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览:生命铸就丰碑

2011-11-19 23:26蔡鹤影
闽台文化研究 2011年4期
关键词:高云厦门新加坡

蔡鹤影

高云览:生命铸就丰碑

蔡鹤影

他不仅是个作家,以生命铸造了气壮山河的 《小城春秋》他还是个深受学生爱戴,富有魅力的教师;他不仅是个记者,在抗日烽火中记录下中华民族悲壮的战斗历程,他还是个曾与一批进步文化人士流亡于苏门答腊岛,同日本宪兵周旋了三年零八个月的乔装生意人;他不仅是个爱国者,民主斗士,为发展海外进步文化事业冒着生命危险去筹措资金,协助创办进步刊物;他还是个忠诚的战士,为祖国解放事业的最后胜利,而扮演了“红色商人”的角色。

——摘自高迅莹:《为了永远的纪念》

1910年5月14日,一个男婴诞生在厦门桥亭街一户清苦人家。其父高春圃给他取名 “怡昌”,这就是40多年后以生命铸就了革命的正气歌 《小城春秋》的高云览。

高云览的祖籍地是厦门翔安区刘五店,他父亲少年时代随双亲从内地迁居岛内。19世纪末,云览的父亲下南洋,含辛茹苦地积累了一点血本在安汶开了几爿商店。因思乡心切,他把商店托付他人掌管,自己返梓与家人团聚。哪知受托人好赌,几年时间连本带利输个精光。高春圃只得再次南渡收拾残局。后来,他在安汶待不下去了,就返乡开办一家小酒店,自酿自售“老酒”,生意日渐兴隆。几年后,经不起洋酒的冲击终于倒闭了。为了一家人的吃喝,他好不容易找到 “兴隆”酒店当了账房。

微薄的工资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又要让两个儿子和大女儿读书实在艰难啊!后来,大哥10岁辍学去打工。父亲见高云览连双鞋子也没有,天天穿木屐上学,便劝他不要上学,但云览却执拗地说:“不,我要读书!”高云览9岁时,“五四”反帝反封建运动惊天动地,虽生活在远离文化风暴漩涡的厦门,但他的心灵却受到震撼,科学与民主思潮深深地影响了他。但他无法摆脱贫困的枷锁,求学路时断时续,硬撑到1924年,他以优异的成绩小学毕业,也就失学了,他父亲当了他的 “家庭教师”,在家里自学。他如饥似渴地读着 “五四”运动后涌现出的一大批的新文学作品,作品中主人公的反抗精神和感慨情绪濡染着他,引起共鸣。然而,失学和饥饿的痛苦总是笼罩着他,无从排遣内心的忧郁、孤寂和苦闷。后来,在老师帮助下他在同善小学代课。

1925年5月30日,震惊中外的 “五卅”运动在上海爆发了,很快席卷全国,厦门各界群众也纷纷起来,上街游行。高云览第一次杀向社会,带领学生,举着小旗,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可是,第二年他被挤出了校园,又失业了。在陈三民老师的帮助下,到上海泉漳中学继续升学。这所中学是福建同乡会馆办的,免交学费。许多革命热血沸腾的老师和从事秘密工作的共产党人聚集在这里,以此为据点,为党培养进步青年,传播马列主义的革命火种。云览如鱼得水,常从陈老师那里读到如 《洪水》、《创造月刊》等进步刊物。

高云览置身于革命风暴的上海。在陈三民老师的引导下,开始接触革命思想,同时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笔为刀枪,以云览为笔名,把习作投给上海 《申报》。1927年元旦过后,高云览接受了陈三民老师的重托,利用寒假回乡探亲之机,把一叠封面印着 “怪物”的革命小册子带回来散发。

