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亚文化与东北亚佛教

2011-12-08 13:37
关键词:东北亚佛教日本

陈 维 新

(延边大学 中朝韩日文化比较研究中心,吉林 延吉133002)

东北亚文化与东北亚佛教

陈 维 新

(延边大学 中朝韩日文化比较研究中心,吉林 延吉133002)

东北亚佛教的形成与发展是中日韩相互文化交流的结果。佛教与儒学、道教相互间都存在着某种需要的内在联系,佛教和儒、道融合与现世产生着必然的关联。东北亚佛教信奉大乘佛教具有多元化特点,是“人间佛教”。光大东北亚佛教理念和价值对建设“和谐社会”和“和谐世界”具有现实意义。

东北亚文化;东北亚佛教;儒释道和合;大乘佛教;“人间宗教”

一、东北亚佛教的形成与发展

中国历史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化走向多元,出现玄学崛兴、道教创制。道教是中国本土的宗教。外加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印度佛教,由此形成二学(儒学、玄学)、二教(道教、佛教)相互颉颃、相互融合的多元激荡的格局。从此佛教就与儒学和道教融合为一体,成为中国文化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当历史发展到唐代,这种相互融合的文化展开博大的胸襟,以宏大气魄吸收外域文化,南亚的佛学、西亚和西方世界的袄教、景教、摩尼教、伊斯兰教等,如同“八面来风”,开启了大唐帝国文化的盛大气象。“唐代文化是当时世界上高度发达的文化”,影响周边各国。周边各国不仅学习中国儒、道之学,同时还学习中国从外域吸纳进来的佛学,东北亚各国每年都派大量留学生和留学僧到中国来学习先进文化和从事佛教学问的学习和研究,仅从学习佛学来说,当时有学问僧、请益僧,还有少数还学僧。志在唐朝长期留学和深造的为学问僧;入唐前在佛教研究上有一定造诣,来华专门进一步研修和研讨的留学僧为请益僧;作为遣唐使团员来华请益的僧人,并随遣唐使一同返国者,称为还学僧。新罗留学僧圆光在华留学11年,回国后博通“三藏”,并受儒学影响,为新罗教育创立了“世俗五戒”三教合一的教育思想。新罗统一三国后,一方面支持儒教的势力,另一方面又支持佛教和道教的发展。由于新罗大量派僧侣到中国求法和巡礼,他们来华广参名山诸耆,参与译场活动,著书立说,回国时携带大量的佛教经典和文物,继续从事佛教经论的宣传和研究,或开山授徒,在国内建立了具有朝鲜民族特点的佛教宗派或学派,开创了韩国佛教隆盛时代,出现了元晓、义湘、圆测、义天等著名佛教理论家,其创建的思想理论有“和诤”思想和“圆融”思想。他们著述颇多,仅元晓一人著述,据《韩国佛书解题辞典》所载,统计有86部,如《大慧度经宗要》、《大乘起信论》、《金刚三昧经论》、《无量寿经宗要》、《大乘观行》等,还有《华严一乘法界图》与义湘的华严思想,以及密教与法相唯识学的兴起。在统一新罗的中期以后,禅宗形成了,后来发展为“以禅门九山为中心的禅宗传承”。历史发展到高丽王朝时期,义天是高丽王朝前期具有代表性的僧人,他是汉传佛教受容过程的终结与民族化佛教产生之前出现的一位划时代的人物。如果把义天和稍后的另一位著名僧人知讷放在一起,义天是受容佛教的集大成者,而知讷则是新兴的民族佛教之父。[1]义天所编典籍颇丰,在《新编诸宗教藏总录》中,有关天台宗的章疏,仅《法华经》方面的就有60种之多。另外,《金光明经》方面的有25种;《观无量寿经》方面的有15种,如智者大师的《法华经文句》(十卷)、《法华经玄义》(十卷)、《观音品义疏》(二卷)、《观音品玄义》(二卷)、《金光明经文句》(三卷)、《金光明经玄义》(一卷)、《观无量寿经疏》(一卷),以及知礼的《十不二门指要钞》(二卷)、《科》(一卷)、《金光明经文句科》(二卷)、《金光明经文句记》(六卷)、《法华经义疏记》(二卷)、《法华经义疏科》(一卷)、《金光明经玄义科》(一卷)、《金光明经玄义拾遗记》(三卷)、《观无量寿经妙宗科》(一卷)等都应有尽有。此外,湛然、梵臻、继忠、仁岳、慈辩、吉藏、慧净、窥基、道伦、太贤、尚贤顺憬、元晓、玄范、契明、慧沼等人有关天台法华方面的著作也都尽量搜求完备。义天还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继承人,他门下弟子逾千人。其中最出色的是教雄,他“行益修,德益进,非但发挥宗旨,旁探华严、瑜伽、性相言谛,以至儒墨老庄医卜阴阳之说,无不穷其源而涉其流”,后被誉为“禅师”、“大禅师”。后继知讷承前启后,进一步在朝鲜半岛发展了佛学思想。在知讷的思想体系中,心性论是其理论的最基本、最重要的部分,其代表作有:《真心直说》、《法集别行录节要》、《圆顿成佛论》和《修心诀》等,这也是知讷确立的佛教本体论。而知讷的“顿悟、渐修论”以及“惺寂等持门”、“圆顿信解门”、“径截门”是知讷倡导的方法论。历史发展到李朝时期,著名的僧人休静以及他的同门兄弟浮休善修等进一步延续佛学思想,后来形成了在韩国佛学史上很有影响的碧岩派。到了李朝后期,英祖和正祖时期对佛教发展更加宽松。到了近代,韩国出现了佛教的改革家韩龙云,其代表著作是《佛教维新论》。在佛教不断改革中,后来又发展为以朴重彬为教祖的“圆佛教”,也可以称之为标准的“产业宗教”,是“以真理的宗教和事实的道德为心身两全的实践方式”的宗教。这就进一步丰富了宗教文化,为东北亚文化增添了新的亮点。

