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男同性恋文学书写和述评

2011-12-09 22:45:21何昌邑
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年2期
关键词:同性恋者

何昌邑,区 林

[1.云南师范大学,昆明 650092;2.云南大学,昆明 650091]

“同性恋”和“异性恋”是人类社会的客观现象,但是“同性恋”和“异性恋”两词是在19世纪中后期才出现的。在1868年5月6号给乌尔里克斯 (Karl Heinrich Ulrichs)的一封信中,原籍匈牙利的德国作家和翻译家科特贝利首先使用了“homosexual(同性恋)”和 “heterosexual(异性恋)”两词。科特贝利使用“homosexual(同性恋)”的目的是为了替代当时使用的带有贬义色彩的“鸡奸者 (pederast)”一词,因为在19世纪中后期,德意志帝国开始镇压同性恋 (当时的同性恋主要指男同性恋),并且颁布了新宪法第175条,规定有男同性性行为者可判处1~4年的监禁。科特贝利认为,许多男同性恋者不是犯罪,不同于异性强奸犯等,但该法款仍于1871年通过并施行,而且在半个多世纪后,成为纳粹政府虐待甚至屠杀同性恋的法律依据。在1869年,科特贝利在柏林匿名出版的两本小册子中正式使用了“homosexuality(同性恋)”和“homosexuals(同性恋者)”两词。 “heterosexuality(异性恋)”一词1880年才正式见诸刊物,出现在吉格尔所著的《灵魂的发现》 (第二版)中。虽然“同性恋”一词出现得较晚,但实际上,同性恋文学的书写在西方文学中却早已有之并且延续至今,其发展与其历史文化背景、价值取向和社会构建有关,呈现出明显的“钟摆”现象。本文拟以西方男同性恋文学书写的典型个案为主线,对其发展、特点和述评作一剖析。

一、早期的男同性恋文学书写和述评:古希腊时期到文艺复兴萌芽时期

西方文明最重要的源头之一是古希腊文明,今天古希腊神话的影响依然强大,众多的神名沿用至今是其表征之一。“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的神话解读认为:在所有的希腊诸神中,爱神与人类最亲密;就“性”的划分而言,最初有三种性,男性 (性爱)源于太阳,女性 (性爱)源于地球,两者的结合源于月亮。当主神宙斯发现人类具有反抗精神时,他决定把人类变为两性以削弱人类的力量。结果,被分为两半的原初单一的个体总是渴望统一,即渴望与原初的另一半结合,如果原初的另一半是异性,就是异性恋;如果原初的另一半是同性,就是同性恋。古希腊神话已映射出当时的社会观念和认知水平。

在古希腊文学中,男童是一常见主题,而男童恋在名著中并不罕见。在《伊里亚特,XIX,193》中,阿伽门农通过送给阿喀琉斯几位相貌不错的男童使他俩的冲突得以化解。在《奥德赛,XIV,297》中,也提及跨海的男童交易。在柏拉图的《卡尔弥德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当一位男童走进房间时,他的外衣被风吹开,露出漂亮的身体,而作为哲学家的苏格拉底忽然间难以自控,几乎忘记了要对他进行教育的目的。在古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掳走特洛伊王室的俊美男童枷倪墨得斯,引领了奥林匹斯山上的亲近娈童之风。《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是古希腊联军中最伟大的英雄,他与帕特罗克洛斯的友谊超越了一般男友的局限,体现出情人关系;在赫克托尔杀死帕特罗克洛斯后,“阿喀琉斯的愤怒”使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报仇,最后杀死了仇人赫克托尔。

古希腊的男同性恋现象与当时的社会构建有关。异性恋虽然对繁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当时的社会关系导致对男人的重视,因为在男人群体中建立亲密关系有助于构建权利关系、利益群体和文化圈子,而男同性恋关系的建立可能意味着权利关系的实现。“古希腊作家几乎没有不提及男同性恋的,但这并不是说他们都喜欢男童;恰好相反,许多作家提及恋童只不过是想指出他们更喜欢女人。但是男同性恋在古希腊社会是这么重要的一种机制以至于在文本中大量出现,不仅出现在性或者爱的主题中,而且在更广泛的性与社会阶层之间的权利关系的政治语境中。”[1](P28)因此,古希腊时期的同性恋被高度哲学化和政治化,男同性恋者的关系被视为是人类最基本的关系,其情感是一种人类感情中最完美的表达方式,因为女人对于社会结构而言如同附属品,是生育的工具,并不值得奉献纯粹的爱情。

米歇尔·福柯对古希腊的男同性恋现象作了如下结论:“在一方面,年轻的男人被视为获得快乐的对象,甚至作为男性同伴中唯一可能受尊重和合法的对象;没有人会指责一个男人为了快乐和性欲爱上一个男童,只要尊重法律和礼仪。但是,在另一方面,男童必须受训成人,但是不能或者不应该认同这一身份;即男童自己不应该视自己为别人获得快乐的对象,或者由于自己的缘故成为别人获得快乐的对象,即使该男子十分自然地乐意把该男童作为获取快乐的对象。简言之,希腊人不把在男童身上获得快乐和幸福视为问题;但是,男童自身成为获得快乐的对象并且承认这一角色构成了问题。”[2](P221)“这种男同性恋,准确地说是对男童和小伙子的爱,希腊人当时给予其合法性,但是后来被长期严厉地斥责。”[2](P245)

