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构想“运河都江堰”的汶上老人

2011-11-21 11:39编辑
中国三峡 2011年6期
关键词:分水大运河运河

文/陈 陆 编辑/任 红

元代郭守敬也曾引汶水济运,但分水地点并未选在运河最高处的南旺,以致南旺河段水量不足,成了大运河中的“卡脖子”河段。到元代末期,这里实际上已经不能通航。图为京杭大运河杭州段拱宸桥附近船只在排队等待通行。摄影/詹晓东/CFP

大运河上的南旺分水工程被称为大运河的“都江堰”,而构想这项工程的是明朝的一位普通的农民,他就是被称为“汶上老人”的白英。

由于流量不足以及黄河泛滥,元朝修筑的南北大运河的会通河段被淤塞,漕运中断。明成祖命工部尚书宋礼带领16.5万征夫,疏浚会通河。工程历经一年零六个月顺利完工,但因河道无水而漕运仍然不通。汶上县的农民白英提出建“戴公坝”,引汶水至大运河“水脊”南旺,设南北闸口实现分流。正是白英的“借水行舟,引汶济运”构想的实施,使得大运河畅通了近500年。

南旺分水工程——大运河的“都江堰”

在北方由于水量不足,加之地形起伏较大,大运河的修筑十分艰难。因此山东境内的会通河和河北境内的惠通河就成了大运河修筑中难度最大,科技含量最高的水利工程。

大凡想了解南北大运河的人,都一定要去大运河的“水脊”——南旺镇分水工程去看看。南旺镇分水工程位于山东省汶上县城西南19公里的南旺镇北。

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里是京杭大运河的制高点,扼运河咽喉,为漕运的关键,是大运河修筑中科技含量最高的一段工程,被誉为“运河都江堰”,也是大运河申遗标志性的重要节点。

日月更迭,沧海桑田。自清光绪27年(公元1902年)清廷宣布漕粮折银,运河停运,分水工程弃用,至今时光已走过了一百多个年头,运河故道早已经淤成平地,当年的南旺镇分水工程也早已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但人们却仍一遍遍地来到这里,因为这里积淀了太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承载着国人太多的感触和太深的情感。

这里是当年的龙王庙,曾是一个占地55000平方米的规模宏伟、壮观的建筑群,为明朝永乐年间为纪念白英等人创建大运河分水工程而建。当年这龙王庙里,雄伟的大殿红墙绿瓦,飞檐高挑;庙门前四对石雕水兽威风凛凛;庙门外宽阔的石砌路面直通河岸,岸边挽缆停泊船只的巨型石柱成排树立,蔚为壮观……

据说在大运河畅通之时,这里是观赏分水景观的绝佳处。自龙王庙向远处眺望,只见小汶河自东北向西南滚滚而来,与大运河成“丁”字形交汇,在分水口形成“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的分流壮观景象。当年,凡过往商贾游船、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无不在此停棹游览,就连康熙、乾隆皇帝也曾多次在此停留观赏。清人曾留有词句写下当年这里大运河漕运的壮观景象:遗憾与些许的凄怆。

说起南旺分水工程,它之所以有名,跟它的地理位置有关。因为大运河之难,难在淮河以北,关键是因为那里缺水。秦岭-淮河一线是中国地理的南北分界线,这条分界线与运河在淮安交汇。在淮安以南,降水充沛,年降雨量在700毫米至1400毫米。而淮安以北降雨量逐渐减少,不足700毫米。在南方,特别是在长江三角洲,由于水量充足,地形较平坦,大运河的修筑和维护,相对也较容易,并且迄今仍在发挥作用。但在北方由于水量不足,加之地形起伏较大,大运河的修筑十分艰难。因此山东境内的会通河和河北境内的惠通河就成了大运河修筑中难度最大,科技含量最高的水利工程。

“此种工作,当十四五世纪工程学胚胎时期必视为绝大事业,被古人之综其事、主其谋而遂如许完善之结果者,今我后人见之,焉得不敬而且崇也。”