不久,风云突变,蒋介石叛变革命,在上海发动 “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杀。紧接着,武汉也发生了 “七·一五”反革命政变,汪精卫与共产党决裂,国共合作全面破裂了。在黒云压城的逆境中,陈三民老师看到高云览没有气馁,热情满怀地追求进步,向往光明,便经常和他谈心,引导他,使他心中有了伟大的抱负。1932年,陈三民被敌人逮捕入狱,英勇就义。陈三民老师的高大形象深深烙印在他心中,抹不掉,忘不了,以至他后来在 《小城春秋》中塑造了陈四敏这一光辉形象来纪念以共产主义教育他的启蒙老师。在白色恐怖极为猖獗的情形下,17岁的高云览经李鼎新(平心)老师的介绍,加入了地下共产主义青年团。

1928年2月,父亲逝世,18岁的云览从上海赶回来奔丧。因顶梁柱倒了,家庭的重担压在肩,他只得辍学求职谋生。为稻粱谋,他辗转于厦门、漳州、石码一带,当过 《厦门商报》副刊编辑,因撰文抨击蒋宋 “惹了祸”,便流亡到漳州,先在 《漳潮日报》当编辑,因拒绝参加第三党而愤然辞职,再到漳州职业中学、漳州芗江女中教书,薪水短欠,难以糊口,1929年转到石码中学教了一年书。后因师生上街游行宣传 “争自由大同盟”,校长被抓,学校被迫停办,他只得返回厦门。

1930年5月,厦门发生了震撼全国的大劫狱事件。高云览目睹了这场惊天动地的事件,心灵深受震撼,曾向朋友表示要以 “劫狱”为题材写一部小说。后来,党委托傅树生把记载 “劫狱”事件的油印小册子交给云览。同年秋末,云览偕妻王喜鹊到马巷 (今属厦门翔安区)启智小学教书。他时刻不忘党的使命,置险恶环境于不顾,夜以继日地奋笔疾书。第二年夏天,一部处女作 《前夜》终于脱稿了。他以“高健尼”为笔名,交给丁玲主编的 《北斗》杂志社。此时,丁玲被捕,杂志社也被封,由 《北斗》的另一编辑交湖风书局出版单行本。这部 “既有朝气,又有稚气”(引自高云览:《自传》)的处女作 《前夜》就是后来他以生命熔铸的 “巍峨的纪念碑”式的长篇小说 《小城春秋》的雏形。

写完了 《前夜》,高云览又孤身到上海谋生。在上海公时中学教书时,他加入“左联”,接着又加入刚成立的 “中国诗歌会”。因而,在教学之余,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 “左联”活动,积极参加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同时,也创作了一些 “普罗”作品,留下他创作生活的轨迹。但因只拿到三个月薪水,迫于无奈,高云览又返回厦门。

1935年春,高云览经历丧妻失女 (云览之妻喜鹊因 “坐月子”外出受凉,发高烧不幸逝世)的痛苦,又到厦门中华中学教书并兼任教导主任。在教书生涯中,高云览关爱学生,课堂教学非常生动,吸引了莘莘学子。他公开讲授 “辩证唯物论”和鲁迅的作品,并组织学生公演 《夕影》、《没有太阳的早晨》、 《晚边》,一时轰动了厦门。

1936年10日19日,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先生逝世,厦门地下党筹备追悼会,并商议请高云览担任大会主席。尽管绨骑遍地,鹰犬四窜,他也在所不顾,没有辜负党的重托和群众的信赖,毫无畏惧,发扬鲁迅硬骨头的精神,组织师生制作小白花,亲自编写挽歌教大家吟唱。在追悼会上,他发表慷慨沉痛的演讲。过后,厦门 《江声报》全文登载,题目为《我们所以悼念鲁迅先生》。

“七·七”芦沟桥的炮声震撼了中国大地,唤醒了被压迫的中华民族,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了。厦门天天遭受敌机空袭,中华中学的学生开始疏散,不久,学校被迫关门停办。他离开学校,受到反动派监视,只得暂时避居在鼓浪屿,失去了自由。