在古罗马奥古斯丁大帝时期,著名诗人贺拉斯既描写同性恋也描写异性恋。古罗马著名诗人卡图卢鲁斯和提布卢斯同样既描写同性恋也描写异性恋。另外需要提及的是现代警句诗的鼻祖马提雅尔。马提雅尔创作了1561首警句诗,其中不乏关于男同性恋的描写,他认为:“男性恋被视为当然之事,是生活的部分回报和需要,可以从第一手或者第二手途径获得,即通过恋人或者通过闲聊。日常生活充满着机会:观察漂亮的男童,引诱他们,成为朋友,最后背叛或者被背叛,又去寻找下一位。”[1](P35)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其名著《变形记》中并不忌讳提及男同性恋:“同时他教色雷斯人/男童恋的艺术,展示/这种爱会重获早年的激情/年轻时的天真,像春天般的花朵。”[1](P40)

英国文艺批评家佩特在其所著的《柏拉图和柏拉图主义》中的第8章“斯巴达人”中,虚构了一个雅典人去附近的斯巴达城旅游,通过其口佩特赞颂道:“是的!所有这些最漂亮的人体现的是一种男性之美,与女性的温柔完全不同。假如其中有某种禁欲,就会像无味的酒。与这种男性之美相比,另一种美丽可能就缺乏敏锐和内涵。”[3](P222)佩特用斯巴达人对希腊神话中的狄俄斯库里 (宙斯的双生子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刻斯的合称)的崇拜,表述了对男同性恋的尊重:“兄弟啊,同志啊,你们活着靠相互依存,你们是这里最恰当的保护神,这里,他们那种友谊和同志之情得到了充分体现。”[3](P231)佩特还提到: “由于柏拉图自己是 (男性)情人,其创作本质上受其影响,这与但丁的作品相似。”[1](P168)

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男同性恋描述到了中世纪开始变得隐晦,但有不少名著也涉及同性恋,如但丁的名著《神曲》就有同性恋的意蕴。皮奎尼认为:“但丁对同性恋的看法明显地发展了,与阿奎那和其他学者的观点越来越分道扬镳;随着《神曲》的撰写,但丁的思想发展到远远超越他自己时代的高度,甚至超越了我们时代但丁学者可以到达的高度。”[4](P39)

薄伽丘《十日谈》中的男青年佩德罗有男同性恋对象的内涵,而且他对自己性身份的困惑是薄伽丘对男同性恋定位的质疑。

英国诗歌之父乔叟的作品也有男同性恋内涵,表征之一是其代表作《坎特伯雷故事集》中的赦罪僧和教会法庭差人之间的关系,麦卡尔平认为:“也可以把赦罪僧视为同性恋者,对暴露自己的现状充满矛盾,然而由于在大庭广众下体现出这一暧昧的友情而受到怀疑。”[5](P10)

在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同性恋或自由的性爱都受到严厉的压制,许多作家对此都噤若寒蝉。当时的社会当局不赞同提及同性恋,更禁止同性恋行为;但是同性恋在此时期并没有真正消亡,只是其表现程度和方式更加隐晦。博斯韦尔把中世纪时期的同性恋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是中世纪早期,男同性恋很罕见。这一时期几乎没有这种亚文化的表征,虽然不少同性恋的个体表现并没有消亡,特别是在教士中;几乎没有相关的法律,也没有什么效果。第二时期是11世纪当城市经济和城市生活全面复苏时,同时重新出现了男同性恋文学和明确的男同性恋少数群体。第三时期大约出现在12世纪下半叶,在流行文学中出现了明显的对男同性恋的敌意,最后也出现在神学和法学文本中。”[6](P333~334)博斯韦尔还认为:“尽管与希腊的同性恋相似,在宗教界的师生爱恋关系体现的是一种中世纪的理想,这时的许多大师都因为对自己的学生的热恋而知名。”[6](P188)

在这一时期的男同性恋文学书写和述评的总体特征是: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男同性恋是一相对普遍的现象,在神话和诗歌中有较多隐晦的表征,因为神话可以遮掩现实,而诗歌的语言特征可以间接地表征思想。虽然文艺复兴启蒙时期的大作家但丁、薄伽丘、乔叟的作品也隐晦地涉及到男同性恋,但由于这一段时期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价值取向和社会构建,男同性恋文学书写总体上有欲言又止的特点,未能融入主流文学之中,而中世纪“黑暗时代”的社会专制更是导致同性恋书写处于低谷。

二、中期的男同性恋文学书写和述评:从文艺复兴到19世纪

起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逐渐席卷欧洲,其影响遍及哲学、艺术、政治、科学、宗教等各个领域,文学也不例外。文艺复兴的核心思想是人文主义,提倡发扬人的个性,强调尊重人的本性,探索寻求真理,反对宗教禁欲主义,歌颂爱欲与现世幸福,这使思想得到解放,男同性恋文学的书写和述评也开始凸显。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米开朗基罗在一首诗里这样说:“我谈及的爱是强烈的渴望,/女人太不同,为她燃烧的/聪明和男子汉的心会变得衰弱,/一种爱引领你去天堂,另一种爱引领你去凡间,/一种爱在心灵,一种爱在感官,/后者诱你寻求低贱和邪恶。”[1](P68)米开朗基罗强调的是心灵的渴望和满足,超越了肉体的愉悦,因而男同性恋就值得称道。

