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民族研究中的焦点问题

2011-12-08 22:34朱映占
关键词:中华民族民族国家

朱映占

(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暨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民国时期民族研究中的焦点问题

朱映占

(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暨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近代以来中国在从传统王朝的天下体系向国民国家体系转变过程中,境内的民族不断面临着民族意识如何发展,民族认同如何凝聚,边疆如何稳固等诸多难题。而对此,在意识层面,民国时期的许多学者和政治人士都展开了研究和争论;在现实层面,民国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也进行了一些实践和尝试。

民国时期;民族国家;国家意识;边疆治理;国界勘定

中华民国时期,承接了清末以来中国被不断卷入现代世界体系的进程,在此过程中由于受西方现代民族国家思潮的影响,中国语境下的民族与中华民族、民族与国家之间的关系问题、中国与周边国家的边界纠纷问题等逐渐凸显。也就是说,近代以来中国在从传统王朝的天下体系向国民国家体系转变过程中,境内的民族不断面临着民族意识如何发展,民族认同如何凝聚,边疆如何稳固等诸多难题。而对此,在意识层面,民国时期的许多学者和政治人士都展开了研究和争论;在现实层面,民国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也进行了一些实践和尝试。

一、民族国家的建构问题

随着西方列强的入侵及清王朝的覆灭,传统的“华夷”思想和天下观,已经不能合理解释中国的民族与国家问题。而面对民族与国家的命运与走向,中华民族概念孕育而生,继而在知识分子和政治人士的推动下,对民族国家建构问题的讨论和实践也日渐深入和具体。

在清末,梁启超首先提出了“中华民族”概念,并且他认为“现今之中华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实由多数混合而成”。而“民族成立之唯一的要素,在民族意识之发现与确立。何谓民族意识?谓对他而自觉为我。”他还主张“弘扬与培育中华民族精神,应强调民族自省与自信的统一、爱国主义与世界主义的统一、寄希望于青年与加强青年教育的统一。”[1](P149)可以说已经形成了相当系统的理论思考。

此后,以梁漱溟、张君劢、陶希圣为代表的文化民族主义者,则提出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解决中国问题的依据,反对全盘西化,主张建立“中国化”的民族国家。而他们则往往被称为保守主义者。当然他们提出的方案在当时而言,也是解决不了中国所面临的问题的。

面对列强虎视,时局艰危,1939年顾颉刚发表《中华民族是一个》一文,引起广泛讨论。该文对中华民族历史上自在存在的历史事实进行了梳理分析,取得了学术界的广泛认同。然而,也有从事民族调查研究的学者则提出了一些不同的观点,认为中华民族是一个包涵了多个具体的民族的统一体,在强调中华民族的一体时,也要看到中华民族多元性的一面。此后,由于抗战紧迫,关于中华民族的概念和内涵问题没有进一步讨论下去,但是强调中华民族的一体性,强调民族融合、民族团结则是参加讨论的学者的一致看法。[2]

与此同时,以孙中山为代表的政界人士则不仅在意识层面宣扬其民族国家理想,而且在其政治实践中力推之。当然,其民族国家的思想也有一个变迁的过程。孙中山在“辛亥以前偏重反满,到民初有五族共和的主张,到十三年中山先生演讲时,具体内容包含:对外,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废除不平等条约,要求中国的独立和统一;济弱扶贫,协助弱小民族的平等和独立。对内,实行民族同化、民族平等和民族自决,进而组织自由统一的中华民国。”[3]王柯在研究中国多民族统一国家思想的系谱时,也认为孙中山先生的民族主义思想“由辛亥革命前的‘排满’变为民国建立后的‘五族共和’,再进步一变成了 ‘民族同化’”[4](P207),其实质是从建设一个由汉族自己组成的“中华民族国家”,转变为建设一个包括中国国内各民族在内的“中华民族国家”。在其思想转变过程中有一个原则即“必须按照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形式建设一个近代的“中华民族国家”,也就是说孙中山先生的“国族”思想是始终一致的。[4](P212)

