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 屈明鹏
绿色的叶片缓慢了晨风,缓慢的过程是低吟浅唱。自然而然,顺其自然,牵出几声清瘦的鸟鸣。婉约的旋律轻描淡写,余音袅袅流进了诗歌。穿过缄默的季节,漾起看不见的潮水。穿越深深浅浅的往事,抵达与幸福相关的修辞。穿越茶水浸泡的寂寞,把柔情装入平淡的日子。
长久以来,我始终跟着一群词语在行走,
在灵与肉的交接地带,看凡尘涌起的世事苍茫;在现实通向虚幻的码头旁边,看落日长河中的孤帆远影。心中揣着一丝丝神秘和宗教般的虔诚,去追逐梦幻之中的那些稍纵即逝的模糊动感。感受着那些不该相恋的词语,在婚外恋发生之后,而产生的精神世界的愉悦,感受着那些不该牵手的词语,在冲出围城之后,而产生的无比巨大的张力!看一场场词语的大雪,在唐朝飘落之后,装点出的万千气象。看一场场文字的细雨,在宋朝落下之后,滋润出的烂漫春光……
看得久了,有时常常被李白挂在诗中的瀑布打湿衣衫,被李清照用门帘卷来的西风吹出了感冒……
跟着一群词语的行走,真的是很不容易呀——
常常是深一脚,浅一脚,也踩不到一个中心,跌跌撞撞也找不到一条平坦的大路。最困难的是不容易交流,常常是云里雾里或指东说西……
谁能不想完整啊——而跳跃常常与完整对着干。
谁能不想独立呀——而歧义常常让独立没有中心。
始终都在过度啊——头顶的节能灯是越来越亮了。
始终都在割据呀——有一些词语已开始颤抖。
意象趋势流牵着内在精神流,感觉走得有点累了……
我每天都睡得很晚,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这是亥时, 房舍沉寂,夜色沉寂。
这些所有的沉寂,都躺在我的桌子上看着我,看我用心灵深处藏着的那件乐器,用特殊的技法进行演奏。
我的演奏多数用动词,很少用形容词。
用动词演奏,音质激越而清脆。这些很不安分的动词,在我眼前就像一只只小鸟,在如水的夜色里飞来飞去,它们与沉寂角斗,它们与夜色角斗……
在这些小鸟之间,有很多交流。它们的交流,句子杂糅,外人不容易听懂。有时候还把一些没用的词汇当作食物吃掉。吃掉它的肝,吃掉它的胃,还要吃掉它的心。有时候还向夜色倒卖自己的感情,先卖掉恨,再卖掉爱,接着再卖掉由爱而生成的恨,和因恨而转成的爱……
我愿意藏在夜色里,成为夜色的一部分。在满月的时候,比夜色稍黑,在无月的时候,比夜色稍白……
我愿意在夜色覆盖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到一个露天的市场上去慢慢地走一走,看一看现在的市场上,都有一些什么样的货物,顺便看看后现代长的什么样?金斯堡在《嚎叫》时好不好看……方便的话,也想将来在那里摆个摊床。只是感到现在暂时还不行,因为自己的手头还没有多少货……
我愿意藏在夜色里,与自己身体中的另一个人相交谈。
我说:我要为我自己而生存。他说:他要为他自己而生存。我说:我要面对现实而生存。他说:他要按照理想而生存。
我说我要学老子,他说他要学屈子。我说我离不开柴米油盐,他说他离不开清风明月。我好喝酒,他爱谈情。
有时候能谈得拢,有时候就谈不拢。争吵在所难免。争吵的结果,有时候我占上风,有时候他占上风。我占上风的时候,他就跟着我到市场上,去置办柴米油盐。他占上风的时候,我就跟着他离开人群,走进风中,去置办那些白花花的月光。细算一下,常常是他占上风的时候多,而我占上风的时候少。我跟着他的时候多,而他跟着我的时候少。常常让我对此感到一些莫名的悲哀……
有时候我们也在一起玩儿。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多少都能迁就一些了。他在清风明月里,研究调子的时候,我给他送去一点点盐,让他的调子咸淡适中,更容易让多数人接受。
我在置办柴米油盐的时候,他给我哼点儿月光小夜曲,让我在负重的时候也不觉得累,并防止我在市场上走丢……
我和他的关系时好时吵,但即使是这样,居然也和他一起走过好几十年……
诗是在寺旁说话。
一个人在寺旁说话,一般声音都很小。
一个在寺旁小声说话的人,一般都是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谈心。
一个在寺旁自己和自己谈心的人,谈的内容,一般都和灵魂有关。
一个在寺旁小声诉说自己灵魂的人,说出的话,一般都是私(诗)家语,会和世上所有人说出的话都不相同。
一个人要去那座寺,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心中有话要说,心中有话要说的时候,不说不行。
一个人要去那座寺,不是为了去看山,看山也许不是山;而是心中有话要到寺上说,不到寺上不能说。
一个人要去那座寺,记不住山上有多少树,记不住走了多少路,记不住拐了多少道弯儿,记不住前程有多远,记不住遇到多少人。分不清是出世是入世;分不清是问前生,还是问来世;分不清香火缭绕中的寺庙,是实中的虚,还是虚中的实。只见施主们上山下山,与看风景的人,擦肩而过,都面带微笑。只见看风景的人也上山下山,也进出寺庙,听暮鼓晨钟。
一个人要去那座寺,不是为了看风景,山中的确没有风景。只有一条小径,曲曲折折,通往寺院的门前。
一个人在一座寺旁,小声说话,许是那个人把话小声说给那座寺,也许是那座寺把话小声说给那个人。沟通和交流,充满玄机。那个人小声说给那座寺的话,从不挑明,多用暗示。那座寺小声说给那个人的话,蜻蜓点水,欲言又止。
一个人要去的那座寺,有些像寺,又不全寺。不全寺中,还有些寺。
水中之月里开着镜中之花。答中有问,问中有答。答也是问,问也是答。如当年灵山,如来拈花,迦叶良久,笑而不答,师徒会心,传为佳话。
不能用话接的时候,用意接。不能用意接的时候,用情接。不能用情接的时候,用心接。没有解释,只有体验。没有逻辑,只有感觉。没有语法,只有意念。没有中心,只有多元。似断没断,似连没连。言断意连,藕断丝连。懂与不懂,都心照不宣。明与不明,都天机不泄。
我说的那座寺,不一定就是寺。有时许是一座屋,有时许是一块石,有时许是一朵云,有时许是一棵树。只要你心中有寺,你就会满世皆寺。
我说的那个人,不一定是真人,也不一定是仙人。许是过去的人,许是过来的人,许是月中的人,许是土中的人,许是心里的人,许是心外的人,许是葬花的人,许是射日的人,许是满篇胡言滥语的人,许是长着翅膀飞翔的人……
我说的那条路,也不一定是山路,兴许是一条水路。不一定是小路,许是一条心路。不一定是轻车熟路,许是青云有路。不一定是逢山开路,许是投石问路……
有人要去那座寺。有的人去了那座寺,有的人去不了那座寺。去了那座寺的人,真正的朋友是自己。去不了那座寺的人,真正的敌人也是自己……
蝉声响起。从寺的这边响起来,向寺的那边响过去。从岸的这边响起来,向岸的那边响过去。寺为蝉声留余韵,禅声伴寺入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