元代郭守敬修筑惠通河,引白浮泉水进京,解决了大运河通州至元大都(北京)的漕运问题。会通河在元代虽已修筑,但大运河3000余里的行程中,地势三起三伏,最高处正是会通河段的南旺镇。虽然元代郭守敬也曾引汶水济运,但分水地点并未选在运河最高处的南旺,以致南旺河段水量不足,成了大运河中的“卡脖子”河段。到元代末期,这里实际上已经不能通航。如何将充沛的水量引向南旺镇,将漕船送上大运河制高点,是最令明代修筑者和维修者们头痛的大问题。明代的农民水利专家白英提出在汶水上修筑戴公坝,引汶河水上“水脊”南旺,实现南北分水,即“借水行舟,引汶济运”建议,化解了这个难题,确保了大运河的长年畅通。其科学性和技巧性,可与古代的灵渠和都江堰水利工程相媲美,其建坝设闸的原理,与世界上著名的巴拿马运河和我国长江葛洲坝工程都有相似之处,其历史评价是“真令唐人有遗算,而元人无全功”。民国初年美国水利专家方维赞叹:“此种工作,当十四五世纪工程学胚胎时期必视为绝大事业,被古人之综其事、主其谋而遂如许完善之结果者,今我后人见之,焉得不敬而且崇也。”可以说,在中国2300多年运河的发展史上,南旺水脊分水工程可称为世界第一流的水利构思,是矗立在3000余里南北大运河上的一座丰碑。

“功莫大于治河,政莫重于漕运”

南北大运河在我国水利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自它建成起,历代历朝一直是漕运的重要通道,而漕运与国计民生息息相关,是稳定政权的重要因素。史称“功莫大于治河,政莫重于漕运”。

2010年8月至12月,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聊城市文物局对位于山东聊城东昌府区梁水镇土闸村的一座京杭大运河上的水闸遗址土桥闸进行了全面发掘,这是大运河水闸的首次完整发掘。图为在土桥闸的底部石板上镶嵌有铁锔釦,用以保护石板在水流冲击下的稳定牢固。摄影/崔健/CFP

2008年10月23日,安徽黟县宏村。从这些保存完好的古村中,我们仿佛还能看到千年京杭运河成就的徽州文化。摄影/新京报浦峰/CFP

元代建都北京后,忽必烈将治理运河作为稳定政权的首要任务,他命令郭守敬重整运河,以利漕运。郭守敬将自洛阳至杭州的运河由“弓背形”,改变为北京至杭州的“直弦形”,形成了南北大运河。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工程,一个是河北境内的惠通河,一个是山东境内的会通河。会通河自通航之日起就存在先天不足的问题,山东境内的漕运成了大运河航运的老大难。会通河于元朝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开通。于汶河上做罡城坝,分引汶水水量的2/3经光水至济宁,入会通河南北分水,使航运成为可能。但济宁不是运河最高点,最高点在济宁北边的南旺。从济宁往南旺方向分水,实则是让“水向高处走”,结果分水情况是:向南分水多,而向北分水少。南旺段水流不畅,“常患浅涩”。史载,当年会通河上常年是小船可以航行,而过大的船只则经常搁浅,造成堵塞。

于是管理者在南旺闸南北端皆设置了宽9尺的隘闸,限制150料以上(料为古代计量单位。或以一石粮食为一料;或以两端截面方一尺、长七尺的木材为一料)的大船进入。此令颁发不久,一些商船忽然变得狭长起来,宽度虽没有超标,长度却达百尺。超长的船只入闸后难以回旋,造成了更为严重的堵塞。官府只好在隘闸下加了两把相距65尺的标尺,限制长度。有时,即使船只符合所有规定,若会通河水不够深,仍然不能开闸放行。

由于会通河分水枢纽的选址不当,元代会通河的效率非常低下,管理和维护都相当困难。因此会通河的漕运在元代后期已是名存实亡。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黄河在原阳决口,会通河淤塞,漕运中断。明成祖时,明朝虽然已经迁都北京,但经济基础仍在江南,宫廷百府之需、官俸军食之用都由南方供给,再加上当时营建北京所需大量木材均由南方采办,所以“太宗文皇帝定鼎北京首务漕运”。

由于会通河淤塞,元末明初的漕运是靠水陆兼用。据《明史·河渠志》载:“明成祖肇建北京,转漕东南,水陆兼輓,仍元人之旧,参用海运。”

永乐四年(1406年)成祖命平江伯陈瑄督办漕运,他采取“陆海兼运”的方式,一是由海上水路运输;一是由淮河入黄河,至阳武(原武)卸船装车,陆行170余里,到卫辉(汲县),再卸车装船经卫河(御河)运往北京。海运则因为海贼倭寇猖獗,又兼风浪之害,致使粮船屡有亡失。“海运多险,陆运亦艰”(《明史·河渠志》)。此时的漕运费工费时,艰苦万状,明成祖于是下决心恢复元朝运河渠道,以利漕运。永乐九年(1411年),明成祖采纳济宁州同知潘叔正“浚通会通河”河道的谏言,命工部尚书宋礼等人主持疏浚会通河。同年,宋礼调发青州、兖州、济宁等民工20余万人疏浚会通河,历“二十旬而工成”。会通河虽然重新开通了,但河道缺水的问题并未解决,漕运成了泡影。