民国早期的汪精卫则在其写的《民族的国民》一书中表达了建立单一种族群体组成的国家的优越性,即一是同为一种族群体则国民之间的兄弟之情促使更容易出现平等;二是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罅隙,没有一族压制束缚另一族的争斗,因而国民更自由。[5](P23~24)但令人需要深思的是,汪精卫这样一个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后来却走上了叛国的道路。

蒋介石作为政界的另一个代表,其早年的民族主义思想主要为反清,五四运动之后则逐渐向反帝方向发展。[6](P17)而到了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的民族主义思想渐趋成型,此时他认为:“我们中华民族是多个民族融和的而成的。融和于中华民族的宗族,历代都有增加,但融和的动力是文化而不是武力,融和的方法是同化而不是征服。在三千年前,我们黄河、长江、黑龙江、珠江诸流域,有多数宗族分布于其间。自五帝以后,文字记载甚多,宗族的组织,更斑斑可考。四海之内,各地的宗族,若非同源于一个始祖,即是相结以累世的婚姻。”[7](P2)“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即为各宗族共同的命运的纪录。此共同之纪录,构成了各宗族融合为中华民族,更由中华民族,为共御外侮以保障其生存而造成中国国家悠久的历史。”[7](P5)

从政界人士来看,无论是孙中山,还是蒋介石,其民族思在不同阶段虽有所差异,所包含的内容也有所不同,但最终都落脚在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构建上。当然,正如1935年,胡适指出的那样,“民族主义有三个方面:最浅的是排外,其次是拥护本国固有的文化,最高而最艰难的是努力建立一个民族国家。因为最后一步最难,所以一切民族主义运动很容易先走上前面的两步。”[8](P38)

对于普通知识分子而言,关于民族的概念,正如吴泽霖所说“我在清末读私塾时,根本不知道‘民族’一词。孙中山创建中华民国后,我从当时高呼‘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的口号中,才知道中国是由五个民族组成的,但对民族的内涵、民族间的关系和存在的问题,在以后的长时期内,我仍然几乎一无所知。”[9](P1)可以说,这代表了民国前期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对民族的认知状况。而随着国族主义的宣传与倡导,“当时许多学者都在从事两种探索——国族的‘起源’与‘边缘’。”[10](P15)但是,由于其所处时代中国的命运,及受世界思潮的影响,促使他们中许多人都接受了进化论思潮,并且他们把进化论改造成适合中国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在此思想背景下,许多知识分子撰写了中国疆域内各个民族从上古、古代到近代的进化发展的线性历史,并且往往把国家史与民族史联系起来。可以说知识群体的观念和思想印证了政治群体行为的合法性,并且两者一起形成合力来塑造中国的近现代民族国家。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共产党建立后,就不断探索本党关于民族问题的主张。由于受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民族思想的影响,中国共产党提出了与国民党有所不同的“民族平等”原则,在承认国内各个民族存在的基础上,实现民族平等,表达了各个民族是中华民族的一员的主张。并且在其主张中,涉及各个民族时强调的是民族的历史与文化,而论及中华民族时,则强调的是领土和疆界。也就是说中国共产党承认各民族的存在,反对民族“取消论”或 “民族同化论”。[4](P245-267)当然,从中国共产党组建到1949年,其民族思想与国际和国内形势变化相呼应,也不断进行修改和补充。

另外,也有学者认为,20世纪早期以来的中国,一直存在着两种类型的民族或民族主义,一种是在中国城市发展起来的新的民族主义,是在与西方接触后发展起来的;另一种为农民阶层所认同的民族主义,是根植于本土与传统观念相联系的。[11](P128-145)可以说,知识分子和政界人士的主张都属于城市中发展起来的民族主义,他们都忽视了根植于本土与传统的农民阶层的民族主义诉求,只是在外敌入侵以及中国身份的文化建构情况下,才避免了两种民族主义的冲突,但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而中国共产党则有效地动员了广大农民阶层,对农民阶层的民族主义进行了引导,从而建立了新的民族国家。

