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季安·巴伯斯坦 著 黄登学 编译
梅德韦杰夫的“第三条道路”
阿尔季安·巴伯斯坦 著 黄登学 编译
《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2010年第5期刊登了英国肯特大学政治学教授阿尔季安·巴伯斯坦所著的题为《梅德韦杰夫的“第三条道路”》的文章,文中指出,梅德韦杰夫执政后改变了俄罗斯的内外政治方针,实行的是一种既有别于自由主义、又与保守主义不同的路线;梅德韦杰夫提出的现代化战略不是一个促进经济发展的狭隘技术性方案,而是一个通过融合俄罗斯内外政策、调整国内发展轨道及建立更加稳固的基础来增强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作用的大胆尝试,它应当被视为梅德韦杰夫式的“第三条道路”,这一道路尚未实现的潜力正在为俄罗斯的系统性变革打开通道,从而将推动符合俄罗斯优良传统的真正的现代化。现将文章部分观点介绍如下。
对于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总统的现代化战略,国内外反对他的人都持一种怀疑态度。一些批评者断言,该战略过于“迷恋”高新技术,不实行全面的政治自由化与司法改革,它将不会带来什么成果,而全面的政治自由化与司法改革必然遭到普京和掌控俄罗斯政府与商界的“强力”集团的阻挠。
梅德韦杰夫执政后改变了俄罗斯的内外政治方针,开始实行另外一种既有别于自由主义、又与保守主义不同的路线。对国家与市场相互关系的多元论认识,巩固作为中介者的公民社会,促进中小商业和地区发展以取代完全依靠个人意志或中央集权的国家机关所具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些即是梅德韦杰夫“第三条道路”的基石。
梅德韦杰夫的现代化战略提出,俄罗斯需要更加注重巩固与那些准备与其进行互利合作的国家和机构的联系,双方合作的起点是以自然资源的出口换取技术与投资。梅德韦杰夫总统在2010年7月12日有关对外政策的讲话中声称,世界经济危机已经导致“国际关系范式的转换”,这为俄罗斯带来了“最为有效地利用对外政策手段实现国家现代化目标的独特机遇”。他指出,没有与国内外的广泛联系,任何个人、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实现其独特或至高无上的影响力。
对于最近几年俄罗斯国内——从不完善的代议制民主到半独裁的行政制度——所取得的进步,梅德韦杰夫总统并不认同,而是赞成下面这种说法,即:市场经济与民主制度不仅需要正式的自由主义性质的机构设施,而且需要公民社会框架内的非正式社会联系。梅德韦杰夫有关“俄罗斯公民社会虚弱,而自我组织与自我管理水平低下”的看法是其现代化战略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该战略的目标就是要改变俄罗斯千百年来所形成的行政命令式管理方法,而代之以政治生活中的个体首创精神与公民社会参与原则。
考虑到俄罗斯落后的经济以及世界竞争的压力,技术现代化是实现俄罗斯国家进步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确保所有权的安全和巩固法律的权威当然很重要,但技术与外资也需要许多其他机制和新办法。这里不仅指物质基础设施以及需要财政扶持的高等教育或者科技发明的转化能力,而且指健全的公民社会赖以依靠的互信与互助的紧密社会关系。因为没有信任与始终不渝的公民美德,签定契约和调动创业积极性的经济成本可能会高得无法接受。
西方自由主义在强调社会契约以及财产领域契约关系的同时却忽视了非正式的社会文化因素,这些社会文化因素在经济发展和政治生活中同样发挥着关键作用,这也是总统将政治经济改革与社会本身的变革联系起来的原因所在。
正如梅德韦杰夫多次强调的那样,仅仅改革落后的经济是不够的。俄罗斯是一个拥有相互之间宽容相待的不同宗教与世界观的多民族国家,俄罗斯的任务是要建立健全公民社会,使俄罗斯的发展符合其多民族国家的这些优良传统,并使人们养成热爱大自然的习惯,善待被斯大林工业化以及休克式经济危机严重损害的周围环境。
人的相互关系与人的联合体是新发展模式的核心,世界的财政资源应服务于能够创造收益的生产活动的需要。就俄罗斯而言,就是要发展农村与农业,同时借助于外国资本发展现代生产与高新技术领域。梅德韦杰夫的现代化战略至今仍然存在有待实现的潜力:将俄罗斯的发展与融入世界经济一体化结合起来。
在西方和东方正在进行的有关多极化与多边世界的对话没有考虑到老牌帝国回归以及新兴帝国诞生的进程问题。也许,除了非洲以外,帝国形式正在所有大洲兴起:拉丁美洲的巴西、欧洲的欧盟、中东及南高加索地区的土耳其、波斯湾地区的伊朗、欧亚大陆上的俄罗斯、东亚的中国以及南亚次大陆的印度。美国在北美以及中美洲的霸权可能正在走向衰落,但美国仍然是一个世界超级大国。
毫无疑问,这些(以及其他一些)国家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也许需要更为准确地指出帝国、殖民大国以及霸权国家之间的不同。然而,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快速发展的市场国家,其影响力都远远超出了它们的国家边界。归根结底,实际上任何一个国家政权都天然地抱有帝国追求。首先,任何一个政权都力图稳定边境地带的不安定的形势(俄罗斯在北高加索,而欧盟则是在巴尔干);其次,任何一个大国都力图通过地缘政治手段(俄罗斯设在中亚地区的军事基地或者中国在非洲及横跨各大洋的不断扩大的存在)确保自己地缘经济利益的安全;再次,每一个大国都力图实现某种文明的使命(美国争取民主的“十字军东征”、欧盟方面的人权“出口”或者中国对所谓“和谐发展”理念的宣传等)。
