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海
午夜的逃离
□李金海
老张剃头的摊子就设在广场的一角。说是摊子,其实很简单,一把木凳,一块白绸布,还有一个盛放剃头工具的小铁盒子。每天,他骑一架浑身喀喇喀喇响的老旧自行车,驮上那些个家把什,悠悠闲闲地来到广场。
老张用的是老式手动推子,电动推子他用不来;这点半吊子手艺,还是他从前在部队服役期间学的,其实也谈不上手艺,当时都是十八九岁的新兵,拿着斑鸠学待诏,相互剃吧,就这样,对剃头也就略知个一二。复员后,老张再没动过推子,因为没人知道他还剃过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张退休了,无事可做,又无甚爱好,他就感到这空闲的日子不好打发;前年,老伴也去世了,儿子和女儿都另有家室,老张的日子越发难熬。思量再三,老张决定设摊剃头,剃头的对象都是老头,这些人不讲究,也乐得让他剃。老张剃头不收钱,能和这些老人其乐融融地处在一起,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动翻动,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可往往老人们并不是专门来找便宜的,约定俗成,总要硬塞给他一点儿辛苦费。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个小小的老年活动中心。
一天,老张正说说笑笑地给一个老头儿剃头,忽一抬头,见一拨人正簇拥着一个人打一侧路过,前面还有两个扛摄像机的男人正在摄像。老张正纳闷,又见那个被簇拥的人转过脸朝他这边看,一只手还指指画画的。老张看清楚了,啊呀,像是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一个大人物。大人物似注意到眼前这剃头的一幕,略略点点头,面颊上呈出和善的笑意。那当儿,摄像机的镜头也适时地转了过来。老张眼见这一切已躲不过,他又不能佯装看不见,干脆,就把推子停举在半空,面向着大人物,憨憨地微笑了起来。大人物慢下步子,似乎要驻足和老张拉呱几句,但被簇拥着的人群裹向前去。
当天晚上看新闻节目,打开电视,老张不由得大吃一惊,在广场的边上,他停举着剃头推子的镜头,赫然映在电视屏幕上。吃惊过后,老张渐渐感到欣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上电视,还好,自己上电视的形象不孬哩,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甚至被自己的形象感动了。
很快,儿子来了电话,“爸!您都上电视了。”
老张回说那是人家顺便把他给捎上了,但他还是掩不住那种喜滋滋的口气。紧接着,女儿也来了电话,一些老朋友也来了电话,无外乎都说的是他上了电视这档子事。老张眉开眼笑,心里十分受用。
第二天,老张准时出摊,尚未安放妥当,就走来一个年轻人。不远处停放着一辆轿车,这年轻人就是从车上下来的。老张看过去,车里还有人影在晃动。
“小伙子,年轻人的头我不理,也理不了。”老张对走近的年轻人说。
年轻人说他不理发,在等人。但他显然对老张的剃头摊子很感兴趣,左瞧右看的,还问这问那。接着,年轻人就坐了下来,把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擎在手里。他问老张何时在这里设的摊,怎么学的手艺,家里是个什么状况,等等。当得知老张年轻时还当过兵,小伙子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又听说老张剃头不要报酬时,小伙子肃然站了起来,蓦地给老张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老张一时有点儿发蒙,立刻纠正道:“我是打心眼里不想要钱的,可他们硬要塞过来。没办法。其实呢,我给人剃头就是图个乐呵,找这帮老人说说话什么的,没别的想法。”
没想到,当天晚上看电视新闻时,又让老张大吃一惊。不仅他人清清楚楚地上了电视,而且还有特写镜头,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清晰地刻满了蹉跎岁月的印痕。接着,儿子女儿和朋友又都打来了电话,老张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眉头越皱越紧。
翌日早上,老张照常出摊,可是,车子还没停稳,就被人群呼啦围上了。有电台和报纸的记者,有专程前来一睹风采的观众,还有看稀罕的过客。老张哪里见过这阵势,他脸上微微冒汗了。后来,还是有人出面维持秩序,他才给一个老头推上了头。这显然是在表演,老张的手不听使唤了,越剃越不成形,时间过长,那老头儿也坐不住了,叹口气,走了。老张第一次失了手。
当天晚上,左邻右舍的人都赶到老张的家里,一时间,门庭若市。人群散尽,老张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大亮。老张起了床,感到昏昏沉沉。他决定,今儿个不出摊了。刚坐下来要吃早饭,响起了敲门声。老张开开门,呼地又拥进一拨人。有人给他送来了登有他事迹的报纸,而且还配有他的特写照片;好几架摄像机在狭窄的小屋里扫来扫去,有时那镜头还追着他不放。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
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半夜时分,老张爬起了床,穿戴好后,随手把一张纸条放在了醒目处。那纸条上开头写有儿子和女儿的名字,下面写道:我出去躲躲,不必找我,到时我会跟你们联系。儿子和女儿都有家里的钥匙。
走出楼洞,老张瞻前顾后,做贼似的。确定平安无事后,他橐橐走在静寂的街道上。过了一会儿,他打上了出租车。出租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责任编辑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