而在民族国家的实践形式上,则有学者认为“近代西方建立民族国家的方法是从国家到民族,即按照国家的规模形成民族;近代中国建立民族国家的方法则是从民族到国家,即按照民族的规模形成国家。”[4](P215)因此,在具体的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容易出现“国族”(即中华民族)认同与国内各个民族的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的关系问题。特别是对清末以来还保有传统政治制度的地区而言,民族国家认同问题尤为突出,并且一直影响至今。

二、民族问题的有无问题

一个国家民族问题的有无,要看这个国家的民族构成状况如何,如果一个国家是由一个民族构成的,那么就其国内而言民族问题也就不存在。但如果一个国家是由多个民族构成的,那就需要看与民族相关的问题与其他问题相比较有无特殊性。在民国时期,对于中国的民族构成,一种观点就认为中国只有一个民族即中华民族,持这种观点的学者也就认为“中国境内没有五大民族和许多小民族,中国也没有分为若干种族的必要 (因为种族以血统为主,而中国人的血统错综万状,已没有单纯的血统可言);如果要以文化的方式来分,我们可以说,中国境内有三个文化集团。”[12](P780)可以说,以上述观点来看,中国境内的民族问题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文化差异问题,或者说是不同“教”的问题[12](P773-785)。显然,这种观点把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和现实过于简单化了。而另外一些人士虽然认为中国是由多个民族构成的国家,但在他们看来,境内民族地区的问题与其他地区的问题相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陈碧笙就认为“云南的民族问题客观上是不存在的”,像边地官吏的贪污、边地政治的黑暗,以及边地民众负担的日趋繁重,都是全国性的普遍问题,而边地人民生活的痛苦则更多的是边地土司施予的。因此,就边地民族所处地位来说,民族问题是无从发生的。但从边疆稳定来考虑,边地的吏治和土司问题的现状是需要改变的。[13](P131-140)

然而,与此同时,从事民族调查研究的学者却看到了民国时期民族歧视的广泛存在,如于式玉在四川黑水看到由山里来的羌、戎, “他们到了灌县,虽然拿着钱买东西,但是处处受人歧视,买任何一样东西,都要多出不少钱。比如我们买一双草鞋索价六元,卖与他们则索价九元。看到这种情形,我们颇有所感,想到中华民族现在应该是一家了,可是所谓一家,仍然是口头上的。”[14](P173)马长寿在凉山做调查时,也看到了彝、汉互相歧视而交恶的情况,他曾感慨道:“今联合诸民族为统一国族,土地国有,共生共荣。个人虽有疆界之争,民族再无割据之理。边地有司当体‘国内民族一切平等’之意,思如何引渡淡化同胞,消灭民族偏见,共济时难。”[15](P16-17)可见民族问题的特殊性不在于其具体问题的特殊性与否,而在于民族群体与民族群体间的关系如何。也就是说,民族问题的关键是民族的平等问题,也就是需要相互之间既承认文化差异的存在,也承认政治、经济上享有平等权利。如果互相之间不承认,那么民族问题就是存在的。

三、民族地区的国家意识问题

民族地区少数民族的国家意识问题,也是民国时期从事民族调查研究的研究者与政务人员关注的重要问题。

1929年5月7日,黎光明、王元辉在川西调查时,大寨的土官曾对他们说: “大清的皇帝真好。他每年要给我二十四两饷银;三年去朝贡一次,他还赏我们很多东西。民国不给我们的饷,我们也不去朝贡了。”[10](P99)并且这位土司还对民国没有了皇帝,官员要拿来选表示不解,认为“还是大清皇帝出来要好些。”[10](P99)而在松潘城里的林波寺, “杨喇嘛既知道孙中山,并且听说过有蒋介石,但不知道有南京也。更可惜的是他问我们道,‘三民主义和中华民国到底谁个的本事大?’”[10](P106)

