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立
怀念犁铧(外一篇)
●陆建立
前不久,在报刊上读到许多关于牛的文章,我知道,2009年是牛年,属于牛的本命年,突然想起了耕牛和犁铧;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耕牛了,更不用说耕田用的牛轭和犁耙了。前几天去邻镇掌起的车子屋参观农具博物馆,居然见到多年没见的犁铧,虽然那犁铧已是锈痕斑斑,放在那里也有点年份了,但我的记忆之门却一下子被打开了,小时候的点滴往事竟历历在目。
那是寒冷的冬季,我们经常看见家乡的耕牛三五一群,或在空旷的田野里散步,或卧在朝南的矮墙下晒太阳。它们的嘴巴不停地咀嚼着,正在反刍,儿时的我并不明白它们究竟在咀嚼着什么,只是看着它们的嘴角流着白沫,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觉得真是悠闲。牛的眼睛特别大,我偷偷地观察着它的眼睛,觉得那慈善的眼眸里似乎有一种企盼,是盼望冬闲的时光快点结束,是盼望沉睡的大地快点苏醒,等待着下一个鲜嫩的春天的到来。村外的土地,经过一季的耕作,仿佛累了,正在酣睡,犁田就是让土地翻身,清醒过来,接受新一年的任务,过一种崭新的生活。
记忆中的祖父是位犁田的好手,村里犁田翻地的农活都少不了他,祖父从关牛的棚里出来,手上牵着一头牛,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也照在牛身上,祖父的肩膀上背着犁铧,人影牛影在地上交替移动着。走了一段路后,牛会停下来,扬起脖子吼叫一声,低沉的声息便传出很远。我在高中毕业回乡务农时也用过锄头翻地,但速度很慢,人又吃力,犁田比锄头翻地快了许多,这活绝对是种辛苦的活儿。牛犁过的田,结过冰后用锄头一敲泥土就很酥松了,好像大地就此苏醒,这是牛耕过后的功劳,当然也是祖父的功劳。
犁田一般是从冬天开始的,一直到第二年早稻插秧之前,更多的是集中在农历冬至前后。种田最讲农时,犁田当然也不例外。祖父曾告诉过我,犁田是为了晒土和杀菌,泥土晒热了,泥土里的细菌晒死了,农作物才能健康成长。晚稻收割之后,除了有紫云英的田地外,最好赶在冬至这个节气前犁完,因为那时阳光灿烂,温度还高,霜雪天也少,泥土自然晒得舒服。宁波老话说:“田要冬耕,儿要亲生。”种油菜的或者种蚕豆的,也要先耕田,过冬至后的许多日子,老天爷不是下雪,就是晚上降霜,早晨起来就见农作物上都笼罩白茫茫的一层霜雪,太阳的热度已经驱赶不掉霜雪了,不用说焐土,更不用说杀菌了,所以,冬至前的那段日子祖父就特别忙碌。
就因为这样犁田便成为一件最紧要的农事。犁田是祖父的绝活,他能扶着犁在田间奔跑,这在四乡八邻中数一数二。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一大早,祖父牵着牛向田间出发了,在黑色的土地上,祖父拉着牛鼻子上的绳子,吆喝“哗”一声,牛就停了下来,抬起头,斗笠下面露出他瘦削的脸,一切准备就绪,他又将手中的牛鞭往牛身上一抽,“驾”的一声牛拉着犁就往前跑了,一垄垄的土块在犁下翻滚,“溜”一声,那牛往右转了弯;或“牵”一声就往左弯。耕了一段时间后,祖父就把牛赶到田边,将套在牛脖子上的牛轭解下来,把犁卸下,放在田边的草丛里,祖父牵着绳子就踏上了田埂。一个人,一顶斗笠,一把犁,一头牛,构成了晨曦下一幅生动的剪影。中间休息时,祖父隔着几块田,向田间劳作的乡亲说村庄里的新闻轶事。他还经常炫耀,说我是孙子辈十八堂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读书好,将来必定是位大学生。话说得起劲了,人也开心,不一会儿,他又忙活去了。祖父吆喝牛的声音特别洪亮,如此这般,吆来喝去,声音灌满了大半个村庄,害得许多想来田地上觅食的麻雀,飞到半路就踅回去了,或者只是战战兢兢地跟在人的后面,惊慌地啄食。而牛呢,低着头,弓着背,吃力地拉着犁,嘴巴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经过田埂边时,趁机伸出,卷些半青半枯的野草吃。过不了半晌,祖父也像牛一样渐渐地沉默下来,几乎不吆喝,只是扬起手中牛鞭赶着。