佛教于公元543年传入日本,当时有中国人司马达等人在日本的坂田原设立了佛寺。早在公元607年,日本第二遣隋使团中,就有数十名留学僧。值得注意的是,留学僧不仅传播佛教教义,而且也向其本土移植唐朝的佛教制度和佛教艺术。根据《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留学僧制度(二)》中记载:“武后时期,佛教大兴,全国各大州郡均建立官寺、长安城内更是佛寺林立。留学僧目睹长安佛寺盛况,回到日本后仿长安规模营造平城京,兴建药师等四所大寺,规模宏大,至今犹存。初唐时期,三论宗和法相宗在朝鲜半岛及日本十分盛行,当时日本著名的学问僧有智藏道昭等人。开元时期,日本留学僧荣睿、普照等入唐求法,邀请扬州大明寺鉴真赴日,传入了律宗。唐代中叶,天台、密教二宗盛行,日本留学僧最澄从台州龙兴寺主持道邃学习天台心要,又师从天台山佛陇寺行满学习天台三大部,师从越州龙兴寺顺晓学习密教并灌顶,一年后回国,创立了日本天台宗。唐后期日本留学僧圆仁入唐,本要巡礼天台山,在山东文登赤山院从新罗留学僧圣林那里听到五台山佛祖显灵,高僧志远教授佛法,便依靠施舍,艰苦备尝,来到五台山。此后,日本留学僧相继赴五台山巡礼。留学僧回国后,多建寺于深山幽谷。恪守戒律,一心修行,‘修于山,学于山’,山岳佛教在日本蔚然成风。”[2]日本奈良时期出现了专事研究某部(或几部)佛教经典的学僧团体。天平十九年(747年)成书的《大安寺伽蓝缘起并流记资财帐》、《法隆寺伽蓝缘起并流记资财帐》等载有三论众、律众、摄论众、唯识众、成学众等,这些“众”便是各个寺院中专攻某种教义的学术团体。这些以寺为单位的“众”,在日本当时朝廷支撑下经过横向统合,扩大成超越寺院的“宗”。当时获得公认的共有以下门宗:华严宗、法性(法相)宗、三论宗、律宗、俱舍宗、成实宗。据《日本文化》记载,奈良佛教与飞鸟佛教、平安佛教相比,既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又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杨曾文从佛教史的角度,将其特点概括成四个方面:“(1)佛教在国家直接控制之下,派往中国的留学僧和求法僧由国家决定(“奉敕入唐”),往返搭乘遣唐使的船;(2)在各宗最早的传入者和学僧中,朝鲜人和中国人占有很大比例;(3)六宗刚刚传入,传承者之间没有严格界限,一寺一人兼习数宗的现象比较普遍,六宗只具有学派的性质;(4)奈良六宗是以后日本佛教宗派的出发点,其中法相、华严、三论三宗继续发展,而六宗僧人从中国输入的佛典教法,如三论宗的道慈兼传密宗,鉴真师徒‘皆兼台宗’(天台宗),直接影响到平安时代创立真言宗和天台宗”。[3]到了平安时期,开始进一步发展山岳佛教,这是对日本佛教的一个革新。平安朝后期至镰仓时代,日本佛教受到了同时代中国净土与禅盛行的影响,净土宗以源信与法然为代表,不同于现实肯定的天台、真言而倾向于现实否定,即离厌秽土与欣求净土或耽禅悟。历史发展到室町时代,出现了超越理智分析的“不立文字,以心传心,见性成佛,教外别传”的“悟道”精神,禅的思想,不仅作为宗教,而且作为文学艺术思想乃至整个文化思想而被日本社会所接受,使佛教世俗化。正如日本学者加藤周一所说的:“室町时代的文化,不是有禅宗的影响,而是禅宗成了室町时代的文化”,[4]并且一直延续到江户时代、近代、现代直至当代。1986年季羡林先生到日本,亲眼目睹了日本的佛教寺院和所谓神社,到处可见,仅在京都一处,就有1 700多所。中国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同日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季羡林参观的几所寺庙占地都非常大。寺里绿树参天,净无纤尘,景色奇秀,幽静宜人,同外面的花花世界形成鲜明的对照,人一走进去,恍如进入另一个世界。他认为日本人口众多,土地面积狭小,竟然留出这样多的土地供寺院使用,其中必有缘故,季羡林说:“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非常有意义的现象,值得我们深入研究”。[5]

