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气

孙兴运

刀疤子一直以为自己的骨头最硬。

刀疤子能自以为是只缘于他是卧虎山上响当当的匪首。在他还是喽啰时，曾被官府抓获，为求得脱身，他右手执斧，硬生生地砍下了被铁夹锁住的左手！

刀疤子的骨头硬是因为他已看透了红尘。在刀疤子眼里，世间没有善恶，只有强弱。

刀疤子瞧不起没骨头的人，但他喜欢看到那些人对他的畏惧。他可以轻蔑别人，但别人绝不能轻蔑他。

敢于轻蔑刀疤子的只有一个人──瘦竹。瘦竹刚过耳顺之年，于山下碧潭边建一宅院，院前屋后翠竹如林，取名“舒云堂”。瘦竹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是个超凡脱俗的雅士。

声名远扬的瘦竹终日与琴棋书画相伴，其书画更是巧夺天工、妙不可言。“舒云堂”虽幽雅却不静默，常有富商显贵不惜巨资来索求墨宝，瘦竹却恪守着自己的原则：权势相逼者不售，讨价还价者不售，恶名远扬者不售。

几天前，山寨上的弟兄们热情高涨地为刀疤子张罗五十大寿，各色人物都纷纷以厚礼相贺。望着堆积如山的金银布帛，刀疤子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二当家的细细查看后，会心地拍拍脑门说，大堂上咋还缺“寿”字啊？

刀疤子眼一亮，二当家的立即带人去了“舒云堂”，报上名号后要瘦竹当即作幅八尺盈余的百寿图。

瘦竹眼里滑过一丝不屑，冷冷地说，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二当家的将一根金条奉上说，权作润资，请先生笑纳，勿再强辞。

瘦竹拂袖转身，遂喊书童送客。二当家的本欲发作，却怕坏了事，便强压怒火回去向刀疤子禀报。

刀疤子听完却有了兴致，他决定亲自去会会瘦竹。

翌日，乔装打扮后的刀疤子怀揣钢刀，在一位兄弟的带领下直扑“舒云堂”。

叩开了宅门，书童将刀疤子带进了大厅。厅堂之上，一个枯瘦如竹、银须飘飘的老者正在挥毫泼墨，颇具道骨仙风。

待笔落墨成，刀疤子才拱手说，不才拜见瘦竹兄！

瘦竹回过头看了刀疤子一眼道，阁下登临寒舍有何指教？

刀疤子微微一笑说，昨日一兄弟来求墨宝，所备润资不足。今日兄弟特来谢罪，望先生海涵。

瘦竹剛欲开口，刀疤子却又奉上了两根金条说，请瘦竹兄笑纳。如若不足，改日补送。

瘦竹脸色微变说，老夫近日身体不适，实难从命。

刀疤子眼里杀气突现，当即抽出钢刀架在了瘦竹脖子上问，敬酒不吃吃罚酒？

瘦竹神情泰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字一顿地说，要杀要剐，请便！

刀疤子手腕一沉，一丝血迹便沿着瘦竹的脖子淌了下来。

气定神闲的瘦竹竟捧起手旁的茶杯品起了茶。刀疤子阴沉沉地问，不敢杀你么？

瘦竹道，哪有刀疤子不敢之事？

刀疤子还想再问，院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刀疤子迅速闪身藏在了屏风之后。

来人是县衙师爷。师爷在堂内站定后，拿着腔调慢吞吞地说，鄙人奉县太爷之命，前来索求“正大光明”四字匾额，明日此时来取，望先生速写勿误。

瘦竹冷冷地笑着说，正大光明自在民心中，岂是老夫能写？

师爷乜着眼睛奸笑着说，在下一时疏忽。县太爷曾嘱咐，银子不缺，手段也不缺，就缺块匾。

瘦竹蔑笑着说，老夫虽擅长书画，可惜写不出“正大光明”！

师爷恼怒告辞。须臾，刀疤子也闪身而出，向瘦竹拱拱手便默然离去。

随行的兄弟不解地悄声问刀疤子：“就这么放过他么？”

刀疤子默然道，活罪不畏岂独畏死？其骨气可佩啊。

选自《文学报·手机小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