宋礼担忧有杀头之罪,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便服寻访良策。这时他遇到了汶上县的一位普通农民白英。不想这位普通的农民,却是解开会通河缺水这道难题的真人。

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

“南旺者,南北之水脊也,自左而南,距济宁九十里,合沂、泗以济;自右而北,距临清三百余里,无他水,独赖汶水。筑堽城及戴村坝,遏汶水使西,尽出南旺,分流三分往南,接济徐、吕;七分往北,以达临清。南北置闸三十八处。”

白英,字节之,生于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的山西洪洞县。明初随父迁于汶上马村社颜子村(今康驿乡颜珠),后又迁居于汶上城东北昙彩山下的白家店村,以种地为业,教过蒙学。

明代编赋役黄册,以邻近的110户为十里,推人口多、粮食多的10户为里长,每年轮流一户;同时,再推出一位年高德邵、见多识广的人为“老人”,负责调解民间事务、处理民间争讼,就是由乡村百姓公举出来、协助地方政府进行行政管理的长者。白英,就是这样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因为他是汶上县人,故称“汶上老人”。

上:2010年12月21日,山东聊城,在土桥闸发掘现场出土的部分铁器,其中包括生活用具、船上用具、闸相关设施附件等。摄影/崔健/CFP

下:2010年12月21日,山东聊城,在土桥闸北侧底部的河底发现了数排由南向北逐渐降低排布的木桩,这在当时主要起保护稳定闸墩的作用。摄影/崔健/CFP

中国第一座中国运河文化博物馆在山东聊城东昌湖风景区内落成并投入使用。摄影/冯磊/CFP

白英虽身居山野,却心忧天下,关心民生。他博古通今,精通地理,因他“博学有守,不求闻达”,被当地人称为“隐人君子”。他走遍家乡的山山水水,时刻牵挂着治理运河造福民生的大事。正是他长期的反复测算和研究,测出了大运河南北的最高点为南旺,踏勘出南旺之西的汶水地势高于南旺,可以“引汶济运”,破解会通河缺水的难题。

就在宋礼向他询问治理运河良策的时候,白英胸有成竹地提出了84个字的“白英策”:“南旺者,南北之水脊也,自左而南,距济宁九十里,合沂、泗以济;自右而北,距临清三百余里,无他水,独赖汶水。筑堽城及戴村坝,遏汶水使西,尽出南旺,分流三分往南,接济徐、吕;七分往北,以达临清。南北置闸三十八处。”

白英指出,会通河疏通无水,其关键在于南旺的地势处于大运河的最高处,称为“水脊”,新开运河到这里自然是无水通过。黄水漫淤,河道沧桑,地势已变,元朝引汶、泗入济已不足所有,必须另辟蹊径。因此,可以借助位于南旺西边的汶水河水,它高于南旺三百余尺,仰仗汶上东北高而西南低的地形,在汶水上筑坝成居高临下之势,引汶水直接进入南旺脊顶,再于南旺南北设闸分水而下,实现“借水行舟,引汶济运”的目的。

1412年,在宋礼的支持下,白英亲绘蓝图,在现场指导施工,于是一个伟大的水利工程的施工拉开了序幕。

工程分三大部分施行:一是在汶水上修筑戴家坝;二是开挖小汶河引水至南旺;三是建南旺分水工程。

首先在汶上与东平交界的戴村,筑起戴公坝。大坝横亘“五里十三步”(实437.5米)腰斩汶水。它的坝址比南旺高,简单地讲,就是拦住下泄的汶河,逼汶水进入人工开凿的小汶河,转向西南流,直达南旺以满足运河的漕运。

戴村坝调节汶河水,依靠的是不同坝段的不同高程和长度。戴村坝自南向北分为三段。三坝中间高,北端次之,南端最低,各段间有衔接段,大汶河的水根据大小自选其道,正如戴村坝碑文所述,“水高于坝,漫而西出,漕无溢也;水卑于坝,顺流而南,漕无涸也”。