1938年元旦过后,高云览漂洋过海来到马来亚的麻坡,担任该地中华中学教导主任,不久就加入马来亚共产党领导的“抗敌后援会”,枳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他首先关注马来亚的剧运,不仅积极参加有关的座谈会,还撰写有关的文艺评论,为配合抗日救亡的戏剧演出鼓与呼。10月,以陈嘉庚为主席的 “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 “南侨总会”)在新加坡成立,他积极参加宣传救亡活动,配合陈嘉庚,以文学形式,揭穿汪精卫卖国贼的嘴脸。他不但与陈嘉庚结下深厚的友谊,还与张楚琨密切交往。

这时,祖国正在灾难中,云览义无返顾毅然辞职,回到烽烟遍地的祖国。在重庆,他冒着硝烟炮火,釆访了从前线来重庆的叶挺将军,在 《叶挺将军访向记》中介绍新四军英勇作战的情况,大大鼓舞了士气。后来,他在重庆街头与张楚琨不期而遇,就会同张楚琨进行采访,谒见叶剑英参谋长,并被邀请到 “三江春”共进晚餐。临别时,叶参谋长答应等他们去大西南采访返回重庆时安排谒见周恩来副主席。高云览与张楚琨结伴,沿贵州、云南、广西,湖南等地战区和后方采访,历时半年之久,沿途写了许多战地的通讯报导,发往 《南洋商报》、《星岛日报》。他们在昆仑关采访了指挥著名战役的杜聿明将军,在柳州采访了白崇禧和张发奎将军,在长沙采访了薛岳将军。他们冒着敌机轰炸,赶到被炸断的滇越铁路,了解西南运输问题,并在黔边深入苗区实地考察苦难的苗族同胞。他们在战火中结下的友谊弥笃,终身不渝。

高云览在战火纷飞的桂林,遇到正在这里搞抗日演出活动的 “厦门儿童救亡剧团”的学生。这群尚未毕业的初中生,是日寇的入侵将他们催上了抗日的征途。他看到昔日的学生,如今却成为抗日的宣传员,无不感到骄傲和自豪!这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出,高云览短暂的一生是如此斑斓多彩,他不仅是个作家,还是个富有魅力的教师,以他的道德文章陶冶莘莘学子,垂范于世。

1940年3月,高云览偕同张楚琨结束大西南的采访,沿三峡返回重庆,适遇陈嘉庚率领 “南洋华侨回国视察团”(简称“南侨慰问团”)抵达重庆。经陈嘉庚同意,他们正式参加 “南洋华侨回国视察团”第三分团,赴大西北前线慰劳抗日战士,历经七省:甘肃、青海、宁夏、绥远、河南、山西、陕西。云览和楚琨提议全团去访问延安,却遭到国民党特派随团 “代表”的阻挠,未能成行。回到重庆,他们谒见了中共领导同志周恩来、叶剑英、博古、凯丰等,向他们汇报华侨救亡情况。周恩来副主席两次邀请他们到嘉陵江边 “生生花园”一起进餐,得到很多教诲,并合影留念。于是,他们自觉肩负起重任,豪情满怀返回新加坡。在新加坡,高云览遵照周恩来副主席的嘱托,积极协助陈嘉庚的工作,对制造分裂,妄图 “倒陈”的无耻之徒,撰写文章给予猛烈抨击。在正义斗争面前,高云览疾恶如仇,大义凛然,勇往直前。

1941年12月8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太平洋战争。12月,日军长驱直下,新加坡成为孤岛,危在旦夕。高云览参加以陈嘉庚为主席的 “抗敌动员总会”,并与文化界人士一起组织演讲队、戏剧队、歌咏队,上演救亡剧,唱救亡歌曲,在街头广众里,云览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激发群众抗敌情绪。

