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德兴
(贵州大学 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论《孔子诗论》的情性观
谭德兴
(贵州大学 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孔子诗论》心理分析色彩浓郁,蕴含丰富的情性思想。其通过剖析诗篇文辞背后的深刻情性内涵,形成了以情性范畴为核心的诗学体系。同时,对诗歌接受者的接受心理也有十分精彩的论述。从诗歌创作时诗人的内部心理世界,到诗歌传播过程中接受者的审美思想情感,《孔子诗论》充分体现了战国诗学情性观之发展。
《孔子诗论》;情性;接受;审美
情性乃中国诗学的核心范畴。可据传世文献,以情性论诗的源头却只能上溯至汉代。例如,《汉书·翼奉传》载翼奉上封事曰:“故《诗》之为学,情性而已。”[1]3170《汉书·匡衡传》载匡衡上疏曰:“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始乎《国风》,原情性而明人伦也。”[1]3340《韩诗外传》卷二曰:“原天命,治心术,理好恶,适情性,而治道毕矣。四者不求于外,不假于人,反诸己而存矣。《诗》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2]《毛诗序》曰:“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3]269很明显,汉代伊始,情性思想在诗学中就已经发展成熟。那么,汉代诗学如此成熟的情性思想又形成于何时?汉代以情性论诗的源头又在哪里呢?这些问题在传世文献中显然是找不出答案的。而《孔子诗论》的出土,却刚好解决了这个学术难题。在《孔子诗论》中,论者将情性与诗紧密联结到一起,以情性论《诗》,不但开拓了《诗》学发展的新局面,实现了诗学观之内在超越,而且开创了文艺理论发展之新方向,为诗歌之批评、解读和创作建立了理论规范。
《孔子诗论》十分注重从心理视角剖析诗篇。例如第四简:
《孔子诗论》的心理分析还体现在大量心理范畴的使用上。例如,与“心”最相近的范畴是“志”。《毛诗序》:“在心为志,发言为诗。”[3]269“志”是诗人创作过程中的一种特殊心理状态,是诗歌发生的前奏,若没有“志”则不成其为诗,诗乃诗人内部“志”之外化。在《孔子诗论》中,“志”已经成为诗歌解说的重要切入点。请看下列材料:
第一简:……行此者其有不王乎?孔子曰:“诗亡离志,乐亡离情,文亡离言。
简文中使用如此之多的“志”,其浓郁的心理分析色彩就毋庸多言了。但,简文这里所言之“志”均为诗人之志。简文主要是通过分析诗篇文辞,来追溯诗人创作时的内部思想动态,这是对“诗言志”说的巨大发展。与战国之前的春秋《诗》学存在很大不同。那么,战国以前的“诗言志”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呢?请看《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记载:
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从。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子展赋《草虫》,赵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当之。”伯有赋《鹑之贲贲》,赵孟曰:“床第之言不逾阈,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闻也。”子西赋《黍苗》之四章,赵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产赋《隰桑》,赵孟曰:“武请受其卒章。”子大叔赋《野有蔓草》,赵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赋《蟋蟀》,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孙段赋《桑扈》,赵孟曰:“匪交匪敖,福将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辞福禄,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将为戮矣!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幸而后亡。”叔向曰:“然。已侈!所谓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谓矣。”文子曰:“其余皆数世之主也。子展其后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后亡,不亦可乎?”[3]1997
显然,在《孔子诗论》之前,已经形成“诗以言志”的成熟思想理论。但,春秋时期的“诗以言志”却无一不是说的用诗者之“志”,根本没有涉及到对诗歌作者即诗人创作心理的分析。
《孔子诗论》的出现,标志着“诗言志”说的根本变化,即从关注用诗者之志转变为强调作诗者之志。这种诗学发展之转变,其直接动因当在于春秋以降诗乐分离。诗乐合一,则《诗》学活动的重心在运用,即通过赋诗、歌诗,表达赋《诗》者之志,其基本特点在于赋诗断章,即将诗篇章节自由解构,与不同语境有机组合,从而达到《汉书·艺文志》所说的“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1]1755。战国时期诗乐分离,诗学发展不得不内转,正如孟子所云“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3]2735,其主要方法是通过分析诗篇文辞,探究文辞背后所蕴藏的诗人之志。