巴恩菲尔德是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诗人,他在第8首十四行诗中写道:“有时我希望是他的枕头,可以偷吻他一下而不被发现。”在第2首中,巴恩菲尔德描述了“他”的面颊、下巴、眼睛、眉毛和嘴唇,充溢着赞美之词。

早在17世纪,奥布里和杜维斯就认为弗朗西斯·培根是同性恋者,培根主要是和自己的男佣建立了这种关系。培根的《论美》关注的是男性之美,不乏暗示男性之间的爱。

本·琼斯的剧本《赛扬努斯的垮台》于1603年上演,赛扬努斯由于成为国王泰比里厄斯的男宠而变得很有权势。

在托马斯·奥特韦1682年的剧本《幸存的威尼斯,或暴露的阴谋》中,皮埃尔和贾菲尔都是男性,但是他俩深爱不渝,相互依恋和相互保护。皮埃尔在第一幕中对贾菲尔说,“你控制了我的心:你对我意味着一切。”贾菲尔在第二幕中对皮埃尔说:“爱和友情,胜于我的生命、没有力量或者死亡可以使我变心。”[1](P80)

莎士比亚之前英国最伟大的剧作家马洛在其作品中描写了衣着艳丽、珠光宝气的“金童”形象,其最典型的是加温斯顿,他是《爱德华二世》中爱德华二世的男宠。谢泼德总结道:“大多数评论家认为马洛剧本中的男子气和暴力的联系不是对其批评,而是马洛源于自己的同性恋的一种个人纠结。”[7](P179)

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莎士比亚的剧中亦不乏同性恋描写,如《威尼斯商人》中的安东尼奥就有明显的同性恋取向。克莱因伯格认为:“安东尼奥是一位极端的反犹太人的同性恋者。因为他的恋人巴萨尼奥想娶一位非常富有的贵族美女,摆脱里阿尔托地区的异端行为,回归自己的阶层和传统性取向,安东尼奥悲痛得几近绝望。安东尼奥绝望的另一个原因是由于鄙视自己的同性恋取向,这种同性恋是浪漫的、困扰的、排他的,使他充满了性羞愧。”[8](P113)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同性恋表征更为明显。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的卷首,有一段简短的献词:“献给以下刊行的十四行诗的唯一促成者W.H.先生,祝他一切幸福,并希望我们的永生的诗人所预示的不朽得以实现。对他怀有好感并同意予以出版的 T.T.”[9](P1308)

在莎士比亚的154首诗中,前126首是诗人写给一位男青年W.H.先生的。虽然主流评论常常否定莎士比亚的同性恋倾向,但是其文本的确显示了其同性恋倾向,如第20首十四行诗无误地表征了其对象是位男性: “你有女性的脸庞——造化的原创,/你,我钟爱的情妇兼情郎,/你有女性的温柔心肠,却不会花心荡漾——/像时下轻浮的女人变化无常,/你的眼睛比女人的更诚实、更明亮,/见到的一切都呈闪闪金光;/你风姿独具,展示一切美丽飘荡,/勾住了男人眼,也震撼了女人魂。/上苍原本要把你造成个姑娘;/不想在造你的中途糊涂又昏脑,/把一样东西乱加在你身上,/而且,这东西对我无用也不想。/既然上苍造就你来取悦女人,那也棒,/给我爱,给女人也有爱的珍宝!”[9](P1311)这表明W.H.的确是位“先生”,莎士比亚与他的关系已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男性之间的友谊,而是一种同性爱恋。

实际上,莎士比亚既是同性恋也是异性恋者,即典型的双性恋者,这在莎士比亚的第41首和第42首十四行诗中得到了很好的表征:(第41首)“当有的时候,我未能占据你的心,/你就放荡不羁,犯下风流罪,/这与你的美貌和青春恰相配,/因为无论到哪里,诱惑都围绕你周围。/你那么文雅,谁都想把你夺取;/那么美好,谁不想将你占据;/而当女人追求,凡是男子,/谁能忍心离去,不向她屈膝?/唉!但你不应把我的角色占,/并怪罪你的美丽和迷失青春:/它们引领你去犯下重大的迷乱,/使你被迫撕毁两重誓约:/毁她的约,用你的美诱她就范;/毁你的约,用你的美骗我轻信。”[9](P1315)(第 42 首) “你占有她,并非我所有的哀愁,/但可以说,我对她爱得很深厚;/她占有你,才是我痛苦的忧愁,/失去你的爱,这更能使我痛楚。/爱的伤害者,我因此为你俩开脱:/你确实爱她,是因为知道我爱她;/而为我的缘故,她把我欺骗;/为我的缘故,让我的朋友得到她的恋。/失去你,我损失的是我情人所得,/失去她,我朋友却能够失而复得;/你俩互相拥有,而我却两头失落;/两个都为了我把我折磨:/但这就是幸福:你和我融成一体;/她却只爱我自己,这奉承好甜蜜!”[9](P1315)

