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 曹丽琴
一
黄梅天。天阴云淡。
雨落个不停,从黎明到深夜。滴滴嗒嗒。雨水将江南潮湿的气息弥漫得到处都是。
打伞从校园里一丛栀子花旁走过,雨雾中有淡淡的香。
梅雨季节,栀子花、白兰花、茉莉花香,老家的杨梅也正是最好时分。
黄梅天,孕育着夏花的绚烂,果实的成熟,雨落黄昏时,更滋生出一股怀旧的气息。
逝去的童年,纯洁的栀子,朴素的村庄,美丽的母亲……
在这连绵的雨声里,记忆也倍显惆怅。
老家的河流,水又涨了,没过河滩,已快到前场了。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透着一股焦虑,让人隐隐地生疼。
母亲一定是忆起了1993年的梅雨季。那年那月,村庄前的河流,河水迅涨漫进堂屋,困居楼上的亲人,如一叶无法泊岸的扁舟。
些许时日,河水退了,那种无助的感觉,如泥泞的小路,在年少的心扉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痕。
从此,每年梅雨季的到来,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有淡淡的隐忧。
时光永远也不可测。
生命在这种不安定中倍显脆弱,忧心和惊恐仿佛一条毒蛇突然从暗处侵袭着我们的生活。
三年前的一场车祸,阴雨绵绵中,母亲从死神的边缘线上擦肩而过。康复后的母亲,从此右腿每逢连日的阴雨便酸痛不已。但是,母亲永远不会向我们谈及这些。
这个季节,疼痛一定与黄梅雨一样淅淅沥沥,在她的身体里作祟。
窗外夜色深重,雨水永无止息的样子。
一夜辗转难眠。
远去的岁月、村庄、河流,还有母亲那日渐苍老的身影,在我的心头愈渐清晰。
二
梅子黄时雨。闲愁几许。
一些事,终经不起光阴的流逝和敲打。最后,如这江南的梅雨一样连绵不断地纠结于心。潮湿、郁闷、叹息、懊悔、庆幸。
一年半载,幻如烟云。时间是位最公正的判官。
旧日,如天落雨,迅疾下降。且在这梅雨季节里开始发霉,渐生腐烂的气息。
独自漫步雨中。
无须打伞,将思绪裸露在梅雨里。街上熙来攘往的人影,步履匆匆,朝着各自所要抵达的方向归去。
我茫然地望着他们。这一切与我无关。正如我的美丽和烦恼与这场雨无关。
但是,晚风中,雨越下越密,似一张无边的网,困囚着我,濡湿了我的长发,迷蒙了眼睛,渗透着一股股袭人的凉意。我甚至来不及擦拭脸上的雨水,恰似我不知如何排遣近来的积郁。
我知道,一些必须放下,一些必须忘怀。时间送走昨日的时候,也带来了今天和明天。
每一次结束都意味着一种开始。
快要“出梅”了。初夏的阳光是干净而热烈的。
我期待着阳光将“入梅”以来遗留下的所有阴霾,统统驱散。让天宇蔚蓝辽远,让明月脉脉微笑,让花儿畅快呼吸,小草随风摇曳。包括一个人的心隅应该有一次彻底的晾晒。
梅雨之后,应是天晴花开,岁月光灿,是新的等待。
三
窗外屋檐下,依然是嘀嗒有声。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其实是很美好的景致,理应将愁痛搁置。古人,雨夜邀友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
今夜,我独坐书房,灯光柔和,案上的栀子花也兀自静默,浓郁的芳香萦绕着整个书房。坐拥在这片花香里,轻轻打开一个人的书,与其再次静静地品茗相谈,相谐相契。
这样的夜晚,一杯碧螺春一本书,一捧栀子花一窗梅雨。古人之境岂能与我此刻比肩?
半壁山房可待明月,一盏清茗亦可酬知音。
君言:许多年来,我在写作中沉迷,汉字以她潜移默化的力量缔造了另一个我。“发现的自己”,顾名思义就是将隐藏在时间里的那些秘密揭发出来了。不只是我,还是你。或他(她)。
阅读是另一种沉陷。
文字的世界就是心灵的世界。君矢志笔耕,以文为盛,以梦为灯,引领着自己,照耀着自己。十多年来,一个人毅然决然地行走在朝圣文学的路上。不论是南下漂泊还是回到故乡,生活有多么艰难,梦想同样有多么坚定。
观察、倾听、静思、读书、写作,乐此不疲,迷恋不已。
素净的纸张,一行行汉字犹如一股股清泉直从心底流淌而来,智性、亲切、灵动、宁静、自然;宛若梅雨声声,总是情不自禁地被一种心绪所笼罩和牵引,脉脉地沉浸其间。
贫寒充斥的少年时代,刻苦聪慧的求学生涯,内秀寡言的性情,追逐梦想的“一意孤行”,纷扰世事里的奋斗挣扎。彼此相似的成长,一样的感触。
往昔岁月,静静打开,走来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还有历练我们的俗世生活。以一颗热爱的心热爱着这一切,也成就着自己。
哦,隐藏在时间里的,“发现的自己”,不只是我,还是你。或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