《孔子诗论》在说诗时,充分运用了心理剖析手段,通过研究诗人内部心理世界,从而把握诗篇的思想内涵,形成独具特色的战国诗学体系。这种阐释方式,充分显示出战国《诗》学发展的根本转向,即由强调诗歌外部的运用到注重对诗篇本身及诗人与受众心理之分析。《孔子诗论》为两汉时期《诗》学的不断深化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情”是《孔子诗论》所使用的一个重要心理范畴,除“情”字本身外,《孔子诗论》还大量使用“情”的子范畴如爱、哀、怨、乐等,构建了一个以情论诗的诗学大厦,充分揭示了《诗》之篇章及辞句背后所蕴藉的丰富情感内涵。
在《孔子诗论》中,“情”字凡五现,分别见下列材料:
第一简:……行此者其有不王乎?孔子曰:“诗亡离志,乐亡离情,文亡离言。……”
第十六简:……召公也。《绿衣》之忧,思古人也。《燕燕》之情,以其蜀(笃)也。孔子曰:“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反其本。夫葛之见歌也,则……
如此高的使用频率,可以说“情”是《孔子诗论》的核心范畴。
“情”字在战国时期有两个义项。一个义项是指客观事物或人之行为的实际状况。例如《荀子·不苟篇》云:“身之所长,上虽不知,不以悖君;身之所短,上虽不知,不以取赏。长短不饰,以情自竭,若是,则可谓直士矣。”郝懿行注曰:“情,实也。竭,举也。言短长皆以实称说,不加文饰,所以为直士。”[5]50另一个义项是指人的思想情感或情绪。例如《荀子·正名篇》说:“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5]412《礼记·礼运》亦说:“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3]1422屈原《离骚》曰:“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6]35《惜诵》曰:“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6]121《孔子诗论》中的“情”字,皆指人的情感或情绪。如第十一简“情,爱也”,第十八简“情,喜其至也”,都可以十分明确判断是指人的思想情感。而第十简、第十六简,“《燕燕》之情”与“《绿衣》之思”、“《绿衣》之忧”对举,则此“情”所指也当为人之思想情感。
卫姑定姜者,卫定公之夫人,公子之母也。公子既娶而死,其妇无子,毕三年之丧,定姜归其妇,自送之,至于野。恩爱哀思,悲心感恸,立而望之,挥泣垂涕。乃赋诗曰:“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不及,泣涕如雨。”送去归泣而望之。又作诗曰:“先君之思,以畜寡人。”君子谓定姜为慈姑过而之厚。[7]
毛说为卫庄姜送归妾,刘向说为卫定姜送归媳。虽然二者在认定诗篇所描写的主人公方面存在分歧,但对诗篇性质的认识却并无二致,即皆认为《燕燕》为送别之作。由于都认为是送别之作,因此汉代各家《诗》学对《燕燕》情感内涵之剖析是十分深刻的。除了刘向说外,又如《易林》“萃”之“贲”:“泣涕长诀,我心不悦。远送卫野,归宁无咎。”[8]448“恒”之“坤”:“燕雀衰老,悲鸣入海。忧在不饰,差池其羽。颉颃上下,在位独处。”[8]318《后汉书·皇后纪》载和熹邓皇后在“和帝葬后,宫人并归园”时赐周、冯贵人策曰:“朕与贵人托配后庭,共欢等列,十有余年。……今当以旧典分归外园,惨结增叹,《燕燕》之诗,曷能喻焉?其赐贵人王青盖车,……。”[9]邓皇后与周、冯贵人在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相互间自然有着深深的情谊,在分离之际也难免悲愁。但礼法所定又不得不分,于是邓皇后也只能像“卫庄姜送归妾”一样与贵人们分别。不同的是,卫庄姜是“泣涕如雨”地作《燕燕》以慰心,而邓皇后则是“惨结增叹”地诵《燕燕》之诗来慰情。这些都是三家诗说,曾经在两汉鼎盛一时。
《孔子诗论》的出土,也使我们认识到,三家诗说能在两汉四百年中占据官学地位,其学说是渊源有自的。单从对《燕燕》一诗的解说看,汉儒之说并非向壁虚构,而是直接源自于战国诗说。因为对《燕燕》诗篇情感内涵的认识其实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形成了。竹简关于《燕燕》之说,有两处。其一,“……《燕燕》之情,害(曷)?曰:终而皆贤于其初者也” 。这是对一组诗篇共同特征的归纳概括。就《燕燕》来说,“终而皆贤于其初者”是很好理解的,因为无论是庄姜送归妾,还是定姜送归妇,其中都有一个人物关系的发展史。初期二人未必有很深的感情,而最终分别时却“恩爱哀思”、“泣涕长诀”,这其中显然经历了一个情感不断加深最后达到升华的过程,而这正是简短的诗句背后所蕴藏的深厚情感内涵。故曰“终而皆贤于其初者”。其二,“《燕燕》之情,以其蜀(笃)也”。一个“笃”字,无疑揭示出人物之间那种深厚的情谊,也将诗篇蕴藏的情感内涵发掘出来。也有将“笃”释为“独”者,亦可。《易林》“在位独处”,《后汉书》“孤心……”等皆可与之相互发明。与“笃”字一样,皆揭示出庄姜(定姜)的情感状态,不过视角有异。“笃”是对归妾之情而言,而“独”则描述的是分别后庄姜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状态。
“情”字作为情感或情绪含义,这是战国中后期的事情。这也说明,《孔子诗论》很可能属于战国中晚期的产物。又据《荀子》所言,“情”包括好、恶、喜、怒、哀、乐。《诗论》中除了直接以“情”字言诗外,以喜、怒、哀、乐等具体情感状况言诗的亦不少。上引材料已经涉及到喜、爱、忧、思、恶等范畴。如第八简“其言不恶”,第十简“《绿衣》之思”,第十六简“《绿衣》之忧”,第十一简“情,爱也”,第十八简“喜其至也”。又如,论及“爱”的还有:
第十五简:……及其人,敬爱其树,其保(褒)厚矣。《甘棠》之爱,以召公……
第十七简:……《东方未明》有利词。《将仲》之言,不可不畏也。《扬之水》其爱妇烈。《采葛》之爱妇……
第二十七简:……如此,《何斯》雀之矣。离其所爱,必曰:吾奚舍之?宾赠是也。孔子曰:“《蟋蟀》知难。《中氏》君子,《北风》不绝人之怨,子立(子衿)不……
论及“困”、“闷”和“悔”的有:
