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李忠勇
2002年,我目睹我所居住的城市瞬间即逝的永恒。
一
那个春天乍暖还寒。
双桂山顶老黄葛树上古钟依然被人敲响,只是原本浑圆洪亮的声音此时也像林中杜鹃的啼血哀伤而凄婉。
天空上偶尔飘洒的雨滴亦如小城将死时的眼泪,单薄而苦涩。
丰都县城,这座只有三四条大街十几个小巷的城市街道上蠕动着的尽是惊慌忙乱的人潮,塞满家什的车辆如雨前的蚂蚁争相涌往通向河对岸新县城那条唯一的马路。全城人脸上溢满的都是对故土的眷恋,对迁移的彷徨,对前途的恐慌,对新生活莫名的冲动。
搬迁,举家搬迁,这是这年这个城市唯一的主题!
那晚我老姑父在即将遗弃,家中举行了他一生唯一的生日宴;
那晚还没有结婚的表弟夫妇把这座城市最好的宾馆做了他们的新房;
那晚许多人变成酒鬼在这座城市里游荡……我居住的城市即将被江水淹没!
二
我独自在这座即将消逝的城市中徘徊,这个城市躁动半年的喧嚣已无踪影,闷热的江风还在无人的街道上嘶吼。如水的月光下,几只老鼠在街面上游动。
东作门外长航码头里最后一艘游船开走了;
丁字街上发廊酒吧里灯红酒绿没了;
马巷里买热糍粑磨菜刀剪刀收废品的吆喝没了;
稻谷仓农贸市场讨价还价锱铢必争的面红耳赤没了;
梧桐街火锅味烤鱼味小炒小酒味没了;
水巷子一个接一个的百货摊和带外地口音的商贩没了;
王庙拐打铁铺子金匠银匠铺子没了;
商业场,这可是昔日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啊,新华书店百货公司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旅馆饭店早已人去楼空。只有这座城市的标志——那个硕大的鬼头还高高的耸立着,似乎还在为这座依山傍水、人鬼共承了二千年的古城坚守最后的尊严……
三
这年冬天,江风依旧凛冽。
有一天,我看见耸立在城市废墟中最后几栋砖楼在炮声中轰然倒下,灰烬消失在名山双桂山葱茏的树影里
有一天,我看见成群的机械在城市废墟的断垣残墙中疯狂地游走,几棵古老的黄葛树被迁出了它生存了千年的故土。
有一天,我站在新县城新居宽阔的阳台上远望大河彼岸那个我曾经居住的地方,浑浊的江水漫过城市最后的残垣,曾经的城市一片汪洋,几只小船在江面摇曳着,徘徊着,努力地寻找着它曾经停泊的港湾和已经逝去的记忆……
那可是我曾经赖以生存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