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船

□周伦佑

洪水退去了

一只黄金船从陆地上启航

沿着鸽子飞去的方向

橄榄树拼写新世纪的旗语

渐渐稀薄的晨雾中

太阳又一次敲响喑哑的钟声

从灾难中打捞起来的世界

铺陈着浊流、沼泽、泥泞

沟壑把潜意识的创痕暴露给视野

漂流的岛屿落地成山峰

互相敌视着，不再碰撞

神殿颓圮了，石柱倾倒了

古老的图腾成为无人理解的抽象图案

只有道路没有淹死，活着走向我们

把前人的最后一个脚印作为纤板

把道路背在肩上

我 们 拉 纤

这根纤索

是祖祖辈辈用生命拧成的啊

拧进一代代人的苦难、梦想和追求

期望般地拧进啊，遗嘱般地拧进

为了今天，让我们的肩头沉重

——有一种目光从后面烧灼着我们

——有一种声音从后面刺激着我们

——有一种呼吸从后面吹拂着我们

我感到一种力

在肩上热烘烘地蒸腾了

船在我们肩上缓缓移动了

一代又一代人的肩头在移动

在粗犷的号子声中，一高一低地移动着

如波浪的起伏

我们是这条河流中新生的呼喊呀

托起一个辉煌的节日奔腾

从圣经里驶出的方舟

早已在亚拉腊山顶朽烂了

而我们的黄金船正年轻

缓缓驶来

拉纤者的肩是起伏的波浪啊

接着是手的造型

向前伸出像要在空中抓住什么

（有时仿佛是浆，一前一后地划动着

有时象帆，在强劲的逆风里高扬）

固执地伸出去 放射性地伸出去

前倾的身躯像沉默的犁头插进岁月

深深地插进去——

终于抓住了那个飘忽不定的方向

（陆地上升着 上升着

洪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这是预言中的黄金船

从死亡之海的那一边载来生命的种子

（为这块大陆培育和精选的种子）

劫后的世界并不理解将要发生的一切

石鼓不理解，依然收存着上古的梦

编钟不理解，依然排演着盛唐的曲

而土地理解了吗，不理解

那就让我们用语言播种吧

这是神圣的时刻

仿佛一个星球刚刚形成

巨大的期待不安地躁动着

期待我们，以人之子的名义

公布上帝的法典

只有人的法典

一滴露水把枯死的春天点燃

这是唯一的法典，只有一个字的法典

心，跳响季节的四声音阶

花朵象受惊的鸟群扑愣愣飞起

翅膀向远山布告青春……

释放出一个纯真的吻去为我们张贴宣言吧

裂谷弥合时读懂了启示

石头化为星辰在头顶为我们照耀

风

逆向地吹着

阻止我们去接近那个目的

沉舟的残骸象暗礁排成队列

墓穴如怪兽一路上伏击我们

还有那些善意的，恶意的眼睛

冷冷的旁观着

看我们怎样跌倒，怎样站起来

怎样蹒跚着穿过这一片骷髅地……

这是可羡慕的命运

神用毁灭显示自己的存在

留下一片废墟

重建者总是人。弱小而又伟大的人啊

一种联系使我们的生命辽远而广大

从一次跌倒，我们经历了人类全部的苦难

从一步逆进，我们体验了祖先创世的艰辛

我们把自己的群像浮雕般刻上天宇

又走下来

空洞的遗憾久久地摇晃着苍穹……

（陆地还在上升着 上升着

我们在奋进中站得更高了）

道路越绷越紧

在阻力与动力之间，一切都拉直了

每一举步，时间之弦上有电，有火有坼裂之声

道路的痛苦肩头感受到了

紧张，使意志产生了张力

脉跳沿着纤索逆时针奔跑

一起一博，唤醒历史

重新感奋似大河的搏动

当道路也获得了自觉的意识

如歌的节奏来到我们脚下……

我们拉纤

船在肩上颠簸着，但没有搁浅

涉过洪荒之野，淌过湍急的冰川

我们脚下隆起一片高原

让黄金船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停泊

王冠似的停泊

道路向四面八方辐射光芒

把船系牢

一个大陆金灿灿地站起来了

漂失的陆地向这里靠拢

所有的山峰都向我们仰视

远处，海水湛蓝地澄清着……

好啊好啊！一切都在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