二、东北亚佛教与东北亚文化相融合的内在联系

东北亚文化源自于中国的儒家文化。儒家文化原初就是一个开放系统。原始儒家思想上承周代文化的社会哲学思想,为世人奉献了四书五经等诸多经典。战国后期,儒学发展成为诸子百家中的蔚然大宗。汉代时,董仲舒主张“独尊儒术”,被汉武帝采纳,从而使儒家思想逐渐成为中国思想文化的主流。儒家思想成为思想文化的主流是在“和而不同”思想作用下形成的。首先是儒道兼合。道家以神仙养生为内,以儒术应世为外,道教的神仙方术与儒教的纲常名教相结合。道教徒要以儒教的忠孝仁恕信义为本,否则,即使勤于修炼也不能成仙。这就把儒家伦理思想与道教长生成仙思想糅合在了一起。在中国的文化史上,佛教与道教兼合,道教吸收佛教的“因果报应说”、“三世轮回说”和“地狱天堂”的理论,同时,佛教亦摄取道教的“神仙”和“延年益寿”的思想。因而历史上出现了具有佛教特点的道教和具有道教色彩的佛教。最后实现了儒、佛、道“三教同源”、“三教一致”、“三教一家”的三教合流。[6]这在东汉至南北朝时期已成为重要潮流。追溯发展过程,道教作为中国本土的宗教与儒学融合比较早,佛教是外来的宗教,与儒学、道教融合相对晚些。不论早与晚,在融合过程中,都体现出了一种内在联系。它们从外在表现看是一种冲突,从内在联系看是融合的必然。正像有关学者分析那种内在联系时所指出的,儒学与道教特别是外来的佛教都有内在联系,这种联系可分为:一是价值层面。价值层面在历史上表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统治者为了保持社稷安稳,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把儒学与道教、佛教融合为一种统治思想或统治术,成为统治者维护统治宝座安稳的产物。此外,儒学与道教、佛教为在中国思想史上争正统地位而相互吸取、互相吸收。在历史上提出的“孝慈训世”、“仁德育物”、“儒典之格言,即佛教之明训”,以及儒教的“五常”和佛教的“五戒”内容的“五教”思想,都体现了儒学与道教、佛教融合的历史必然。二是哲学层面上,儒学与道教、佛教融合点主要表现在生死观、伦理观、宇宙观和心性观四方面。[6]在生死观方面,道教的基本思想是“长生久视”。在伦理观方面,儒教宣扬的忠、孝、仁、义、礼、智、信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普适伦理道德和封建统治者的统治思想。佛教和道教为了广弘其法,积极吸收儒学的伦理道德,融合于道教和佛教的经典之中,以补其伦理哲学方面的缺欠。在宇宙观方面,道家的老子被道教推为教主。老子把“道”作为世界的本原,认为“道”(无)是一个“先天地生”的超时空的绝对,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无象的虚无。这个精神性的道,便是世界万物的总根源。这样,就构成了一个宇宙生成的图式:道(无)→有(二、三)→万物。这种“道”在“物”先,“无”能生“有”的宇宙生成论被儒教吸收,便演变成理学的“道在器先”,“理在气先”、无形影、无声臭的“理”生万物的过程。在佛法要义中的“四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十二因缘”(“无明”缘“惑”、“业”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等),[7]还有“大乘与小乘”、“空宗与有宗”等在认识领域均与辩证法相关联。在心性观方面有关学者认为,佛教的佛性论是佛教哲学的基本理论之一。佛性论又叫心性论,即指人的本心、本性。作为一种理论,它包括的内容很广泛,涉及到人类心理活动、感觉经验、道德观、认识论、社会观及宗教实践(修行方法)等。可以说,佛教的佛性论是一种有体系、有深度的理论,所以它深受宋明时期儒家的喜爱。理学家们纷纷将它融入儒学思想之中,从而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思想和命题,如陆九渊讲的“吾心便是宇宙”、“心外无物”,这些便是对禅宗“自心是佛”、“本心生万种法”思想的吸收和发展。而王阳明的“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的命题则是对天台宗湛然“无情有性”说的直接汲取。在宗教戒律仪式层面上,儒学融合了道教,儒学的入世修身形式融入了佛教色彩。“五戒十善”(一者不得杀生,二者不得嗜酒,三者不得口是心非,四者不得偷盗,五者不得淫色,此为“五戒”;一念孝顺父母,二念忠事君师,三念慈心万物,四念忍性容非,五念谅诤蠲益,六念损己救穷,七念放生养物、种诸果林,八念道边舍井,九念为人兴利除害、教化未悟,十念读三宝经律、恒奉香花供养之,此为“十善”)以及“读经斋戒”都已成为儒家思想的自身修养的必然关联。中国儒家思想有一个丰富与发展的过程,先秦时期表现为儒道互补的结合;两汉魏晋时期,表现为儒释道的絪缊兼合;隋唐时代表现为儒释道冲突的交合;到了宋元明以降,表现为儒释道转生的统合。而东北亚的朝鲜半岛和日本等国文化的丰富与发展同中国儒家思想文化的丰富与发展过程是一脉相承的。