同样,对于贵州石门坎的苗族而言,在民国初期,其民族概念、族群意识是明确的,但是缺乏现代国家概念。他们知道当地的土司土目是最高的神圣者,却不知自己是中华民族的成员之一,更不知道国家是什么?[16](P207-208)

事实上,即使在内地汉族地区,特别是乡村地区,普通民众的国家意识也是模糊的,人们头脑中更多的是本土意识。正如推行乡村建设的人士所言:“中国四万万人如同一盘散沙,不能团结、不能合作、缺乏道德陶冶以及公民训练,毫无团体生活的习惯,形不成一种团体的力量,这对国家来说,‘是最危险的事’”[17](P142)。那为什么,相对而言,边疆地区少数民族的国家意识问题显得更为迫切和重要呢?正如时人在云南边疆所看到的“其间沿边各地,形势尤为险恶,滇缅界务,日久未决,片马江心坡,已非我有,界牌外移,人民外徙,犹复时有所闻。且边地种族复杂,民智低陋,我素无教化之方,而西教会已深入普及,摄彼灵魂。一旦有警,则助桀为虐,供敌前驱者,大有人矣!以云经济,则疆外洋商品,充塞边市,印洋法币,横行垄断,边区经济,殆已附隶与缅越矣。”[18](P2)。也就是说,边疆地区的本土意识,容易受到国外因素的影响和诱惑,清末以来边疆省区对清王朝的独立,往往会对国家产生一种离心力,从而有走向分裂的趋势。而内地省份对清王朝的脱离,名为独立实则为民族国家的再造。因此,边疆民族地区国家意识的存在与否关系到国家主权的确立、国界划分、边疆稳定等国家危亡问题,不能不引起知识分子和政界人士的关注和讨论。因此,其也成为边疆治理中必须着力解决的关键问题之一。

四、边疆民族地区的治理问题

在政治层面,一方面出于维护国家的统一,领土完整的考虑;另一方面由于中央政府力量的弱小,民国初期对边疆民族地区的治理表现在制度方面,即在中央设立蒙藏院,而在地方则是“维持原制”,即维持民族地区的盟旗制度、政教合一制度、土司制度和部落制度。在此前提下力求团结各民族,扶持弱小民族。[19](P45-52)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在中央设置蒙藏委员会隶属于行政院,负责边疆民族地区事务,在民族地方热河、察哈尔、绥远、青海、宁夏、西康等地则纷纷建省,起初对于政教合一制度、盟旗制度和土司制度等地方行政制度暂准照旧。但自1931年起规定西南各地的土司不再补官袭职,并在这些地方先后设置弹压委员和设治局,从而为在这些地方逐步建立县、乡制度做准备。这一时期,政府的治理政策强调依靠教育,从文化上进行民族同化,促进其现代化。因而在这一时期,民国政府不仅开展了一系列的民族调查,而且在教育推进、交通建设、经济发展等方面都做出了诸多筹划和实践。

当然,对于中央的治边政策,特别是政治制度的设置方面,地方政府则并非完全赞成。龙云就认为,土司“为云南保障者,困伊朝夕。盖土司有世守之权,有保境之责。内修斥堠,外御强邻,以与本省为藩辅”,不应 “轻易捐弃”,[20](P167-168)对完全废除土司制度提出了质疑,并在云南保留了土司制度。而居住在边疆地区的土司也意识到,为抵御强邻侵略,巩固国防,需发挥通力合作精神,他们还提请中央从政治改进、边防的整理、农村的维护、教育的普及、公路的完成等方面着手开展

工作。[21](P455-459)

在西康,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四军也制定了较为详细的治边策略,其中包括启发情感、改良边地生产、改良边地行政、整顿交通、移兵屯垦等方面。在此基础上,刘文辉又提出了“以政翼教,以教辅政”等政策,采取“德化、进化及同化”等措施,利用喇嘛教、土司头人等实施对西康的统治。并且他还发表了《建设新西康十讲》,对其治边思想进行了总结。[22](P505-506)