这两首诗表征了莎士比亚对双性恋的认同和接受。主流莎士比亚的研究者常常否认或回避此诗中的双性恋内涵,这是因为传统的对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研究涉及到道德评判,所以研究者往往用莎士比亚其他诗中对女性的恋情来否定其同性恋倾向;而少数赞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有同性恋内涵的学者又往往过分强调第20首诗中明确的男性对象,但对其他多首诗中对女性的描述又缺乏合理的解释,这一非此即彼的判断往往导致偏颇的评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有时描述了同性恋情,有时揭示了异性恋情,这是双性恋的明显表征,这样的解读可以较合理地解释莎士比亚对这种双性恋的赞誉、依恋和矛盾的心态,以及其艰难的社会认同。

萨德侯爵出身于法国普罗旺斯的一个贵族世家,一生著述颇丰,包括10余部长篇小说与20部戏剧,但是他的作品足足有一百多年是禁书。在18世纪80年代,萨德侯爵由于鸡奸罪被关押在巴士底监狱。当他正在狱中撰写《所多玛城的120天》时,被转到查伦顿收容所,该书手稿未被带走。在巴士底监狱于1789年7月14日在法国大革命中被毁后,《所多玛城的120天》的手稿令人吃惊地保留下来,并于20世纪出版。在本书的各种性描写中,有专门的男同性恋描写:“在最初的聚会中,第一次是专门的男同性恋聚会,总共有16位年轻男子参加,年龄在20至30岁之间,他们的卓越才能使本次聚会的4位身着女式服装的男主角 (有钱的浪荡子)体会到了最大的愉悦。同时为了体验每一种快乐,为这16位“丈夫”配了16位男童来扮演女方,年龄在12岁至18岁之间。这16位男童入选的标准是要有漂亮的脸蛋,生机勃勃,优雅迷人,风度翩翩,单纯率直,总之笔墨难以形容。女人不准参加这种男人的狂欢,狂欢中所多玛城和哥莫拉城所发明的最淫秽的性爱都会发生。”[10](P194~195)

起源于英国18世纪后期的哥特式小说除了神秘、恐怖、伤感等特点外,也有男同性恋描述。当代著名学者赛奇威克教授的同性恋研究,起源于她对哥特式小说的研究,她认为:“哥特式小说是英国第一种与男同性恋有紧密和较明显联系的小说形式,当时同性恋以及其表现和特点不仅是性别区分的方式,而且是阶级划分和冲突的标志。哥特式小说为英国读者提供了男同性恋和恐男同性恋之间的辩证逻辑术语,其间恐男同性恋主题出现在偏执狂的情节中。”[11](P91~92)

法国唯美主义先驱哥蒂埃1835年的小说《莫班小姐》通过年轻的男主人公德·艾伯特之口描述了男同性恋的心态:“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成为希腊神话中的先知提瑞西阿斯那样,在奥林匹亚山遇上那些大蛇使我变性。我开始想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认为我能通过类比很好地预见到我会有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期待的变化和惊异是什么。”[12](P102)当德·艾伯特见到新来的邻居西奥多时,他感到震撼:“没有人比西奥多更有魅力,他并不很高,但是身材苗条均称,步伐和行为特别温和协调,令人愉快,许多女人都会嫉妒他的肢体。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美了,他的五官对男人而言太精致。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黑最美的,难以描述;当他凝视着你时,你感到难以抗拒。”[12](P146)但西奥多总是带着一个15岁左右的僮仆,德·艾伯特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越了主仆关系,“他们主仆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显然超越了主人和仆人之间的感情。”[12](P149)在僮仆入睡后,西奥多凝视他足足有两个小时:“他睡着时多么漂亮啊!我怕唤醒他,我想狂吻他。他的酒窝真可爱!他的皮肤又白又细腻!睡吧,我的爱人。”[12](P150)这很好地表征了西奥多和僮仆之间的特殊关系.

费德勒教授对19世纪美国小说中的部分男主角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认为男人之爱 (虽然不一定都涉及性爱)是其特征之一,如库珀的《最后的莫西干人》(1826)中的纳蒂·班波和钦嘉古克,“在库珀的小说中,男人之间的激情底蕴不像他想的那样 单 纯。”[13](P210)梅 尔 维 尔 的 《白 鲸 》(1851)中的伊斯梅尔和魁魁格的故事“可能是美国小说中最伟大的爱情故事”,[13](P531)“和女人结婚对梅尔维尔的《白鲸》中的主角伊斯梅尔来说难以忍受,只有通过男人之间纯洁的婚礼他才可能不会背叛自我地献身于生活。”[13](P344)

英国作家和神学家费伯毕业于名校哈罗公学和牛津大学,但他也是男同性恋者并且在其作品中对此有所描述。在同学们的眼中:“费伯的目光和姿态很有吸引力,这很快就使我们成为朋友,我们之间的感情非常强烈。就是在友谊中也有激情,就像当年的希腊人。”[14](P16)