在朝鲜半岛,古老的文化产生于朝鲜半岛古代先民的民族精神。“古代朝鲜民族是长期生息在‘半岛’的民族,因此,既具有大陆人的‘仁’者性格和精神,又具有海洋人‘智’者的性格和精神。可以说,‘厚德载物、外柔内刚、刚毅自强、和谐中道’,是古代朝鲜民族的基本精神或主要精神。”[8]而朝鲜半岛古代先民围绕这种精神使其发展为具有逻辑性的原始宗教形态。其表现是自然崇拜即自然宗教(原始宗教)的基本表现形态。它把自然物和自然力视做具有生命、意志以及具有伟大能力,与人类的生存发展息息相关的对象加以崇拜。人类生存离不开太阳,离不开风和雨,离不开山川湖海,离不开动植物,离不开火与石,于是就出现了太阳崇拜,风雨雷电崇拜,山川湖海崇拜,动植物崇拜,火与石崇拜,最集中体现在企盼庆祝丰收的社稷崇拜。此外,还有对人生的留恋,对死亡的恐惧,希望人的死亡不是一切断灭,生命最好以另外的方式继续下去,于是给死去者赋予鬼魂,产生了鬼魂崇拜。认知人类繁衍延续相关的人类生殖器官的重要,于是出现了生殖崇拜。由于人类的出现不是孤立的存在,甚至与某种特定动物、植物或无生物,主要是动物有图腾、有血缘关系,这样就视图腾(意为“它的亲族”)为亲属,同类相通相亲,对之顶礼膜拜。水有源才有流,树有根才有干和枝叶,人有祖宗才有子孙后代,于是在鬼魂崇拜的基础上,产生了祖先崇拜。把朝鲜古代民族的原始宗教形态按自然崇拜——鬼魂崇拜——生殖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神崇拜的逻辑顺序进行分析:自然崇拜,是对自然条件养育人类的意识反映;鬼魂崇拜,是企盼人能永远存在的意识反映;生殖崇拜,是对人类能生生不息的意识反映;图腾崇拜,是人类与其他一切动物、植物和无生物和谐相处的意识反映;祖先崇拜,是不忘祖,继往开来,永无绝期的意识反映;神的崇拜,是把崇拜神化了,“神”是对崇拜理念更加抽象化了,形成了无法科学破解的一种理念,例如朝鲜古代民族神话——图腾祖源神话、卵生感生神话、洪水神话、天地开辟神话、巫俗神话等多种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檀君神话》、《高朱蒙神话》、《朴赫居世神话》、《昔脱解王神话》、《金首露王神话》和《金阏智神话》等。总而言之,朝鲜古代民族的原始宗教同样都是与人的生存发展的思想意识紧密相关的。