1942年1月30日,日寇占领柔佛,英当局没有坚守,新加坡很快就要失陷了。高云览和新婚的妻子白碧云相伴撤离了新加坡,在苏门答腊的原始森林度过同甘共苦的流亡生活。

这时,高云览与一大批流亡到印尼的苏门答腊岛的抗日文化人士,乔装成生意人,以制皂酿酒掩护身份,与日本宪兵周旋了三年零八个月,险些被日寇活埋。在这险恶的密林中,在无片言只语材料的情况下,高云览仍惦记厦门劫狱事件,心里仍燃烧创作的火焰,在敌人鼻尖、枪口下写了第二部小说 《春秋劫》。

抗战胜利了,文化难友们从四面八方向狮城奔来了,一片欢腾。高云览、张楚琨等人也于1946年春,把购置的千余亩橡胶园无偿送给千岛之国,兴高采烈地返回新加坡。为筹集资金办一张大报抨击国民党反动派对共产党的造谣诋毁,高云览决定与张楚琨携起手合伙做生意。他们在新加坡开设两合 “钜元公司”,同时在印尼的巨港、楠榜、巴城等地设分公司。初试运作,时来运转,仅4个月就赚了百万元叻币。此时,高云览的 《春秋劫》也在洪丝丝主编的 《现代周刊》 (抗战胜利后复刊第八期至第十七期)上连载,一时轰动了新加坡商界,朋友们便跟他开玩笑:“你白天打算盘,晚上写小说,真了不起!”这一年5月,高云览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会。

1947年,高云览与张楚琨先后购进“南元”号与 “南美”号两艘远洋轮船,穿行于新加坡—印尼诸港口,并成立船务公司。9月,在陈嘉庚的积极支持下, 《南侨日报》的出版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缺一台卷筒机。这须一笔相当可观的巨款。巨款从何而来?当时,印尼人民正在开展民族独立斗争,荷兰殖民者借机对印尼进行军事行动,专向华侨市区进行炮击、扫射、焚烧,在各种公共场所见一个杀一个,惨无人道。同时,荷兰帝国主义还颁布了一个荷印进出口法令,荷兰封锁了进口贸易,华侨的船只被强夺,货物被掠劫。在这种情况下,高云览为了这笔巨款,置生死于度外,亲自去印尼做生意。他押着满载土产的登陆艇冲过封锁线,在海上漂流三天三夜,终于安抵新加坡。几天后,他赚到巨款买下了卷筒机,《南侨日报》终于问世了,拥有众多的读者。

在解放战争即将取得最后胜利的1949年,遵照党的指示,高云览与张楚琨先后指挥两人合置的 “南元”、“南美”两艘轮船,冲破重重封锁,从新加坡开往华北解放区港口,运输军需物资和外贸物资,为新中国的诞生多次立功。回国后,他们把这两艘轮船贡献给国家。这是后话。

1949年3月,高云览从香港返回新加坡后,因为苏同志 (党在香港所设的运输机构的负责人)办入境手续,被英当局以“通共”之罪名拘捕坐牢,后以 “红色商人”、“有碍治安”、“危险分子”为由驱逐出境。

回国后,为了完成20年前党的嘱托,高云览夜以继日地投入 《小城春秋》的创作,历经五年,六易其稿,呕心沥血。此是,癌魔也向他袭来了。1956年,当书稿经审阅即将付印时,他累倒了,不得不手术。术后还须再次开刀。6月12日上午7时,护士推来手术椅,他才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坐上手术椅。正要被推走时,他回过头恋恋不舍对妻子白碧云说:“把我的笔收好。”后因手术引发了并发症,回天无力,抢救无效,高云览末能看到自已用生命熔铸的作品的出版,溘然与世长辞,带着无限遗憾和眷念离开了人间。

哲人虽已逝,但遗爱满乾坤,他留下了一部气壮山河的史诗,影响深远,永远活在世人的心间!

(作者系原翔安一中校长兼党支部书记)

责编:李 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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