有些男同性恋作家也深感困惑和痛苦。英国诗人霍普金斯在费伯去世那年进了牛津大学,两年后他认识了一位17岁的青年诗人多尔宾并且爱上了他。伍兹教授认为:“越多读霍普金斯,越感到他的巨大痛苦是由于意识到他精神上有强烈的肉欲本质。”[1](P172)霍普金斯的作品中既有对身体美的赞誉,又有对其渴望的压抑,这是因为他那诗人、教士、教授等多重身份所导致的矛盾心态。

德国作家维尔布兰特1875年出版的《弗里德林神秘的婚姻》是以同性恋为主题的,写的是艺术史教授弗里德林在40岁时爱上了一位年轻的男学生费迪南德,他的生活变得充实,不过此书没有强调肉体之爱。琼斯认为此书“是第一部把同性恋作为可以接受的一种现象的德语小说。”[15](P115)

随着《草叶集》1855年、1856年、1860年、1867年、1871年、1881年 和1891年版的连续发行,惠特曼不容置疑地成了19世纪美国最伟大的诗人。惠特曼是一个抒情诗人,他那满腔的激情充溢在字里行间,他歌唱自由,歌唱民主,歌唱自然,歌唱爱。他的诗歌有丰富的思想底蕴,遥遥领先于自己的时代,表征在如一泻千里汹涌澎湃的大江般的激情中,而且《草叶集》也是“美国最有影响的同性恋文本。”[1](P155)在 《一夜我奇异地守卫在战场上》中,惠特曼吟到:“一夜我奇异地守卫在战场上/当你,我的孩子,我的战友,在我的身边倒下/,我仅看了你一眼,然后你也深情回望,让我终生难忘/孩子,你从地上举起手来,轻轻地握一下我的,/我又继续投入战斗,那永不停歇的战斗,/直到夜半我才找到出路,回到这儿,/发现你,我亲爱的同志,已经死亡,冰冷的,你那亲儿般的身体曾任人亲吻/现在已不能再那样。”[16](P355-6)诗中集 “孩子”、 “战友”和“同志”于一身的男子表征了隐晦特殊的男性关系,“亲吻”更有男同性恋的意蕴。

《诺顿美国文学选集》1994年第4版刊出了惠特曼写于19世纪50年代后期但是当时没能公开发表的12首男同性恋爱情组诗《带苔的活橡树》。该组诗直言不讳地表述了惠特曼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恋和心态。组诗的第一首中用“潮水”、 “火焰”、 “海浪”、“云彩”等意象来表征他对“寻求终生的恋人”的渴望。第二首描述了空旷原野上的孤独橡树,暗示着同性恋者的孤寂,但诗人还是骄傲地觉得自己也像它一样“刚直而强壮”,渴望得到“恋人”,橡树“对我而言是一奇怪的象征,/使我想到男性之爱。”第三首诗是12首诗歌中最长的一首,惠特曼表达了自己最幸福的时刻“不是自己被国会山表彰”,“不是狂欢”,“也不是最想实现的计划已经完成”,而是“我的朋友兼爱人要来到我身边,/每一丝呼吸都更甜蜜,/我爱的朋友躺在我身边,/在寂静中他的脸侧向我,清澈的月光洒在脸上,/他的胳膊轻轻地搁在我的胸前——那一晚我快乐无比,因为我的爱回到我的身边,躺在我的身旁。”第四首诗表达了一个孤独的同性恋者的渴望和沉思:无论是在异国他乡,诗人都能了解他们,和他们在一起感到快乐,并像爱自己同胞那样爱他们。在第五首诗中,诗人不再满足仅仅寻求知识,因为“我找到了爱我的他,我和他共享完美的爱情/……我要和我爱的他在一起,他要和我在一起,/我们俩人在一起就很满足——我俩永不分离。”第六首诗认为值得记录的“不是过去的荣光……/而是我今天在码头上所见的两个男人,和心爱的朋友告别。/一个搂着另一人的脖子,激情地亲吻——而将离去的人将另一人紧紧抱在怀里。”在第七首诗中,诗人最大的快乐是和男伴手牵手徜徉在田野里、在树林中、在山岗上。第八首描述了诗人失恋后的孤独、失眠,以及压抑着痛苦的呼喊;然后是诸多设问,想知道“他”的现状和感受。第九首是首短诗,表达了一个同性恋者的伊甸园:“我梦想着在一个梦中城市,那里所有的男人都是兄弟,/哦,我看见他们温柔地相爱,/我经常看见他们许多人,手牵手在散步,/我梦想着那是健康朋友的城市,/那儿没有什么东西比男人的爱恋更伟大,/它引领着其他的一切,/它时刻体现在那座城市的男人间的行为上,/在他们的眼神里,在他们的话语中。”第十首诗只有六行,描写了诗人对同性恋人的微妙感情:“当我常静静地/走到你的身旁,/或坐在你旁边,/或与你呆在同一个房间,/你不知道微弱的电火花/因你在我心中闪耀。”第十一首诗借描述大地,谈到平静的表象下我对“他”有强烈的情感,因为太可怕以至于“不敢诉诸语言,/甚至不敢写在此诗中。”在最后的第十二首诗中,惠特曼想到更重要的是要教育年轻一代:“就年轻人来说,有许多东西要学习,要吸收,/要发展,我教他/使他成为我的弟子,/但是,如果他身体内流动的/不是友谊的血液,炙热而鲜红,/如果他没有悄悄地被爱人们选择,/也不悄悄地选择爱人们,/那他寻找着成为我的弟子,/又有什么意义呢?”[17]《带苔的活橡树》由于其丰厚的底蕴成为美国文学中男同性恋文本的经典。