公元4世纪后半叶佛教由中国传到朝鲜半岛,此时正值三国鼎立时期,其中高句丽传入最早,百济次之,新罗最晚。最初,佛教传入朝鲜半岛是“小兽林王二年,夏六月,秦王苻坚遣使及浮屠顺道,送佛像、经文”。[1]朝鲜半岛古已有之的原始宗教信仰和取材于中原的神话故事和“箕子朝鲜”、“汉四郡”、“三韩”历史时期儒家主流思想的作用,无疑给佛教的传播提供了土壤,同时也规范了佛教初传半岛时的形态。本来,佛教思想和祭天敬神与入世的原始风俗是水火不相容的,但是,佛教在初传的过程中,尽量淡化了教义中所含有的超现实和超国家思想,并代之以对现世利益的祈祷和对国家的镇护,这样就与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产生了内在联系,于是佛教被作为众多神灵之一而被接受。在后来的朝鲜半岛历史上出现的“花郎道的器物三教和合”、“《十训要》的表里三教和合”、“性理学的体用三教和合”和“《东京大全》的阴阳三教和合”,都因儒释道三者之间的内在联系而和合。所以,佛教在朝鲜半岛大行其道。

日本是一个岛国,四周大海的封闭,使之与大陆隔绝,这种自然环境就迫使日本民族形成对外的一种需要,这种内需与对外的索取就产生了一种必然联系。所以,日本大和民族自古以来就有一种酷爱向外学习的习惯。日本文化是东北亚文化的组成部分,日本最早的文化还是从汉字的输入形成为主要文化。根据《日本书纪》记载,应神十六年(405年),百济王仁赴日,皇太子菟道稚郎子师从王仁,学习那些在2至3世纪传入日本的《论语》十卷和《千字文》一卷等儒家经典。《古语拾遗》也记述了大和朝廷初设“藏部”,收藏包括汉籍在内的官物。更引人注目的是:随着汉籍、汉字和大陆各种技术的大量传入,逐渐产生了日本人自己所记的汉字。[9]到了公元5世纪时,日本上层贵族开始普遍使用汉字,已能用汉字书写汉诗文了。通过学汉字的音与义,通达了中国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而这种文化历久弥坚,固若金汤,已融入到了大和民族的血液之中。在儒家“和而不同”思想作用下,再加上日本民族内在需要与对外好学的精神,继日本古有的神道思想,而进一步根据内需而不断扩充。日本思想史家石田一良有一段非常精辟的论述:“所谓古代帝国的天皇观的意识结构体,打个比方说,则呈现着好像是世界宗教的万神殿一般的光景。似乎可以说,这座万神殿是两层楼的建筑,一楼是,日本固有神道的神,手持《古事记》、《日本书纪》在阐述神孙为君的大王观。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中国的天帝,手持《孝经》和《论语》在阐述有德为君的天子观。在二楼的另一个房间,印度(也由中国)传来的释迦如来,拿着《金光明经》,在阐述十善为君的国王观。由于神道、佛教、儒教这三教的意识形态的联合及其任务分担,日本的古代帝国和古代天皇受到了护卫。”[9]日本固有的神道是日本民族宗教,已有2 000余年的历史。从严格意义上讲,日本神道无教祖、无经卷、无教义,有“没有经卷的宗教”之称。它起源于原始的自然精灵崇拜与祖先崇拜,这种原始宗教很需要外来佛教的补充,所以产生对外索取的必然性。神道吸收儒学、道教和佛教等外来文化,不断发展,形成了以神宫、神社为根据地的许多神道流派,此谓“神社神道”。迨及江户末期明治初期,民间出现了有教祖和教义的“教派神道”。但是,日本的神道发展正是得益于中国的儒教和由中国传入日本的印度佛教。当今研究东亚和合文化的专家在总结日本宗教形成的历史规律时指出:日本宗教是“三教习合的神道教”,“佛儒和合的禅宗”,“阳明学中的儒佛融合”,“朱子学中的神佛儒的整合”。总之,宗教体现在日本文化中是神儒释的相互需要,互为补充。三者间的内在联系,也恰恰适应日本每一历史发展时期的需要,与日本历史发展形成了一种必然的联系。

