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安
那天,当我带着满身的疲惫,好不容易才爬回那座高高的岭端时,不管队里人已下岭,太阳快要落山,也不管离家还有多远的路途,就那么随身往草地上一躺,闭上眼,再也不愿意动了,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躺着。
我这是身心俱疲呀。
本来,在那年的高考复读中,按照平时的成绩是完全有把握考上的。可最终还是名落孙山,这对我打击委实太大了。要知道,那是高考恢复不久的第四年,也就是上个世纪的1980年,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那真是凤毛麟角,升学率只有百分之二三十,不像现在那么高。考上了将来能端铁饭碗,对家庭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哪儿都不去,怕见人,心里郁闷极了。
然而在农村,活还是要干的,况且那时还是生产队,你已经结束了学生时代,就要回家劳动挣工分养家了。就这样我只得无奈地成了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做着那永远都做不完的农村活,而且有很多还是重活累活。那天的活路叫我领教了什么叫累。
那是怎样的累呀,清晨老早就得起床,吃过饭后,在队长的阵阵催促口哨声中出发了,走了十几里的路后,来到那座数百米高的山岭前,然后往上爬,接着再下到岭背后的老林子做事。
那天的事情是伐木,先是把树木伐倒,之后把木头按尺寸裁好,再把木头搬到一条小河前,准备小河涨一些水时放出去。
那样的原木重的有几百斤,需要几个人来抬,再轻的也需两人抬着。尽管队里人都很照顾我,总叫我抬小头,但还是把我压得快要垮掉了,现在想来都还觉得恐怖。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恍恍惚惚中,我感觉 到耳边的风大了起来,似乎还夹杂着比风更大 的呼啸声,一阵一阵的。我感到惊奇,下意识 地睁开疲惫的眼睑,一瞧,原来是在离我头顶 不远的地方,有二十多只黑色的小鸟在快速地 飞行着。真讨厌,我暗暗地骂了一句。骂过之 后,我还是被它们的神奇动作吸引住了。我不 知道鸟们为何以我为中心线,在飞越我前方约 有一箭远的上空后,又悠忽地飞转身来,越过 我头顶上空同样远的地方,再次返回来如此反 复不已。这近乎单调的动作,不知这群不知名 的小精灵们在干一些什么,我顺手扯下身边的 几根青草嚼着,眼睛还是紧紧地望着鸟们的身 影出神。
过了好一阵儿,鸟们像是完成了一项神圣 使命似的,排着几副整齐的方队,“喳、喳、 喳”地叫着往西边的方向飞去了。我的目光仍 然追逐着它们。西天边将落未落的日头,给鸟 们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油亮的光晕,更显得矫健 神秘。我就这么傻乎地瞧着、瞧着,直到鸟们 的身影消失在远天的夕照里,这才回过神来。
我坐起身子,漫无目的地四下里望着。在 我脚下的那块较为平坦的山坡上,生长着一大 片不怎么茂密的草地,此刻正有一群黄牛三三 两两地散布在其间。它们当中有的在低头食 草,有的在悠闲地反刍着食物。还有一些半大 的牯牛在做着顶架玩耍的把戏。最让人惊奇的 是,一头高大壮硕的黑色公牛,正对着落日方 向一声一声地引颈呼啸,声音雄浑高亢,像是 在释放着过剩的精力。
我知道,这群牛是附近一个生产队的,此 时已是阳历9月份,已是没有什么让它们出力的季节,主人就把它们送到这片高山草场圈养起来,也不需人照看,把四周围牛们能下山的地方用栏栅卡住,就高枕无忧了。隔一段时间上山来打一转,察看一下。到冬天天气寒冷的时候,再把它们接下山去。那个时候它们就会被养得膘肥体壮,到来年春天的时候,便又会是它们默默奉献的日子。
这时,太阳已经滑落下山了,晚风徐徐袭来,带走了一天的暑热,牛们开始向主人为它们搭建的棚子走去,晚归的林鸟也渐渐地停止了聒噪,天地间万物似乎一下子寂静下来。你看,那参差错落的层层峰林,那波浪般起伏的林海。那掩映在片片疏稀林木中的村庄、城镇,那几道白带般的河流,那蜿蜓起伏的公路,小道,甚至那一缕缕冉冉升腾的烟柱,都沉浸在一片朦朦胧胧的静谧之中。
置身这如画的氛围中,我感觉浑身轻松了 许多,口中嚼过的青草,有些涩涩的、甘甜甘 甜的、似乎还带些清香的味儿。
自那次岭上所见之后,我很快就从高考 失利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人也变得平和了许 多,以我当时十七八岁的年龄来说,也说不 上是什么原因所致。后来年纪大了一些,经 过的事情多了,才慢慢悟出了当初的那种氛 围之所以能改变我的心灵,是有一些根基 的。就先说起那些小鸟吧,它们那种独特的 行为是一种启迪和暗示吧,之后再看到那些 牛们,它们的那默默奉献、无怨无悔的精神 肯定触动过自己的,再看看平时在那小山谷 中所看不到那一层比一层更高的山峦,让人 心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所有这些所见所 想,促使了我的思想改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