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我不过是这个庞大系统里的一分子,能做的,更多时候是适应而不是改变。”30岁的梁婷—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办公厅的秘书,这样描述她在官场8年的感受。
2003年,当梁婷本科毕业时,她以“选调生”的身份来到广西凭祥市友谊镇政府任团委副书记。所谓选调生,是中组部培养年轻干部的一项活动,选拔那些品学兼优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到基层乡镇工作。如今,中国政坛上不少高官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其中也包括梁婷所在省份的黄道伟,54岁的他现任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常委。
梁婷们的命运显然不如前辈:他们中的大多数仕途之路并不顺畅,过过小日子还可以。但对这些还怀抱着政治理想,曾经希望“主政一方,造福百姓”的年轻人来说,生活却是痛苦的—有些人离开了,有些人被异化得面目全非。
“组织是真正把他们当
‘苗子来培养,让他们下得去、长得好、上得来。”分管选调生工作的广西组织部干部一处的相关负责人说。
但就个体而言,“选调生”只是进入官场的另一种通道罢了,他们进入官场的目的、混得好与坏,跟这个标签的关系其实并不很大。
30岁的肖桂国进入官场的第一站,是广西梧州市苍梧县沙头镇党政办公室。他将自己踏入基层为官的原因归结为:从农村出来,总感觉做干部较体面,而且年轻也想打拼一番。
在镇党政办期间,肖桂国主要做张贴大字报,参与收取农业税,扑灭山火,收发传真,打扫卫生,搞拆迁等工作—在这个以“水稻、母猪、荔枝”为三大主产业的乡镇,荔枝种植的季节,镇领导干部会带队做表率,带头去种一棵荔枝树,以示重视发展荔枝产业,虽然种下后就不去理会了。
在沙头镇政府里,稍上年纪的人都不会打字,因此文印室便成了肖桂国在基层工作的主要舞台:很多时候,整天的工作就是在打字、复印、速印,有时一天要印上百份材料。倍感苦闷的肖桂国,在和很多同到基层的同学交流时才知道,原来大家的状况都差不多:没有洗澡的热水,得烧柴火来加热;手机信号不好,得跑到楼顶某个位置打电话……寂寞、枯燥、乏味、无聊,极大颠覆了他们想象中的官场生活。
基层的苦涩,覃夏也深有体会。她2005年7月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从繁华的广州回到广西港城镇政府工作,主要在党政办打杂。“一个科室就一台电脑—可那时我已经有笔记本电脑了。”在覃夏看来,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观念问题,总感觉当地政府没现代发展的意识,大家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在基层,抓计生和维稳是主要工作。盯紧越级上访的百姓,并和相关部门联动一起截访;整天跟在领导屁股后面,平时做着枯燥乏味的会议记录;负责“保先”(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让党员学习领导讲话,并提交读书笔记……这和覃夏当初想的“去做一些关心民间疾苦的事情”,相去甚远。
2007年,覃夏终于受不了这些了,辞离官场。“这可能和我的性格有关,如果熬的话,也会有一官半职,但这有什么意义呢?”忆起这段经历,覃夏说。这个观点得到了相当多人的认同—事实上,大学生到机关能发挥作用的很少,因为自己本身就没什么资源,也没什么经验,“想象着会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其实谁听你的啊”?正如梁婷说的那样,“想改变的没条件,有条件的不想改”。
广西崇左市岜盆乡党委副书记黄福威认为,由于乡镇没有财权、人事权,很多事情根本就没办法做,很多人包括基层领导,都不愿意呆在乡镇,一有机会就努力往县城挤。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体制问题之外,那些看不见的潜规则或许才是这些年轻人纷纷离开的真正原因。遇事首先想到的不是按程序走,而是托熟人找关系来摆平,中国基层社会的运行逻辑,几千年来似乎从未根本改变过。即使不是身在官场中的人,也深有体味。
“一些我都不认识的老乡,车辆超载在田林县被查扣时,都经常找我帮忙。”田林县医院医生黄超说,尽管自己不是在交警部门上班,但一般打个电话也可以搞定。
在这样的社会生态中,基层政治的运行也就更加无视规则,依赖关系,战友、老乡、同学等等什么样的关系圈子都有。就连结不结婚,都是一门政治学问。尤其是对于一个外来者来说,最好的融入就是联姻。
“和当地人结婚的好处是,你被认为有扎根基层的表现和决心,组织在提拔时,会优先考虑。”肖桂国说,一旦和当地人结婚,就成了顺利融入当地的润滑剂,别人在介绍你时,也不再直接说你的名字,而是强调“这是某人的女婿或老公”,毕竟娶的肯定也都是地方权贵的圈子,在提拔等方面有人帮说话。
对于那些留下来的人来说,努力往上走,当更大的官,也就成了人生可选择的为数不多的目标,但升官并不是靠一个大学生的身份就管用的。
对乡镇而言,你不是这个乡镇的人,就属于外地。而在县里,同地级市不同县的,别人也都把你当成外地,甚至在一个县里的各地乡镇官员,也会抱团形成自己的派系。对于这些外来者来说,站队是很重要的,一定要成为谁的人才行。不过,官场有起落,斗争有成败,站队的风险也不小。站错一次队,影响的很可能就会是一生的命运。
还有那些“富二代”、“官二代”,也会经常出来分食本就不多的升迁机会。“官二代”借助选调生的选拔制度进入官场后,没在基层呆几个月就坐“直升机”,步步高升,这在官场中为不少人所诟病。
在官场里沉浮,女性的命运更显艰难。女人从政获得升迁,总是和情色过多地牵扯在一起,进而成为官场津津乐道的话题。“据我平时接触了解到的,一些担任团县委副书记的年轻女孩,一些靠色相获得升迁的,她们通常就是县某个领导的女朋友。”一位深谙官场的官员如此描述,“能把持基层女官员命运的,不只是乡镇党委书记。副科级以上干部,都纳入县委组织部统一管理,所以能掌控这些女干部命运的,还有县里的主要领导,有的女干部一心想着往上爬,关键时刻也很能豁出去。”
梁婷等多位受访者也坦承,基层官场的男女关系确实比较复杂,在这样的官场氛围中,即使获得升迁的人真不是靠出卖色相获得的,也会被怀疑,甚至谣言铺天盖地传开。
“当年,我是一个22岁的小姑娘,性格开朗活跃,加上文化程度相对较高,会打字、会写发言稿,领导有什么事也喜欢叫上我去做,人家也会怀疑和议论说你是不是在出卖色相。”
梁婷直言:“其实我真没什么,自己很谨慎地走好每一步,但还是有人会说,在这个官场环境中,不管你有没有事,一旦进入,基本上也就无法逃离色相与升迁的暧昧揣测。”
“選调生”高官 (本刊实习记者吴延清,据公开资料整理)
陈文清,现任中共福建省委副书记。1960年1月生,1984年7月,陈文清大学毕业,作为四川省选调的优秀学生干部,在彭山县最边远的谢家派出所当内勤民警。
李鹏新,现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组织部长。1960年12月生,1983毕业于青海师范大学中文系。1983年8月~1983年9月青海省委组织部选调生集训班学员。
黄道伟,现任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常委、统战部部长。1957年10月生,1982年毕业于广西民族学院政治系政治专业。他曾在文章《入学三十年》里提到,自己是广西第一批 下基层锻炼的选调生。
房凤友,现为全国人大农业与农村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曾任中央第二地方巡视组组长、天津市委副书记。大学学历,1964年9月参加工作,曾被河北省委组织部选调为代培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