在英国19世纪的作家中,奥斯卡·王尔德的影响堪与惠特曼比肩。王尔德因为同性恋而被判刑,其男同性恋取向昭然若揭;同时,王尔德用自己独特的理解和研究视角对同性恋进行了解读,特别是对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解读有自己的新意,主要体现在其所撰写的《W.H.先生的肖像》中。

王尔德选择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作为研究对象,主要是希望客观地解读大师的作品和希望对自己的同性恋倾向有一合理解释。王尔德赞同W.H.是一位很年轻的男演员,名叫威尔·休斯,他于1889年在一封信中对罗思说:“现在威尔·休斯的身份向世界暴露了,我们又解开了一个秘密。”[18](P247)通过这一研究,王尔德认为像莎士比亚这样的大师不仅有同性恋倾向,且其创作灵感亦得益于此,而自己对此也深有同感。

1890年,《道连·格雷的画像》在《利平科特月刊》第一次发表,后来经王尔德的修改和扩充,其篇幅增加了一倍并于1891年6月发表,这是王尔德最重要的探索同性恋的作品。在《道连·格雷的画像》中,艺术家巴兹尔、格雷和沃顿爵士之间的同性恋关系既表征了王尔德的美学观,又映射了作家自己的人生体验。巴兹尔是同性恋者,但却未摆脱传统的道德标准,他对格雷的爱表征了一种理想的、柏拉图式的同性恋;而沃顿爵士的爱中则不仅带有明显的欲望,更带有强烈的诱惑。格雷对巴兹尔的同性恋,对后者的艺术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这表征了王尔德认可的同性恋和创作的密切关系。但是,巴兹尔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因为同性恋者的心灵要承受着社会和舆论的巨大压力。

萨默斯教授认为该书的同性恋寓意深刻:“《道连·格雷的画像》创造性的张力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即这个世界无法重建和变得完整;同时设想将来会有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对同性恋能够宽容;在这个世界上感官享乐是一种新精神的构建成分;在这个世界上对美的美好本能将成为主要的特征。《道连·格雷的画像》可能比其他任何一部英国小说都更能构建在艺术、颓废和同性恋之间的原型联系。尽管其道德定位,该书表达了对失去的金色年华的悲哀,也表征了对艺术无力重构同性恋之灵与肉的和谐的悲哀,而古希腊精神是其怀旧唤起的 ‘伊甸园’。”[19](P51)萨默斯的结论是:“英语同性恋小说源于奥斯卡·王尔德。这不仅仅是因为《W.H.先生的肖像》是英国文学中以同性恋为主题的最早的严肃短篇小说,或者《道连·格雷的画像》是英语中最早的描述同性恋次文化(虽然不很明确和准确)的小说之一;更为深刻的是,现代同性恋文学可以追溯其源于王尔德,因为在同性恋出现的关键时刻——19世纪最后关键的几十年,王尔德作为同性恋的代表及其角色的象征,最后成为圣奥斯卡和同性恋的殉道者。”[19](P29)

作为同性恋殉情道者的王尔德既有其悲剧性也有其启迪性:因为王尔德敢于主动走向法庭公开自己的性取向和审美标准,渴望 (男)同性恋得到社会的认同,而其败诉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但王尔德在19世纪表现出的勇气也促使人们质疑传统恒定的性别思维模式和道德标准,并开始探索同性恋和异性恋共存的社会基础和直面这一人类社会的客观现实,这是对异性恋统领时代的性别取向理念的某种颠覆。

无论从作家还是从时代的特点来看,在这一漫长时期,男同性恋文学书写和述评的发展都有明显的“钟摆”现象,有时有很深刻、很明晰的男同性恋表征,有时欲言又止,显得非常隐晦;虽然很多国家还是有法律禁忌,但随着像莎士比亚和惠特曼这样的大师的介入,男同性恋文学已经开始逐渐走向前台。

三、近期的男同性恋文学书写和述评:20世纪至今

20世纪思想发展的多元化和两次世界大战,都导致了意识形态方面的巨大改变,人们开始以更科学和更客观的态度来看待同性恋,而对男同性恋文学的书写和述评都有凸现的倾向,许多文学大家也不例外。

马塞尔·普鲁斯特是法国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意识流小说的先驱与大师,他于1913年出版了《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去斯万家那边》,而第七部《过去韶光的重现》是1927年作家去世后出版的。除了其他丰厚的底蕴外,《追忆似水年华》也有男同性恋描写, “因为《追忆似水年华》的叙述者马塞尔对那些不符合严格意义上的社会和性划分的异性恋模式感到困惑,所以该书反复回到同性恋主题上。”[1](P194)