综上所述,东北亚佛教的存在,必有其存在的根据。它与东北亚文化发展有着必然的联系,是促进东北亚历史发展的一个精神动力。

三、东北亚佛教特点及现实意义

马克思说:“宗教是整个世界总的理论,它是包罗万象的纲领。”[10]宗教作为一种文化具有多元化的特点。季羡林先生在总结印度佛演变成中国佛的一系列分析中认为:人类文化一萌芽,就有互相学习,也就是交流的活动。没有文化交流,就没有人类文化史,文化交流是人类文化发展的动力。今天,普天之下,没有哪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完全是“国货”。[5]而宗教文化恰恰是多元文化和合而成的。东北亚佛教主要是在中、韩(朝)、日三国从古至今的文化交流中形成了儒释道三教合流的文化。1995年5月,第一届中日韩三国佛教友好交流会在北京召开时,赵朴初致词说:“三国佛教徒和三国人民自古以来有着悠久、深厚的亲缘关系。三国山水相连,文化习俗同源,宗教信仰也一脉相承。许多纽带把三国密切联结在一起,在所有这些纽带中,有一条源远流长,至今还闪闪发光的纽带,那就是我们共同信仰的佛教。我曾送给它一个名字:‘黄金纽带’。这条纽带史自有来”。[10]回溯历史,东北亚的汉文化圈与佛教这条“黄金纽带”是相互辉映,多元一体,也叫一体多元,与马克思所说的宗教“包罗万象”的理论是统一的,这也是东北亚宗教的一大特点。

中、日、韩三国构成的东北亚宗教主要体现为大乘思想。大乘是相对小乘而言的。小乘是“自了汉”,想解脱必须出家。“出家人既不生产物质产品,也不能生产人。长此以往,社会将无法继续存在,人类也将灭亡。大乘逐渐改变这种弊端。想解脱——涅槃或者成佛,不必用上那样大的力量。你只需膜拜,或口诵佛号等,就能达到目的。小乘功德要靠自己去积累,甚至累世积累;大乘功德可以转让。这样一来,一方面能满足宗教需要,一方面又与物质生产不矛盾。”[5]现在亚洲东南部的斯里兰卡、缅甸、泰国、柬埔寨等地还是信奉小乘思想,而中日韩三国自古以来信奉大乘思想。所谓“乘”,一般解释为“运载”、“车辆”,梵文原义有“道路”或“事业”的意思。“大乘”就是“伟大的车辆”或“在大道行进的事业”;反之,“小乘”是指“小道”或“小业”。[11]中国信奉大乘思想,主张积极入世,把佛学与儒学、道教融为一体为现世服务。这种中国式的宗教形态对社会具有实际意义。日本佛教学者村上专精在《日本佛教史纲·总论》中说:“在古代,朝鲜、中国以及远如印度的文化传到了我国,当时许多高僧大德为了弘布佛法托身万里波涛(指鉴真法师等)而特地来到我国;此外的高僧也很少不是外国移民的子孙。这些人亲自承担社会教化的责任,致力于移植外国的文明,直接地影响到建筑、绘画、雕刻、医术、历算等方面,并且间接地影响到政治,从推古朝的制度设施直到大化革新,无一不是佛教影响的结果。此外,如建筑道路,架设桥梁,开凿池塘,开辟山岭,也都由僧侣亲自担当;而且在这些物质效果之外,佛教教理对于人们内心的感化,也是极大的。我国人在过去仅提出如正直、清净等几条道德规范,还没有形成超出祭祖之上的幽玄的思想,然而在佛教传入以后,也得以养成颇为形而上的观念了。”[12]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专家杨曾文教授说:佛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发源于印度,向北传到中国,经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相结合发展为中国的民族宗教之一。中国佛教与流传于南亚、东南亚一带的“南传佛教”不同,是以大乘佛教为主体的“北传佛教”,并且带有许多鲜明的民族特色。在古代中外文化交流中,中国佛教又传到邻邦朝鲜、日本等国,对这些国家的历史文化发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佛教这种文化形态不仅是宗教,而且是一种内容丰富的文化复合体,也是一种易于为古代普通人认识和接受的文化载体。在古代东亚文化交流中,佛教确实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日本的历史上,佛教不仅拥有为日本原始神道所设有的佛、菩萨信仰体系和教义,能通过供养、祈祷给人以莫大的现实利益,而且它也是为日本所憧憬的大陆先进文化的载体,甚至被看做是大陆文化的代表。[12]从圣德太子以后日本社会的迅速发展的大量史实中,不难发现佛教在其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影响到日本思想文化各个形态和政治制度各个方面。特别是佛教在日本的本土化,与《古事记》记载性开放的神话故事相结合,倡导佛教徒可以结婚成家立业,这样“本地神也成了佛,外来佛也成了神,出现了‘佛是神的本体’,‘神是佛的化身’的‘垂迹思想’”。[4]这样佛教徒可以生产人口,也生产物质财富,从“耕耘心田”走向耕耘田野,以致随着社会的发展“工禅结合”,科研与禅相结合,促进了社会的繁荣发展。季羡林说:“在日本,佛教不可谓不流行,但是生产力也不可谓不发达。”[5]