犁田当然是重活,也是累活。午后二三点钟,祖母通常是煮碗面条或一盆青菜炒年糕,她移着小脚,送点心过来,我也跟在祖母的屁股后,来到田头间。牛点心则是番薯藤或早稻草,人吃点心,或蹲或坐于田埂上。牛则站在原地吃,连轭也不卸。乡村里一般的农活,人是不吃点心的,只有重活或累活才吃,比如插秧、割稻、种麦、割麦、翻地等等,祖父吃好点心,从口袋里面摸出一根烟点着,深深地吸上几口。他深知田越犁越熟,牛越犁越瘦,自古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田,犁刀的锃亮是人与牛用辛勤汗水换来的。
有时,我也送点心去,也趁机下地学犁田,然而,要么犁得太浅,拱起的土坷垃不成形,要么犁得太深,牛拉也拉不动,害得牛向后退缩,拼命挣脱轭。祖父告诉我说,牛也看人,也欺生,看你是小孩,它就使性子,故意忽左忽右,考验你的驾驭能力。其实,犁田并不好玩,要掌握牛的脾气,让它配合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学习,需要毅力,需要悟性。我傻傻地看着自己的祖父,觉得他们是活的农耕历史,是农业百科全书,只有他们才真正懂得泥土,懂得种子,懂得庄稼。有时,在牛犁过几圈的田后,一条条拇指般粗的泥鳅随着卷的泥块钻了出来,我见了便用手指卡住泥鳅,又从田埂上拔起一根又长又硬的茅草,利索地用茅草穿起泥鳅嘴巴,把它拎在手上,继续在后面捡泥鳅,有时也会发现冬眠的青蛙,晚上回家后可以做一碗红烧泥鳅,在农村这是一盘难得的佳肴。
犁田是件功夫活,要做一个像模像样的种田人,首先得学会犁田。当农民不会犁田,必然被人瞧不起,可总有人一辈子也学不会,学会了驾牛,可是犁田时,不是犁深了,就是犁浅了,有时还犁不到土,牛拉着空犁跑。犁的路弯曲如水蛇,他使劲地拉牛绳,牛不听使唤,不直直地走,扶犁的手扳得又酸又痛,怕犁空犁,就叫把犁向上提起,犁尖深深插入土中,牛吃力地拉犁,好不容易犁起一块较大的土块。突然,“啪”的一下,犁绳拉断了。只有有经验的老农,他们手扶着犁,轻轻地左晃右摆,泥块便活了,立了起来,酷似大泥鳅,顺着犁刀拱上来,翻卷出去,袒露出黝黑发亮的脊背,一束刺眼的光线从锃亮的犁刀射来。一犁过去就是一行,往往三五行泥块依偎在一起,就是一畦,或直线,或弧形,随田赋形,极有韵致,老到的犁田,经过边角的时候,就让犁刀半立着,从塍脚或田埂内侧滑过,即使七拐八弯也能犁到,若要转弯调头,就抓起犁,左手扯过牛绳,牛和犁便成为一个整体,瞬间就调了过来。犁田功夫到这地步,可谓炉火纯青了,我的父亲也从祖父那里学会了犁田,成了一位犁田的高手。
几年后犁田不用耕牛了,用拖拉机。那是1974年,村里推荐我父亲去浙江慈溪锦堂师范学校参加短期的农机培训班后,他就成了村里的第一个拖拉机手。许多人却不满意,说拖拉机犁得太浅,而且爬坏了田埂,还要临时铺路,有时像抬轿似地抬来抬去,麻烦又累人;而且,“噗噗噗”地响个不停,吵死人,遇到小块的田地也无法犁。没有了牛,没有了相传了几千年的那种木质犁铧,我也失落了许久。我曾经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扶犁,下田赶牛犁田。现在看来,这个梦想,真是遥不可及了。
过去的农民极其重视犁田,等到泥块晒松之后,还要割草焚烧,增加泥土的热量和肥力,那叫精耕细作。焚烧过的田地,庄稼就会长得很旺,叶子绿油油,籽实也饱满硕大。现在的许多农民,种田不讲究,不管泥土冷暖,从不提前犁田。一把锄头、一瓶农药、一袋化肥,就是他们的全副武装了。如今,村庄里许多人都经商办厂,村里几乎见不到青壮年的农民了,耕牛没有了,留守的人种田大多靠锄头。牛本来是人世间最好的耕者,我向来善待耕牛,给它吃好,不打它,不骂它,不使它劳累过度,为它赶牛虻捉牛蜱。有了耕牛辛勤的劳作,才会有犁刀的锃亮耀眼;那锃亮犁刀,仿佛让我看到指日可待的丰收盛景。
漫长的冬季终于远去了,待到三月,春回大地,无数的草也大胆地探出头来,各种无名的花也喜滋滋地张开了五颜六色地笑脸,春天真的回来了。
