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娟
文化寻根与精神还乡
——略论刘先国散文创作
■欧娟
“这是一个对文字有着特殊感情的人写下的心灵物语。这是一个对生活有着深刻感悟的人写下的思想札记。”每当我读到刘先国的散文,都会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叹。刘先国写得沉稳、淡定,毫无功利和虚饰之情,他基于一个独特的文化视角,认真记录着自己对山村自然和民间底层的深入体察,记录着一砖一瓦、一山一水,其生动细腻的人物描写、质朴厚重的情感泼墨、神奇古怪的真相揭示、直指人心的灵魂叩问,构成了其作品率真而机巧、粗厉而雅致、冷冽而温厚的恬静风格。
换句话说,刘先国不是过往岁月的失癔者,也不是打捞生活的梦呓者,更不是情感抛锚的孤独者,他是亲历者、观察者、思考者。他把亲历、观察、思考之后的心灵冲动沉积下来,储存、发酵、萌芽、开花。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了这个过程,他就可以自信地把心中厚重的温情和发烫的记忆表达得委婉、舒达、从容和悠闲。即便是对苦难的描述,也会让人在痛楚之中看到一种力量,一种光明,一种温暖的在苦难中仍然乐观的审美维度。他创作的一系列散文作品都带有浓浓的乡情和对故土难以忘怀的感恩之情。因为感恩,他执着地书写对故乡山水的一缕缕眷恋;因为感恩,他温情地展示对时光流逝的一份份祈愿。这是我在通读刘先国这些年创作的散文作品后,所得出的总的感受或印象。
在学界纷纷感叹文学贫血、文学缺钙的当下,刘先国的散文创作展示了真的品质、善的力量,他把文字写进心灵最敏感的部位,最温馨的角落,最柔情、最疼痛的深处,他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精神的愉悦,更是美的享受。
读刘先国的散文,我常常想起“寻根小说”的代表作家韩少功,他往返于繁华的海口与沉静的汩罗乡下,他的翅膀在城市里飞翔,而根子永远扎入故乡的泥土里。例如:“我喜爱远方,喜欢天空和土地……我现在只能闭嘴,只能去一个人们都已经走光了的地方,在一个演员已经散尽的空空剧场,当一个布景和道具的守护人。”①在获得鲁迅文学奖的散文集《山南水北》中,韩少功以这样孤绝的开场白,宣布自己从众声喧哗的城市“退场”,从许多人孜孜以求的所谓的主流生活和主流文化中“消失”,再一次自觉地进行心灵和肉体上的“上山下乡”。有人认为这是作家悲剧意识的觉醒与对精神家园的追求,在这种追求中,作家站在民族心灵结构这样的一个视角,以一种超越自我的内在冲动,对人类生存的生态背景予以持久的文化关注和深层忧郁,反思城市中心的繁华的苍凉,以及对环境嬗变和生态文明的哲学思考,从而呼唤由来已久的人类回归自然的诗意栖居之美好愿景。②
不久前,我拿到刘先国的散文集《我是山的虱子》十分喜欢。该书分为《觅食秘笈》、《我的背影》、《一颗飞了六十年的子弹》、《人和图》和《山宴》五辑。在书的扉页上,刘先国深情地写道:“我觉得自己就是山里的一只小虱子,悄悄地叮一口,吸一丁点血。等我长大了,我要做一头骆驼,把山背回家里。”③这种许愿式的表白情真意切,令人动容。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乡愁,在刘先国的世界中,无论地位怎样变化,生活怎样变迁,都市怎样喧嚣,他永远只是大山的一只虱子,静静地飞,却有着重重的骆驼般的愿望。刘先国始终没有在城市与乡村的两元对立中来寻找他安身立命之所在,他只是把被城市压迫了的“人”挪到了乡村的空地上,挪到了记忆深处长满油菜花的乡间小路上。
记得五年前,我曾在《芙蓉》杂志上读到刘先国的一组散文,记忆非常深刻。在我看来,刘先国的乡村经验成为他诗性叙事和意义原点的动力所在。其意义原点见证他对故土祈祷的还愿和深沉的感恩之情,其诗性叙事昭示他找到了精神表达的出口。正因为此,五年来,刘先国创作的主题似乎都离不开“故乡”或“故土”,这是一种文化情结,虽然作者在都市里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但能够让他灵魂安放的仍然是那一片永不褪色的精神家园。