普利策奖得主薇拉·凯瑟1905年出版的短篇小说《保罗事件》,是一位女作家对男同性恋的解读。萨默斯认为:“作为男同性恋小说,《保罗事件》有深刻内涵并会引起反响。作者的大师手笔和视角达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平衡。该书生动地描述了最初看来是在一个毫无同情心和非多元化的社会里男同性恋者几乎无法回避的命运,结果通过微妙的暗示解构了这一悲观的结论,指出可以避免异化和自杀,并且提供了在被说教所控制的社会里的可能选择。”[19](P76)

哈莱姆文艺复兴 (Harlem Renaissance)是20世纪20年代美国带有种族色彩的一场文学和文艺运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纽约州立大学教授纳尔逊认为:“几乎所有哈莱姆文艺复兴的重要人物都是男同性恋者,如阿兰·洛克,康梯·卡伦,蓝斯顿·休斯,克劳德·麦凯。”[20](P92)

奥地利著名作家弗兰兹·卡夫卡描写的男同性恋非常隐晦,如《城堡》中的主人公是土地测量员K,亚瑟和杰里迈亚据称是他的助手。K发现他俩保持着亲密关系,另一个情节是K一天晚上醒来发现睡在身旁的不是弗丽达而是一位男性助手。蒂夫布鲁恩认为:“只有当读完卡夫卡全部的作品后,才会清楚地意识到卡夫卡所有主角的困境都源于他们的同性恋。”[21](P21)“因为卡夫卡一生都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同性恋取向,所以在他的信件、日记、笔记和作品中自然就没有多少公开提及同性恋的地方。”[21](P136)

托马斯·曼是德国著名作家,192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其男同性恋代表作是1912年发表的《死于威尼斯》。故事讲的是德国作曲家阿巴森斯哈到威尼斯来休养,起初他感到这里毫无新意,直到遇到一位美少年塔基欧后,他突然感到焕发出从没有过的激情。随后,北非所流行的霍乱传到威尼斯,阿森巴斯哈不幸染上,在重病中他唯一思念的就是塔基欧。

《莫瑞斯》是英国著名作家E.M.福斯特一生耗时最久、生前还不愿或者不敢出版的小说,表征了作者自己长期艰难的同性恋探索,萨默斯认为:“E.M.福斯特是现代英国文学中最著名的同性恋作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福斯特总是具有爱德华七世时代作家的特点,正如他所说自己是‘维多利亚自由主义晚期’的人物,但是福斯特比自己时代的任何其他具有想象力的作家更好地表征了现代同性恋解放的观点。”[19](P78)福斯特在 1914 年完成了 《莫瑞斯》的初稿,在随后的几十年中又对其进行了断断续续的修改,直到他去世后,1971年才正式出版此书。实际上, 《莫瑞斯》中的莫瑞斯、克莱夫和阿列克就是福斯特本人的不同侧影,折射出作者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对同性恋所持的不同程度的认识。作者生前拒绝出版此书和书中描述同性恋行为时所体现的含蓄风格以及那欲言又止的情感,无疑表征了以下的蕴藉:同性恋有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特征和双重诉求,但其身份认同和对其本质和内涵的解读不是一蹴而就的,焦虑和困惑会贯穿始终。福斯特长期改写《莫瑞斯》,表征着当时的异性恋主流话语和价值取向对同性恋的重压和同性恋者痛苦而又漫长的身份认同过程,其坚持不懈也表征了作者的期盼:渴望正确解读人类底蕴深厚的性别/性爱内涵,在更宽容和多元的视野中勘破人类的实质。

詹姆斯·鲍德温是20世纪美国著名的黑人作家,一生著述颇丰,主题多为20世纪中叶美国的种族问题和同性恋问题。《乔万尼的房间》(1956)是鲍德温的同性恋代表作,讲述的是一名旅居欧洲的美国同性恋者戴维的同性恋经历和压抑,主要的情节是以意识流形式闪回的。“然而,尽管在生活和背景方面,鲍德温和他小说中的人物有明显差异,《乔万尼的房间》常常被认为是作家的自传,而其主人翁戴维实际上是作家自己。”[1](P173)作家自己的亲身体会使该书带有现实主义的特色:“在20世纪50年代敌视同性恋时期,作为男同性恋小说,《乔万尼的房间》由于坚持认为同性恋并不邪恶,因而具有特别的重要性。因为《乔万尼的房间》传输了内化的恐同性恋的心理痛苦和自我否定的摧毁力,它比同代的其他任何作品都更有价值。”[1](P193)

戈尔·维达尔的小说《城市与柱石》和金西的《人类男性的性行为》于1948年同时面世。小说主人公吉姆·威拉德最初发现确实存在着男同性恋者时,他感到厌恶和惊恐,但是逐渐被想了解他们的渴望所吸引。这样,《城市与柱石》揭去了罩在同性恋者生活上的神秘面纱,它使读者对同性恋行为以及有关的术语有了了解,而且表明同性恋者并不是病态。维达尔1999年出版了《从性的角度讲:性作品选》,[22]这是作者站在20世纪末年展望21世纪的标志性作品。