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意识形态在相当程度上都名誉扫地。苏联国家共产主义制度瞬间坍塌之后,与一些人的预判截然不同,世界民主制度并未遍地开花;相反,西方自身还从很多方面偏离了代议制民主与市场竞争的准则与传统,而走向了专制民主和卡特尔资本主义。同样,东方宣称的所谓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绝对至上的说法也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热情与信任。像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国家,实质上都是帝国性大国,它们认为自己有权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显示软硬实力,甚至有时可以进行军事干涉(2008年8月南奥赛梯事件即是如此)。
莫斯科和北京在与弱小邻国的相互关系中仍然保持着纳贡体系,它们以提供安全保证来换取销售市场与廉价商品的进口。俄罗斯出售军事技术并从中亚地区购买能源以便将其出口到西方,同时引进廉价的劳动力以填补自己人口的不足;中国需要直接获得原材料以支撑经济的快速增长,同时需要市场来销售自己廉价的消费品,铺设从土库曼斯坦经由乌兹别克斯坦与哈萨克斯坦到中国的新天然气管道以及北京对外投资(对非洲以及不久前对希腊和巴尔干管道的投资等)不断增加的原因就在这里。
中国与俄罗斯对“近邻”以及“远处”国家日益增多的经济干涉可能使它们时不时地卷入到地区冲突中去,因而它们不得不部署军事基地与军事装备来捍卫自己的帝国利益,这也正是两个大国对海军舰队和军事装备进行现代化改造与更新的原因所在——因为它们需要在自己的国界之外展示实力。
如同19世纪大国角逐中沙皇俄国与大英帝国划分自己的利益范围那样,21世纪莫斯科与北京也在谋求中亚地区的霸权。就本质而言,这些国家就是某种形式的帝国,和过去一样,它们的势力范围也存在重合之处,因而可能会引起摩擦与冲突。虽然不久前这些国家间的贸易与政治关系发展很快,但它们之间的相互猜疑以及公民社会层次上稳固联系的缺失却增加了对抗的风险。在大国新一轮的角逐中,能源安全的地缘经济意义并不比控制领土的地缘政治意义小,甚至,前者的意义可能还更大。由此一来,中俄合作与伙伴关系将越来越有可能蜕变成一种战略竞争关系。这一点,再加上对实现现代化的迫切需要,将进一步驱使俄罗斯步入广阔的欧洲轨道。
上述发展趋势对于俄罗斯的现代化战略来说具有三重后果。
第一,正如现代化的自由主义辩护者所断言的那样,经济与法制的现代化决不意味着必然能够促进政治向代议制民主方向发展,民主的革新更有可能发生在现有宪法与政治制度的框架内——比如说,通过能够导致选举竞争的各种力量组合的摩擦与碰撞等。
第二,俄罗斯复兴的帝国因素使制度的建构与巩固成为一个更加重要的优先领域。不论在国内还是在国际舞台上,莫斯科都需要更加广泛而优化得多的制度化途径来控制帝国势力范围,莫斯科需要现代化的行政、公民与政治制度。
第三,在中亚地区与中国日益加剧的竞争导致不太可能建立长期的东方“轴心”,俄罗斯与西方实现融合的可能性在增大,但这种融合并不是像上世纪90年代初所设想的那样。回归西方比较可能的情况是,在梅德韦杰夫时期,俄罗斯利用现代化的目的是要展示自己是西方文明的另外一个支柱,这个支柱拥有构建泛欧经济共同体以及安全体系的平等权利。
从这个意义上讲,今天的俄罗斯现代化战略具有双重目标。一方面,美俄关系的“重启”正在增加俄罗斯在世界政治中的分量,而新的削减核武器条约也将使俄罗斯逐渐腾出资源用于军队的现代化建设并提高其战备水平;另一方面,与土耳其以及乌克兰关系的改善为俄罗斯提供了其与欧盟关系的另一个杠杆。并未加入欧盟的这一新的国家“轴心”有可能把自己看做是“大欧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没有它们欧盟将无法在“大中东”以及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黑海地区或欧亚大陆的中心地带发挥影响。
由此看来,梅德韦杰夫式现代化并不是一个促进经济发展的狭隘技术性方案,而是一个调整俄罗斯国内发展轨道与建立更加稳固的基础以增强其在国际舞台上作用的大胆尝试。俄罗斯总统拟定的这些政治计划,实现了俄罗斯对内政策与对外政策的融合。
当然,在梅德韦杰夫的战略中也存在大量的内部矛盾与缺陷,不过他对促进各种中介组织、对公民参与以及国家间合作的高度关注也表明,其方案仍然属于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传统思想谱系,若作进一步的联想,它应当被视做是某种“第三条道路”,这一道路尚未实现的潜力正在为俄罗斯的系统性变革打开通道,从而将推动符合俄罗斯优良传统的真正的现代化。
译者单位: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