在刘先国即将出版的又一本散文集《等待又一个月夜》中,乡村关怀和精神还乡的主题仍然十分明朗。该书共分四辑。第一辑叫《今日物华》,全为乡土散文,主要篇目是《今日物华》、《见证水稻》、《当历史轮回到我们手上》、《等待又一个月夜》、《生日》、《与水相克》等。第二辑是《都市显微镜》,主要聚焦城市生活,主要篇目是《之死》、《都市显微镜》、《消失的脚印》、《昨夜的事》等。第三辑是《寻找对妻子的承诺》,是关于恋爱婚姻等情感方面的散文,主要篇目有《寻找对妻子的承诺》、《缘起诗文》、《香妹》、《我代表男生》等。第四辑叫《请牵着佛的手》,可以算作类游记,主要篇目《请牵着佛的手》、《原上草》、《钓者》等。老实说,在这本散文新作中,我读得最过瘾的还是那些描写故土、故乡的村言俚语和轶闻趣事。虽然这部书在题材上有了较大突破,但作者骨子里挥之不去的依然是泥味、汗味和水稻味。
例如,在《见证水稻》中,刘先国饱含深情地写道:“秧苗刚插在田里是青色的,经太阳的烘烤,变成黄色,叶尖枯了,卷了。一些叶子伏在水中,烂了。我看着心焦,生怕它缓不过劲来,死去。”我喜欢这种冷静地、带有质感的文字,喜欢作者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对生命的敬重,以及对赖以生存的水稻的珍爱。
而在《都市显微镜·野泉》里面有这么一个细节:一个外来人,蓬头垢面地来到长沙,在清晨的井水边把自己一番打扮后,作者写道:“一瞬间,他成了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身份进入长沙的,昨晚以什么方式过的夜?他昂着头,以崭新的姿态走向黄兴路,融入繁华的都市,他将去干什么,等待他的又是什么?”这其实是对生命价值的尖锐逼问,这样的逼问又何尝没有隐含刘先国当年乡村生活之沉重的影子?
众所周知,这些年来,作为消费主义文化符号的“怀乡病”之类的肤浅东西早已司空见惯了,我们还见过了太多的这类文化快餐或文化符号背后空洞的或者扭曲的灵魂,我们无法回避这些东西,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而又杂乱无章的符号体系中。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庞然大物。像韩少功等许多优秀的作家一样,刘先国面对日益逼近的庞然大物有着隐隐的不安之感或不适之感。选择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对抗这样的庞然大物,并不是一个业已解决了的问题。以“沉潜”的方式来保持自己的特立独行,是知识分子长期不变的选择,而沉潜者是选择“书斋”还是选择“田野”,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路径:究竟是做所谓的“大隐隐于市”,成为“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的独善其身者,还是亲近时代、亲近脚下的这片热土,以别样的姿势、肩负起社会大家庭中应有的担当与责任?
正如著名学者王尧在评论《山南水北》时认为,韩少功亲近大地,仰望星空。他把“书斋”搬迁到了“田野”,这样才有了顶天立地的可能。同时认为这是一本有关大地的美学,也是一本有关劳动的美学的书。因为它所呈现的场景和与之相关的世相,是书斋之外的“象”,也是书卷的字里行间消失了的“象”。正因为此,韩少功的文字能够和大地的血脉相连,而我们也因此听到了他的呼吸,闻到了他的汗水,见到了他的两腿泥。④
这样的评论真是一语中的,令人钦佩。原因在于,每个人回到“原来”,已经了无可能,但在那原点处重新出发仍然充满诱惑力。对一个有理想的作家而言,这种诱惑力,这种重新出发的原始冲动,尤为重要。刘先国深知这一点,他从未间断他对故乡的触摸,从没隔断他与故土的联系。虽然身处闹市,但他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乡村的天空游荡。
除了即将出版的散文集《等待又一个月夜》之外,刘先国还有一部长达三十余万字的长篇散文也已脱稿。我除了表示祝贺,更多的是感叹和期待。不管这部长篇散文的质地和品相如何,我都为刘先国的创作努力、创作自觉和创作追求所感动。因为,于刘先国而言,他的散文创作,与其说是他沧桑岁月中栽下的一棵棵“柳树”,毋宁说是都市漂泊者的一次次精神还乡!
注 释
①韩少功:《山南水北》,作家出版社2006年出版。
②储劲松:《精神大地上的拓荒者》,《京华时报》2006年10月28日。
③刘先国:《我是山的虱子》,吉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④王尧:《〈山南水北〉书评》,《文汇报》2006年 11月2日。
湖南省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