更为基层的一些地方官员对边疆民族地区的治理,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如川南珙县知县王聿修所著《珙邑安苗论》称:“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莅,此土者,谓宜渐次开导,使之尊君、亲上、或服贾、或习技艺、读诗书、著衣冠,与中国一体相观。若苗与汉偶有争讼,从公剖析,不为偏袒,事过之后,仍使相好,不交讧为害,斯已可矣”[23](P135)。

显然,正如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所看到那样,政治制度的设置只是边疆治理的一个方面,学者们通过调查也普遍认为,边疆治理的关键在于各项建设的实施与开展,特别是边疆民族的文化建设尤为重要。民族学家凌纯声就称“建设西南边地,开发交通,开发资源固为首要。然对于文化的建设亦应重视。在过去因西南交通不便,边地教育,本已经不甚发达。且其中有许多非汉民族,多数无教育之可言。彼等既乏国家观念,又无民族意识。散处边地,易受外人诱惑,今日中国人。明日亦可为外国人。朝秦暮楚,不知国家民族为何物。对于国防上及安定后方生活危险殊甚。”[24]

在四川民族地区进行调查研究的学者也提出“站在国家的立场,更宜为建设边疆,提高边民的文化水准而做些事。就四川而言,就应该在灌县这样的地方,设立一个边民招待所。以招待所为据点,可以推动一切教育工作,如电影、教育、文物展览之类;政府的一切施政方针,也都可在那里宣传。边民既已得到实惠,又有各种文物展览,启发其比较向上的心理,则回到本地后,再由他们亲口向同族的人传播,自可收效更宏。如此,便可引起边民到灌县来观光的兴趣。来往赓续,内地文化不断向他们灌注,他们的困难不断地使我们有所了解,其影响所及,一定比一年一次的服务团更有价值。有了这样的初步接触,再去深入边地进行第二步的正规工作,自可迎刃而解。”[25](P174)

还有学者认为边疆的建设要依靠知识青年,应该号召和鼓励他们到边疆去服务,以此提高边地同胞的知识,发展当地的交通;鼓励他们与边民通婚,以此来消除民族的界限,打造一个牢不可破的国家。[26](P773-785)

概而言之,边疆治理的目的,最终要落脚在国家主权的确立、巩固,以及边疆少数民族的现代化两大问题上。而主权的确立及巩固除固有的国界及相关条约的确认外,最重要的就是生活在边疆民族地区的人们的国家认同意识的存在,而从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等各方面采取的现代化措施,实际上是促发国家认同意识的重要途径。也就是说,边疆的治理关键在于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诸多措施,来促进边疆地区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从而培育和增进边疆地区民众的国家认同意识,让其不断保持着对国家的向心力。而就民国时期的实践情况,虽然在边民教育、移民垦殖、交通建设都方面都做了许多工作,但在民族同化论的指导下,尚未能在民族之间实行真正的平等,且此时治边的各项工作往往是在抵御外国势力的情况下,应时产生的。因此,民国时期边患问题仍是国家存亡的关键问题。

五、国界的勘定问题

正如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所言传统国家向近代民族国家的转变过程中,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国家移动的边陲由固定的边界所取代。也就是说,中国国界勘定是近代以来亚洲民族国家体系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对于中国,由于与多国相邻,并同时有法、英等西方列强涉入,再加上日本侵华战争的发生等,使得近代以来中国国家建构过程中的国界勘定显得比较困难和复杂。