第九简:……实咎于其也。《天保》,其得禄蔑疆矣,巽(顺)寡德故也。《祈父》之责,亦有以也。《黄鸣》则困而欲反其古(故)也,多耻者其病之乎?《菁菁者莪》则以人益也。《裳裳者华》则……
第二十六简:……《邶·柏舟》,闷。《谷风》,背。《蓼莪》有孝志。《隰有苌楚》,得而悔之也。……
论及“愉”、“悦”、“乐”的有:
第十四简:……两矣。其四章则喻(愉)矣,以琴瑟之悦,拟好色之愿,以钟鼓之乐,……
再如第三简:
“性”也是《孔子诗论》使用频率较高的一个心理范畴。与子范畴如德、诚、命、信等,共同构成了“以性论诗”的战国《诗》学特征。同时,性与情一起,组成了以情性为核心诗学范畴的战国诗学批评体系。
先来看看“性”的使用情况:
第十六简:……《绿衣》之忧,思古人也。《燕燕》之情,以其蜀(笃)也。孔子曰:“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反其本。夫葛之见歌也,则……
第二十简:……币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离志必有以谕也,其言有所载而后纳,或前之而后交,人不可干(捍)也。吾以……
第二十四简:……后稷之见贵也,则以文武之德也。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民性固然。甚贵其人,必敬其位。
在简文中,“民性固然”反复出现,且皆与礼义有关。如《葛覃》之“民性固然”是与“反其本”联在一起的。何谓“反其本”?反本,即归宁父母。父母乃子女的根本,反本体现出的是浓厚的孝敬之伦。《毛序》云:“《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瀚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3]276《毛序》之说,其直接源头即在楚竹简的《诗》论中。又如,“币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此乃评论《木瓜》。币帛乃表达礼义的载体。《礼记·坊记》:“子云:礼之先币帛也,欲民之先事而后禄也,先财而后礼则民利。”郑玄注:“既相见,乃奉币帛以修好也。”[3]1621此币帛与礼,皆是建立在对人性之深入剖析的基础之上。《木瓜》毛传:“孔子曰:‘吾于《木瓜》,见苞苴之礼行。’”[3]327毛传对《木瓜》礼义内涵的理解当是源自孔子之说。再如,以“《甘棠》得宗庙之敬”,再次引出“民性固然”之论。 宗庙之敬,无疑有强烈的礼义特征。这是后人对前人的一种崇敬之心。尊崇的对象皆为有德之人,即对百姓有过大功之人。《礼记·祭法》云:
第二十四简所论之后稷、召公皆属“有功烈于民者”,故百姓敬奉之。此“民性固然”背后亦具有强烈的礼义特征。这种认识,直接影响到两汉时期对情性关系的认识。《毛诗序》曰:“……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3]269毛序此虽为论述变风变雅的发生动因及基本特征,但与竹简论《葛覃》、《木瓜》、《甘棠》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即无论变诗,还是正诗,其最终都要回归于礼义。
竹简除直接论述“性”外,还使用了大量的与“性”相关的范畴,如德、敬、诚(命、信)等。例如:
第二简:……寺也。文王受命矣。《讼》,坪德也,多言后,其乐安而迟,其歌绅而惕。其思深而远,至矣。《大夏》,盛德也,多言……
第五简:……是也,又成功者何如?曰:《讼》是也。《清庙》,王德也,至矣。敬宗庙之礼,以为其本;秉文之德,以为其蘖(质)。肃雍……
第六简:“……多士,秉文之德”,吾敬之。《烈文》曰:“乍竞唯人”,“不显维德”,“於乎!前王不忘”。吾悦之。“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贵且显矣。《讼》……
第七简:……“怀尔明德”,曷?诚谓之也。“有命自天,命此文王。”诚命之也,信矣。孔子曰:“此命也夫,文王虽裕(欲)也,得乎?此命也。”
第二十四简:……后稷之见贵也,则以文武之德也。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民性固然。甚贵其人,必敬其位。
不难看出,“敬”、“诚”、“命”、“信”等范畴,皆是从“德”衍生出来的产物,而“德”又是性之端,则这些无疑都是典型的性的子范畴。竹简论述多从文王之德展开。这是因为文王受天命而王,其品性为万世表率。
《孔子诗论》不仅深入剖析《诗》篇中蕴含的情性内涵,而且对诗歌接受者的情性也有十分明确的剖析。这种论述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接受者对诗歌的审美感受,反映出接受者的诗歌接受观;二是揭示接受者在接受诗歌后的情感反映,显示出诗歌对读者情性的陶冶作用。例如:
第二简:……寺也。文王受命矣。《讼》,坪德也,多言后,其乐安而迟,其歌绅而惕。其思深而远,至矣。《大夏》,盛德也,多言……
其中“其乐安而迟,其歌绅而惕,其思深而远”,表述的是接受者在对《颂》的审美感受,涉及到对诗歌音乐风格和思想特征的整体品评。这种接受,是文本与读者之间频繁互动所最终形成的一种认识。包括形式和内容两方面的审美体验。又如:
“其言文,其声善”,属于审美评判,包括对《邦风》形式和内容两方面的审美判断。“其言文”,充分肯定《风》诗的文采,而“其声善”则是对《风》诗音乐的整体品评。这些品评方式和使用术语,均可在传世文献中的孔子话语中得到印证。例如,《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
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3]1985
第六简:……多士,秉文之德”,吾敬之。《烈文》曰:“乍竞唯人”,“不显维德”,“於乎!前王不忘”。吾悦之。“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贵且显矣。《讼》……