在韩国,自中国式佛教传入之后,从三国时期,到李朝前期、中期、后期,佛教在不断发展为本土化,进入“人间佛教”。在日本明治维新后,日本佛教界竞相至朝鲜半岛传教,“其真正用意是为了对韩民族实行精神和文化上的控制,从而有效地配合政治上的军警恐怖统治和经济上的残酷掠夺”。[1]而马克思所说的宗教是精神鸦片正是针对把宗教作为为某种罪恶的政治目的服务的工具而言的,正如我国宗教领袖赵朴初所说的“马氏鸦片喻,其锋实指上”。[10]这里正说明是针对上层统治的野心家把宗教作为御用工具而言的。而韩国近代以来,有识的宗教人士指出:“政治和宗教是可以互相补充、不可以互相干涉的关系。政治是以国家为本位的事务性行为,主要管理人民的表现行为,而宗教则超越了地域和民族差别,净化、淳化人生的灵界,即精神,熏陶表现行为的根本,开创安心立命的大道。所以宗教是不能被人为的制度限制和左右的。因为宗教是超越时间和空间领导全人类精神界的。所以用地域的人为的制度即政治干涉宗教的行为,不但不能有所造化,反而会给人们带来不幸的结果。”[1]在历史上,韩国佛教人士曾针对日本侵略者利用宗教推行侵略行径时说:“宗教不仅其本身很神圣,它的目的是实现全人类的幸福与和平。像这样的宗教如果被国际侵略主义者利用,它就会成为人类和平大敌的侵略政策和帮凶。对宗教来说,真是没有比这再耻辱的事了。宗教应当自己尊重自己的神圣性,不陷入这种耻辱当中;政治则应当为了彻底拥护宗教的神圣自由,不进行任何干预”。[1]在韩国佛教界认为,第一,佛教的信仰是自信,不像其他宗教设置一个外在的信仰对象(神或上帝),而是强调“即心即佛”,即相信有自我成佛的可能性。第二,佛教的基础是平等的,佛与众生虽然存在着觉悟与迷悟的差别,但从佛性的普遍性上讲是绝对平等的。第三,近人关于唯心论和唯物论之间的争论在佛教那里也是圆融统一的。佛教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主张“心色不二”,可见它不仅触及近代学说,而且还高出于近代哲学。[13]正像赵朴初引用孙中山的话说:“佛教乃救世之仁,佛教是哲学之母”。[10]这也证明了佛教是适合现实和未来社会文明建设的,对建设“和谐社会”、“和谐世界”具有现实意义。追溯历史,印度历史兴盛时期产生释迦牟尼佛学,中国盛唐时期兴佛,日本作为世界经济强国兴佛,这里必有其道理。