在这美好的日子里,我怀念有犁铧的岁月,也怀念祖父那一辈逝去的亲人。
一座城的味道
少时,读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记住了“三味书屋”。对三味我不甚明白,当时羞于询问,只私下瞎猜想,三味三味不就是三种味道,有香味、臭味,第三味不知是什么?如此之想,混了多年。后来,去绍兴出差多了,品尝了绍兴的各种地方小吃,喝够了绍兴的黄酒,读多了绍兴的方志,才知道三味书屋原名三余书屋,所谓三余: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晴之余。三味是书香的味道,是读经史子集的味道,是咀嚼历史、品味先贤圣人的味道。我得出了绍兴城市的味道,那就是梅干菜、黄酒、文化名人,这三味就是绍兴城市的性格,彰显绍兴人的勤劳、豪爽、智慧的品德。
由此想到,人生真的是诸多味道,或口感上的味道,或男人女人味道,一村一镇,一年四季也有自己的味道,只不过,道不同、味各异。关键是心灵空然,了无挂碍,坦途行得,曲折也行得。
一座城市应该有一种味道,越是个性强烈的地方,那种味道就越独特。这种独特的味道得让人牵肠挂肚。人们说去过巴黎,才知道什么是浪漫。去过米兰,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性感,即使裹着厚厚的外衣,也锁不住意大利女人骨子里的情韵春光。去了深圳,就理解了生活的不安和忙碌。去了西藏,知道了宗教是如何透彻人的心灵。
观海卫,一座古老的卫城,以前是什么样的呢?单看两千年的古寺,一千三百年来的古镇,六百年的古城,以及众多历史遗存和历史名人,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建卫山风景区时,著名吴越文化专家、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姜彬先生曾对我说,单建风景区似乎太单一了,这是不吸引人的,国内可以称风景区的地方实在太多。他认为古卫城的历史文化内涵非常丰富,积淀也很深厚,这在别的城镇是没有的,全国也属罕见,观海卫在地理上和民间的生活习俗上是古卫所领域中的一处瑰宝。如果这个城市和其他城市里那样,大街上都是世纪路,和平路,街上是清一色的肯德基和奥特莱斯,抽一样的烟,喝一个牌子的红酒,穿同一颜色的品牌服饰,白领们每天清晨在拥挤的公交地铁里开始新的一天,空气里弥漫着兰蔻的香气和汽车的废气,会不会让人觉得真是一个复制的城市?
今年以来,卫星城市建设的话题多起来了,走在哪里都有这样的消息,重大项目的奠基开工,土地的拍卖立项等等,观海卫真的越来越有城市风范了。当然,也有人兴奋有人忧,报刊上说把鸣鹤打造成慈溪的周庄,这就像冯骥才提出的忠告,反对把慈溪古城和凤凰古城合作协议,冯骥才怕破坏慈溪古城的原生态,有几位文人去鸣鹤走了一圈,果然发现了鸣鹤古镇的三味真香——“药香”、“酒香”和“书香”,这三味周庄有吗?我十分高兴,总算有知音来认同了,卫城也应该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在饮食文化上,在地域文化上。
城市,也应该有自己的个性,活出自我来。文化,城市的灵魂和名片,城市文化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积淀,最能点亮城市的星空。为配合卫星城市宣传,观海卫确认了宣传口号,那就是“观山观水观海卫”。我概括观海卫的“三味”,那应该是卫所文化,山水文化,佛教文化。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一座城市应该要讲述独家的生活和生活方式,一定要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心平气和,宁静致远,有自己的骄傲所在。《杜湖》杂志的出版,地域文化的弘扬,相信会成为观海卫城市星空上的一抹灿烂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