这里,“吾善之”、“吾喜之”、“吾信之”、“吾美之”、“吾敬之”、“吾悦之”等等,皆是论者对自己接受诗歌后情感反映之描述。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充分体现出诗歌之深刻感染力,以及对人之性情陶冶的巨大作用。其中包含审美价值判断,也有道德情感的升华。
《孔子诗论》对诗歌接受者情性之论析,充分体现出先秦时期文艺审美思想之发展。《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观乐,有十余次“美哉”之叹,孔颖达疏曰:“季札所云‘美哉’者,皆美其声也。”[3]2006季札观乐之感体现的无疑是先秦时期最早的诗歌接受美学,也是《孔子诗论》诗歌接受美学思想的源头。《论语·八佾》说:“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朱熹注说:“《韶》,舜乐。《武》,武王乐。美者,声容之盛。善者,美之实也。”[14]《论语》中的“美”和“善”是孔子观乐之感,正可与《孔子诗论》“美”、“善”范畴相发明,充分体现儒家的诗歌接受美学思想,从形式和内容两方面解析了儒家文艺审美思想之内核。这种文艺审美思想,也直接开启了两汉时期对屈原及其作品之批评。如《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曰:“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13]2481若仔细推敲,可以发现,此段文字的“文约”和“志洁”正源自于战国时期的“言文”和“声善”,且正是以《诗》学之审美标准来品评辞赋,充分体现了战国《诗》学之审美思想在两汉文学批评中的发展演变。
注释:
①本文所引《孔子诗论》释文主要依据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同时参考季旭升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陈桐生《孔子诗论研究》,中华书局2004年版。
[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4.
[3]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30.
[5]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
[6]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11.
[7]刘向.古列女传[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4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1.
[8]尚秉和.焦氏易林注[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
[9]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421.
[10]郭沫若.盐铁论读本[M]//郭沫若.郭沫若全集:历史编(8).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604.
[11]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33.
[12]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221.
[13]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4]程树德.论语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223.
TheViewofEmotioninConfucius’sViewsonPoetry
TANDe-x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Guizhou University,Guiyang 550025,China)
Confucius’sViewsonPoetryis rich in psychological analysis and thought about emotion.It forms a poetic system with emotion as its nucleus by analyzing the deep emotion behind the linguistic expressions of poems.At the same time,it also makes an excellent discussion on the psychology of receptors.Confucius’sViewsonPoetrynot only probes into the inner psychology of poet in creation,but also the aesthetic emotion of receptors.It embodies fully the development of emotional poetics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Confucius’sViewsonPoetry;emotion;reception;aesthetic appreciation
2010-11-1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出土文献与先秦文学批评思想研究”(07BZW007)。
谭德兴(1968-),男,湖南麻阳人,贵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与文论。
I206.2
A
1674-9014(2011)01-0089-07
田 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