20世纪“垮掉的一代”的两位领军人物杰克·凯鲁亚克的代表作《在路上》(1957)和威廉·伯罗斯的代表作《裸体午餐》(1959)中,都有男同性恋描述。艾伦·金斯伯格居“垮掉的一代”著名诗人的地位,他在其代表作《嚎叫及其他诗》(1956年)中,直言了这一代人的男同性恋行为,“他们撕咬警探的后颈,在警车里快乐地尖叫,因为他们不过犯下了罪行,自己疯狂地鸡奸和吸毒……他们做爱于清晨、于黄昏、于玫瑰园、于公园和墓地草丛,他们的精液欢畅地撒向任何可以达到高潮的人……”[23]2010年2月13日以《嚎叫》命名的金斯伯格的传记片入围了第60届柏林电影节,可见金斯伯格的影响至今犹存。

英裔美国作家克里斯托夫·伊斯伍德的《单身男子》(1964),是当代男同性恋文学的经典。本书的主人公乔治是洛杉矶大学的教授,也是男同性恋者,在恋人去世后就一直过着一种孤寂的生活,最后感到生活毫无意义而想自杀。“作为男同性恋文学的经典,《单身男子》也对腐败和死亡以及灵与肉的矛盾进行了深思,视维护个体的独特性和少数群体意识为不可剥夺的生活和政治目标……”[1](P199)“作为一部同性恋小说,《单身男子》特别重要的是把同性恋呈现为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差异,应该给予尊重和赋予价值,同样重要的是它把同性恋者视为合法的少数群体,其冤情应该从政治上加以纠正。”[1](P214)该书对男同性恋困境的探讨深刻尖锐,2009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获得三项金球奖提名和一次奥斯卡奖提名,体现了男同性恋题材在21世纪已被认可。

贝克是英国当代男同性恋畅销作家,他在《第五自治领》(1991)中对此直言不讳: “我喜欢描写性,直言之就是男同性恋,描写其美和拥有其美很有意思。我们千万别悲观,一定要继续歌颂性。”[24]

英国当代作家艾伦·霍林赫斯特本人是同性恋者,其同性恋长篇小说《美的轮廓》荣获2004年度“布克奖”,这是“布克奖”创立36年来第一次颁奖给该类小说。《美的轮廓》的故事背景是20世纪80年代的英国伦敦。小说中的主人公尼克·格斯特是一个20岁的牛津大学毕业生,受朋友托比的邀请,进入了伦敦的中上层社会,其主要情节是见到或者经历了与不同对象的同性恋,在其间,格斯特努力实现着自己对“美的追求”。

20世纪人类经历了大灾难和大解放,两次世界大战促使人类更深刻地反思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意识形态的多元化和经济全球化都引领着人们以新的视角来看待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包括对性现象的多元视角和价值取向。20世纪美国生物学家艾尔弗雷德·金西的两部专著—— 《人类男性的性行为》(1948)和《人类女性的性行为》(1953),为解读同性恋提供了部分理论依据,而1969年在纽约市格林威治村爆发的“石墙酒吧造反” (Stonewall Rebellion),则激发了同性恋者日益增长的政治意识和权利意识,并且出现了“男同性恋解放阵线”(Gay Liberation Front)。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的教授罗丽蒂斯于1991年提出的“酷儿理论”,如今也得到较广泛的接受,人们已以更宽容的心态和更开阔的视野来看待和解读同性恋现象。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的诸多文学大家介入了男同性恋文学的书写和述评,而且同性恋理论也得以构建。然而,对同性恋问题的探索任重道远,因为“同性恋本身就是一个不确定的概念,包含众多的特殊行为或情感,大多数人承认 (或许所有的人都体验过)在其人生的某个阶段都产生过同性恋情。许多人多次参与各种各样的同性恋活动但并不视自己为同性恋者,而另一些人从未参与任何同性恋活动而视自己是同性恋者。虽然我们习惯于用同性恋和异性恋的两分法来思考 (对双性恋的界定更为含糊),但是人类的性反应和性行为的范畴实际上并不局限于这种人为的划分。”[19](P13)这是因为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历史文化和价值观念,其不同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会产生不同的作家,加之同性恋本身复杂的生理和心理特征导致难以简单地界定与界说,所以对男同性恋的定义和书写只能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但男同性恋文学的书写和述评已经开始融入文学主流却是不争的事实。

四、结语

就男同性恋文学的书写和述评而言,在人类历史的漫长进程中,由于不同的历史时期产生出不同的同性恋作家,不同的社会体制和意识形态导致了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加之同性恋本身所具有的复杂性 (这牵涉到脑科学、神经生理学和心灵哲学等),因此他们作品的风格和内涵以及影响也不同。这种不同极具价值,因为不同的书写会映射出作家对人性本质的不同探索,是对性和性别观念的多元解读,表达了“同性恋”存在的事实和同性恋者的艰难困境和他者心态,以及渴望承认同性恋者的权利和存在。总的来说,西方男同性恋文学的书写表征着希望和绝望的交融﹑困惑与期盼的碰撞﹑和谐的结合与痛苦的分离;其探索指向了对人类本性和生命本源的依恋,冲破了人类性别两分的羁绊,倾诉着对生存和生命的独特体验,为后人留下了更开阔的思索空间,并在多元的思索中更客观地解读着人类“性”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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