Port to Open
Zhang Songtao
Modern four port opening—Beihai,Longzhou,Wuzhou and Nanning,revealed the Guangxi geographical superiority clearly,which joints international market and coastal market to east and Yunnan Province and Guizhou Province interiorland to west.The change of trade pattern caused the countryside livelihood,particularly the farmer to make a living the township.This mainly displays:the expansion of Domestic and foreign trade urged the large quantities of farmers to join the transport troop of heavy work;The port and the big and small town industry and commerce vigorous growth caused growth of the farmer to do business day by day;The entrance to a country opens caused“to take chances of the southern coastal countries”to become common practice.The farmer making a living to township affected extremely and profoundly the countryside society,on the one hand alleviating the pressure on countryside“the employment”and improving relatively the life of farmer,on the other hand creating the negative effect on the labor force draining excessively and unhealthy industry flooding,and so on.
The port opening;Guangxi farmer;Making a living to the township
【作 者】张松涛,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07级博士研究生。南宁,530025
F127
A
1004-454X(2011)04-0163-007
〔责任编辑:俸代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