不过,即使根据现代流体动力学等水利科学来设计戴村坝的不同坝段,也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白英是如何计算出来的,并无史料记载。在流量每秒钟上千立方米的大汶河主河道上,修筑高于河槽4米、全长437.5米的戴村坝,也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修筑戴村坝所用的建材主要是方石和三合土。为了防止大坝渗漏,白英大胆采用了“勾缝剂”,就是用糯米浆和石灰混合勾缝,起到“灌浆治漏”的效果。

第二项工程是宋礼按白英的建议,利用汶上东北高西南低的有利地势,又在大汶河南岸开凿了一条引水渠——小汶河,将滔滔东流的汶河水在戴家坝拦截下来一部分引向西南,最终流至南旺,即“遏汶至南旺”。

第三项主体工程是在南旺设闸分流。

为了控制南北水量的分流,白英在南旺制高点建造了一个科学而合理的分水口,被后人称之为“龙王分水”。该分水口的建造和鱼嘴相似,在小汶河与运河的交汇处,设一300米长的石坝,石坝的中间是梭形的鱼嘴石,又称为“石拨”。改变鱼嘴石的形状、方向和位置,即可调整运河南北分流比例。相传“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实测为南六北四)便是当时分流的比例。即将水量的十分之三分向南流,经由济宁注入徐州一带的运河;十分之七分向北流,流向天子所在的元大都方向,即注入会通河,再入御河进入京城。后来又创造性地将南旺、安山、马场、昭阳等湖改造成蓄放自如的“水柜”。又挖兖州、青州、济州三州泉水300眼,分五脉水系补充运河水源,确保了运河长年畅通无阻。

经过8年艰苦劳作,南旺水利枢纽工程终于顺利完成。分水工程开通后,运河上樯帆如林,万船竞渡,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繁忙景象。史载,南旺分水工程开通首年,运河漕粮的运输量高达646万石以上。

“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顺利地解决了会通河的水源不足和穿越黄河的水位差问题,大大地改善了会通河的漕运能力,有统计数据说,漕运量“10倍于元代”,迎来了京杭大运河有史以来的鼎盛时期。1504年,南旺分水完全取代了济宁的天井闸分水,而后成功地运行了近500年。白英的治运良策,堪称世界第一流的水利构思;这一绝妙的设计,堪称中国水利建设史上的又一经典力作。

身处岩穴而心在天下,行在一时而及万世

1419年,南旺分水工程正式告竣,白英随宋礼进京复命授勋,但因劳累过度,不幸在途中呕血去世。

为了纪念他的盖世伟业,人们在南旺龙王庙修建了他的祠堂。三楹殿内塑有白英像,祠堂被称“白老人祠”。因他还被敕封为“永济神”“白大王”,所以又称“永济神祠”和“白大王庙”。祠堂内有颂扬他的诗句,“身处岩穴而心在天下,行在一时而及万世”,颂扬他身居山野却心怀天下,赞颂其伟大的创举功在当代而利及千秋。

清乾隆年间山东巡抚李靖时,曾将白英功绩总结为:开河、建坝、治泉、修闸、创诸湖、引泗水等。白英与宋礼的治运,虽循元代故道,济运工程则是独创之业。“筑坝戴村,分水南旺,自袁家口左徙至寿张,由安山湖下接张秋沙湾,则非元人所知也。至其经营闸坝、设置水柜,无不尽善尽美。”真可谓之:神妙绝技,巧夺天工。尤其是白英分水南旺,置闸蓄泄,“此等胆识后人断断不敢,实亦不能得水平如斯之准”,真是“创无前而建非常也”。

就连精通水利的清朝康熙皇帝也说:“朕屡次南巡,经过汶上分水口观遏汶分流处,深服白英相度开复之妙。”乾隆皇帝曾经六次来到南旺,每次都不忘恭敬地礼祭白英这位汶上老人。毛泽东称白英为“农民水利家”,并满怀敬意写下了“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的千古赞叹。

历史是不容忘记的。大运河从公元前486年始凿,至20世纪初全线断航,前后持续了2000多年。它促进了南北方经济文化的交流和发展,泽被了运河两岸的人民,积淀了浓厚独特的历史文化底蕴。人们看到运河,就会想起白英、郭守敬等为大运河的畅通创造了奇迹,立下了盖世奇功的功臣们。

好在南旺枢纽工程大遗址的保护与申遗工作正在紧张进行,南旺枢纽工程的发掘和修复工作已开始进行,南旺枢纽工程考古遗址公园已被列入第一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立项名单。不久的将来,人们将拂去历史尘埃,看到南旺枢纽工程及龙王庙气势恢弘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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