中国的陆地国界勘划问题,20世纪早期主要存在于与中国有陆地接壤的朝鲜、俄罗斯、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尼泊尔、不丹、锡金、缅甸、越南、老挝等国之间。中朝边界在近代虽受日本侵朝因素的影响,但在清末已基本确定;中越之间,传统的国家关系起始于宋代,而有明确的国界之分是在中法战争之后,涉及中越边界桂越段,中越边界粤越段,中越边界滇越段,但在清末以前陆地边界也已基本划定;中老两国边界的形成始于14世纪以后,近代以来受法国势力的影响,但在清末也已基本确定。而尼泊尔、不丹、锡金与中国的边界问题,都是近代以来“西藏问题”的延伸。而中国与阿富汗、巴基斯坦两国的边界在清末虽有所涉及,但由于英、俄两国侵略野心的涉入,历届中国政府对英、俄两国合谋和利益妥协之后提出的划分方案也从未承认,只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中国与两国边界才逐步确定。

事实上,民国时期的国界勘定问题,主要存在于中俄、中印、中缅之间。中俄边界问题,随着沙俄势力东扩,于17世纪以后出现,至康熙时代,清王朝尚能与对方保持平等的协商关系,然而随着清王朝国力的衰落,特别是清末民国以来,接连发生了沙俄策动外蒙古“独立”,制造呼伦贝尔“独立”,策动支持唐努乌梁海“独立”等事件,致使在中俄东段、中段、西段的边界争议中,中国不仅寸土未收回,而且又有大量国土丧失。中印边界争议,也起始于清代,主要存在于东段、西段,由于英国插手策动西藏“独立”,人为制造了非法的麦克马洪线,而使得中印边界争议不断。中缅边界的出现,始于16世纪60年代以后,但至1886年缅甸成为英国殖民地之前,中缅两国没有划定的边界,然而随着英帝国的介入,两国的边界纠纷不断出现,国界勘定工作也随之展开,但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一直处于胶着状态,两国国界也没有完全划定。

国家边界的确立是国家主权实施范围划定的标志,而从近代以来至民国时期中国与他国的边界之争,以及随着而来的边界勘定工作来看,在流动的边陲向固定的边界的转变过程中,存在着边陲收缩,国界难定的状况。特别是民国时期,几乎没有与任何国家在边界勘定中取得进展,尤其是从中俄边界勘定的过程来看,可以说民族国家的建构于此边界而言是不成功的。一方面,边界在不断收缩,另一方面,政府却对此无能为力,这充分表明了主权实施者力量的有限。而近代国界勘定工作,对于促发国人国家意识而言,也是负面的,“国耻”观念就是在此过程中产生的。

综合而言,随着中国王朝体制的消亡,现代国家体制的出现,传统“天下”观逐步被现代民族国家观所取代,在此过程中,围绕我们究竟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怎样建设我们的国家等问题形成了诸多争论和实践。由于“华夷五方”民族分布格局的历史事实的存在,在边界确立意味着国家主权确立的形势下,不论是政治实践和学术研究,都不能忽略相对于中原而存在的边疆民族地区对于民族国家建构的重要性,于是关于民族问题的诸多研究都殊途同归地归结到“国族”塑造与国家建设上来。虽然“国族”塑造与国家建设的问题,在民国时期仍然没有得到解决,但其间许多尝试性的探索,为以后的民族国家问题的深入探讨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也为民族国家的建设实践提供了经验教训,对此是应该予以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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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 paper analyzes the focuses in the ethnic studies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at include the construction of a nation-state,the ethnic problems,the national consciousness in the minority area,the administration of the minority borderland and the determination of national boundaries.It discusses how politicians and intellectuals imagined and constructed their country and nation in the transition from a central kingdom to a nation-state.It stresses that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se research focuses were closely related.Though it seems that they had controversies over some issues,they in fact had the same goal.

Key words: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nation-state;national consciousness;borderland administration;determination of national boundaries

(责任编辑 王东昕)

The Focuses in the Ethnic Studies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ZHU Ying-zhan
(Center for Studies of Chinese Southwest Borderland Ethnic Minorities,Yunnan University 650091,China)

C95

A

1672-867X(2011)02-0121-06

2010-11-19

朱映占 (1977-),男,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暨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讲师。

云南大学“211工程”三期民族学重点学科建设项目“民国时期中国西南民族的社会历史发展研究”(项目编号:21131011—0904)阶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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