佛学是“大觉”、“大悟”之学。《宗教词典》对“佛”的解释是:佛即佛陀,意译“觉者”、“知者”、“觉”。觉有三义:自觉、觉他(使众生觉悟)、觉行圆满,是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从“佛”这个本义来讲,佛学是不断觉悟开智之学,是自己开发自己之学,是开启人类良知之学。宗教文化体现一种自觉,费孝通把这种文化自觉概括出一个新观念:“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14]而这种“大同”是包罗万象之美,这种万象之美在宗教之中,体现文化自觉。而这种文化自觉文明了东方。《佛教禅学与东方文明》一书在总结佛教文明史时指出:“由古代东方先民发明的禅,在释迦牟尼和他上百代无数徒裔的宗教实践中流衍弘传,被作为彻底开发自性潜能,解决人与自然之根本矛盾,达到永恒幸福的涅槃彼岸的途径,作为人如实认识自己、实现‘人的革命’之道,集中表现出远东精神文明的神髓”。[13]人的革命,归根结底是人的觉悟,是“以人为本”,人以自觉为本。因此使佛教从小乘发展到大乘,从出家不准成婚育子,到可成婚立业,开辟精神,开辟物质。佛教是“岸岸无彼此”,是海纳百川,不断汇流发展丰富的学问,是普度众生,“满怀信心迈向未来,迈向人间佛教的理想境界,迈向一个全人类和平幸福、共同繁荣昌盛的华藏庄严世界”。[10]所以说佛教的理论思想,“是为世间人说的,不是为出世间人说的……恩格斯在他的名著《自然辩证法》上,曾明确地指出过:‘辩证法是以概念的本身研究为前提的,而且人类在较高阶段发展中——释迦牟尼派与希腊思想家所独具的,到了最近才发展到完满的地步’”。赵朴初提到人间佛教思想时指出,孙中山、毛泽东都重视佛教研究,并引孙中山的话说:“研究佛学可佐科学之偏。”还引毛泽东的话说:“我赞成有些共产主义者研究各种教的经典,研究佛教、伊斯兰教、耶稣教等等的经典……不懂宗教,只红不专。”[10]从这些阐述中就可以说佛教是“马列主义同路人”。[10]“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创立的;在古代,儒教是孔子创立的,道教是老子创立的,佛教是释迦牟尼创立的。它们都是人类自己创造的文化精华,都是人类文化的自觉。马克思主义是指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体系,是指导中国社会不断发展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但马克思主义本质意义是不排斥其他文化,特别是与宗教文化应该说是对立统一的。今天我们在谈到东北亚佛教的意义时,考虑到韩国、日本国情和社会意识形态的不同,但在宗教方面还是广泛认同的,这对思考东北亚文化一体化,面向全球化进程中光大东北亚佛教的理念和价值,启迪世界,推动和谐世界的发展都具有积极的意义。

[1]何劲松.韩国佛教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323,10,484,510,511.

[2]李国钧,王炳照.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留学僧制度(二)[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545.

[3]王勇.日本文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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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季羡林研究所.季羡林谈佛[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212,216,60,211.

[6]李甦平,何成轩.东亚与和合[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5.17.

[7]赖永海.中国佛教文化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11.

[8]金京振.朝鲜古代宗教与思想概论[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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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朱洪.赵朴初说佛[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58,234,180,221,210,221,59.

[11]杨曾文.佛教文化150问[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91.

[12]杨曾文.日本佛教史[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2,2.

[13]陈兵.佛教禅学与东方文明[M].北京: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2008.464,464.

[14]任继愈,汤一介,等.国学与二十一世纪[N].光明日报,2006-01-10(5).

Culture of Northeast Asia and Buddhism of Northeast Asia

CHEN Wei-xin
(Research Center of Chinese,Korean and Japanese Cultures,Yanbian University,Yanji,Jilin,133002,China)

Cultural communication among China,Japan and Korea has resulted in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Buddhism of Northeast Asia.Buddhism,Confucianism and Taoism are dependent to certain extend and link with each other internally.Therefore,the integration of the three connects undoubtedly with man’s real life.The popularization of Mahayana Buddhism in Northeast Asia is diversified and it is“Buddhism in man’s world”.To advocate the ideology and values of Buddhism of Northeast Asia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in building“harmonious society”and“harmonious world”.

culture of Northeast Asia;Buddhism of Northeast Asia;integration of Confucianism,Buddhism and Taoism;Mahayana Buddhism;“a religion in man’s world”

B94

A

1009-3311(2011)05-0005-07

2011-08-13

陈维新(1951—),男,辽宁海城人,延边大学中朝韩日文化比较研究中心教授。

[责任编校:金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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